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晚间新闻 作者:阿瑟·黑利 内容简介 小说讲述的是一群敬业而充满正义感的新闻工作者解救绑架人质的故事。在跌宕起伏的情节里,折射着社会生活中政治与经济、正义与邪恶、善良与丑陋复杂的关系。小说故事情节扣人心弦电视台的王牌主播、晚间新闻主持人斯隆的平静生活被打破了:恐怖分子绑架了他的妻儿。没人比他更清楚,现在家人的命运取决于他过去的情敌、电视网的头号记者哈里帕特里奇的帮助与否,取决于电视网台美丽而冷酷的CEO的决定,取决于斯隆本人越境追踪绑匪的决心,取决于让人心跳骤停的危险和死亡的最后高潮..... 1 在CBA电视新闻台的纽约总部,关于一架空客A300客机被撞起火,并且正向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航行的最初消息终于送达,而此时距离电视台全国晚间新闻首播仅剩几分钟了。 此时是东部时间傍晚6点21分,CBA电视新闻台驻达拉斯分站站长通过对讲机向纽约总部马蹄组的制片人报告:“我们估计在沃尔斯堡机场随时可能发生严重的飞机坠毁事故。之前,一架小型飞机和一架满载乘客的空客客机在空中相撞。小型飞机当场坠毁,空客客机起火并试图迫降。警察和救护车的无线电已经濒临崩溃。” “天呐!”另一位马蹄组的制片人说,“我们能拍到现场画面吗?” 所谓马蹄组,就是那张可以坐12个人的特大号桌子,从每个工作日的清晨到晚间直播的最后一秒,制片人们在这里策划制作重大新闻的播出。在竞争对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那里,这样的小组被称为鱼缸,在美国广播公司被叫作圆边,在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索性就叫桌子。不管使用哪个名字,都是一回事儿。 据说在马蹄组,对新闻进行评判和决策的都是电视台的精英成员:执行制片人、主播、高级制片人、导演、编辑、撰稿人、图片主编和他们的高级助手们。还有6台计算机终端、有线新闻服务打印机、一组新型电话和电视监控器,它们类似于交响乐团中的乐器,在监控器上可以随时查看未经编辑的内容和准备好的待播新闻片段,以及竞争对手的播出内容。 马蹄组在CBA新闻大楼4层的中央开放区域办公,旁边是办公室,那些全国晚间新闻的高级工作人员们可以随时从马蹄组狂热的工作气氛中退回到自己私人的工作空间。 今天与往常一样,坐镇马蹄组的是执行制片人查克·因森。他身形瘦削,脾气暴躁,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新闻人,早年曾在出版界工作,时至今日,他仍然钟情于国内新闻多过国际新闻。在这个只要待上两年就会使人筋疲力尽的职位上,因森工作了4年,依然精力充沛,但现年52岁的他,以电视界的标准来说已经算是高龄了。查克·因森说话简明扼要,从不进行愚蠢的闲谈,这些都出于一个原因:在这样的工作压力之下,根本没有时间。 现在是9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三,工作压力已经到达顶峰。从清晨开始,大家对全国晚间新闻的安排、主题和侧重点进行了审查、讨论和修订,并做出最后的决定。分派到世界各地的记者和制片人们提出各自的意见、接受总部的命令并执行。在整个过程中,当天的新闻已经被削减为8条平均时长一分半到两分钟的记者报道,加上两段配有画面的主播画外音和4段无画面旁白,二者的平均时长都是20秒。 现在距离直播时间已经不到8分钟,由于达拉斯的突发新闻,整个新闻节目的播出安排都必须要重新调整。尽管没人知道还能获得多少信息或者能否拍到现场画面,但是报道达拉斯的新闻就意味着至少要撤掉一条待播新闻,其他的新闻时长也要缩短。考虑到节目播出的平衡和时机,新闻的次序也要进行调整。就像经常会发生的那样,只能一边重新调整,一边开始播出了。 “各位,要重新调整了。”因森干脆地命令道,“我们要把达拉斯的新闻作为头条,克劳福德将进行无画面的旁白。我们现在有电讯稿吗?” “美联社的电讯稿到了,我刚拿到。”主播克劳福德·斯隆回答道。他正在看刚刚拿到的美联社的新闻快讯打印稿。 斯隆拥有轮廓分明的脸庞、灰白的头发和突出的下颌,行事可靠,颇有威严,几乎每个工作日的晚上,都有差不多1 700万观众收看他的节目。他坐在执行制片人的右侧,这是他平时在马蹄组的专座。斯隆也是新闻界的行家,特别是在成为CBA驻越南记者后,他开始稳步晋升。现在,在做过一段时间的白宫记者后,他已经做了3年的晚间新闻主播,他是美国家喻户晓的名人,也是媒体精英之一。 几分钟之后,斯隆就将前往直播大厅。这时,他要通过对讲机传来的达拉斯的最新情况,再加上美联社电讯稿中的内容,完成他的旁白。他需要自己组织语言——并不是每一个主播都自己撰稿,但斯隆只要有机会还是喜欢自己准备稿子,当然,他需要动作快一点儿。 执行制片人因森查看了之前的播出安排,提高嗓音对他的三位高级制片人中的一位说道:“拿掉沙特阿拉伯的报道,把尼加拉瓜的新闻缩短15秒。” 听到取消沙特阿拉伯新闻的决定后,斯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那条新闻很重要,是由CBA驻中东记者精心制作的关于沙特未来石油销售计划的新闻,时长两分半钟。明天,这条新闻就会毫无意义,因为其他竞争对手一定会在今晚进行报道。 斯隆并没有质疑把达拉斯新闻作为头条的决定,但是他个人会选择拿掉关于一位国会参议员不法行为的新闻。这位参议员悄悄地将800万美元用于一项庞大的拨款提案,这笔钱是为了回报一位选举赞助者和私人朋友。正是由于一位记者坚持不懈的调查,才终于让丑闻曝光。 国会议员的丑闻虽然吸引眼球,但并不重要,毕竟,国会议员腐败已经不是新鲜事了。让主播斯隆不高兴的是,这样的决定完全符合查克·因森的风格:斯隆所钟情的国际新闻又一次被舍弃了。 执行制片人和主播之间的关系从来就不好,最近更是因为类似的分歧而日益恶化。两人基本理念的差异似乎越来越大,不仅仅是关于每晚优先选择的新闻类型,还有处理新闻的方式。比如,斯隆偏爱对几个主要话题进行深入分析,而因森喜欢安排尽可能多的新闻,用因森自己的话说,就是“用速记法处理新闻”。 在其他情况下,斯隆会对取消沙特新闻的决定提出不同意见,而且往往会被采纳,这是因为主播也是执行编辑之一,有权参与决定播出的内容——只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争论了。 斯隆把两脚脚跟撑在地上,熟练地移动转椅迅速向后侧方移动,这样他就能面对键盘了。抛开周围的吵闹声,他集中精神,敲出今晚节目的开场白: 在达拉斯沃尔斯堡可能正在发生一场悲剧。我们得知,几分钟前两架载客飞机发生空中相撞,其中一架飞机是满载乘客的空客客机,属于马斯基根航空公司。事故发生在得克萨斯州达拉斯市北部的盖恩斯维尔镇上空,据美联社报道,事故中的另一架飞机是小型机,已确认坠毁。但目前还未收到关于坠毁飞机和地面伤亡情况的报道。空客客机还在空中,但机身起火,机组人员正试图降落在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消防员和救护人员正在地面严阵以待。 斯隆的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心里想着在今晚新闻结束之前,观众一定不会失去兴趣。他在旁白的最后加了一句“请锁定我们的频道关注后续报道”,就按下了打印键。电子提词器也会同时收到打印稿,这样,在斯隆到达下面一层的演播大厅时,开场白就已经呈现在提词器屏幕上了。 当斯隆拿着一沓纸匆匆走向三楼时,因森正在质问一名高级制片人:“该死,达拉斯沃尔斯堡的照片呢?” “查克,不太妙。”制作人用肩膀夹着电话,正在和主新闻中心的总部编辑通话。“起火的客机距离机场越来越近,可我们的摄影师还在20英里[1]以外。他们根本赶不上。” “该死!”因森失望地咒骂道。 如果给执行危险任务最多的电视人颁奖,那么国内新闻主编厄尼·拉萨尔早就获奖无数了。尽管只有29岁,可他作为CBA的现场制片人已经多次深入险境并出色地完成报道,在黎巴嫩、伊朗、安哥拉、马尔维纳斯群岛、尼加拉瓜和其他局势混乱的地方,每当情势恶化时,都有他的身影。虽然这样的情况还在继续,可如今拉萨尔坐在舒服的软垫椅上,透过办公室的玻璃俯瞰着主新闻中心,关注着有时也可能变得混乱的美国国内情况。 拉萨尔体型瘦小,体格结实,充满活力,胡子是经过仔细修剪过的,穿衣也十分讲究,有人说他就是典型的雅皮士。作为国内新闻主编,他的责任重大,是新闻中心两位高级行政人员之一,另外一位是国际新闻主编。两人在新闻中心都有办公桌,当有关的热门新闻发生时,就会在这里讨论。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的新闻正炙手可热,拉萨尔急忙冲向自己的办公桌。 新闻中心和新闻演播大厅都在马蹄组的下面一层。演播大厅使用繁忙的新闻中心作为可视背景。而控制室位于新闻大楼的地下室,在这里,导演需要将每条新闻的各个部分整合起来。 距离达拉斯分站站长首次报告起火的空客客机向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飞来的消息已经过去7分钟了。拉萨尔不停地接打电话,同时还要盯着旁边的电脑屏幕,上面有美联社最新的报道。为了完成新闻报道,他必须竭尽全力,同时还要向马蹄组报告最新的进展。 正是拉萨尔报告了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离事件现场最近的CBA摄影师还在20英里以外,尽管他们已经无视限速向沃尔斯堡疾驰。这是因为达拉斯分站当天非常繁忙,所有的摄影师、现场制片人和记者都在外执行任务,更为不巧的是,所有的外派任务都离机场很远。 当然,很快就会有照片传来,但那已经失去意义了,况且也不会是关键的空客客机着陆的镜头,那场面无疑将是壮观或是灾难性的。看来,全国晚间新闻的首播将不太可能配上画面,全国晚间新闻会通过卫星在东海岸的大部分城市和部分中西部城市播出。 唯一令人安慰的,就是达拉斯分站站长得知,其他电视台或当地分站的摄影师也没有到达机场,他们也像CBA的摄影师一样还在路上。 厄尼·拉萨尔还在忙着接打电话,他看到克劳福德·斯隆走进了明亮的演播室,播出前的准备工作正如往常一样进行。电视机前的观众会误以为主播就在新闻中心里面。但事实上,在二者之间有层厚厚的隔音玻璃将新闻中心的噪声隔绝在外,除非是为了音效而故意增大这些噪声。 现在是傍晚6点28分,距离首次直播还有两分钟。 斯隆背对着新闻大厅坐在主播椅上,面向3台中央摄像机,这时,一位化妆师走了进来。10分钟之前,斯隆已经在他的办公室旁边的私人房间化过妆了,但是在那之后他一直出汗。现在,那位化妆师把他的前额擦干,拍点儿粉,梳理一下头发,然后喷上发胶。 带着一丝不耐烦,斯隆低声说:“谢谢你,妮娜。”然后,他浏览着自己的稿子,检查开场白是否与面前电子提词器上的一致,待会儿他将看着提词器读稿,看起来就像是与观众对视一样。新闻播音员们时常拿来拿去的稿子是用来预防提词器出现故障的状况。 演播室舞台经理大声喊道:“还有一分钟!” 在新闻中心里,厄尼·拉萨尔猛地坐直身子,全神贯注地看着。 大约一分钟以前,达拉斯分站站长借故中断了与拉萨尔的通话,接起了另一部电话。在等待过程中,拉萨尔听得到分站站长的声音,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现在站长重新拿起电话,向拉萨尔报告了一个大好消息。 拉萨尔抄起桌上的一部红色电话,这部电话通过扩音器,可以传到所有的新闻部门。“我是国内新闻主编拉萨尔,有一个好消息。我们在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可以进行现场报道。帕特里奇、艾布拉姆斯和范·坎正在候机楼等待转机。艾布拉姆斯刚刚向达拉斯分站报告,他们正在抓紧报道。另外,一辆卫星转播车已经放弃了原本的任务,赶往达拉斯沃尔斯堡,很快就到。达拉斯到纽约的卫星转播时段已经预订。预计晚间新闻首播时,我们能收到现场画面。” 尽管拉萨尔想要尽量简洁,但他很难抑制言语中的满足感。马蹄组的欢呼声从楼梯口隐隐传来,像是在回应他的喜悦。演播室中的克劳福德·斯隆也转过身,高兴地向拉萨尔竖起大拇指。 助手把一张纸放在拉萨尔面前,拉萨尔扫了一眼,接着在电话中说:“艾布拉姆斯报告说,出事的空客客机上有286名乘客,11名机组人员。相撞的另一架飞机是派珀夏延私人飞机,已经在盖恩斯维尔坠毁,无人生还。此外,地面也有伤亡,具体细节、数量和严重程度不明。空客客机上有一台发动机脱落,正在试图用剩余的一台发动机着陆。空管部门说飞机起火部位在发动机脱落的位置。完毕。” 拉萨尔心想:过去几分钟从达拉斯传来的消息堪称专业。不过,这丝毫不令人惊讶,因为艾布拉姆斯、帕特里奇和范·坎是CBA新闻的最佳团队。丽塔·艾布拉姆斯曾是一名记者,现在是一名高级现场制片人,以对形势的迅速评估而著称,就算在艰难的情况下,她也能够获得丰富的信息。哈里·帕特里奇是新闻界最好的记者之一。他尤其擅长报道战地新闻,而且像克劳福德·斯隆一样,也去过越南,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完成出色的报道。摄影师明·范·坎曾是越南籍,现在是一名美国公民,以不顾个人安危深入险境拍摄而闻名。有这三个人在,这次达拉斯的报道一定没问题。 现在是傍晚6点31分,全国晚间新闻首播已经开始。拉萨尔转动桌子旁边的控制按钮,把头顶监视器的声音调高,克劳福德·斯隆正在播报关于达拉斯沃尔斯堡头条新闻的旁白。镜头中出现了一只手,那是编辑正在塞给他一张纸。很明显,那是拉萨尔刚刚口述的追加报道,斯隆只向下扫了一眼,就把追加的内容即兴融入先前的稿子中。对于这种事,他再擅长不过了。 楼上马蹄组的气氛也因为拉萨尔的发言而不再紧张。现在,尽管空气中还残留着压力和紧迫,但更多的是令人振奋的乐观情绪,大家知道达拉斯的情况已尽在掌握,而且马上就会有现场画面和更详尽的报道传来。查克·因森和其他工作人员正忙得不可开交,查看监视器,进行讨论和决策,为了挤时间,还在做着剪辑和调整。关于腐败议员的新闻最终似乎也会被取消,大家都在全力以赴应对眼下的紧急情况。 充满专业术语的简短对话不停地传来。 “这条新闻画面太少了。” “把那条素材剪短一点儿,精练些。” “录像室,我们拿掉‘16:腐败’这条了,但如果我们没有达拉斯的消息,就还播这条。” “那条新闻的最后15秒完全没用,我们只是在重复已知的事实。” “奥马哈的老太太可不知道。”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拿掉吧。” “第一小节完毕。广告开始,前40秒我们的信息量太大了。” “我们的竞争对手有什么达拉斯的消息吗?” “只有无画面旁白,和我们一样。” “我们需要把节奏缓一缓,快给我‘缉毒行动’的图片说明。” “别用那套了,没用的。” “我们现在就是往10磅的袋子里塞12磅的东西。” 对这种场景不知就里的人可能会怀疑:这些人确实是人类吗?他们会在乎吗?他们没有感情、不会感同身受,也没有一丝悲痛吗?难道他们没有一个人想想正在向达拉斯沃尔斯堡飞来的客机上那近300名惊恐的乘客吗?要知道,他们正面临着死亡啊。 而一些对新闻业有所了解的人会这样回答:不是的,他们有的会在新闻播出之后,马上就开始在意这件事;有的人回家之后,才会感受到事件的恐怖,如果事态恶化,他们甚至会哭泣。但是现在,没有时间让他们这么做——这就是新闻人。他们的工作就是记录不断发生的新闻,不管好的、坏的,只要迅速高效如实地记录,用新闻界的一句老话说就是“通俗易懂,一看便知”。 现在是傍晚6点40分,时长半小时的全国晚间新闻已经开始10分钟了,马蹄组的成员和新闻中心、演播大厅以及控制室的工作人员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到底会不会有达拉斯沃尔斯堡的现场画面? [1] 1英里≈1.609公里。——编者注 2 对于在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的5位记者来说,新闻事件发生已经几个小时,大约在中部时间傍晚5点10分进入高潮。 这5位记者是哈里·帕特里奇、丽塔·艾布拉姆斯、明·范·坎、CBA的录音师肯恩·欧哈拉和《纽约时报》的外国记者格雷厄姆·布罗德里克。就在那天早上天亮前,他们离开萨尔瓦多,飞往墨西哥城,在经历延误和换乘后,终于到达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现在,他们正在等待转机,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大家都很疲惫,不只是由于旅途劳顿,还因为在拉丁美洲报道烦人的战争,他们已经经历了两个多月艰苦而危险的生活。 他们在2E航站楼的酒吧里等候转机,这是机场里24个繁忙的酒吧之一。酒吧的装潢既时尚又不失实用,四周是缀满植物的人造花园墙,头顶悬挂有淡蓝色格子图案的织物板,隐隐透出粉红色的灯光。《纽约时报》的记者说,这让他想起他曾经在缅甸曼德勒去过的一家妓院。 他们的桌子紧靠窗户,从这里能看到登机梯和20号登机口。几分钟前,哈里·帕特里奇本该搭乘美国航空公司的飞机飞往多伦多。可这班飞机预计要延误一个小时。 帕特里奇身材瘦高,一头凌乱的金发总让他看起来有点儿孩子气,尽管他已经40多岁,头发也开始灰白了。这会儿,他很放松,不怎么在意飞机晚点或是其他事情。他即将开始长达3个星期的休假,他现在只想休息和放松。 丽塔·艾布拉姆斯将要转机飞往明尼阿波利斯的圣保罗机场,然后到明尼苏达一个朋友的农场度假。她还要在那里与一位已婚的CBA高级官员私会——当然,这事儿只有她自己知道。而明·范·坎、肯恩·欧哈拉和格雷厄姆·布罗德里克要回纽约的家。 帕特里奇、丽塔和明经常在一起工作。在最近的一次出差中,录音师欧哈拉首次和他们同行。欧哈拉很年轻,脸色苍白,身形瘦削,他把大部分的业余时间都花在电子杂志上,现在他正看着一本呢。 布罗德里克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尽管他和其他电视台的同事报道同一条新闻,可大家的关系总体上还不错。然而现在,这位身材略胖、很有气场,又有点儿自负的记者却与大家对立起来了。 三个人都有点儿喝多了——除了范·坎,他只喝苏打水,而录音师半天只喝了一点儿啤酒。 “听着,你这个浑蛋,”布罗德里克对拿出皮夹的帕特里奇说道,“我说了这一巡我请,我说到做到。”服务员端来三杯两盎司的苏格兰威士忌和一杯苏打水,布罗德里克拿出两张钞票,一张20美元、一张5美元,放在服务员的托盘上。“就算你赚得比我多得多,你也休想做报刊新闻界的慈善家。” “哦,上帝啊!”丽塔说道,“布罗德,你能不要再提这个吗?” 丽塔说得很大声,她有时会这样。两位穿制服的警员正巧走过酒吧——他们属于机场公共安全部门,维持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的治安——听到声音,好奇地转过头来。丽塔看到他们,笑着挥挥手。警员们看了看他们几个,摄影机和各类设备上面的CBA标志分外显眼。两位警员还以微笑,离开了。 哈里·帕特里奇目睹这一切,心想:丽塔也老了。即使她现在仍然很性感,吸引着很多男人,但岁月还是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而且,高强度的工作让她像要求自己一样要求同事,也让她的举止变得专横,不那么吸引人了。当然还有最近的原因,就是她、哈里和其他两位在过去两个月一起完成的紧张繁重的工作。 丽塔43岁,6年前她还以记者形象出现在荧幕上,不过与她年轻貌美时比起来,出镜机会还是少了很多。众所周知,在这个糟透了的、不公平的体制里,男人们就算面显老态,仍然可以继续作为记者面对镜头,然而女人却像弃妇一样被丢到一边。有些女性曾试图打破这种体制,比如曾是一名记者兼主播的克莉丝汀·克拉夫特,诉诸法律解决此事,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但是,丽塔并没有选择这一注定会失败的战斗,相反,她转行做了制片人,从台前转到幕后,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在这期间,她一再纠缠高级制片人,把艰巨的国外报道任务安排给自己,这些任务往往是男人们做的。起初,她的男上司并不同意,可最终还是妥协了,不久后丽塔就会很自然地和哈里一起,被派往战斗最激烈、条件最艰苦的地方。 布罗德里克想了想丽塔最后说的话,开口道:“别以为你们这帮人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每天晚上那么点儿新闻容量,能报道一些什么呢。多长时间来着,19分钟?” “如果你非要把我们当活靶子,”帕特里奇友好地说,“那么,至少应该知道真相。时长21分半。” “剩下7分钟的广告时间,”丽塔补充道,“这些广告是支付哈里额外工资的来源,也是你嫉妒不满的原因吧。” 帕特里奇想,丽塔还是那么率直,准确地把布罗德里克的不满归结到嫉妒上。对于报刊新闻人来说,与电视新闻人之间的收入差距始终是一个痛点。与帕特里奇高达25万美元的年薪不同,布罗德里克这位超一流的文字记者,年薪只有8.5万美元。 这位《纽约时报》记者的思路并没有受到影响,他继续说:“你们电视台新闻部门一天制作的新闻,仅够填满我们报纸版面的一半。” “这种比较太蠢了,”丽塔回击道,“因为大家都知道一幅画面要比1 000个字有用。我们有成百上千的画面,这些画面把观众带到新闻发生的现场,让他们自己去看发生了什么。历史上没有任何报纸能做到这一点。” 布罗德里克的一只手握着刚送上来的两盎司苏格兰威士忌,抿了一口,摆了摆另一只手,“那没什么关系。”问题出在最后一个词上,他发错音,变成“那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不太擅长言辞的明·范·坎质问道:“为什么不呢?” “因为你们这帮人太落后,电视新闻早晚要灭亡。你们不过就是在用标题吸引人,现在地方电视台也在这样做,利用技术获取新闻,就像面对腐尸的秃鹫一样截取你们的新闻。” “好吧,”帕特里奇仍然很客气,悠闲地说道,“我们确实有不少问题被念叨了很多年。但是看看我们,仍然遍布世界,仍然强大,因为观众只选择有质量的电视新闻。” “你说的太对了,”丽塔接着说,“布罗德,有些事你说错了,地方电视新闻并没有进步,相反,是在退步。那些带着很高的期望跳槽到地方电视台的人,又带着厌恶回到原来的全国电视台。” 布罗德里克不解:“为什么呢?” “因为地方电视台的管理者把新闻当作大肆宣传的对象、升职加薪的机会和可观的收入。他们利用你所说的新技术来迎合最低级的观众口味。当他们派人外出报道重要新闻时,就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完全无法同掌握专业技能和有强大后盾的全国电视台记者竞争。” 哈里·帕特里奇打了一个哈欠。他意识到这种对话其实就是翻旧账,只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无聊游戏,根本不需要动脑筋,之前,他们也经常陷入这种游戏中。不过很快,他意识到周围有些异动。 两位公共安全部门的警员,刚刚还在悠闲地坐在酒吧里,忽然集中注意力,听着他们的步话机,步话机里正在宣布着什么事情。帕特里奇捕捉到了一些词,“……二级警戒状态……空中相撞……正在向17左跑道飞来……所有公共安全部门人员速来报到。”随即,两位警员迅速离开了酒吧。 除了帕特里奇之外的其他人也听到了。“嘿!”明·范·坎喊道,“或许……” 丽塔跳了起来,“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说完,就匆匆离开了酒吧。 范·坎和欧哈拉开始整理摄像机和录音设备。帕特里奇和布罗德里克也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丽塔看到一位公共安全部门的警员,她在美国航空公司的值机柜台旁追上了他,她注意到对方年轻英俊,体格像一个足球运动员。 “我是CBA新闻的。”她拿出了电视台工作证。 他的目光直直地打量着她:“是的,我知道。” 丽塔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其他情况下,她可能会把他介绍给喜欢这种男人的姐妹,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警员迟疑了一下:“你应该去问公共问讯处。” 丽塔不耐烦地说:“我会去问的。不是很紧急吗?告诉我吧。” “马斯基根航空公司有麻烦了。公司的一架空客客机在空中被撞起火,正向机场飞来。我们现在是二级警戒状态,这意味着所有的应急物资正在运往17L跑道。”他的口气很严肃,“看起来相当严重。” “我想尽快带摄像师去拍。该怎么去呢?” 警员摇摇头:“如果你们没人陪同的话,根本过不了登机梯,还会被抓起来。” 丽塔想起之前别人告诉过她,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很看重与媒体的合作。她指了指警员的步话机说:“你能通过这个叫到公共问讯处吗?” “可以。” “那叫一下吧,拜托了。” 她的说服起了作用。警员叫到了问讯处,拿来丽塔的工作证念了一下,说明了丽塔的请求。 问讯处的人回复:“告诉他们必须先来1号公共安全服务站登记,领取媒体采访徽章。” 丽塔哼了一声,她指了一下步话机:“让我来说。” 警员按下发射键,把步话机递给她。 丽塔急忙对着内置话筒说:“你得知道,现在没时间了。我们是电视台的,所有的证件都有。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们可以拍摄之后,再做书面登记。但是,现在求你了,求你了,让我们去现场吧。” “稍等。”对方停顿了一下,接着传来另一个清脆又有权威的声音:“好吧,快去19号登机口。让那儿的人带你们去机坪。去找一辆闪着灯的工作车,我这就过去。” 丽塔握住警员的胳膊:“太感谢了,朋友!” 她赶忙回去找帕特里奇和其他人,他们正要离开酒吧。布罗德里克是最后一个,走的时候,这位《纽约时报》记者还惋惜地回头看看那些还没喝完的酒水,那些可是付了钱的。 丽塔迅速把她所知道的告诉帕特里奇、明和欧哈拉。“可能要出大事。我们去机坪,别浪费时间了。我打一个电话,马上去找你们。”她看了下表:下午5点20分,纽约时间下午6点20分。“如果我们够快的话,能赶上晚间新闻首播。”但是,她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帕特里奇点点头,接受了丽塔的命令。在任何时候,记者与制片人的关系都是很微妙的。从职位上来说,像丽塔·艾布拉姆斯这样的现场制片人,自然可以管理包括记者在内的所有人员。如果任务出了什么差错,受责备的是制片人。当然,如果任务顺利完成,受到称赞的是外形和名气更有号召力的记者——尽管制片人也全程参与了新闻采访,并完成稿件。 然而,对于哈里·帕特里奇这种写专栏的高级记者,职位等级有时完全被颠倒,记者反而掌管全局,而制片人则满含敬畏,甚至被推翻。但是,当帕特里奇和丽塔一起工作时,两人都不在乎身份地位。他们只想传回两人一起完成的最棒的新闻报道。 丽塔匆忙走向投币电话,帕特里奇、明和欧哈拉迅速向19号登机口赶去,寻找通往机坪的出口。格雷厄姆·布罗德里克也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迅速清醒,紧紧地跟在后面。 在登机口有这样的标识: 机坪限制区 仅用于紧急出口 报警器已安装 没看到工作人员,帕特里奇毫不犹豫地闯了过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当他们走下一段金属台阶时,巨大的警报声在身后响起。他们没有理会,径直走向机坪。 此时,正是一天中的忙碌时刻,机坪上挤满了飞机和航空公司的车辆。突然,一辆飞驰的工作车出现了,车顶上的灯不停闪烁。工作车停在19号登机口,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 离得最近的明打开门跳上车,其他人也跟着上了车。司机是一个瘦高的黑人小伙儿,穿着棕色的工装,他发动汽车,像来时那样绝尘而去。他没回头,对大家说:“大家好,我是公共问讯处的弗农。” 帕特里奇向他介绍了自己和其他人。 弗农伸手从旁边座位拿起三个绿色的媒体采访徽章,递到身后。“这是临时的,最好别在胸前。我已经违反规定了,但是正如你们的女同事说的那样,我们没时间了。” 他们离开机坪区,穿过两条滑行道,沿着一条与之平行的道路向东行驶。在右前方是两条跑道。在更远的那一条跑道旁,应急车辆已在那里集合待命。 丽塔·艾布拉姆斯正在用候机楼的投币电话给CBA达拉斯分站打电话。她发现分站站长已经知道机场的突发事件,而且正设法派出当地的CBA记者到现场采访。站长得知丽塔和其他同事在机场后十分高兴。丽塔让站长向纽约总部报告一下,接着问道:“咱们的卫星直播情况怎么样?” “很好。有一辆卫星转播车正在从阿灵顿赶来。” 丽塔知道阿灵顿离这儿只有13英里远,那辆转播车是附属于CBA的KDLS电视台所有,这辆车本来是要用于转播阿灵顿体育场的体育比赛,但是现在转播取消,就被派到达拉斯沃尔斯堡了。这辆车的司机和技术人员受命与丽塔、帕特里奇等人一起合作。 这个消息让丽塔喜出望外。她意识到及时将报道和画面传回纽约,赶上全国晚间新闻的首播是完全有可能的。 工作车载着CBA的三个人和《纽约时报》的记者向17L跑道驶去,“17”表明跑道的磁航向是170度,差不多是正南方向;“L”表示它是两条跑道中靠左的一条。在所有的机场,类似的标识都以大号白色字标注在跑道上。 车仍然开得很快,弗农解释说:“飞机遇险时,飞行员决定要使用哪条跑道。在这里,通常选择17L跑道,因为它有60米宽,可以最快速度得到紧急援助。” 弗农在一条与17L跑道交叉的滑行道上停下车,从那里可以看到飞机向机场飞来并最终落地。 “这里将设立一个现场指挥站。”弗农说道。 应急车辆还在不断地赶来现场,在他们周围集结。机场消防队派来了7辆黄色的特种车辆,包括4辆巨大的奥什科什M15型机场消防车,一辆云梯消防车和两辆小型快速先遣车。机场消防车的轮胎接近6英尺[1]高,有前后两个发动机和一个高压喷射口,就像一个独立的消防站一样。快速先遣车速度快,机动性又好,用于快速接近起火的航空器。 从6辆蓝白色的警务巡逻车上下来了多名警员,他们打开巡逻车的后备厢,取出银色的消防服并穿上。弗农解释说,机场的警察都接受过消防职业培训。工作车上公共安全部的无线电波段里,有人正不停地下达命令。 消防车由一名坐在黄色轿车里的警官指挥,沿着跑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辆消防车在待命。从附近社区召集的救护车向机场涌来,在跑道旁边集中。 帕特里奇是第一个跳下车的,他站在车旁快速做着笔记。布罗德里克也在做笔记,只不过没那么匆忙。明·范·坎准备好摄影机,爬上车顶,站在上面搜索着北边的天空。在他后面,肯恩·欧哈拉一手拖着线,一手拿着录音设备。 很快,被撞的进港飞机就出现在视线中,大概5英里开外,尾部带着浓浓的黑烟。明举起摄影机,稳稳地扶住,眼睛紧紧盯住取景器。 明的身材强壮结实,虽然不到5英尺高,却有着宽阔的肩膀和肌肉发达的颀长手臂。他肤色偏黑,方方的脸上还留着小时候得天花留下的痘痕,大大的棕色眼睛看起来很冷漠,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那些和明亲近的人都说,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了解他。 但在明勤奋、可靠、诚实,是业界最好的摄影师这一点上,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他拍的画面相当好,总是能抓人眼球并时常富有艺术性。他起初在越南为CBA工作,是一名当地招聘的新员工,跟随一位美国摄影师学习摄影,并在丛林战争报道中帮他搬运设备。在这位导师踩到地雷身亡后,明独自把他的尸体带回安葬,然后拿着摄像机重返丛林,继续拍摄。CBA里没有人记得雇用过他,他的存在就成了一个既成事实。 在1975年西贡政权即将垮台之际,明和妻子以及两个孩子成为少数幸运者,在美国大使馆的院子里,搭乘CH–53军用直升机到达安全的美国海军第七舰队。明甚至将整个过程拍摄下来,他拍摄的素材很多都在全国晚间新闻中播出了。 现在,他正在拍摄另一条完全不同的空中新闻,却更具戏剧性,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取景器中,正在接近机场的空客客机的轮廓逐渐清晰。机身右侧的明亮火圈和浓烟也更加清晰可辨。人们可以看到火是从发动机脱落的地方烧起来的,现在那里只剩下发动机挂架的残骸。在明和其他目击者看来,飞机还没有被火吞没,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在工作车里,弗农把无线电频率调到航空波段,就能听到空中交通管制员与空客客机机组人员的对话。管制员用雷达监控着飞机的进近过程,镇静地提醒:“你有点儿低于下滑道……偏在中心线左侧……现在在下滑道上了,对准中心线了……” 但是显然,空客客机的机组人员很难维持高度和稳定的航向。飞机看起来正在偏航,损伤的右翼要低于左翼。机头时常转向,经过驾驶室里的一番努力,机头又朝向跑道了。飞机在不稳定地上下运动,有时会忽然掉下高度,有时又会稍稍恢复一点儿。地面上的人都在紧张地暗自问着一个问题:客机飞了这么远,能安全落地吗?谁都不能肯定。 在无线电中,传来一位飞行员的声音:“塔台,我们放不下起落架,液压系统故障。”随后声音停顿了一下,“我们正在试图通过自由落体把起落架甩出来。” 一位消防队长听到这里,在工作车旁边停下脚步。帕特里奇问他:“那是什么意思?” “在大型客机上如果液压动力失效,有一套放下起落架的应急系统。机组释放所有的液压动力,很重的起落架就会凭借自身重量放下锁死。但是,用这种方法一旦放下起落架,就别想再收起来了。” 消防队长说话的时候,空客客机的起落架缓缓地放下了。 过了一会儿,管制员镇定的声音再次传来:“马斯基根,我们看到你放下起落架了,提醒你,火焰很靠近右前起落架。” 显然,如果右前轮胎被火烧掉的话——现在看起来很有可能成为事实——那么右侧起落架在触地的时候就有可能断裂,而使飞机快速向右偏移。 明调整着变焦镜头进行拍摄。他也看到火焰已经烧到轮胎了。客机已经飞到机场边界上空了……还在不断接近,距离跑道只有1/4英里……飞机就要着陆了,但是火势更凶猛了,明显是燃油起了作用,4个右侧轮胎中的两个开始燃烧,橡胶开始融化……其中一个轮胎爆炸,发出亮光。 现在,起火的飞机已经到达跑道上空,着陆速度达到每小时150英里。当飞机经过等待着的应急车辆时,这些车一辆接一辆地驶上跑道,以最快的速度跟上去,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两辆黄色的机场消防车冲在最前面,其他消防车紧随其后。 在跑道上,当飞机的起落架触地时,另一个右侧轮胎爆炸,接着又爆了一个。突然,所有右侧的轮胎都解体了……只剩下轮圈。同时,传来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火花一片,尘土和水泥碎片被抛向空中……不知怎么地,机组人员奇迹般地让客机稳定在了跑道上……似乎飞机向前滑行了很远,过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刚一停下,火势骤然加剧。 消防车飞速赶到,马上开始喷射泡沫,泡沫很快堆积成巨大的螺旋形,就像一座剃须膏堆成的小山。 在飞机上,几个客舱门打开了,弹出逃生滑梯。右侧前门打开了,但是那一侧机身中部的出口被火封住。在远离火的一侧,前门和机身中部的舱门都被打开,几个乘客已经从滑梯滑了下来。 然而,在机身后部,两侧的应急出口一直没有被打开。 机舱中的烟从三个出口不断涌出。一些乘客已经逃到地面。刚逃出来的人不停地咳嗽,很多人在呕吐,大家都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机身外部的火势在泡沫的作用下正在减弱。 快速先遣车上的消防员穿着银色防护衣和呼吸设备,迅速行动,把梯子移到关闭的后门处。门从外面被手动打开,滚滚浓烟涌了出来。消防员冲进去开始扑灭里面的火。其他消防员从前门进入客机内部,帮助乘客逃生,一些乘客已经头晕目眩,十分虚弱。 向外逃生的乘客已经明显减少,哈里·帕特里奇快速地估计了一下,有近200名乘客从客机内部逃出,但是根据他得到的信息,机上包括机组人员在内共有297人。消防员开始搬运一些严重烧伤的人员,其中有两名空中乘务员。烟还在不断飘出,但已不如先前严重了。 明·范·坎继续拍摄着周围发生的一切,只想着工作,其他什么都不想,他知道自己是现场唯一的摄影师,他拍到的东西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可能在兴登堡飞艇失事后就再没有对空难如此详尽的影像记录了。 救护车被召集到现场指挥站,那里已经有几辆了,还有一些救护车正在赶来。急救人员正在救治伤者,把他们抬上有编号的背板上。伤者很快会被运往正在待命的当地医院。载着医生和护士的直升机到达了,客机附近的指挥站变成了临时战地医院,对伤员进行诊断治疗。 帕特里奇想,眼前及时的救援场面,得益于机场应急预案的完善。他偶然听到消防队长说,差不多有190名乘客获救,同时还有近100人下落不明。 一位消防员摘下呼吸设备,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天呐,后面的座位上堆满了尸体。那里的烟一定最浓烈。”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机身后部的四扇逃生门都没有从里面被打开。 按照惯例,航空事故中的遇难者尸体,在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的调查人员同意进行身份识别程序之后才能被移动,据说调查人员已经在路上了。 飞行员从客机中出来,婉拒了人们的帮助。头发花白的机长是一位上校,他看着周围的伤者,并且得知有多人丧生后,放声痛哭。明估计,尽管有人员伤亡,但是飞行员还是会因为安全着陆而受到赞扬,所以他给了悲痛欲绝的机长一个特写镜头。这是明拍摄的最后一个镜头,因为他听到有人喊:“哈里!明!肯恩!快停下。快点儿!带着你们的素材跟我来。我们用卫星转播车给纽约总部传回去。” 声音来自丽塔·艾布拉姆斯,她刚乘坐一辆公共问讯处的摆渡车到达。在远处能看到事先说好的卫星转播车。车上的圆形卫星天线像旅行用的风扇一样折叠着,正在朝着天空慢慢打开。 听到丽塔的命令,明放下了摄像机。两位其他电视台的同事和丽塔坐同一辆摆渡车到达现场,其中一位来自附属于CBA的KDLS电视台,还有报刊新闻界的记者和摄影师们。明清楚,他们都是来报道这起事件的。但是,只有明拍到了真正有用的素材,那就是事故的独家画面,他一想到自己拍到的画面马上会传遍世界,成为历史的见证,就感觉十分自豪。 弗农开着公共问讯处的工作车,把他们送到卫星转播车那里。在路上,帕特里奇已经开始为随后的简短报道打草稿。丽塔告诉他:“你有1分45秒。你准备好了,就赶紧剪一个音轨,录一个近景报道。我会同时把原片传给纽约。” 帕特里奇点头认可,丽塔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5点43分了,纽约时间下午6点43分。全国晚间新闻的首播只剩下15分钟的播出时间了。 帕特里奇还在写稿子,口中默念着,反复修改。明把两盒珍贵的录影带交给丽塔,又把一盒新的放进摄像机,准备为帕特里奇录制音轨和近景报道。 弗农很快把他们送到卫星转播车旁边。一起来的布罗德里克要去候机楼,他要通过电话把报道传回纽约。分别时,他说:“多谢大家。记住,要想看深入的报道,明天一定要买《纽约时报》。” 欧哈拉是个高科技发烧友,他崇拜地看着装载着设备的卫星转播车说:“我太爱这些宝贝儿了!” 卫星转播车平台主体上15英尺宽的圆形天线已经完全打开,由一台20千瓦的发电机驱动抬升。在车内的小控制室里,用于编辑和发射的设备紧紧地按层排列,车上两名工作人员中的一位技术人员正在把卫星转播车的上行发射器与22 300英里以外的Ku波段的“空间网2号”卫星进行校准。他们发射的信息将到达卫星上的21号转发器,然后纽约总部就可以通过下行线路收到了。 转播车里,在技术人员一旁工作的丽塔熟练地把明的录影带放进剪辑机中,在电视监视器上查看。果然,这些画面棒极了。 在一般的报道任务中,团队中还会有一名编辑,他和制片人一起剪辑录影带和记者的评论音轨,然后把所有的要素整合成编辑好的新闻。但那至少要花45分钟,现在根本没有时间那样做。丽塔果断决定选取几个最扣人心弦的场景让技术人员原样传回,用电视界的行话来讲就是“原片”。 帕特里奇坐在卫星转播车外面的金属台阶上完成了他的稿子,他和明,还有录音师简短地讨论了几句之后,录好了一段音轨。 考虑到纽约的主播会在引入环节对主要情况进行说明,帕特里奇这样开始:“在很久以前的战争中,飞行员说只是靠祈祷才渡过难关。还有人以此为名写了一首歌……但是,不太可能有人会为今天写一首歌了。” “马斯基根航空公司的空客客机距离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还有60英里……机上几乎满载乘客……他们来自芝加哥……这时发生了空中相撞……” 像往常一样,作为电视新闻的资深记者,帕特里奇的稿子会“稍微脱离画面”。这是一种非常专业的艺术形式,很难学会,有些电视人甚至从未成功过。哪怕在专业的撰稿人当中,这种才能也没有得到应有的认可,因为文字需要与画面配合,否则很难吸引观众。 哈里·帕特里奇和像他一样的记者都知道,这种技巧并不是在描述画面。电视观众会通过屏幕看到发生的一切,而不需要言语来解释。但是,言语的说明又不能脱离画面太远,否则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这是一种文学平衡法,几乎是出于优秀记者的本能。 电视新闻人还意识到:最好的新闻稿件并不是句式整齐、段落有致的,而是语句之间配合得当。交代事实要简洁紧凑,动词要形象有力,妙语连珠。最后,记者应当通过表现手法和语调的抑扬来传达某种含义。是的,记者要做精彩的报道,更要做好一个演员。这些都是帕特里奇所擅长的,尽管今天他面临着记者会经常遇到的不利情况:他没看过拍到的画面。但是他多少想得到会是什么样。 帕特里奇以近景报道来结尾,他面对镜头说话,画面里只有他的头和双肩。他的身后,救援行动还在失事客机周围进行着。 “对于这起事件我们将有进一步的报道,包括悲剧发生的细节以及伤亡人数。但是,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在繁忙的天空中,空中相撞的风险正在成倍增加……哈里·帕特里奇,CBA新闻,达拉斯沃尔斯堡报道。” 包含事件叙述和近景报道的带子被交给卫星转播车里的丽塔。出于对帕特里奇一如既往的信任,她没有花时间去检查,而是直接让人传回纽约。技术人员传输的过程中,她一边看着一边听着,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想起半个小时以前他们在候机楼中的争论,丽塔觉得,帕特里奇用他的多才多艺,证明了自己为什么比《纽约时报》的记者薪酬高出那么多。 帕特里奇在车外还在完成记者的另一个任务——音频报道,基本上是根据笔记即兴完成,用于CBA广播新闻。当电视传输结束后,音频报道也要通过卫星传回纽约总部。 [1] 1英尺=0.304 8米。——编者注 3 位于纽约的CBA新闻大楼是一座普通的8层赤褐色砂石建筑,坐落在上曼哈顿的东边。这里之前是一个家具工厂,现在只有外部还维持着原样,内部已被各式各样的承包商改造翻新过多次了。在建筑外面,有迷宫一样交错的走廊,无人陪同的访客经常在这里迷路。 CBA新闻大楼虽然朴实单调,却有着顶尖的电子设备,大部分设备放在地下二层,这里是技术人员的天下,也被人叫作“地下墓穴”。在这众多的部门中,有一个名字普通却至关重要的地方,那就是一英寸录像带室。 全世界各地的CBA工作人员所报道的新闻,都是通过卫星或偶尔通过陆上传输到一英寸录像带室的。也就是从这里,所有制作完毕的新闻通过播出控制室和卫星传递给千家万户。 一英寸录像带室一直以来的特点就是压力巨大:紧绷的神经、快速的决策和紧迫的命令,特别是在美国晚间新闻播出前和播出过程中更是如此。 在这样的时刻,不熟悉情况的人,一定会以为这里混乱不堪,简直像噩梦一样。另一方面,为了观看大量电视屏幕所需的昏暗环境,更加剧了人们的这种印象。 但事实上,这里运行流畅,高效有序。在这里,一个错误可能就是一场灾难,所以很少有错误在这里发生。 6台大型精密的双卷盘录制机安装在控制台上,上方是电视监视器,它们控制着这里的一切,录制机使用质量最好、最可靠的1英寸[1]磁带。每一台录制机和控制台前,都有一名经验丰富的操作员根据指示迅速对磁带进行接收、编辑和传输。这些操作员比在大楼里工作的大部分人员都要年长,他们是一群“看起来衣衫褴褛,却以行为张扬为荣”的特殊媒体人。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一位评论员曾把他们比喻成电视节目播出的“战斗机飞行员”。 在每个工作日全国晚间新闻播出前约1个小时,都会有一位高级新闻制片人从马蹄组办公室下来,负责一英寸录像带室的工作,管理这些操作员们。在那里,制片人就像指挥家一样,一边挥动手臂喊出指示,一边查看传来的晚间新闻素材,看看是否需要进一步编辑,同时向马蹄组的同事报告进度以及每条新闻的第一印象如何。 所有送到一英寸录像带室的素材,都是在匆忙之中姗姗来迟。前方的制片人、记者和编辑们到最后一刻,仍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润色自己的新闻,这已经成为一种传统,所以大多数新闻在播出前半个小时甚至播出开始后才传回。更加极端的情况是,新闻的前半部分已经录好开始播出,后半部分还在往录制机中输入。在这种情况下,紧张工作、满头大汗的操作员,把自己的技能发挥到了极致。 最常负责一英寸录像带室的,是高级制片人威尔·卡泽齐,他生于布鲁克林的一个希腊家庭,继承了家族极易激动的特点。尽管他的性情看起来更适合他的工作,但他也从未因此而失去控制。卡泽齐收到了丽塔·艾布拉姆斯从达拉斯沃尔斯堡传回的素材,先是明·范·坎拍摄素材的原片,接着是哈里·帕特里奇的音轨和近景报道。 现在时间是下午6点48分……晚间新闻节目还剩10分钟。插播广告刚刚开始。 卡泽齐告诉拿到素材的操作员:“快把它们都放进去。帕特里奇的音轨全部留下,配上最好的画面。我相信你。现在赶快,快点儿,快点儿!” 卡泽齐已经让助手告诉马蹄组,达拉斯的带子已经送到了。播出控制室的查克·因森通过电话询问:“拍得怎么样?” 卡泽齐告诉执行制片人:“棒极了!太出色了!不愧是哈里和明,绝对是你想要的。” 查克知道自己没时间亲自看了,他也相信卡泽齐的眼光,就命令:“广告之后就播出,大家待命。” 离播出还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了,录像带操作员在空调间依然挥汗如雨,不停地编辑,把画面、评论和自然声音整合到一起。 因森的命令也传到了主播和他身边的撰稿人那里。撰稿人把写有引入词的纸递给克劳福德·斯隆,斯隆浏览了一遍,迅速改了几个词,向撰稿人点头致谢。很快,主播的提词器上,原来下一条新闻的开场白被换成了达拉斯沃尔斯堡的新闻。广告时间马上结束,演播大厅里舞台经理喊道:“10秒……5……4……2……” 以手势为信号,斯隆表情严肃地开始播报:“早前我们报道了达拉斯附近的一架马斯基根航空公司客机与私人飞机的空中相撞事件。坠毁的私人飞机上无人生还。起火的空客客机几分钟前紧急降落在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伤亡惨重。正在现场的CBA新闻记者哈里·帕特里奇刚刚传回了下面的报道。” 一英寸录像带室里手忙脚乱的编辑工作刚刚完成。现在新闻大楼中所有的监视器上,以及美国东部、中西部和加拿大的几百万电视屏幕上,都出现了起火的空客客机向机场飞来的震撼画面,帕特里奇的声音同时响起:“在很久以前的战争中,飞行员说只是靠祈祷才渡过难关……” 这段独家报道和画面作为压轴新闻,结束了全国晚间新闻的首播。 首播结束后马上就会开始全国晚间新闻的第二次播出。东部的附属电视台是不会播出首播新闻的,东部和中西部的大部分地区都采用第二次播出。大多数西部电视台会录下第二次播出的节目,以供晚些时候播出。 当然,帕特里奇在达拉斯沃尔斯堡的报道是第二次播出的头条,尽管现在竞争对手们有了第二手的画面进行各自的第二次播出,但是CBA的第一手画面还是作为全球独家,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循环播出。 两次播出之间有两分钟的休息时间,克劳福德·斯隆打电话给查克·因森。 “听着,”斯隆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把沙特的新闻放回来。” 因森挖苦道:“我知道你的能力很强,你能再挤出5分钟的直播时间吗?” “别瞎扯。那条新闻很重要。” “也像石油新闻一样无趣。我不同意。” “我同意难道没用吗?” “当然有用。所以,明天我们再探讨这件事。我既然在这里,就得负责。” “责任应当包括对国际新闻做出明智的评判。” “我们的职责不同,”因森回答,“你快要上岗了。哦,顺便说一下,你对达拉斯新闻前后的处理很精彩。” 主播台前的斯隆没应声就挂断了电话。他想了一下,对身边的撰稿人说:“找人给达拉斯的哈里·帕特里奇打个电话。下次休息时间,我要和他通话,我要向他和其他人表示祝贺。” 舞台经理大声喊道:“15秒!” 斯隆决定明天一定要和因森摊牌,好好谈一谈。也许因森在位太久而变得固执,那么现在就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查克·因森在第二次播出之后嘴唇紧闭,面无笑容。回家之前,他返回办公室去整理一些要看的杂志。 看书,看书,还是看书,来掌握各个方面最前沿的资讯,这是当今执行制片人的一大负担。不管他在哪里,不管是什么时间,就像别人会拿起一杯咖啡、一块手帕或是一支香烟一样,因森却不得不拿起一份报纸、一本杂志、一份时事通讯或者是纪实类读物,有时甚至是各式各样的无名出版物。他常常在半夜醒来看书,或者通过短波广播收听海外新闻。在家里时,他通过个人电脑能看到各大通讯社的报道,每天早上5点,他都会再看一遍。开车上班的路上,他会收听广播新闻,主要收听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他和很多同行都认为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新闻最好。 因森认为自己对各种新闻素材和普通人感兴趣的话题的广泛涉猎,让他对新闻的判断要优于克劳福德·斯隆,斯隆总是以精英自诩而进行判断。 因森对于观看全国晚间新闻的几百万观众有自己的哲学理念。他认为大多数观众想要的,是对三个基本问题的回答:世界太平吗?我的家庭和家人安全吗?今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了吗?所以,对于因森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设法让每晚的新闻都能回答这些问题。 因森愤然思忖,自己对于主播在进行新闻的选择时那种自以为是、假仁假义的态度厌烦极了,所以明天一定会是一场面对面的较量,他一定会把他现在所想的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不管有什么后果。 后果会是什么呢?在过去,主播和执行制片人之间的争执,主播总是胜利的一方,而制片人只得另谋高就。但是,电视新闻界已经非同往日了,风气已与过去不同。况且什么事情总有第一次,比如让主播离开而让制片人留下。 因森考虑着这件事。前几天,他试探着给哈里·帕特里奇打了一个绝对保密的电话。这位执行制片人想知道,帕特里奇是否愿意重新获得重用,回到纽约,成为全国晚间新闻的主播。如果他愿意,哈里完全能够展示权威,填补空缺——在斯隆休假期间的几次替班,足以证明他有这个能力。 帕特里奇的回应掺杂着诧异和不确定,但至少他没有直接拒绝。当然,克劳福德·斯隆对这场对话一无所知。 因森确信,不管对他还是对斯隆来说,他们都不可能再继续长时间地争斗了,得找到某种解决的方法。 [1] 1英寸≈2.54厘米。——编者注 4 现在时间是晚上7点40分。克劳福德·斯隆驾驶着一辆别克萨默塞特轿跑车,离开CBA新闻总部的停车场。像往常一样,他开的是CBA的车,它是包含在他的雇佣合同中的,他还可以让司机来开车,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他自己开车。几分钟后,他从第三大道转到59街,向东朝着罗斯福快速路驶去,心里还在想着刚刚结束的直播。 一开始他在考虑和因森的事情,然后他决定明天之前,不再想这位执行制片人。斯隆丝毫不怀疑自己与因森对抗的能力,他坚信自己能把因森送上电视台副总裁的位置,尽管听起来职位很高,但实际上是明升暗降。斯隆从未考虑过自己离开,而对方会留下的情况。就算有人暗示过他,他也只当作一个笑话。 相反地,他想起了哈里·帕特里奇。 斯隆很认可帕特里奇在报道达拉斯新闻的过程中匆忙但出色的表现,这更证明了他卓越的职业水准。通过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的寻呼系统,斯隆成功地联络到帕特里奇,并向他以及丽塔、明和欧哈拉表示了祝贺。主播经常会这样做——作为一种应有的品德——但是,当与帕特里奇有关时,斯隆就表现得不太热情。这种潜在的感觉使斯隆在对话中显得很尴尬,就像他平时和帕特里奇交谈时那样。而帕特里奇尽管听起来有些疲惫,但还是很自在的。 斯隆在车里,默默地扪心自问:我觉得哈里·帕特里奇怎么样?答案也是同样诚实的:他让我感到地位不稳。 这个问题和答案都可以追溯到不远的过去。 他们二人相识已经超过20年了,这与他们为CBA工作的时间一样长。两人几乎同时进入CBA新闻台工作,从一开始,他们就事业有成,却性格迥异。 斯隆个性挑剔,一丝不苟,着装和言谈十分讲究,他享受获得权威的感觉,会自然地表现出来。晚辈们都习惯称呼他为“先生”,迎面碰到也会给他让路。对于不太熟悉的人,他总是很含蓄,稍显冷淡,尽管他敏捷的思维几乎不会错过任何人际交往中的信息,不管是明说还是推断。 而帕特里奇正相反,他的行为比较随意,不修边幅,最爱穿花呢夹克衫,很少穿正装。他处事方式比较随和,平等相待,让人感觉很舒服。有时,他给人的感觉是对什么事都不太在乎,不过,这些都只不过是人为的假象。帕特里奇在记者生涯的早期,就学会了把自己敏锐超群的智慧隐藏起来,当他看起来没有权威的时候,就能发现更多的东西。 他们二人的背景也很不相同。 克劳福德·斯隆来自克利夫兰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在克利夫兰,他接受了早期的电视职业训练。哈里·帕特里奇则是在多伦多的加拿大广播公司开始职业生涯的,在此之前,他在加拿大西部的小广播电台和小电视台里做播音员兼气象预报员,他出生在离卡尔加里不远的阿尔伯塔省一个叫德温顿的村子,他的父亲是一个农民。 斯隆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而帕特里奇连高中都没念完,但在新闻工作中,帕特里奇实际的教育水平得到了飞速的提升。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在CBA的工作表现不相上下,结果他们就被视为竞争对手。斯隆把帕特里奇视为对手,甚至是阻碍自己晋升的威胁。然而,对于帕特里奇是不是也这样想,他无法得到肯定的答案。 两人之间的竞争在报道越南战争时达到了白热化。他们在1967年年末被电视台派到越南一起工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确实合作了。斯隆把这场战争当作自己晋升的绝佳机会,他那时已经盯上了全国晚间新闻主播的位子。 斯隆知道自己晋升的关键,在于尽可能频繁地出现在晚间新闻节目中。因此,到达西贡不久之后,他就决定不能离开美国驻越南军事援助司令部这个“东方五角大楼”太远,司令部位于西贡5英里以外的新山一空军基地。就算要外出,他也会尽早返回。 很多年以后,斯隆还记得自己与帕特里奇有过这样一次对话。帕特里奇说:“克劳福德,就凭参加‘西贡蠢话’和在‘卡拉维尔’无所事事,你是不会真正了解这场战争的。”“西贡蠢话”是记者团对军方吹风会的戏称;“卡拉维尔”酒店的酒吧是国际新闻媒体、高级军官和美国大使馆工作人员经常光顾的地方。“如果你说的是有危险,”斯隆傲慢地回答,“我可以跟你一样出生入死。” “我说的不是危险,反正我们都要去冒险。我说的是深度报道。我想要深入了解这个国家。有时候我不想提军事,不只是执着于报道人们想看的交火枪战的新闻。那样就太过简单了。如果我做军事报道,我就会到前线去,看看美国新闻处发言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要做到那些,”斯隆指出,“你得一次离开好几天,甚至好几周。” 帕特里奇看起来很开心:“我就知道你马上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你一定也明白我接下来的工作,能够让你几乎每晚都出现在新闻里。” 斯隆对于被人看透心思感到不太舒服,尽管最后事实就是如此。 没人会说斯隆在越南工作不努力。他很努力,而且也冒过险。有几次他冒着枪林弹雨,在越共所在的地方采访,在危急关头,他也有着和常人一样的恐惧,怀疑自己能否活着回去。 事实证明,他总是安全返回,很少离开超过24个小时。而且,他带回的报道,总是惊心动魄的战争画面,加上战争中年轻的美国人充满人情味的故事,这正是纽约总部想要的新闻。 按照自己的精明计划,斯隆不必过多地去冒险,就经常能够参加更有新闻价值的西贡军事和外交吹风会。只有在很久之后,人们才会意识到斯隆的报道是多么肤浅,才意识到在电视新闻中,惊心动魄的画面竟然能比深度的分析,甚至事实更加重要。但是,当人们意识到这一切时,对克劳福德·斯隆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斯隆的整体策略奏效了。他在镜头前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越南的时候更是如此。他深受纽约马蹄组制片人们的喜爱,频繁地在晚间新闻中出镜,有时甚至一周3~4次,这不仅让他拥有了众多的观众,还引起了CBA总部高层的注意。 然而,哈里·帕特里奇仍然坚持自己的原则,特立独行。为了挖掘深层次的新闻,他花费大量的时间进行调查,与摄影师一起奔赴越南的偏远地区。他学习美国和越共的军事策略,探究双方策略失败的原因。他研究双方的力量对比,在前线搜集关于地面和空中打击效力、伤亡情况和后勤保障方面的素材。他的有些报道与西贡的官方军事评论相矛盾,有些则证明了评论的正确性。正是这种对美军没有偏见的报道,把以帕特里奇为代表的一小部分记者与报道越战的大部分记者区别开来。 当时,大多数越南战争报道都是负面和敌对的。一些年轻记者很同情身在祖国的反战示威者,所以不时地表达对美军的不信任,甚至是鄙视。大多数媒体报道都反映出这种情绪。典型的例子就是敌人的新年攻势。媒体宣称新年攻势是共产主义完全彻底的胜利,但是20多年后,研究者发现这种说法并不是真的。 哈里·帕特里奇是当时报道美军在新年攻势中表现极佳的记者之一,当时敌人的表现并没有外界报道的那么好,而且也有失败的方面。起初,马蹄组的高级制片人质疑这些报道,还想要延后播出。幸好,经过讨论,帕特里奇以其可靠准确的记录胜出,大部分报道都播出了。 在帕特里奇未播出的报道中,有一条是批评当时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德高望重的主播沃尔特·克朗凯特的,克朗凯特在新闻节目中表达出了消极的个人意见。 克朗凯特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一档“新年攻势之后”的特别节目中,声称“在越南的血腥遭遇”将“以僵局告终”,并且“我们只能不择手段扩大战争,而敌人也会与我们抗衡到底……” 他接着说:“那些相信我们快要胜利的乐观主义者一开始就错了。”因此,克朗凯特敦促美国“谈判,不是作为胜利者,而是作为不辱使命、竭尽全力捍卫民主的可敬的人们”。 克朗凯特这段强有力的评论,再加上真实的新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言:“为反战运动助力并令其合法化。”有报道称林登·约翰逊总统说,如果自己失去了沃尔特·克朗凯特,就失去了国家。 帕特里奇通过在越南一线的采访,试图证明不仅克朗凯特错了,而且这位主播明知自己的权力与影响力有多大,却仍然行为失当,用一位被采访者的话来说,就是“像未经选举的总统一样,与他自夸的新闻公正原则相违背”。 当帕特里奇的报道传回纽约时,大家讨论了很久,最终,CBA的最高决策者们达成一致意见:攻击沃尔特这位国家领袖级别的人物必败无疑。然而,帕特里奇报道的非官方版本却在电视新闻业内秘密流通。 帕特里奇为了深入战斗激烈的地区,常常离开西贡长达一周甚至更久。有一次,他在柬埔寨做地下采访,与外界隔绝近一个月。 不过,每次他都能带回令人震撼的报道,有些深刻的见解甚至在战后仍然让人记忆犹新。没有人会对帕特里奇是一名出色的记者这一点产生怀疑,包括克劳福德·斯隆。 可惜的是,由于帕特里奇的报道比较少,所以比斯隆的出镜率要低,并没有引起很多的关注。 在越南,还有一些事情影响了帕特里奇和斯隆的未来,那就是杰茜卡·卡斯蒂洛。 杰茜卡…… 克劳福德·斯隆几乎是在机械性地开车,这条路他每天上班要走两遍,现在,他从59街转到了约克大道。过了几个街区之后,他右转驶向罗斯福快速路向北的斜坡。过了一会儿,在东河旁边没有十字路口也没有红绿灯的地方,他开始加速了。他的家在城北长岛海峡的拉奇蒙特,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 在他后面,一辆蓝色福特天霸轿车也在加速。 斯隆现在像往常一样很放松,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杰茜卡……她在西贡时还是哈里·帕特里奇的女朋友……最后她却嫁给了自己。 那时候在越南,26岁的杰茜卡身材苗条,有着棕色长发,活泼可爱,有时还牙尖嘴利。她是美国新闻处的驻外初级职员,与记者们沟通完全不在话下。 新闻处总部位于乐魁堂街树木掩映的“林肯图书馆”,这里以前是雷克斯剧院,新闻处来了之后,旧剧院的标志还留在原位。记者团成员有时会专门来新闻处,为的就是见到杰茜卡。 杰茜卡周旋于大家对自己的关注中,这让她感到很有意思。虽然克劳福德·斯隆先认识她,但是哈里·帕特里奇才是她心里真正的第一人选。 斯隆想着,即使现在,对于帕特里奇和杰茜卡的早期关系,自己还是有不知道的部分,一些事情他从没问过,也就永远无法知道。虽然真相早在20多年前就已封存,但这并没有阻止他对过去那二人亲密的细节产生好奇。 5 杰茜卡·卡斯蒂洛和哈里·帕特里奇在越南一见钟情,尽管初次见面时他们是敌对的双方。帕特里奇去美国新闻处了解信息,他知道新闻处一定有信息,但是军方拒绝了他的请求。这个信息是关于驻越美军中的吸毒问题的。 帕特里奇在前线采访中发现了大量吸毒的证据。烈性毒品海洛因已经泛滥。根据CBA新闻台在美国本土了解到的情况,他知道老兵医院里竟然都是从越南送回去的吸毒者。这不仅事关战争,更事关国家。 纽约的马蹄组允许继续调查该事件,但是通过官方渠道得不到任何信息。 当他走进杰茜卡的小办公室说明来意后,杰茜卡的回答同样是:“抱歉。对此,我无可奉告。” 她的态度让他生气,帕特里奇指责道:“你的意思是你要保护什么人,所以无可奉告吗?是大使吗?如果真相败露,他就难堪了,是吗?” 她摇摇头:“对此,我也无可奉告。” 帕特里奇更加生气了,他强硬地说道:“那你是说,在这个舒服的地方,你根本不在乎那些在丛林里忍受恐惧,遭受折磨的士兵们,是吗?他们找不到更好的发泄方式,所以只能用毒品摧毁自己,变成吸毒者。” 她愤怒地回答:“我没那样说过。” “哦,但是你说的就是这意思。”他轻蔑地说,“你说你对那些糟透的事情无可奉告,而它们正需要曝光,需要让人们知道问题存在,才会想办法解决。只有这样,新来到这里的士兵才能提前受到警告,免于受害。你知道自己在保护谁吗,女士?肯定不是那些担当重任的战士。你说自己是情报职员,我说你是隐瞒职员。” 杰茜卡脸红了。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过话,她的眼里充满愤怒。她的手紧握着桌上的玻璃镇纸。帕特里奇以为她会把镇纸扔向自己,做好了躲闪的准备。但是,杰茜卡的怒气明显消了很多,她平静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帕特里奇的语气也随之缓和:“大部分是统计数据。我知道有人做过调查,一定有数据记录。” 她把棕色头发向后一甩,哈里后来很喜欢这个动作,而且再熟悉不过了。“你知道雷克斯·塔尔伯特吗?” “当然。”塔尔伯特是大使馆一位年轻的副领事,他在几个街区以外的通德街上。 “我建议你去找他,了解关于美国驻越南军事援助司令部的诺斯特拉达穆斯计划报告的事。” 虽然是严肃的场合,可帕特里奇还是笑了,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想出这么古怪的名字。 杰茜卡接着说:“别让雷克斯知道是我让你去的。你要让他认为你……” 他接着说完:“我了解得更多。这是记者们惯用的伎俩。” “刚才,你对我也用了这种伎俩吗?” “差不多。”他笑着承认。 “我都知道,”杰茜卡说,“我只是让你得逞了。” “你没有我想的那么无情,”他告诉她,“不如我们今晚一起吃饭,再探讨一下这个话题。” 让杰茜卡惊讶的是,自己竟然接受了邀请。 之后,他们都发现与对方相处是多么愉快,也就有了之后多次的见面。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的见面也仅限于此,这是因为杰茜卡一开始就直率地说:“我想让你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如果我跟某个人上床,那对我和对方来说,就是一件非常特别和重要的事,所以不要说我没提醒过你。”由于帕特里奇外出采访,两人的关系也经受了长期分隔两地的考验。 但是不可避免地,被欲望吞没的时刻还是到来了。 他们在帕特里奇住的卡拉维尔酒店共进晚餐。之后,在酒店花园里,在西贡难得的一片安静的绿洲中,他向杰茜卡伸出手,她急切地走近他。他们亲吻着,她迫切地紧靠着他,透过薄薄的裙子,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兴奋。多年之后,帕特里奇仍然记得那个珍贵而神奇的时刻,好像所有的问题和烦恼——越南、战争的丑陋和未来的不确定性——都远离了,唯一重要的就是此刻,就是彼此。 他温柔地问她:“我们去我房间?” 杰茜卡没有说话,点头同意了。 在楼上的房间里,只有从窗口透进的灯光,他们继续拥抱着,他笨手笨脚地脱掉她的衣服,有时还需要她帮忙。 当他们终于在一起时,她对他说:“我是如此爱你!” 很久以后,虽然他已经不记得当时有没有告诉她,自己真的很爱她,但是他确实爱过并将一直爱她。 帕特里奇也为发现自己是杰茜卡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而感动不已。后来,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继续亲热,不断获得身体上的愉悦。 如果换一个时间和地点,他们可能很快就结婚了。杰茜卡很想结婚,也想要孩子。但是,帕特里奇却犹豫不定,虽然他事后为此后悔不已。在加拿大,他曾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知道电视新闻记者的婚姻常常会遭遇变故。电视新闻记者需要到处采访,可能一年中有超过200天都不在家,很难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也很少有人能一直在外抵挡住异性的诱惑。结果就是,夫妻之间的感情和生活渐渐疏远。即便久别重逢,也如陌生人相见,毫无感觉。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身处越南。帕特里奇知道,自己每次离开西贡都是在冒险,尽管他一直运气不错,但是好运不会一直伴随他。他觉得如果让杰茜卡始终为他担心,甚至承受失去他的心痛,是不公平的。 那夜之后的清晨,他向杰茜卡吐露了自己的苦衷,但是他选错了时机。杰茜卡大为震惊,认为眼前这个自己已经为他付出了一切的男人,竟然选择了不负责任的逃避。她冷淡地告诉帕特里奇,他们的关系结束了。 很久之后,杰茜卡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帕特里奇的一片真情实意。帕特里奇在那次谈话的几个小时之后,就离开西贡,去了柬埔寨一个月。 在杰茜卡还和哈里·帕特里奇在一起时,克劳福德·斯隆见过她几次,去新闻处了解情况时也见过她几次。每次见面,斯隆都被她深深吸引,希望能进一步了解她。但他知道杰茜卡是帕特里奇的女朋友,对于这种事情他总是很谨慎,所以从未约过她,虽然别人经常那么做。 可是,当斯隆从杰茜卡那里知道她和帕特里奇“分手”之后,他马上约杰茜卡与他共进晚餐。她同意了,从此他们开始约会。两周之后,他向她表白,说自己已经默默爱她很久了,现在经过进一步的交往,更加爱她了,最后,斯隆向她求婚了。 杰茜卡大吃一惊,让他给自己一些时间考虑。 她的心中不禁五味杂陈。杰茜卡对哈里的爱是炽热的,不计后果的。没有人像他那样让杰茜卡着迷,她也不相信会有第二个像他那样的人。本能告诉杰茜卡,她与哈里所拥有的,是一生只有一次的体验,她确信自己还爱着他。直到现在,她还疯狂地思念着他,如果他回来向她求婚,她很可能会同意。可是很明显,哈里不会求婚的。他拒绝了她,这让杰茜卡陷入了痛苦和愤怒之中。她心中产生了报复的念头……让他痛苦!就这样吧! 另一方面,还有克劳福德。杰茜卡喜欢他……不,不止如此……她很爱他。他温文尔雅,体贴入微,聪明睿智,和他在一起很有意思。而且,克劳福德为人可靠。杰茜卡不得不承认,他更加让人感到安定,这是追求刺激的哈里所没有的。但是,面对终身大事,哪一种爱情更加重要,是充满刺激的还是让人踏实的?她希望自己能给出确定的答案。 杰茜卡应该问一问自己:为什么非要做决定呢?为什么不等一等呢?自己还年轻呀……可是,她并没有。 她虽然不愿承认,但潜意识中还在想着他们在越南发生的一切。战争的热度像空气一样包围着他们,让人感觉时间被压缩,钟表和日历都在飞速前进。每天的生活就像从大坝泄洪闸中奔流而下一样。没人能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还能不能回到正常的生活节奏。 人类历史上的所有战争都是这样,没有例外。 权衡了一切利弊之后,第二天,杰茜卡接受了克劳福德·斯隆的求婚。 在一名随军牧师的见证下,他们马上就在美国大使馆结婚了。大使参加了婚礼,还在自己的套间里为他们举办了婚宴。 斯隆欣喜若狂,杰茜卡向他保证自己也很高兴,她坚定地配合着克劳福德的情绪。 帕特里奇直到返回西贡才得知这个消息,带着无尽的悲痛,他才发觉自己失去了什么。当碰到杰茜卡和斯隆时,他努力隐藏自己的感情并祝福他们。但是,他骗不了杰茜卡,她太了解他了。 但是,就算杰茜卡能够体会帕特里奇的感受,她也只能放在心里,然后抛在身后。她说服自己,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要决心做斯隆的好妻子。许多年过去了,她也确实做到了。就像任何平常的婚姻一样,他们也有过冲突和争吵,但是都一起走过来了——不可思议的是,大家都是一样的——如今,距离杰茜卡和克劳福德的银婚纪念日已经不到5年了。 6 开着别克萨默塞特,克劳福德已经走了一半路程了。他通过三区大桥,行驶在布鲁克纳高速公路上,马上要进入95号州际公路,从拉奇蒙特出口驶出。 那辆从CBA新闻总部就尾随着他的福特天霸轿车还在跟着。 斯隆没注意到那辆车一点儿也不奇怪,不管是今晚还是过去几周的多次跟踪。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司机是一个年轻的哥伦比亚人,嘴唇很薄,目光冷酷,现在化名卡洛斯,是跟踪的高手。 卡洛斯两个月前使用伪造的护照进入美国,同行的还有六名哥伦比亚人——五男一女,他们进行这项秘密跟踪已经快四个星期了。像卡洛斯一样,其他人也都使用化名,大多是为了隐藏案底。任务开始时,团伙成员才互相认识。直到现在,也只有今晚几英里以外的团伙头目米格尔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福特天霸轿车短时间内已经重新喷过两次漆了。而且,这辆车并不是用于跟踪的唯一一辆车,为的就是不让人察觉,留下线索。 随着跟踪监视的进行,卡洛斯精确地掌握了克劳福德·斯隆及其家人活动的规律和细节。 在高速公路上迅速移动的车流中,卡洛斯虽然让自己和斯隆的车之间保持着三辆车的距离,但所跟踪的别克车仍然在视线范围内。除了卡洛斯,另一个人在记录时间。这个人叫胡里奥,他皮肤黝黑,争强好辩,脾气暴躁,左脸上有一道难看的刀疤。他是团伙中的信息专家。在后座上放着一部手机,用于和隐藏的临时总部联络,这样的手机,团伙中一共有6部。 卡洛斯和胡里奥都是残忍无情、训练有素的神枪手,两人都带着武器。 由于高速公路左侧车道上发生了多车追尾事故,斯隆不得不减速变道行驶,通过事故路段后,他重新加速,继续想着关于越南、杰茜卡、帕特里奇和他自己的事情。 尽管自己在越南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是之后,克劳福德·斯隆一直有点儿担心帕特里奇。这也是为什么他和帕特里奇在一起觉得有点儿不舒服的原因。从个人角度出发,他偶尔会好奇:杰茜卡还想着哈里吗?她还记得他们之间那些美好而私密的时刻吗? 对于与哈里的那段恋情,斯隆从未问过自己的妻子任何真正私密的问题。他好几次本可以这样做,包括在刚刚结婚的时候,而且按照杰茜卡的性格,也会如实回答。但是他认为,问出那样的问题不是自己的风格,而且他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然而,自相矛盾的是,经过这么多年,他仍然怀有这些疑问,甚至还有新的问题:杰茜卡还在乎哈里吗?他们二人还有联系吗?直到现在杰茜卡有没有后悔呢? 从专业的角度……虽然斯隆并不会觉得有负罪感,但是在内心最深处,他知道帕特里奇在越南表现得更好,尽管他自己获得了更多的赞扬,还娶到了帕特里奇的女朋友……他知道自己没有必要感到地位不稳……但是,内心的不安还是久久无法散去。 福特天霸轿车现在在斯隆前方几辆车的位置。距离高速公路的拉奇蒙特出口还有几英里,卡洛斯和胡里奥知道斯隆待会儿要从这里出高速公路。偶尔超过被跟踪对象,是一种老套的跟踪技巧。现在,福特车会先通过拉奇蒙特出口,等待斯隆过去,再重新跟在他的车后。 大约10分钟之后,当这位CBA主播进入拉奇蒙特的街道时,福特天霸轿车小心地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停在离斯隆家稍远的位置。斯隆的家位于公园大道,面对着长岛海峡。 这座房子宽敞壮观,与斯隆丰厚的收入十分相称。灰色的石板屋顶下整体呈白色,坐落在一个精雕细琢的花园之中,花园中有环形的车道,有两株松树的地方就是入口,门口还挂着一盏锻铁灯。 斯隆在车里用遥控打开车库门,这个车库里可以停三辆车。他把车开进去,车库门就关上了。 福特车往前开了开,隔着一段距离,监视仍在继续。 7 斯隆走过车库和房子之间封闭的短走廊,能听到说话声和笑声。他打开门,那些声音就停止了,他进入铺着地毯的门厅,大部分楼下的房间都有通向这里的门。他听到杰茜卡在客厅喊道:“是你吗,克劳福[1]?” 他像往常一样回答:“如果不是我,你就有麻烦了。” 随即,传来她悦耳的笑声:“不管你是谁,欢迎回家!等我一下。” 他听到玻璃杯发出的叮当声,那是冰块摇晃的声音,他知道杰茜卡正在调马天尼酒,这是每晚回家的一项仪式,帮助他从一天的奔波中放松下来。 “嗨,爸爸!”斯隆11岁的儿子尼古拉斯在楼梯上喊他。尼古拉斯体型瘦削,比同龄的孩子高。他跑过去拥抱自己的父亲,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斯隆拥抱着儿子,手指穿过孩子棕色的卷发。他喜欢这种欢迎方式,他得为此感谢杰茜卡。几乎从尼基[2]出生开始,她就向他传达着自己的信念:爱的感觉应当通过身体接触表达。 他们刚结婚的时候,感情外露对于斯隆来说并不容易。他常常隐瞒自己的感情,隐瞒一些话语,让别人去猜测。他天生矜持,但是杰茜卡根本不买账,她努力地打破这种矜持,先是为自己,后来是为尼基,最终她成功了。 斯隆回想起她以前对他讲的话,“亲爱的,你结婚了,就该卸下心防。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携手共进’——还记得那些话吗?所以,在我们的余生中,我们要把自己的感受完全表达出来,甚至表现出来。” 最后一个阶段是关于性的,在他们婚后的很长时间,性对于斯隆来说是充满惊喜和冒险的。杰茜卡有几本直白的带插图的性爱书籍,这些书在东部地区有很多,杰茜卡喜欢试验,不断尝试变化。斯隆一开始有些震惊和害羞,不过后来也渐渐享受,尽管总是杰茜卡在主导。 (有时他也忍不住好奇:她以前和帕特里奇在一起时,也有这些书吗?他们也像书里那样吗?但是,斯隆从未鼓起勇气问过,也许因为他害怕两者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对于其他人,他的矜持仍然存在。斯隆不记得上次拥抱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时候,虽然最近有几次他想过这么做,但是都退缩了,他不确定老安格斯——这位性格呆板甚至严厉的老头儿——会如何反应。 “嘿,亲爱的!”杰茜卡穿着一身柔软的绿色连衣裙出现在他面前,那是他喜欢的颜色。他们热情地拥抱,然后走进客厅。尼基像往常一样进来待上一会。他早先已经吃过晚饭,过一会儿就要睡觉了。 斯隆问儿子:“音乐学得怎么样?” “棒极了,爸爸。我正在练习格什温的第二前奏曲。” 斯隆说道:“我知道那首曲子。就是格什温年轻时候写的那首对吧?” “是的,28岁的时候。” “我记得那首曲子刚开始好像是当嘀嗒当嘀嗒嗒嘀嗒嘀嗒嘀嗒。”他努力地唱着,尼基和杰茜卡被逗得大笑。 “我知道你唱的是哪段,爸爸,你果然记得那首曲子。”尼基穿过客厅走到大钢琴前,然后用男高音为自己伴唱,声音清澈稚嫩。 天幕中明亮的星星在闪烁, 河岸边洒下苍白的月光, 在戴娜阿姨的缝被子聚会上, 我目送着内莉回家。 斯隆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这个我以前听过。这不是内战时期的老歌吗?” 尼基笑着说:“说的对,爸爸!”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斯隆说,“你是说这首歌里的某些音符和格什温第二前奏曲里的一样。” 尼基摇摇头:“不是这样的——这首歌完成在先。但是,没人知道格什温是否知道这首歌并借鉴了它,或者根本就是巧合。”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了。”尼基的表现让斯隆又惊又喜,斯隆惊叹道:“我真笨!” 他和杰茜卡都不记得尼基到底是几岁开始表现出对音乐的兴趣的,但确实是在尼基很小的时候,而且现在音乐就是尼基生活的重心。 尼基迷上了钢琴,师从一位昔日的钢琴演奏家,他是奥地利人,住在附近的新罗谢尔。几周以前,这位口音浓重的老师就告诉杰茜卡:“你儿子对音乐的掌握已经超出同龄的孩子。以后,他可以选择成为演奏家或是作曲家,或者是学者和专家。更重要的是对于尼古拉斯来说,音乐就像天使在说话,给人带来快乐。那是他灵魂的一部分,我预感,音乐也会成为他人生的主旋律。” 杰茜卡看了一眼手表:“尼基,时间不早了。” “啊,妈妈,我能晚点儿睡觉吗?明天学校放假。” “你明天也会很忙的。不可以。” 杰茜卡是家中纪律的捍卫者,在热情的互道晚安之后,尼基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尼基在卧室里弹奏电子琴,每次客厅的钢琴用不了的时候,他就会弹这个练习。 在柔和的灯光下,杰茜卡端来先前调好的马天尼酒。看着她把酒分到杯子里,斯隆想着自己是多么幸运。经过20多年的婚姻之后,这仍是他对杰茜卡时常有的想法。她不再留长发,而且并不掩饰自己的白发。她的眼睛周围也有了皱纹,但是她的身材依然苗条有致,她的双腿仍能吸引男人们的目光。他觉得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与杰茜卡一起出席任何场合,他仍觉得十分自豪。 她递给他一杯酒,说道:“听起来今天不太顺利?” “没错。你看新闻了?” “对。飞机上那些可怜的乘客啊!这是多么可怕的死法呀!他们一定早就知道自己没机会了,只能坐在那里等死。” 伴随着良心的一阵谴责,斯隆意识到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有时,作为一位职业新闻人,会太执着于收集新闻而忘记新闻中的人。他想知道,这是长时间接触新闻而导致的麻木不仁,还是一种必要的抽离,就像医生要做到的那样。他希望是后者,而不是前者。 “如果你看了那条新闻,”他说,“你一定看到哈里了吧,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很棒。” 杰茜卡的回答看似漠不关心。斯隆注视着她,期待她说下去,他暗自思忖:过去的事,难道她已经全忘了吗? “哈里是最棒的记者。他经常能应付那样的情况,”斯隆边说边打着响指,“毫无预料,又没有多少时间。”他继续讲述着CBA恰好有工作人员在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航站楼的事。“哈里、丽塔和明都在那儿,我们完胜其他电视台。” “哈里和丽塔好像经常一起工作。他们之间有什么吗?” “没有,他们只是很好的工作伙伴。” “你怎么知道?” “因为丽塔和莱斯·齐平翰有暧昧,他们以为没人知道,但其实大家都知道。” 杰茜卡笑道:“天呐!你们的圈子真乱。” 莱斯·齐平翰是CBA新闻部的总裁。斯隆正打算第二天去找齐平翰,商量关于撤销查克·因森执行制片人职位的事情。 “别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他告诉杰茜卡,“我很满意家里的这位。” 马天尼酒像往常一样让他放松,尽管他和杰茜卡都不太能喝酒。一杯马天尼加上晚餐时的一杯葡萄酒就是他们的酒量了,白天的斯隆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 “你今晚的状态不错,”杰茜卡说道,“还有一件事会让你更开心。”她起身从房间另一边的小梳妆台里,拿来一个已经打开的信封——这很正常,因为杰茜卡处理家里大部分的私人事务。“你的出版商来信了,还有版税说明。” 他取出信件,仔细研读,脸上浮现出笑容。 克劳福德·斯隆的新书《影像与真实》几个月前已经出版,这是他与人合著的第三本书了。 至于销量,一开始并不顺利。纽约的批评家们猛烈地抨击这本书,不放过任何机会攻击像克劳福德·斯隆这样的人物。但是,在芝加哥、克利夫兰、旧金山和迈阿密,评论家们的评价都不错。更加重要的是,几周之后,书中的某些内容获得了主流新闻专栏的关注——这是绝佳的宣传方式。 在关于恐怖主义与人质的章节中,斯隆直白地指出:“1986~1987年间,美国政府为了解救中东的少数几名人质,而不惜以成千上万伊拉克人的死伤为代价,这当中不仅有两伊战争中的士兵,还有平民。大多数美国人在这一事实被披露后,倍感羞愧。” 他还指出,战争的伤亡是由于美国为换取人质而向伊朗提供武器导致的。斯隆形容这种交换是“一种现代的肮脏的出卖行为”,他引用吉卜林《丹麦金》中的说法: 我们永远不会缴丹麦金, 不管代价有多么微不足道。 游戏的结果只会是压迫和耻辱, 想要尝试的国家终将迷失。 斯隆受到追捧的言论还有: 没有任何地方的政治家敢于这样大声说,但是人质们,包括美国人质应当被认为是可以牺牲的。人质家庭的恳求需要被倾听、被同情,但是不应当左右国家的政策。 应对恐怖主义的唯一方法就是反恐怖主义,意思是只要可能,就要找出他们,并秘密地摧毁——这是他们唯一能够理解的语言,还包括不和恐怖分子讨价还价,不支付赎金,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绝不! 那些看起来没有教养、被抓现形的恐怖分子,不应该受到他们所轻视的法律法规的保护。英国,这个尊重法律的思想根深蒂固的国家,被迫修改法律以对抗堕落残忍的爱尔兰共和军。 不管我们做什么,恐怖主义都不会消失,因为支持恐怖主义的政府和组织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定居点和居住设施。他们是利用其他狂热分子和邪教作为武器的狂徒。 生活在美国的我们不可能永远不受恐怖主义侵害。但是,无论从精神上还是其他方面,我们都没有为这种普遍而残忍的战争做好准备。 书一出版,CBA的一些高层官员就对书中“人质应当被认为是可以牺牲的”和“秘密摧毁”的说法很紧张,担心会带来政治和公众方面对电视台的不满。事实证明,这种担心完全没必要,这些高层迅速加入了称赞者的行列。 斯隆把版税说明放在一边,脸上露出笑容。 “这都是你应得的,我真为你骄傲,”杰茜卡说道,“特别是因为你并不是一个愿意冒着风险引起争议的人。”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对了,你爸今天打电话来。他明天一早就到,要待一周的时间。” 斯隆满脸苦相:“距离上次他来,也没有多长时间呀。” “他很孤独,而且在慢慢变老。也许你到那个年纪,也会想和你最爱的儿媳妇在一起。” 两人都笑了,他们知道安格斯·斯隆很喜欢杰茜卡,杰茜卡也喜欢安格斯,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比斯隆父子之间还要亲近。自从克劳福德的母亲几年前过世后,安格斯就独自住在佛罗里达州。 “我喜欢他来我们家。”杰茜卡说,“尼基也是。” “好吧,那就这样吧。但是,爸爸在的时候,你要用你强大的影响力阻止他再大说特说什么荣誉、爱国之类的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尽力的。” 这段对话背后的事实是,老斯隆不能真正放下他“二战”英雄的身份——他曾是陆军航空兵主要的投弹手,获得过一枚银星勋章和优异飞行十字勋章。战后,他成为一名注册会计师——尽管不是什么惊人的职业,但是在退休后也为他带来还算不错的退休金,足以保证自己的生活。但是,军旅生涯仍然占据着安格斯的思想。 当克劳福德关心父亲的参战记录时,他发现老人在讲到他最爱的话题“当今气节和道德观的消失”时,就会变得冗长乏味,尽管杰茜卡努力让老人对着自己进行长篇大论。 晚餐时,斯隆和杰茜卡的交谈还在继续,这总是最好的时光,杰茜卡白天会请女佣来,但是晚餐还是自己准备,井然有序,这样丈夫回家后,不用多久就能开饭了。 斯隆若有所思地说:“我知道你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是喜欢冒险的人。我猜在我的一生中都不会冒几次险。但是,我对书中的一些内容有着强烈的感受,现在仍是如此。” “是恐怖主义那部分吗?” 他点点头:“自从写完书以来,我一直在思考恐怖主义,甚至可能会影响你和我。这就是为什么我采取了一些特别的防范措施。直到现在才告诉你,但你应该明白。” 杰茜卡疑惑地看着他。他接着说:“你有没有想过像我这样的人会被绑架,成为人质?” “你在国外的时候,我曾想过。” 他摇摇头:“就有可能发生在这里。总会有第一个倒霉的人,我和其他出现在荧幕上的人一样,都是在公开地工作。如果恐怖分子蔓延到美国,你知道我肯定他们会这样做,很快,像我这样的人就会成为诱饵,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或者对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会引起巨大的关注。” “那么,家人呢?也会成为目标吗?” “不太可能。恐怖分子只会对名人下手,众所周知的那些人。” 杰茜卡不安地问道:“你说的防范措施是什么?” “就是假如我成为人质之后的那些有效措施,是我和一个认识的律师赛·德里兰德一起研究的。他知道所有的细节,而且被授权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将其公开。” “我不太喜欢这个话题,”杰茜卡说道,“你让我感到紧张,况且坏事如果已经发生,防范措施还有什么用呢?” “在那之前,”他回答道,“我要依靠电视台来提供必要的保护,他们多多少少正在这样做。但是之后,就像我在书中所写的,我不想任何人为我支付任何形式的赎金,包括用我们自己的钱。所以,我已经以合法的形式做了郑重的声明。” “你是说我们所有的钱会被冻结?” 他摇摇头:“不是的,尽管我很想,但我不能那样做。我们拥有的几乎所有东西——这座房子、银行账户、股票、黄金和外币——都是你我共有的,你可以随意处置。但是,我所做的声明一旦公开,大家都知道我的打算,我想你也不会选择其他办法了。” 杰茜卡抗议道:“你这是剥夺了我做决定的权利!” 他温柔地说:“不是的,亲爱的。我想让你从糟糕的责任感和两难中解脱出来。” “但是,万一电视台愿意支付赎金呢?” “我觉得不会,他们不会违背我书里所表达的,以及声明中反复强调的愿望。” “你说电视台正对你进行保护。我居然头一次听说,是什么样的保护?” “如果有电话威胁,奇怪的信件或者关于可能袭击的谣言时——这可能发生在任何电视台,特别是对主播——私人保镖就会被请来。他们将在CBA新闻大楼里我工作的地方,对我进行保护。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几次了。” “你从没告诉过我。” “是的,我从没说过。”他承认道。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杰茜卡的声音中带着斥责,尽管很明显,她还不确定要怎么做,是为他的隐瞒生气,又或者只是在焦虑。 “电视台这边没有了,不过我和德里兰德还安排过一些事。” “如果把那些事也告诉我,是不是太多了?” “让你知道才是重要的。”斯隆不理会妻子有情绪时的这种讽刺语气。“现在不管在世界上哪个地方,只要有人被绑架,他们一定会录下或者被迫录下影像。然后,这些录像被公布于世,有时是通过电视播出,但是没人确定他们录的影像是出于自愿还是被强迫,或者说被强迫到何种程度。如果有预先安排的暗号,那么被绑架的人就有很大机会发出能被人读懂的信息。顺便说一句,越来越多可能成为绑架对象的人正在交代他们的律师,约定一套暗号。” “这件事如果没有那么严重,倒真像一本间谍小说。”杰茜卡说道,“那么,你们约定了什么暗号呢?” “我如果舔嘴唇——大家都会无意识地这样做——意思就是‘我现在做的事情是被迫的,不要相信我所说的任何话。’抓或者摸右耳垂的意思是‘绑架我的人组织有序,武器精良。’抓或摸左耳垂的意思就是‘这里的安保有时很松,从外部进攻有可能成功。’还有其他暗号,现在先不说,免得让你苦恼。” “好吧,这确实让我很苦恼。”杰茜卡回答。她想知道:那可能发生吗?克劳福德有可能被绑架吗?这看起来难以相信,可几乎每天确实在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 “除了害怕,”她若有所思地说,“我得承认这件事有点儿吸引我,因为我看到了我从未见过的另一面的你。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参加我们之前说过的安全课程呢?” 那是由一家英国的帕拉丁安保公司承办的反恐课程,在几档美国新闻节目中都做过专题报道。课程持续一周,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让人们应对斯隆所说的那种可能性——如果被绑架,应该怎么做。课程还教授徒手防身术——这是杰茜卡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主播丹·拉瑟遇袭后,叮嘱丈夫一定要学的。1986年,拉瑟在纽约街头无故被两个陌生人残忍袭击,之后被送到医院。袭击者至今仍未找到。 “当时实在挤不出时间,”斯隆回答,“说到这件事,你还在上CQB的课程吗?” CQB是近距离格斗的缩写,是英国空军特勤队(SAS)训练时采用的特殊的徒手搏斗科目。授课教练是一名现居纽约的退伍英国准将。这也是杰茜卡想让克劳福德参与的课程,但他实在挤不出时间,她只好自己一个人去上课。 “我不再定期去上课了,”她回答,“我只用一个小时,就能跟上他们一两个月的进度。韦德准将开的讲座我会去。” 斯隆点点头:“很好。” 当晚,杰茜卡还在担心他们之间的对话,难以入睡。 屋外,福特天霸轿车上的人看着屋里的灯一盏盏熄灭,然后用手机做了汇报,结束了一天的监视,这才驱车离去。 [1] 克劳福德的昵称。——编者注 [2] 尼古拉斯的昵称。——编者注 8 刚过早上6点30分,对拉奇蒙特的斯隆家的监视又开始了。今天早上是一辆雪佛兰名人轿车,前排座位上没精打采地坐着的正是哥伦比亚人卡洛斯和胡里奥,这是他们惯用的监视伎俩,避免引起来往车辆的注意。雪佛兰车停在离斯隆家较远的小巷子里,通过内外后视镜进行监视。 车里的两个人其实很紧张,因为他们知道,经过长期缜密的计划,今天就是行动的日子了。 上午7点30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斯隆家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提着旅行箱的老人。他走进屋子,一直没有出来。突然出现的来访者让情况变得复杂,车上的人很快将这一情况通过手机向20英里以外的临时总部报告。 这个团伙在保证有效沟通和迅速移动方面不惜一切代价。授意并组织监视的同谋者是这方面的专家,而且资源丰富,钱财充足。 他们是哥伦比亚麦德林贩毒集团的合伙人,这个组织中都是罪恶、残忍,拥有惊人财富的大毒枭。这个团伙野蛮残暴,犯下了数不清的暴力罪行和血腥谋杀,包括1989年哥伦比亚总统候选人路易斯·卡洛斯·加兰议员遇刺事件。从1981年起,超过220位法官和法院工作人员被谋杀,还有警察、记者和其他人员。 尽管麦德林贩毒集团臭名昭著,却与罗马天主教会有着紧密的联系。几个团伙头目都拥有私人小教堂。一位主教甚至称赞麦德林团伙的成员,还有一位主教满不在乎地承认自己接受过毒贩的钱财。 这个贩毒集团不仅通过谋杀来扫清障碍。由毒枭们资助的大规模贪污贿赂,就像哥伦比亚政府、司法、警察和军队中的巨大毒瘤,从最高层逐渐渗透到最底层。对于毒贩们贿赂官员的现象,有一个愤世嫉俗的说法:要么是金钱,要么是子弹。 过了几年,也就是1989~1990年,由于加兰遇刺事件造成的恐慌,贩毒集团的头目们遇到了法律实施带来的阻碍,其中就包括美国政府的适度介入。报复行动,或者用毒贩的话准确来说是“全面战争”,涉及大量暴力事件、炸弹袭击和杀戮,而且看起来会持续下去。但是,残存的团伙成员和遍布各处的毒品交易,无疑将永远存在,因为总会有新的头目和新的据点。 比如说现在,麦德林团伙正在美国秘密运行,不仅为自己,还在为秘鲁恐怖组织“光明之路”做事。最近在秘鲁,“光明之路”的势力日渐崛起,而政府却软弱无能。“光明之路”曾经的统治范围仅限于安第斯山、瓦亚加河谷和阿亚库乔、库斯科等中心城市,而现在它的炸弹袭击小组和暗杀分队已经出现在了首都利马。 “光明之路”与麦德林贩毒集团之间的联系基于以下两点:第一,“光明之路”习惯雇用外来的罪犯在秘鲁频繁实施绑架,但是美国媒体对此鲜有报道;第二,“光明之路”控制着秘鲁上瓦亚加河谷的大部分区域,在那里有全世界60%的古柯作物。古柯的叶子能够转化为古柯膏,是可卡因的主要成分,之后,从偏远的机场空运给哥伦比亚的毒品集团。 在整个过程中,毒品带来的收入占“光明之路”全部收入的很大一部分,所以对于“光明之路”来说,古柯种植和与麦德林团伙的合作是非常重要的。 现在,在雪佛兰车里进行监视的两个哥伦比亚罪犯,正在一堆拍立得照片中搜寻着什么,这些照片出自擅长拍照的卡洛斯之手,他把过去四周进入过斯隆家的人都拍了下来。但是,刚才进去的那位老人不在这些人之列。 胡里奥正在用暗语打电话。 “一个蓝色包裹到了,在二号配送点。包裹已入库。我们追寻不到订单来源。”意思就是“有个男人坐出租车来了,已经进入斯隆家。我们不知道这人是谁,没有他的拍立得照片”。 行动头目米格尔的尖锐声音很快传来:“签单号是多少?” 胡里奥对暗语交流还不适应,轻声咒骂了一句,迅速翻阅笔记本破译问题。这个问题是问:“这个人有多大年纪?” 他看向卡洛斯寻求帮助:“那个老人,有多大年纪?” 卡洛斯拿过笔记本,看了一下问题:“告诉他,签单号75。” 胡里奥复述这句话,对方又简洁地问道:“那个蓝色包裹有什么特别吗?” 胡里奥放弃用暗语回答,用明语说道:“他带着一只手提箱进去了,看样子要住下来。” 在新泽西州哈肯萨克河南岸一幢破旧的出租房里,化名米格尔的男人正默默地咒骂着胡里奥的粗心大意。他不得不与这些笨蛋们共事啊!暗语本里明明就有用来回答问题的短语,他三番四次警告他们,任何人都可能窃听无线电话。能够窃听手机通话的扫描装置在商店里就能买到。米格尔听说过,一个无线电台声称利用扫描仪挫败了好几起犯罪阴谋。 一帮蠢货!他简直受不了这些白痴们。当他们执行任务时,尤其是生命和自由还处于险境的时候,时刻保持警惕、谨慎和处于警戒状态是非常重要的。 米格尔向来谨慎。尽管他的名字出现在南、北美洲和欧洲一些地区警方“头号通缉犯”的名单上,还包括国际刑警组织,却从未被捕。在西半球,他受重视的程度与他在大西洋彼岸的恐怖组织兄弟阿布·尼达尔一样。关于这点,米格尔颇感骄傲,但是他从未将那种骄傲变成自负,这也是他时刻提防的事情之一。尽管他参与了许多起骚乱,但他还只是一个30多岁的年轻人。从外表看,他一直显得很平凡,长相尚可,与他擦身而过的路人可能会以为他是一名银行职员,最多是一个小店的经理。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因为他善于在看起来不重要的事情上下功夫。他还养成了对陌生人彬彬有礼的习惯,但绝不是为了留下深刻的印象——大多数人遇到他都是出于偶然,并不认识他,也很容易忘记这回事。 在过去,这种平凡就是米格尔最大的幸运,他看起来不像是有权威的人。他的指挥力只在被指挥的人面前显现,而且从不会有纰漏。 米格尔从事这项任务的一大优势在于,他虽是哥伦比亚人,但是长相和口音几乎与美国人无异。在20世纪60年代末到20世纪70年代初,米格尔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留学,主修英语,练就了一口美国人一样的口语。 上学时,他用的是自己的真名: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 他的父母很有钱,支付了他在伯克利的学费。米格尔的父亲,是波哥大的神经外科医生。尽管他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也能跟随自己学医,但米格尔对此毫无兴趣。相反地,20世纪60年代末,儿子预见到哥伦比亚会发生根本上的变革——从一个繁荣的拥有诚实法律基础的民主国家变成一个那些富得流油的犯罪分子的非法避难所,国家将处于专制、野蛮和恐怖的统治下。新独裁者的生财之道就是大麻,之后就是可卡因。 这就是米格尔的本性,即将到来的转变并不会使他烦恼,他所渴望的是亲身经历这场变革。 同时,在伯克利他沉迷于独来独往,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良知的概念,能够快速果断地杀人,且事后不会感到后悔和不快。 第一次发生在和一个年轻女人上床之后,他们之前在伯克利的街道上相识,当时他们俩从公交车上下来,从车站往回走的时候,聊天中发现两人都是大一新生。她看起来很喜欢他,还邀请他去她的公寓,就在电报大道尽头的奥克兰市。那时艾滋病恐慌年代还远未到来,这样的邂逅再平常不过了。 一番激情之后,他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发现那个女孩正在悄悄地翻他的钱包。钱包里有几张假名的身份证——从那时开始,他已经在为走上国际化的犯罪道路做准备了。那个女孩对于那些证件很感兴趣,他意识到,她可能成为一个举报者。 他从床上起身,抓住那个女孩,把她勒死了。他还记得当时她挣扎时疑惑的表情,然后她绝望地看着他,丧失意识之前一直在默默恳求。这件事后,他发现杀死她并没有为自己带来麻烦。 但是冷静的米格尔,还是计算着自己会被抓的概率,结果是零。公交车上,他们并没有坐在一起,事实上,他们互不相识。而且,不太可能有人看到他们从车站往回走。在他们进入公寓大楼坐电梯上到四层的过程中,没有遇到任何人。 他不慌不忙地用一块布擦掉可能留下的指纹。然后,用手帕包住自己的右手,关掉所有的灯,锁上门离开了公寓。 他没坐电梯,而是走紧急楼梯下楼,看了一下大厅没人,就快速地出来了。第二天以及后来的几天,他关注着当地报纸对死去女孩的报道。但是直到快一周之后,女孩已经部分腐烂的尸体才被发现,两三天之后,由于没有任何进展和线索,报纸对这个新闻也失去了兴趣。 无论调查怎样进行,都没有查到他与这起谋杀有什么关联。 米格尔在伯克利的剩下几年里,还犯下两起谋杀,都发生在旧金山湾区的另一边。与其说是谋杀,倒不如说是针对陌生人的“寻乐杀人”,尽管他认为这是在为他日后成为雇佣兵而磨炼技能。他做事计划周详,以至于在两起案件中,他没有丝毫嫌疑,甚至连被警察问话都没有过。 从伯克利分校毕业后,米格尔回到哥伦比亚,毫不犹豫地加入了疯狗一般迅猛发展的贩毒集团。他有飞行执照,曾几次将古柯膏从秘鲁运到哥伦比亚进行加工。很快,凭借与臭名昭著却很有势力的奥乔亚家族的交情,他能够参与更加重大的行动。这就是M19的大屠杀和1989年末开始的麦德林贩毒集团的“全面战争”。米格尔参与了所有大规模的杀戮,当然还有很多小规模的,从很久以前,他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杀了多少人了。不可避免地,他的名字传遍了世界,但由于他一丝不苟的防范,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案底。 米格尔——或者说是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与麦德林贩毒集团、M19,以及最近“光明之路”的联系,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加深。尽管如此,他还是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变成了一个国际罪犯,一个可雇用的持枪恐怖分子。由于他办事效率高,总是不断有人找他。 当然,政治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米格尔出于本能,非常憎恨资本主义,鄙视他眼中所谓的虚伪颓废的美国。但他对任何形式的政治又充满怀疑,就像沉迷于催情药一样,单纯地享受着自己这种充满威胁、风险和斗争的生活。 正是这种生活,在一个半月前把他带到了美国,秘密筹划,为了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做准备,而这件事马上就会成为世人皆知的新闻。 他最初计划进入美国的路线,虽然绕路但是安全——从哥伦比亚的波哥大,经里约热内卢到迈阿密。在里约他将换掉护照和身份,以去参加纽约书展的巴西出版商身份来到迈阿密。但是,美国国务院内的一个卧底警告麦德林说,美国移民局的人正在迈阿密搜集关于米格尔的一切信息,特别是他曾使用过的身份。 事实上,米格尔之前用过一次巴西出版商的身份,虽然他认为这个身份还未曝光,但是完全避开迈阿密才是明智之举。因此,他不惜耽搁一些时间,从里约飞到伦敦,并在那里获得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和一本崭新的英国护照。 整个过程非常简单。 啊,无知的国家啊!他们是多么愚蠢和幼稚啊!推翻他们所夸耀的自由,让米格尔这样没有信仰的人实现他们的目的是多么容易啊! 在到达伦敦前,有人简要地告诉了他该怎样做。 首先,他来到位于金斯威路和奥德维奇路交叉口的圣凯瑟琳大厅,这里记录着英格兰人和威尔士人的出生、婚姻和死亡。在那里,米格尔申请了三份出生证明。 谁的出生证明呢?那些与米格尔生日相同或者相近的人。 米格尔没有与任何人搭话,也没有被人盘问,他拿起5份出生证明申请表,走到一排用年份标识的架子前,上面有相应的分卷,米格尔选择了1951年,分卷是按季度划分,他选择了M到R分卷,就是10月到12月。 他自己的生日是1951年10月14日,翻阅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个名字“达德利·马丁”,这个人于1951年10月13日出生在约克郡的基思利。这个名字看起来很合适,既没有很特别,又不像史密斯那样过于普通。真是完美!米格尔把细节信息抄到其中一张红色印刷的申请表上。 现在,他还需要两个名字。他打算申请三本护照,第二份和第三份申请表是为了在第一份申请表出问题的时候作为备份。很有可能达德利·马丁本人也申领过护照。如果是那样的话,再申请就会被拒绝。 米格尔把另外两个名字也填进表格。他故意选择那些姓氏首字母与马丁的“M”离得比较远的名字:一个是“B”开头,另一个是“Y”开头。这是因为,在护照办理处,不同的职员处理不同字母分组的申请表。选择离得远的名字,可以确保三份申请表,由不同的人来处理,这样就算有任何相似之处也不会被发现。 米格尔十分小心,在填写时不接触任何一张申请表。这就是为什么他拿5张申请表的原因。外面的两张可以防止他在这三张申请表上留下指纹,而那两张很快就会被销毁。从伯克利时期开始,他就知道没有东西能完全消除指纹,连仔细的擦拭也不行——指纹检测的高科技技术,水合茚三酮和氩离子激光还是能够让指纹现身。 接下来,他走到收银窗口并递交了三份申请表,同时避免接触其中任何一张。一位男收银员向他收取了每份证明5英镑的费用,他用现金支付了。他被告知出生证明两天后就能办好。 那几天,他安排了三个临时的通信地址。 从凯利伦敦企业名录中,他注意到有几家秘书代理处,可以接收街道地址不清楚的信件。他来到其中一家代理处,还是用现金付了50英镑的费用。故事他早就编好了——他开了家小公司,但是还没钱支付办公室或者秘书的费用。故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他又在另外两家代理处如法炮制,照样没有引起注意。现在,他就有了三个申请护照的不同地址,而且没有一个能追踪到他本人。 然后,利用自动拍照机器,通过每次变换外表,他有了三套护照照片。第一张照片他粘上了整齐的胡子;第二张照片上,他没有胡子,并且改变了发型;第三张照片,他戴着一副厚厚的特别的眼镜。 第二天,他从圣凯瑟琳大厅取走了出生证明。像之前一样,没有人在意他要用它们做什么。 他从一个邮局里拿到了护照申请表,还是小心地不碰触它们。他戴着一次性的塑料手套填写表格。在每一份表格上分别写上事先安排好的临时通信地址。 每份护照申请表需要两张照片。一张照片贴在由“专业合格人士”对申请人的鉴定声明上,这些专业人士包括医生、工程师或者律师,而且这个人必须保证自己和申请人至少认识两年。根据之前收到的指示,米格尔伪造笔迹,自己书写了声明并签字,使用的名字和地址是从电话本里随机选的。他还拿来一个橡皮图章,让那些名字和地址更可信。 尽管护照申请表上警告说,证明人的签名会被检查,但事实上几乎没有,虚假声明被发现的概率微乎其微。因为申请表实在太多了,而办事人员又太少。 最后,米格尔开始处理那三张“经过鉴定”的照片,这些照片被贴在表格上,而不会出现在任何一本他申请的护照上,但是会被留在护照办理处的档案中。他用一块软海绵,沾上“家净”(一种家用漂白剂,类似于北美产的“高乐士”)的稀溶液。这会让档案中的照片在两三个月内褪色模糊,这样就不会留下米格尔的任何照片——不管是化名为达德利·马丁的,还是其他名字的。 现在,米格尔把三张申请表寄出,每一份都有各自15英镑的邮政汇票,他知道护照办好寄回至少要4周时间。这是一段漫长乏味的等待,但为了安全,是值得的。 在这段时间,他往临时通信地址给自己寄了几封信。每次寄出一两天后,他就打电话询问是否有信件,当对方回答“有”时,就意味着有人接收了。然后,他就派街上不认识的年轻人去拿信,付给他们几英镑,事后,他总要仔细查看,确定没人跟踪后才出现。米格尔也打算用同样的方法来取护照。 到了第5周,三本护照先后到达,顺利到手。拿到第三本护照时,米格尔很高兴。太棒了!他现在要用达德利·马丁的护照,其他两本留着以后再用。 还剩最后一步——买一张去往美国的往返机票。米格尔当天就买了。 在1988年以前,所有英国护照持有者进入美国需要签证。现在,如果停留时间不超过90天而且有返程票的话,就不需要签证了。米格尔压根儿没打算使用返程票,他会销毁它,但是这种代价跟与官僚主义的抗衡风险相比,还是微不足道的。至于90天的规定,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作用。他根本没打算在美国待那么长时间,他要么会秘密离开,要么使用另一个身份离开,达德利·马丁的护照到那时就已经被丢弃了。 美国对于签证政策的变化让米格尔很高兴。这些便捷的开放系统又一次帮了他的忙! 第二天一早,他就飞往纽约,从肯尼迪机场顺利入境。 到达纽约后,米格尔马上前往皇后区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哥伦比亚人社区,在那里,麦德林贩毒集团的代理人已经为他安排好藏身之处了。 杰克逊高地的“小哥伦比亚”从69街延伸到89街。这里毒品猖獗,犯罪高发,也是纽约最危险的区域之一,暴力和谋杀案件不足为奇。穿制服的警察很少敢一个人来这里,就算是两个人一起,晚上也不会轻易来这里。 这个地区的名声并没有影响到米格尔。事实上,他认为这对他开展计划反而是一种保护,他取出秘密筹集的钱,集合起将要带领的小组成员。这个小组包括米格尔在内共有七人,都是事先在波哥大选好的。 正在进行监视任务的胡里奥,还有小组里唯一的女性索科罗都是哥伦比亚人,是麦德林团伙的“隐秘成员”。几年前,两人以移民的身份被送到美国,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定居,等待时机,参与和毒品有关的活动或者其他犯罪行为。现在,时机终于到了。 胡里奥是一名信息专家。索科罗在待命期间,接受训练并成为一名护理助手。 索科罗还有一层从属关系。通过在秘鲁的朋友,她已经成为“光明之路”的支持者和兼职的美国代理人。在拉丁美洲,这种政治驱动和利益驱动的跨界犯罪是很平常的,现在由于索科罗的双重身份,她作为“光明之路”的代表还承担着监督的责任。 至于剩下的人,其中三个是哥伦比亚人,分别化名拉斐尔、路易斯和卡洛斯。拉斐尔是一名技师兼勤杂工。路易斯因驾车技术娴熟而入选,他是躲避追赶的高手,特别是从犯罪现场的逃脱。卡洛斯年轻机智,在过去4周组织了监视行动。这三个人都能流利地讲英语,之前也来过美国几次。这一次,他们在互不相识的情况下来到这里,持有使用假名的伪造护照。他们的任务是找到为米格尔安排藏身之处的代理人,然后听从米格尔的领导。 小组的最后一名成员是美国人,在这次行动中化名保德里奥。米格尔完全不信任保德里奥,但是这个人的知识和技能对于任务能否成功非常关键。 现在,在哈肯萨克哥伦比亚小组的临时指挥中心,想到背叛的美国人保德里奥,米格尔感到一阵失望。胡里奥在电话报告位于拉奇蒙特的斯隆家的情况时使用了明语,这让他的失望之中,还掺杂了对胡里奥粗心的愤怒。拿着电话,米格尔强忍着情绪,考虑该怎样回答对方。 监视汇报提及有一个约75岁的男人几分钟前到达斯隆家,还带着手提箱——用胡里奥的明语说,就是“看样子要住下来”。 离开波哥大之前,米格尔收到了大量的情报,但他并没有把情报全都和手下分享。在这些情报中,克劳福德·斯隆的父亲与所描述的来访者很符合。米格尔心想:好吧,如果老人要来看儿子,还要待上一阵子,虽然很让人头疼,但是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这位父亲晚些时候就会被杀掉,那完全没有问题。 米格尔按下送话器,命令道:“不要管那个蓝色包裹。只告诉我新账单就行。”“新账单”的意思就是情况有变化。 “收到。”胡里奥简略地回答。 米格尔放下电话,看了一眼手表。快早上7点45分了,两个小时之后,小组的7名成员将各就各位,准备行动。接下来的行动是经过周密计划的,对于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有防范措施。一旦行动开始,可能需要临场发挥,但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不能再拖延了。在美国之外的地方,其他与之有关的行动已经开始了。 9 安格斯·斯隆满意地松了口气,放下咖啡,用餐巾擦擦嘴和银灰色的胡子。“我可以肯定地说,”他宣布道,“今天早上在纽约,没有比这更好吃的早餐了。” “也没有比这胆固醇更高的早餐了,”坐在桌子对面的儿子正在看《纽约时报》,抢白道,“你难道不知道那些煎鸡蛋对心脏不好吗?你吃了几个?三个?” “谁会数呢?”杰茜卡说道,“再说了,克劳福,你买得起鸡蛋。安格斯,要再来一个吗?” “不了,谢谢你,亲爱的。”老人可爱地说——他几周前刚过完73岁生日——冲着杰茜卡慈祥地微笑着。 “三个鸡蛋并不多,”尼基说道,“我以前看过一部有关南部监狱的电影,里面有人吃了50个。” 克劳福德·斯隆放低报纸回答:“你说的电影是1967年的《铁窗喋血》,保罗·纽曼主演的。我很确定纽曼并不是真的吃了那么多的鸡蛋。他是一个好演员,自然能让你以为他真的吃了。” “以前有个从大不列颠来的推销员,”杰茜卡说,“问我们要不要百科全书。我告诉他我们家已经有一部活百科全书了。” “我能怎么办呢,”她的丈夫回答道,“有些新闻总是黏着我。就像掸不掉的绒毛。你永远不知道哪些会被记住,哪些会被忘记。” 一家人都坐在与厨房相连的明亮而充满欢乐的餐厅里。安格斯是半个小时前到的,热情地拥抱了他的儿媳妇和孙子,和克劳福德只是很正式地握了握手。 父子之间的局促由来已久,有时会让克劳福德有些生气。这主要和观念的不同有关。20世纪60年代以来,大多数美国人接受了国家和个人道德标准的降低,但安格斯从未放弃。他坚定地相信“荣誉、责任和国家”,而且认为自己的同胞都应当展示出“二战”时期的那种毫不妥协的爱国主义——那是他人生的顶点,他将永远铭记。同时,他对儿子在新闻采集过程中的一些理念颇有微词,尽管现在这些理念被认为是先进的。 克劳福德反过来也难以忍受父亲的想法。在克劳福德看来,这些都是老古董了,没有考虑到“二战”后40多年来各个领域——特别是科学和哲学——知识的迅速增长。还有一个因素是克劳福德自己的自负(他自己绝不会用这个词),他认为自己处在职业的顶峰,对于国际事务和人类处境的判断要优于大多数人。 而今天一大早,很明显,克劳福德与父亲之间的隔阂并没有缩小。 就像安格斯在无数其他场合解释的那样,他一生都喜欢在清早到达自己要去的地方,这次也不例外。这就是为什么他昨天从佛罗里达飞到拉瓜迪亚机场,在机场附近一个美国退伍军人协会的好友家过夜,天一亮就坐公交车和出租车来到拉奇蒙特。 熟悉的长篇大论又开始了,克劳福德抬头看着天花板。而杰茜卡微笑着点着头,好像从未听过一般,她为安格斯准备好他最爱的培根煎鸡蛋,为她自己和其他两个人准备了更加健康的自制格兰诺拉燕麦卷。 “关于我的心脏和鸡蛋,”安格斯说道——他有时需要用几分钟来消化对方说的话,然后再回答——“我觉得如果我的心能跳这么久的话,就不用担心胆固醇的问题。还有,我的心脏陪我经历过生死关头,我可以给你讲一讲。” 斯隆放低报纸,与杰茜卡对视,冲她使了个眼色:在他开始回忆以前赶紧换一个话题。杰茜卡微微耸耸肩,用肢体语言告诉他:如果你想的话,就自己来。 斯隆把报纸折起来,说道:“他们刊登了昨天达拉斯迫降的死伤人数。太糟糕了。我想下周我们要进行后续报道了。” “我昨晚在你的节目里看到了,”安格斯说,“那个是帕特里奇报道的,我喜欢他。他那些在海外的报道,尤其是关于我们军队的,让我为自己是美国人而感到自豪。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克劳福德。” “但是很遗憾,爸爸,”斯隆说,“有趣的是,哈里·帕特里奇不是美国人。他是加拿大人。而且,你将有一阵子见不到他。今天开始,他要休长假了。”然后,他好奇地问道:“我们中有谁不让你感到自豪?” “其他所有人。几乎你们所有做电视新闻的人都在诋毁一切,特别是自己的政府,与政府对抗,总是想方设法让总统显得卑微。没有人再感到自豪。你难道不觉得讨厌吗?” 斯隆没有回答,杰茜卡低声对他说:“你父亲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你也应该回答他的。” “爸爸,”斯隆说道,“你和我以前讨论过这个问题,我觉得咱们不会意见一致的。你所说的‘诋毁一切’,在我们新闻界是正当的质询,公众有权利知情。这已经成为新闻报道的一项功能,就是挑战政治家和官僚,质疑我们被告知的一切——包括好的事情。事实上,政府会撒谎和欺骗,无论是民主党、共和党、自由主义者、社会主义者还是保守主义者,一旦执政,都是如此。” “我们确实在挖掘新闻的时候会很尖锐,我承认偶尔会有些过火。但正因为我们这么做,才使得许多谎言和掩饰被曝光,如果放在过去,那些执政者会就此逃避惩罚。正是由于电视界倡导了尖锐的新闻报道,才使我们的社会一点点变好,变清明,国家运行的机制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至于总统,爸爸,如果他们中间有一些人显得卑微的话——大部分都会,那也是他们自己造成的。的确,我们有时会推动这个过程,这是因为我们是怀疑论者,甚至是愤世嫉俗者,经常不相信总统给的所谓‘安慰糖浆’。也正是上层的欺诈,所有的上层阶级,让我们不得不这样工作。” “我希望总统在某种程度上是属于全民的,而不是某一党派。”尼基说。他若有所思地接着说:“如果国父们让华盛顿做国王,而让富兰克林或者杰斐逊做总统难道不更好吗?那样,华盛顿的子孙们就会成为国王和女王,那么我们就会有一个国家元首让我们自豪,还有一个总统接受责备,就像英国首相一样。” “我们国家巨大的损失,尼基,”他的父亲说道,“就是你没能在制宪会议上提出这个观点。就算华盛顿的孩子是领养的,那也要比之后发生的事情更加明智。” 大家都笑了起来,接着安格斯严肃地说:“战时的报道——尼基,对你来说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与现在的大不相同。我们感觉那些写报道的人和电台播音的人总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现在已不再是这样了。” “只是在不同时代发生的不同战争而已,”克劳福德说道,“就像采集新闻的方式发生了变化,新闻的概念也改变了。许多人已不再依赖‘我的国家是对还是错’。” 安格斯抱怨道:“我没想到我的孩子会这样说。” 斯隆耸耸肩:“好吧,你现在听到了。新闻界那些致力于真理的人想要确定我们的国家是对的,而不是被执政者蒙骗。我们所做的在你看来,就只有问一些尖锐深入的问题。” “难道你不认为你们对于‘二战’的提问很尖锐吗?” “那还不够。”斯隆回答。他停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深入下去,在做出肯定的决定后,他接着说:“那时你参加过对施韦因富特的B–17轰炸机首次空袭行动吧?” “是的。”安格斯接着对尼古拉斯说,“那是在德国中部,尼基。那时,那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克劳福德无情地继续:“你曾经跟我说空袭施韦因富特的目的是摧毁滚珠轴承工厂,那些执行轰炸任务的人认为缺少了滚珠轴承,德国就会停止战争。” 安格斯慢慢点点头,知道儿子要说什么:“他们就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那么,你也知道,战后人们发现那次行动根本没起作用。尽管在那次空袭和其他行动中,美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德国从来不缺滚珠轴承。从政策到计划都错了。好吧,我不是说那时的新闻界能够阻止这种可怕的浪费。但是,现在会有质疑的声音——不是在事后,而是在事情发生的过程中,所以质询和公众知晓就是一种约束,能够减少生命的损失。” 听着儿子说话,老安格斯脸上的皱纹由于回忆和痛苦更加深了。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看起来很沮丧,陷入深深的回忆中,仿佛一下子更老了。他声音颤抖着说:“在施韦因富特,我们损失了50架B–17轰炸机。每架飞机上有10个人。只那一天就牺牲了500名飞行员。1943年10月的同一周,我们又损失了88架B–17,接近900人牺牲。”他的声音渐渐变成了低语。“我也参与了那几次空袭。最糟糕的事就是在晚上,周围都是空床位——都是那些没能回来的人的床位。从那一周到之后的日子里,我常常半夜醒来,看看周围,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回来了,而那么多人却没回来?” 气氛变得很感人,让斯隆后悔自己说了那些话,真不应该和自己的父亲争个高低。他说:“对不起,爸爸。我不知道自己揭开了你的旧伤疤。” 他的父亲好像没有听到,继续说道:“他们都是好人。很多好人。很多都是我的朋友。” 斯隆摇摇头:“别再说这个了。我说过了,对不起。” “爷爷,”一直在认真听的尼基说道,“你打仗的时候,执行任务的时候,害怕过吗?” “天呐,尼基!害怕?我简直被吓坏了。高射炮在周围爆炸,炸出来的锋利铁片能把人切碎……成群的德国战斗机扑过来,枪炮声不断,你总觉得他们都在瞄准你一个人……看到其他B–17起火或者急盘旋下降,你就知道飞行员再也不能用降落伞逃生了……那是在27 000英尺的高空,空气寒冷而稀薄,一旦你害怕得出汗,就会结冰,就算有氧气你也很难呼吸……我的心常常提在嗓子眼儿,有时甚至还有内脏。” 安格斯停顿了一下。餐厅一片安静,不知怎的,这与他平常的回忆不太一样。然后,他继续只对着认真听的尼基说话,看起来好像只有这一老一小在交谈。 “我要告诉你,尼基,我以前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有一次我太害怕了,我甚至……”他环视四周好像在请求大家的理解,“我太害怕了,还弄脏了裤子。” 尼基问道:“然后,你怎么办了?” 杰茜卡担心安格斯,想要打断对话,但是克劳福德用手势制止了她。 老人的声音变得有力了。很明显,他恢复了一些自豪感。“我还能怎么办?虽然我并不喜欢,但是我在那里,就只能继续完成任务。我是投弹手。当指挥官——就是飞行员——到达预定位置,设定好目标航向后,就通过内部通话系统告诉我:‘看你的了,安格斯,行动。’然后我就用诺登投弹瞄准器观察,让自己从容稳定下来。在那几分钟里,尼基,投弹手飞在空中,我在十字准线里捕捉到目标,然后发射炸弹。以此为信号,其他人也各自发射炸弹。” 安格斯继续说:“所以,我要告诉你,尼基,对死亡恐惧并没有错。有时可能会带来最好的结果。重要是坚持,无论如何要掌控局面,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我知道了,爷爷。”尼基一本正经地回答,克劳福德好奇他到底理解了多少。可能理解了很多吧,尼基既聪明又敏感。克劳福德也开始怀疑过去自己是否对父亲有些不够耐心。 他看了一眼手表,该去上班了。通常他会在上午10点30分到达CBA新闻大楼。今天他得早一点儿,因为他要和部门总裁商量关于免除查克·因森全国晚间新闻执行制片人职务的事情。昨晚与因森的争执还让他耿耿于怀。斯隆下决心一定要让新闻选择的过程有所改变。 他从餐桌旁起身,向大家说了声“请原谅”,就上楼换衣服了。 他选了一条领带——今晚他也会戴这条领带出镜——然后,一边仔细地打着温莎结,一边想着自己的父亲,想象着他描述的那些在施韦因富特上空和其他地方的画面。那时的安格斯也就刚过20岁——是克劳福德现在年龄的一半——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很可能因为受到死亡的威胁而吓坏了。克劳福德在做驻越记者时所经历的,与那种恐惧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突然间,他为自己没能早一点儿深入而体贴地理解父亲而感到愧疚。 克劳福德觉得问题就出在自己过于从专业角度看待每天的时事和爆炸性新闻,而常常把过去的新闻当作历史而忽视,认为它们与当下的一切毫无关系。这种心态是一种职业危害——他在其他人身上也看到过。但事实上,过去的新闻对他父亲来说,并不是也永远不会是毫无关系的。 克劳福德已经掌握了很多信息。他读过一本关于施韦因富特空袭的书——《黑色星期四》。作者是马丁·凯丁,他把这次袭击比作“可与葛底斯堡战役、圣米耶勒战役、阿尔贡战役、中途岛战役、突出部战役和猪排山战役相媲美的不朽斗争”。 克劳福德想到自己的父亲也是那段英雄事迹中的一分子。他从没以今天这种看法,来看待那段历史。 他在正装外套上夹克,照照镜子,然后满意地下楼了。 他向杰茜卡和尼基告别,然后走近自己的父亲,轻声说,“站起来一下。” 安格斯很茫然,克劳福德只能再说一次:“站起来一下。” 安格斯推开椅子,慢慢起身。像往常一样,他本能地呈立正姿势。 克劳福德靠近父亲,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还亲吻了他的双颊。 老人看起来既惊喜又慌乱。“嘿,喂!怎么回事啊?” 克劳福德正视父亲的眼睛说:“我爱你,你这个老笨蛋。” 快要出门以前,他回头看到安格斯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孩子般微笑。他看到杰茜卡的眼睛湿润了,尼基也很高兴。 监视二人组的卡洛斯和胡里奥,看到克劳福德·斯隆提前开车离开,感到很惊讶。他们马上把这一情况用暗语向米格尔报告。 那时,米格尔已经离开哈肯萨克指挥中心,和其他人一起乘坐一辆日产客车,正行驶在连接新泽西与纽约之间的乔治·华盛顿大桥上,车上有一部手机。米格尔很镇定,他用暗语指示预定计划生效,实施时间如需要,可以提前。他自信地推断:他们将要做的事是完全出乎大家预料的,一定会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而且不久之后,就会引发大家疯狂的好奇,为什么呢? 10 几乎在克劳福德离开家,开车去CBA新闻总部的同一时间,哈里·帕特里奇在加拿大多伦多附近的克雷迪特港醒来。他睡得很沉,以至于醒来之后花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在哪儿。他经常如此,因为他曾经在许多不同的地方醒来。 回过神来以后,他看到了公寓卧室外熟悉的地标,如果他坐起来——现在他还不想这么做——就能看到窗外广阔的安大略湖。 这个公寓是帕特里奇的休养之地,由于他的工作需要四处游历,所以他每年只能在这儿待很短的一段时间。他在这儿存放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些衣服、书、相框和过去在各地买的纪念品,这个公寓的户主并不是他。在下面一层大厅的门铃旁边写着,这里正式的住户,也就是永久居住者是V·威廉姆斯(V代表薇薇安)。 不管帕特里奇在世界上的哪个地方,每个月都会给薇薇安寄一张支票,用于支付公寓的租金。作为回报,她住在这里,为他提供一个避风港。这种安排很适合他们两人,还包括可以偶尔温存的便利。 薇薇安是在附近皇后大道医院工作的护士,现在他能听到她正在厨房走动。她可能在沏茶,她知道他早上爱喝茶,而且很快就会端来了。同时,帕特里奇的思绪又回到了昨天发生的事件,以及前一晚延误的、从达拉斯到多伦多皮尔森国际机场的行程…… 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的经历对他来说只是平常的工作。那是帕特里奇的职责,是CBA新闻高薪聘请他的原因。然而,昨晚和今早反复回想起来,他才意识到新闻背后的悲剧。从听到的最新报道中,他得知马斯基根航空公司客机上有超过70人丧生,许多人重伤,与之相撞的小飞机上的6个人全部遇难。他知道今天有许多悲痛欲绝的家庭和朋友,正在努力面对突然失去亲友的现实。 这让他想起有几次他也希望自己能像其他人一样哭出来——为他在职业生涯中目睹过的事情,包括昨天的悲剧。但是这从未有过——除了在一次特殊场合下,一想到那次的事,他就把它抛到脑后了。他还记得以前他第一次为自己明显不会哭而感到困惑时的情景。 在他记者生涯的初期,哈里·帕特里奇正在英国,当时威尔士发生了一起惨剧。在一个叫艾伯范的采矿村,一大片煤渣混合着泥浆沿着山坡倾泻而下,瞬间吞没了一所小学。116个孩子丧生。 帕特里奇在灾难发生后不久就到达现场,正好看到尸体被拉出来。每一具可怜的小身体上都覆盖着黑色难闻的烂泥,得用水管冲洗一下才能被车运走去确认身份。 在他周围,目睹相同场景的记者、摄影师、警察和围观者都在流泪哽咽。帕特里奇也想哭出来,但是他做不到。他很厌恶自己,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好完成报道任务就离开了。 从那之后,他目睹了无数其他人看了会哭的场景,可他从未哭过。 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缺陷或者是内心的冷漠?他曾经向一位做心理学家的女性朋友提出这个问题,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喝酒,还睡在一起。 她告诉他:“你没有什么问题,不然你不会这么在意而问出这个问题。你只是在用防御机制让自己不受个人情感的影响。你把它们都存起来了,把感情都积压在内心的某个地方。总有一天,当一切涌出,冲破阻碍,你就会哭了。没错,你会哭的!” 好吧,他那知识渊博的枕边人说对了,那一天终于到了……但是,他还是不愿想起那天,他又一次把回忆抛到脑后。这时,薇薇安走进卧室,端着一个放着早茶的托盘。 薇薇安已经40多岁了,身材瘦弱,长得很有特点,有一头稍带灰白的黑色直发。虽然算不上漂亮,但是她非常热情、随和、慷慨。薇薇安在与帕特里奇认识以前就已丧偶,虽然她很少谈及过去的婚姻,但他推测应该不太美满。她有一个女儿在温哥华,偶尔来这看她,但是从未在帕特里奇可能在的时候来过。 帕特里奇很喜欢薇薇安,但并不爱她,而且认识她越久,他越明白自己永远不会爱上她。他怀疑薇薇安爱上他了,如果他主动一点儿,她会更爱他。总之,她对他们现在的这种关系还算满意。 他抿了一口茶,薇薇安仔细地打量着帕特里奇,看到他本就瘦削的身材更瘦了;虽然看起来还像一个孩子,但脸上已经有压力和疲惫留下的皱纹了。他那头明显花白的乱乱的黄发也需要修剪了。 注意到薇薇安在打量自己,帕特里奇问道:“好吧,看出什么了?”薇薇安摇摇头,装作绝望地说:“看看你!我送你走的时候你还是健健康康的。两个半月之后你回来了,却满身疲惫,脸色苍白还营养不良。” “我知道,薇薇安。”他一脸苦相,“这就是我的生活。压力太大,时间又不规律,吃的都是垃圾食品,还离不开酒。”然后,他笑着说,“所以我又一团糟地回来了。你要拿我怎么办呢?” 她充满感情而又坚决地回答:“首先,我要给你做一顿美味的健康早餐。你就在床上待着,我给你端过来。其他几餐你要吃有营养的东西,像鱼、家禽、绿色蔬菜和水果之类的。吃完早餐,我给你剪头发。然后,我带你去洗澡按摩一下——我已经预约好了。” 帕特里奇躺下,举起双手说:“我喜欢!” 薇薇安继续说:“明天,我猜你要像往常一样去看你在加拿大广播公司的老朋友。但是,我有明天晚上莫扎特音乐会的票,就在罗伊·汤姆森音乐厅。你可以沉浸在音乐之中,我知道你喜欢那样。除了这些,你可以休息或者做你想做的事。”她耸耸肩,“可能除了那些事以外,你还想和我亲热。你昨晚想,可是太累了,后来就睡着了。” 帕特里奇一时间对薇薇安非常感激,其程度超过以往的任何一次。她是绝对可靠的避风港。昨天深夜,当他终于到达多伦多机场时,她还在耐心等候,并把他带回这里。 他问道:“你不用上班吗?” “我有几天的假期,就从今天开始。其他的护士会替我的。” 他对她说:“薇薇安,你真是一个百里挑一的人。” 薇薇安离开后,帕特里奇能听到她在做早餐,他的思绪又回到昨天。 他接到来自克劳福德·斯隆的祝贺电话——他们通过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航站楼的寻呼系统找到了他。 克劳福德听起来很尴尬,他们交谈时他总是如此。有的时候帕特里奇很想对他说:“嘿,克劳福,如果你认为我因为杰茜卡、工作或者其他事对你心怀怨恨,就算了吧!我从来没有过。”但是,他知道,这样说会让他们的关系更紧张,可能克劳福根本就不会相信。 在越南的时候,帕特里奇很清楚斯隆只出短差,以便能在西贡周围活动,能够尽可能多地出现在CBA新闻中。那时,帕特里奇并不在意,现在也是。他有自己优先考虑的事,其中之一可以被称作上瘾——对战争的场面以及声音上瘾。 战争……混乱血腥的斗争……大炮的轰鸣和火光,呼啸而下的炮弹和爆炸声……密集清脆的机关枪声,你根本不知道枪声从哪里来,或是谁在打谁……遭受袭击时那种近似感官体验的紧张感,尽管恐惧会让你颤抖……所有的一切都让帕特里奇着迷,肾上腺素上升,热血沸腾…… 他在越南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那是他首次体验战争。随后,那种感觉就一直伴随着他,他不止一次告诉自己,面对它——你爱这种感觉;然后自我肯定,是的,我爱这种感觉,我就是一个愚蠢的浑蛋。 不管是不是愚蠢,对于CBA派他去战场,他从不拒绝。帕特里奇知道同事们把他比作“砰砰”,这对于一个沉迷战争的电视记者来说是一个略带轻视的称呼——这种沉迷,据说比海洛因和可卡因上瘾更加糟糕,往往如预料的那样命丧战场。 但是人们也知道,在CBA新闻总部——这个靠本事说话的地方——对于这一类型的新闻报道,哈里·帕特里奇是最擅长的。 因此,当斯隆成为全国晚间新闻的主播时,他并不十分在意。就像每一位新闻记者一样,帕特里奇也对这一高位有过想法,但是到任命斯隆的时候,帕特里奇也能欣然接受,自得其乐。 然而奇怪的是,最近关于主播职位的问题又突然出现了。两周以前,在一次被查克·因森称作“微妙的私人对话”中,这位执行制片人向帕特里奇透露,全国晚间新闻将会发生大的变动。“如果这是真的,”因森问过他,“你有兴趣从一线转到做主播吗?你做得太好了。” 帕特里奇大吃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后来,因森说;“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只是想让你考虑一下这件事,我以后再来找你。” 后来,帕特里奇通过自己内部的熟人,了解到了查克·因森和克劳福德·斯隆之间从未停歇的权力斗争。但是,即便因森赢了——虽然这看起来不太可能——帕特里奇也怀疑长期做主播工作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并且能够忍受的,特别是当世界上的许多地方仍然有枪声存在,需要有人跟进报道的时候,他半开玩笑地想。 当从个人角度考虑克劳福德·斯隆时,他总是不可避免地想到杰茜卡,尽管那只是回忆,因为现在两人之间已经断了联系,甚至连偶尔的联络也没有,而且他们也很少在社交场合见面——可能一年也就一两次。帕特里奇从不为失去杰茜卡而怨恨斯隆,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愚蠢的判断导致的。当帕特里奇可以娶她时,他却决定放弃,所以斯隆才就此介入,这证明斯隆比自己聪明,在那时更能体会到杰茜卡是多么重要。 薇薇安端着早餐走进卧室,正如她承诺的那样,那是一顿健康早餐:鲜榨的橙汁,稠稠的加了红糖和牛奶的热粥,还有放着荷包蛋的全麦烤面包,现磨的浓黑咖啡,最后是吐司和阿尔伯塔蜂蜜。 放入蜂蜜的体贴让帕特里奇很感动。这让他想起故乡,就是在那里,他从当地电台开始了自己的记者生涯。他记得自己告诉过薇薇安那个电台叫作“20/20”广播电台,是摇滚乐的意思,他主要的任务就是每20分钟大声插播几条从美联社截获的新闻。年轻的哈里·帕特里奇大声播报着新闻。回忆起往事,他不禁笑了起来——真的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吃过早餐,帕特里奇穿着睡衣在公寓里踱步,边看边说:“这房子不好看了,需要重新粉刷,换一下家具。” “我知道,”薇薇安承认,“我和房主说过重新粉刷的事,但是他们说没必要为这个公寓再花钱。” “管他们呢!自己干!你找一个油漆工,把你的要求告诉他。我走之前会留下钱的。” “这种事你总是很大方,”她说道,“你还是那样吗,不用支付所得税?” 他露齿而笑:“当然。” “谁都可以吗,在哪都可以吗?” “不是谁都可以,而且是绝对合法和可靠的。我不用提交任何所得税申报表,因为没必要。这样省下很多时间和钱。” “我永远搞不懂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介意告诉你,”他说,“虽然通常我不会跟人提起。那些支付所得税的人会嫉妒,因为人们总是同病相怜。” 他解释说,关键因素在于他是加拿大公民,使用加拿大护照在海外工作。 “许多人都不知道美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无论公民身在何处都要征税的大国。甚至就算美国人在国外居住,也要向‘山姆大叔’缴税。加拿大不这样做。离开祖国的加拿大人不再有缴税的责任,一旦你清偿了税款后离开,他们就再也不能征你的税了。英国也是这样。” 他继续说:“CBA新闻每月把我的工资打进纽约大通银行的账户。我从那里把钱转到国外的账户上——比如巴哈马群岛、新加坡、海峡群岛,在那里存款可以获得利息,而且完全免税。” “那你出国工作的那些国家的税怎么办呢?” “作为电视记者,我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很长时间,所以没有缴税义务。这里面甚至包括美国,只要我每年在美国不超过120天,你能确定我不会待那么久的。至于加拿大,我在这没有永久居住地,连这里也不算。我们俩都知道,薇薇安,这是你的地盘。” 帕特里奇又说:“关键在于不要欺骗——逃税不仅违法,还很愚蠢,不值得冒险。避税就大不相同了……”他停下来,“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看。” 帕特里奇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折叠的被摸过无数次的剪报:“这是美国最伟大的法学家之一勒恩德·汉德法官在1943年做的决议,被其他法官使用了许多次。”他大声读起来:“任何人可以安排自己的事务,而使赋税尽可能低;不用为国库着想而多缴税款;也不用出于爱国责任而增加税收。” “我能理解为什么人们都嫉妒你了。”薇薇安说,“电视界还有其他人这样做吗?” “多到你会吓一跳。税收优势是加拿大人喜欢在海外为美国电视台工作的一个原因。” 虽然他没提起其他的原因,比如美国电视台的工资标准很可观,更重要的是,为美国电视台工作能够让人一夜成名,站在激动人心的国际事务中央舞台上。 对于美国电视台来说,他们也很欢迎加拿大的记者来工作,因为他们都在加拿大广播公司和加拿大电视有限公司接受过良好的培训。同时,他们了解到美国观众喜欢加拿大口音——这也使得很多新闻界的人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彼得·詹宁斯,罗伯特·麦克尼尔,莫利·塞弗,艾伦·皮泽易,巴里·邓斯莫尔,彼得·肯特,约翰·布莱克斯通,希拉里·鲍克,哈里·帕特里奇等…… 帕特里奇继续在公寓中踱步,看到旁边的柜子上放着明天莫扎特音乐会的票。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不由得对薇薇安还记得自己的喜好而心怀感激。 同时,他也感恩长达三周的假期,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平静悠闲的假期就要开始了。 11 杰茜卡每周四都要去进行家用物品采购,今天也不例外。安格斯知道后,自告奋勇地陪她一起去。尼基因为学校放假在家,也要一起去,这样他就能和爷爷在一起了。 杰茜卡怀疑地问道:“你不是有曲子要练习吗?” “对呀,妈妈。但是,我可以一会儿再练。我有时间。” 杰茜卡知道尼基练习得很认真,有时候一天练6个小时,就没有再反对了。 快中午11点时,三人坐着杰茜卡的沃尔沃旅行车离开了位于公园大道的家,这时距离克劳福德离开已经过去1个小时15分钟了。这是一个美丽的早晨,树木已经染上了秋天的颜色,阳光照耀下的长岛海峡分外迷人。 斯隆家的日间女佣弗洛伦斯当时正在屋里,透过窗户她目送三人离开。她还看到小巷里停着的一辆车也发动了,与沃尔沃车驶向了同一方向。可这时,她完全没有在意这辆车。 像往常一样,杰茜卡到达的第一站,是位于查特斯沃斯大道的大联盟超市。她把沃尔沃停在商场停车场,然后和安格斯、尼基一起走进超市。 隔着一段距离,跟踪而来的雪佛兰名人轿车里,哥伦比亚人胡里奥和卡洛斯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卡洛斯已经报告过他们离开家的情况,现在正再次用手机报告说“三个包裹在一号集装箱里”。 这次是胡里奥开车,他没有转到商场停车场里,而是从外面的街上观察。按照米格尔先前给的指示,卡洛斯下车走到一个离商场较近的位置。与以往衣着随便不同,今天他穿着整齐的棕色西服,还打了领带。 卡洛斯就位后,胡里奥驾车离开,去往哈肯萨克指挥中心的安全隐蔽处,以防引起别人注意。 当米格尔收到第一次电话报告时,他正在日产客车上,车停在纽黑文铁路的拉奇蒙特站附近。这辆车很不起眼,周围都是纽约通勤人员停放的车。和米格尔一起的还有路易斯、拉斐尔和保德里奥,由于侧面和后车窗都用黑色的薄塑料布遮住了,根本看不出车里有人。车技出众的路易斯正坐在驾驶座上。 当得知三人离开时,拉斐尔大叫道:“呀!也就是说那个老家伙也跟着。他会妨碍我们办事的。” “那我们就把那个老家伙处理掉,”路易斯说,他摸摸皮夹克里鼓起的地方,“一颗子弹就够了。” 米格尔恶狠狠地说:“按命令办好你们的事。没我的允许不准乱来。”他知道拉斐尔和路易斯总是好斗,就像一团阴燃的火,随时可能发展成大火。拉斐尔身强体壮,曾是一名专业拳击手,留下的伤疤清晰可见。路易斯曾在哥伦比亚军队服役,接受过严厉粗暴的训练。两人的攻击性有时还是有用的,但在那之前需要一定的约束。 米格尔正在考虑第三个人带来的复杂性。他们长期的计划中只涉及斯隆的妻儿。一直以来,“光明之路”和麦德林贩毒集团的目标都是他们,而不是克劳福德·斯隆。他们俩将会被抓住作为人质,至于提出什么条件,还尚未明确。 但是,现在的问题在于如何处理这个老人。像路易斯说的那样杀了他虽然容易,但又会产生其他问题。不到关键时刻,米格尔是不太可能下决定的,尽管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 幸运的是,现在那个女人和孩子在一起。几周的仔细监视下来,他们发现那个女人每周四都要购物。米格尔还知道那个孩子今天学校放假。卡洛斯假装成家长,给尼古拉斯所在的查特斯沃斯大道小学打电话,得知了这一消息。而不能确定的就是怎么能把两人凑在一起。现在,他们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米格尔解决了这个问题。 当卡洛斯第二次报告说斯隆家的三个人都在超市里时,米格尔冲路易斯点点头:“好的。行动!” 路易斯挂上挡,目的地就是6个街区以外的商场停车场。 在路上,米格尔转头看着保德里奥。这位麦德林团伙中的美国人,仍然让人不能放心。 保德里奥——这是组织给他的名字,跟别人一样,也是化名——大约55岁,但是看起来像70多岁。身材瘦削,下巴突出,皮肤灰黄,灰色的胡子很少修剪,显得没精打采,看起来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他曾是一名医师,是波士顿的麻醉学临床专家,还是一个酒鬼。放任他自行其是到现在,他还是一个酒鬼,但不再是医生,至少官方上不是。10年前,保德里奥的行医执照被终身吊销,因为在醉酒状态下,他对一名手术中的患者实施了过度麻醉。之前也出现过类似的过失,同事们都为他掩盖过去了,但这一次患者因此丧生,不可能放任不管。 对他来说,在美国已经没有任何前途,没有家庭关系,没有小孩。几年前,他的妻子也离他而去。他去过哥伦比亚几次,而且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就决定去那里发展。不久后,他发现自己可以利用高明的医术做掩盖,实则达到某些罪恶的目的,也不会引起什么问题。他不可能去挑剔,只能什么都做。期间,他通过阅读医学杂志,保持对自己专业前沿发展的了解。这也是他被麦德林贩毒集团选中参加此次任务的原因,在此之前,他也为他们办过事。 米格尔早就知道这些背景信息了,同时,他也被告知在任务结束以前,不能让保德里奥沾酒。同时还要服用安塔布司进行强制禁酒,一天一片。安塔布司的作用是让饮酒之后的人感到极度难受,保德里奥对这一点非常清楚。 想要逃避的酗酒者常用的做法是悄悄吐掉药片,有人警告米格尔要小心,确保药片被吞下。当米格尔这样做时,心里是很不高兴的。他已经在相对有限的时间里承担了太多责任,而这种“奶妈”的角色是自己原本可以避免的。 由于保德里奥过于虚弱,米格尔决定不给他配枪,这样他就成了小组里唯一一个没有武器的人。 米格尔正警惕地看着保德里奥,问道:“准备好了吗?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干什么吗?” 这位前医生点点头。残留的职业自豪感瞬间恢复了。他看着米格尔的眼睛说:“我非常清楚要做什么。关键时刻你完全可以信任我,然后集中精力做你自己的事。” 米格尔并没有完全放心,转过身来。大联盟超市就在正前方。 卡洛斯看到日产客车到了。停车场并不拥挤,日产车驶进了杰茜卡的车旁边的一个相对方便的空位。卡洛斯看到后,就进入了超市。 杰茜卡指了指已经装了一些东西的购物车,对安格斯说:“碰到你喜欢的东西,直接扔进来就行。” 尼基说:“爷爷喜欢鱼子酱。” “我怎么忘了这个,”杰茜卡说道,“我们去拿。” 他们来到食品区,发现了一种特色鱼子酱。安格斯看了看价签说:“这也太贵了。” 杰茜卡轻声说:“你知道你儿子赚多少钱吗?” 老人笑了,也压低声音说:“好吧,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每年接近300万美元吧。” “是接近,没错。”杰茜卡笑起来,和安格斯在一起总让她很开心。“咱们买点儿这个。”她指着一种被锁在展示柜里的7盎司装的白鲟鱼子酱,标价199.95美元。“吃晚饭之前,咱们可以就着这个喝点儿酒。” 也就是这个时候,杰茜卡注意到一个年轻人,身材瘦弱,穿着考究,他正向旁边一个女性购物者走去。看起来,他好像在问问题。那个女人摇了摇头。年轻人又向第二位购物者走去。明显又是在问问题,还是得到否定答案。有点儿好奇的杰茜卡看见年轻人向自己走过来。 “很抱歉,女士,”卡洛斯说,“我在找人。”他一直在关注着杰茜卡但故意没有首先走向她,而是让她看到自己在和别人说话。 杰茜卡听出了西班牙口音,尽管这在纽约并不多见。她还觉得这个人的眼睛冷酷无情,但这并不关她的事。她只是说:“是吗?” “我正在找克劳福德·斯隆的夫人。” 杰茜卡很吃惊:“我就是。” “哦,女士,我有些坏消息要告诉您。”卡洛斯的表情很严肃,他演得真不错。“您的先生遭遇事故,身受重伤。救护车已经把他送到达可塔斯医院,我被派来找到您并带您过去。是您家的女佣告诉我,您在这里。” 杰茜卡倒吸了一口气,脸色惨白。她的手本能地放在喉咙上。正好回来的尼基听到了最后几个字,被吓得不知所措。 安格斯虽然也很震惊,但是最先反应过来掌控局面。他指指手推车说:“杰茜卡,别管这些东西了,我们快走。” “爸爸出事了,对吗?”尼基问道。 卡洛斯沉重地回答:“恐怕是的。” 杰茜卡搂住尼基:“是的,亲爱的。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请跟我来,斯隆夫人。”卡洛斯说道。杰茜卡和尼基还在为突如其来的噩耗而一片茫然,只能跟着这个穿棕色西服的年轻人快步走向商场的大门。安格斯紧随其后。这事让他觉得不对劲儿,但又不很确定。 在商场外的停车场,卡洛斯走在最前面。他向日产客车走去。靠近沃尔沃车这边的两个门都开着。卡洛斯能看到日产车已经发动了,路易斯坐在驾驶座上。后边有个人影应该是保德里奥。拉斐尔和米格尔不见踪影。 在日产车旁边,卡洛斯说:“我们坐这辆车过去,女士,您……” “不,不!”紧张焦虑的杰茜卡正在包里摸索着车钥匙,“我开我的车。我知道达可塔斯医院——” 卡洛斯挡在沃尔沃车和杰茜卡之间,抓住她的胳膊,说:“女士,我们希望您——” 杰茜卡试图抽回胳膊。她越挣扎,卡洛斯就抓得更紧,把她往前推。她生气地说:“住手!这是干什么?”终于,杰茜卡从噩耗的冲击中摆脱,开始思考。 相隔几步的安格斯现在才意识到是什么不对劲儿。在商场里,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说过:“他身受重伤。救护车已经把他送到达可塔斯医院。” 但是,达可塔斯医院并不接收急救病人。安格斯是在去年碰巧知道的,有几个月,他多次拜访一位在那里住院的空军老战友,所以对医院十分了解。达可塔斯医院规模很大,非常出名——位置很靠近纽约市长官邸格雷西大厦,旁边就是克劳福德·斯隆上班的路线。但是,急救病人应该被送到南边几个街区以外的纽约医院……所有的救护车司机都知道这一点。 这个年轻人在撒谎!商场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这里的事情也有点儿不对劲儿。有两个人从客车后面出来,安格斯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们的长相。其中一个是个体型魁梧的彪形大汉,和那个年轻人一起正在把杰茜卡往里推!而在后面一点儿的尼古拉斯还没有被抓住。 安格斯大喊:“杰茜卡,不要去!尼基,快跑!去——” 话还没说完,安格斯的头重重地被枪托砸了一下。他感受到一阵剧烈而灼热的疼痛,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然后他失去意识倒在地上。是路易斯从驾驶座上跳下来,绕过去从背后袭击了他。几乎在同时,路易斯把尼古拉斯也抓住了。 杰茜卡开始尖叫,大声喊道:“救命!有人吗——救命啊!” 强壮的拉斐尔和卡洛斯一起抓着杰茜卡,用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把她推进客车。然后自己也跳上车,继续抓着她。杰茜卡不停地尖叫挣扎,眼中充满着愤怒。拉斐尔对着保德里奥喊道:“快点儿!” 在这位前医生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医用包,他从包里拿出一块之前浸泡过氯乙烷的消毒纱布片。他用纱布片盖住杰茜卡的口鼻,紧紧按住。很快,杰茜卡就闭上了眼睛,她的身体瘫倒下来,失去了知觉。保德里奥满意地嘟囔了一声,尽管他知道氯乙烷的效果只能持续5分钟。 这时,挣扎着的尼古拉斯也被拖进车里,被卡洛斯抱住,很快也遭遇了同样的对待。 保德里奥迅速用剪刀剪下杰茜卡连衣裙的袖子,然后用一只皮下注射器在她的上臂进行肌肉注射。注射器里的药物是咪达唑仑,是一种很强力的镇静剂,能够让人持续至少1小时处于无意识状态。他给尼基也打了一针。 与此同时,米格尔把失去知觉的安格斯拖到车旁。拉斐尔放开杰茜卡,跳下车,掏出一把勃朗宁自动手枪。他打开保险,催促米格尔:“让我把他解决掉!” “不,不要在这里!”他们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飞速地抓住了那个女人和孩子。让米格尔惊喜的是,没有其他人看到发生了什么。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被遮挡在两辆车之间,而且凑巧没有人经过。米格尔、卡洛斯、拉斐尔和路易斯都带有武器,车里还有一把贝雷塔冲锋枪,以备他们需要用武力离开停车场时使用。而现在用完全没必要杀出停车场了,他们已经抢先一步。但是,如果他们留下这个老人——他的头正血流如注,已经滴到地上了——很快就会有人注意到。米格尔果断决定,命令道:“帮我把他也弄进去。” 很快,一切就绪。米格尔自己上车,关上旁边的门,却发现自己对于没有目击者的判断是错误的。一位拄着手杖的白发老妇人正从将近20米以外的两车之间朝这边张望,她看起来有些疑惑。 路易斯开着车往前走,拉斐尔也看到了那个老妇人。他迅速抓起贝雷塔冲锋枪,举起来,通过后车窗瞄准。米格尔冲他喊道:“不要!”他并不在意这个老妇人,现在他们仍然有机会不引起注意,安然离开。米格尔把拉斐尔推到一边,用愉快的声音朝后面喊道:“不要害怕。我们只是在拍电影。” 他看到老妇人脸上露出安心的微笑。然后,他们就离开了停车场,很快又离开了拉奇蒙特。路易斯熟练地开着车,不浪费一分一秒。不到5分钟,他们就上了95号州际公路,一路向南飞驰。 12 曾经有一个叫普里西拉·瑞亚的人,是拉奇蒙特思维最敏捷的人,她曾是一位教师,教会了当地几代年轻人关于平方根、二次方程的基础知识,以及如何解x和y的代数值——她讲得总让人听起来像是在寻找圣杯一般。普里西拉还督促他们要有公民责任感,永远不要逃避责任。 但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15年前普里西拉还未退休的时候,随着年岁增长,疾病让她身体行动缓慢,思维也大不如前。如今,她已经满头白发,身体虚弱,靠一支手杖缓慢行走,她最近总是厌恶地形容自己的思维能力慢得就像是“和一头正在上山的三条腿的驴差不多”。 即便如此,普里西拉正在训练自己的思维能力,努力做到最好。 她看到两个人——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被抓进一辆像小客车一样的车里,很明显是被迫的。他们一直在挣扎,而且普里西拉认为自己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呼救声,但是又不太确定,因为她的听力和其他机能一样也老化了。当时还有一个人,看起来失去知觉还受了伤,也被抬进同一辆车里,然后那辆车就开走了。 她目睹这一切所产生的焦虑很快就缓解了,因为她听到有人喊这是在拍电影。这完全讲得通。现如今,拍电影和电视节目的人随处可见,在真实的背景中拍摄他们的故事和节目,甚至电视新闻记者就在街上进行采访。 但当小客车离开的时候,普里西拉四处寻找摄像机和电影摄制组,他们应该在记录自己所目睹的场面,但她什么也没找到。她分析,如果现场有工作人员,那就不可能消失得如此之快。 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普里西拉,她甚至希望自己没有出现在那儿,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放不下这件事了,就像过去几次一样。她告诉自己应该走进大联盟超市,买自己的东西,管好自己的事情。但是,不逃避责任又是她终身的信条,或许她不该放任不管,包括现在。她唯一希望的就是这时身旁能有人告诉她怎么做,正在这时,她看到了一位以前的学生埃里卡·麦克林,也正要走进超市。 埃里卡现在已经当了妈妈,虽然匆忙,但还是停下来礼貌地问道:“您还好吗,瑞亚女士?”(瑞亚女士的学生从不敢对她直呼其名。) “我有点儿困惑,亲爱的。”普里西拉回答。 “为什么呢,瑞亚女士?” “我刚刚看到一些事……但是,我不确定我看到了什么。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之后,普里西拉描述了那个仍然记忆犹新的场景。 “你确定没有电影摄制组在场?” “我一个人也没看到。你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吗?” “没有。”埃里卡·麦克林默默地暗自叹气。她丝毫不怀疑普里西拉是受到了某种幻觉的影响,自己只是不走运,碰巧在那时出现,然后被扯进来。好吧,反正她也不能从老人身边走开,毕竟她是自己真正喜欢的老师,不如就先放下急事,看看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吧。 “这些是在哪里发生的?”埃里卡问道。 “就在那儿。”普里西拉指着杰茜卡沃尔沃车旁依旧空着的车位。他们一起走向那里。“就是这儿!”普里西拉说,“就是在这发生的。” 埃里卡看了看周围。她并不指望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发现。正要往回转,她被地上留下的一串小液滴吸引了。在停车场的沥青表面上,那种液体看起来成深褐色。可能是油。会是油吗?埃里卡好奇地弯腰摸了摸。她马上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很明显是血,而且还很温暖。 这天早上,拉奇蒙特警察局很安静,这是一个虽然小,却很有效率的地方警局。在一个玻璃隔间内,一位穿着制服的值班人员正在小口喝着咖啡,浏览着当地新闻,这时,一阵电话声打破了早晨的宁静,电话来自波士顿邮报路拐角的一个投币电话,就在距离超市半个街区的地方。 埃里卡·麦克林先开口说话。讲明身份后,她说:“我这儿有一位女士,是普里西拉·瑞亚女士……” “我认识瑞亚女士。”值班人员说道。 “哦,她认为自己可能看到了犯罪事件,可能是绑架,还是你跟她讲吧。” “我觉得这样更好,”值班人员说道,“我会派一位警员开巡逻车去找你们,你们可以告诉他。你们在哪,女士们?” “我们在大联盟超市外面。” “请待在那里。很快,会有人去找你们。” 值班人员通过无线电麦克风呼叫:“总部呼叫423号车。速到大联盟超市。麦克林女士和瑞亚女士正在外面等待。情况不明。”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423号车回答总部,收到。” 此时,距离那辆带走杰茜卡、尼古拉斯和安格斯的小客车离开停车场已经过去11分钟了。 这位名叫詹森的年轻警员仔细地听着普里西拉·瑞亚讲述自己所看到的场景,这次她明显自信多了。她甚至又记起两处细节——那辆她叫作“小客车”的车是浅棕色的,而且窗户是黑色的。但是她没注意车牌号,甚至记不清车牌是纽约的还是其他州的。 警员私下里的第一反应是持怀疑态度。警方已经习惯了那些因为一些其实根本无害的事而受到惊吓的市民。即便是在像拉奇蒙特这种小社区,这样的事每天也都在发生。但是,警员还是尽职尽责,专心地听每一句话,认真做着笔记。 看起来很有责任感又很理性的埃里卡·麦克林,告诉警员关于停车场里疑似血迹斑点一事,马上引起了警员的注意。他们俩走到现场查看。这时大部分的液体已经干了,不过还是能看出液体呈红色。当然没有证据显示这是人血,詹森警员推断,这至少增加了这起事件的可信度和紧迫性。 他们赶紧回去找普里西拉,发现她正在跟其他不知发生什么事的路人交谈。 一个男人自告奋勇地说:“警官,当时我在超市里,看到4个人匆忙地离开——两男一女,还有一个男孩。那个女人甚至都丢下了手推车。满满的手推车,她就那么留下了。” “我也看到了,”一个女人说,“那是斯隆太太,那个电视主播的妻子。她经常在这儿购物。她离开的时候看起来很难过,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另一个女人说:“真有意思,有个男的走过来问我是不是斯隆太太。还问其他人了。” 大家开始议论纷纷。警员提高了嗓门说:“有人看到这位女士,”——他示意普里西拉——“所说的‘小客车’吗?浅棕色的。” “是的,我看到过,”第一个男人说道,“它开进停车场时,我正往商场里走。那是一辆日产客车。” “你注意到车牌了吗?” “是新泽西州车牌,我只知道这些了。对了,还有一件事,那辆车的窗户是黑色的——那种从里面能看见外面,但是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玻璃。” “等等!”警员说道。他转身对聚集的人群喊道:“如果有谁知道更多的线索,或者已经告诉我的人,请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跳进停在超市旁边的白色警察巡逻车,抓起无线电麦克风。 “423号车呼叫总部。大联盟超市停车场发生一起绑架案。请求支援。嫌疑车辆描述如下:日产客车,浅棕色。新泽西州牌照,车牌号不明。黑色窗户,是单面玻璃。有三个人被不明身份的日产车主抓走。” 所有在拉奇蒙特的警车,以及在临近的马马罗内克镇和马马罗内克村的警车,都能听到警员的这段发话。总部值班员通过一部“热线”电话,也能自动向周围韦斯切斯特县和纽约州警局发出警报。但新泽西州警方目前还没有收到通知。 这时,又有两辆警车鸣笛到达超市进行支援。 现在距离日产客车离开已经过去20分钟了。 大约8英里以外,日产车正要驶离95号州际高速路,进入布朗克斯区迷宫一样的街道中。 从拉奇蒙特开始,路易斯就一路向南疾驰。他一直在以超速每小时5英里的速度行驶,大多数汽车司机都这么做——这样,不会快到引起巡逻警车的注意。现在他们的中间目标——13号高速路出口就在前方。路易斯向右变道,然后转弯。路易斯和米格尔都在看后面是否有追击的迹象,但什么都没有。 当他们离开95号州际公路时,米格尔还是催促路易斯:“快点儿!快点儿!”自从离开拉奇蒙特,米格尔就一直在考虑,没让拉斐尔杀掉停车场里那个老妇人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可能并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是在拍电影。如果真是那样,这时候她应该已经报警了,事情很快就会传开。 路易斯不断加速,以最快的速度行驶在布朗克斯区高低不平的道路上。 保德里奥在离开拉奇蒙特后,对两名注射过镇静剂的人质进行了几次生命体征的检查,一切都正常。他估计自己所用的咪达唑仑药量能让这个女人和孩子再昏迷一个小时。如果不能,他会增加药量,虽然他并不想这么做,因为这会耽误到达目的地后要进行的更为复杂的医疗任务。 他还为那位老人止了血,并对他的头部进行了包扎。老人微微蠕动,发出几声呻吟,好像就快醒过来了。预感到可能有麻烦,保德里奥又准备了一支咪达唑仑给他注射进去。蠕动和呻吟都消失了。保德里奥不知道老人的命运如何。米格尔很有可能一枪杀了他,然后把尸体丢弃在安全的地方——在过去与麦德林贩毒集团的合作中,保德里奥经常看到这种事情发生。不管以何种方式,他都不会关心。这种关心其他人的感情,他早就放弃了。 拉斐尔拿出一些棕色的毯子,在保德里奥的注视下,和卡洛斯把那个女人、男孩和老人各自用毯子包起来,这样他们只有头露在外面。顶部都留下了足够长的一节毛毯,这样当把他们搬下车时,可以折回来盖住脸。卡洛斯用绳子把包裹的中间部分捆绑起来,在运输中看起来就像一件普通的货物。 他们到达布朗克斯的康纳街,这里十分荒凉,一片灰暗,让人感觉非常压抑,路易斯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为了今天的行动而进行的演练中,他已经两次走过这条路线了。在街角有一个德士古加油站,从这里他们右转进入一个半废弃的工业区。到处停着卡车,其中一些看起来已经好久没用了。几乎看不到人。 路易斯把车停在一堵长长的还很完整的墙旁边,墙里面是一个空仓库。这时,一辆在街对面等着的卡车开过来,停在日产车前面一点儿。这辆卡车是一辆白色的通用卡车,两侧有喷涂的标志,写着“超级面包”。 如果有人调查,就会发现根本没有叫“超级面包”的产品。那辆卡车只是米格尔来美国不久后所拥有的6辆车中的一辆,他利用一个虚假的租赁公司作为掩护。这辆通用卡车偶尔也被用来进行监视斯隆的任务或者其他任务。像小组中的其他车一样,这辆卡车也被多次喷漆,两侧的图案也几经更改——都出自拉斐尔之手。卡车上面是剩下的成员——那个女人,索科罗从驾驶座上跳下来,绕到后面打开了双扇后门。 同时,日产车的门也打开了,三个脸都被遮住的包裹由拉斐尔和卡洛斯迅速转移到通用卡车上。保德里奥整理好自己的医疗用具,也跟了过去。 米格尔和路易斯正在日产车里忙碌着。米格尔从窗户上撕下黑色的塑料薄膜,它们有利于隐蔽,现在却成为显眼的标志,必须马上处理掉。路易斯从驾驶座下面拿出先前放在那儿的一对纽约州车牌。 路易斯下了车,确认四周没人看到后,把日产车的新泽西车牌取下,换上纽约车牌。整个过程只用了几秒钟,因为小组的所有车都有特殊的车牌架,只有一边铰接,铰接的部分可以向上提起,这样就能把旧车牌抽出来再把新车牌放进去。之后,车牌架会在弹簧扣的作用下弹回原位。 米格尔来到纽约后不久,通过一个黑社会联系人购买了很多纽约和新泽西的车牌,这些车牌都来自那些车已报废但牌照费还未过期的车辆。 在纽约、新泽西和其他大多数州的车牌体制下,在一辆车被完全拆解,甚至所有零件都被丢弃许久之后,也能够获得这辆车的牌照。那些注册机构关注的只是收到牌照费和同样容易获得的那辆不存在的车的投保证明。只要支付所需的费用,保险机构就会邮寄更新后的保险单,注册机构和保险公司都不会要求展示车辆。 因此在犯罪圈子里,这种车牌买卖总是生意兴隆,尽管违法,但从未引起警方的重视,于是更加一本万利。 米格尔从日产车上下来,把塑料薄膜扔进旁边一个满溢的垃圾桶里。路易斯急忙把换下来的新泽西车牌也塞了进去。 然后,路易斯接管了通用卡车的方向盘,车上有昏迷的杰茜卡、尼古拉斯和安格斯,还有米格尔、拉斐尔、保德里奥和索科罗。他们快速掉头,向高速公路驶去,不到10分钟,他们就换了一辆车回到95号州际公路上,继续向南行驶。 卡洛斯驾驶着空的日产车,也掉头上了95号州际公路,不过他是向北行驶。这辆车没有了黑色的窗户,车牌也被换过,现在就像是千万辆普通汽车中的一辆,与拉奇蒙特警方通报的描述大相径庭。 卡洛斯的任务是处理掉这辆日产车,当然这也是经过周密计划的。行驶3英里后,他离开高速路,继续在二级公路上向北行驶12英里到达白原市。在那儿,他把车开进一个公共停车场,这是一座4层的建筑,连接着一个室内的购物中心——市中心购物中心。 卡洛斯把车停在三层,故意漫不经心地进行接下来的行动。周围上车下车的顾客根本没有在意他和那辆车。 他先是擦拭了车上所有比较明显的表面,这会给指纹探测带来困难。这是为了防止调查部门把车恢复到当前的状态。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杜绝这种情况发生。 卡洛斯从车里一个上了锁的箱子中拿出一个泡沫塑料盒。打开它,里面是大量的塑料炸药、一支带着安全销的小雷管、两根软线和一卷胶布。他用胶布把炸药和雷管固定在前排座位的背后,在一个看不到的很低的位置。他用线把雷管安全销和每个前门内的把手连在一起。在门几乎关闭的状态下,把线固定在把手上,然后他小心地关上门,并锁上车门。现在,打开任何一扇门都会拔出雷管中的安全销。 向车里看去,卡洛斯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因为不管是塑料炸药还是线,从车外完全看不到。 米格尔推测这辆车要过几天才会被发现,到那时,绑架者和人质早已远走高飞。当车被找到时,这种典型的恐怖袭击又会让世人知道那些牵扯绑架案的人绝不可小视。 卡洛斯通过商场离开了停车场,然后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去往哈肯萨克,在那里他将和其他人汇合。 通用卡车继续向南行驶了5英里,到达跨布朗克斯高速公路,并在那里向西转。大概12分钟之后,他们通过哈莱姆河,驶向横跨哈德逊河的乔治·华盛顿大桥。 卡车驶过大桥一半,就意味着车上的人已经离开纽约进入新泽西。现在,对米格尔和其他麦德林团伙的人来说,他们在哈肯萨克总部的藏匿点已然近在眼前。 13 伯特·费舍尔在拉奇蒙特的一间小公寓里生活和工作。现年68岁的他10年前成为鳏夫。他的名片显示他是一名新闻记者,但是在新闻界看来,他实际上只不过是一名兼职记者。 和其他兼职记者一样,伯特是几家总部在大城市的新闻机构在当地的代表,一些机构会付给他一点儿钱。他上报新闻线索或者书面的稿件,被采用后才能拿到钱。因为小镇新闻几乎不能产生美国或者区域范围的影响力,所以想要在主流报纸发表或者在广播电视中播出就很困难,这也是为什么没有人靠做兼职记者赚大钱,大多数都像伯特·费舍尔一样勉强维持。 但是,伯特仍然享受着自己的工作。在“二战”期间,他是美军驻欧洲的一名士兵,为军队报纸《星条报》工作。从那时起,新闻就融入他的血液中,他乐此不疲地为之努力着。即使现在,尽管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行动变得缓慢,却仍然坚持每天打电话给当地的消息源,还开着几台无线电扫描器,这样就能听到当地警察、消防部门、急救和其他公共服务的对讲信息。他总是希望一些值得跟进的、可以向主流新闻媒体报道的事件能够发生。 正是因此,伯特听到了拉奇蒙特警方的发话,命令423号巡逻车的警员到大联盟超市。这看起来是一个例行公事的呼叫,直到不久之后,那个警员向总部报告说疑似发生绑架案。一听到“绑架”,伯特马上挺直身子,把无线电固定在拉奇蒙特警方的频率上,找来复印纸做笔记。 等到发话结束,伯特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去现场。但是,他先得给纽约市电视台WCBA打个电话。 在WCBA电视台,一名助理新闻导演接到了伯特·费舍尔的电话。WCBA完全附属于CBA新闻,是纽约地区久负盛名的电视台。办公地点在曼哈顿一幢三层的办公楼内,距离CBA大约一英里。尽管只是一家本地电视台,但是WCBA拥有众多的观众——由于在纽约发生的新闻数量巨大,WCBA的新闻机构在很多方面就像是CBA的一个缩影。 在一片混乱的新闻编辑部,30个人在一堆桌子旁工作着,那位助理新闻导演把伯特·费舍尔的名字与活页夹中的名单对照了一下说:“好的,有什么线索吗?”兼职记者开始描述警方的无线电信息以及自己要去拉奇蒙特现场的打算。 “只是‘疑似’绑架,是吗?” “没错,先生。” 尽管伯特·费舍尔的年龄几乎是对方三倍,但他还是遵守着职场中的等级,把年龄抛在一边。 “那好吧,费舍尔,去吧!如果有确定的消息立刻回话!” “好的,先生。我会的。” 这位助理新闻导演挂了电话,觉得那可能只是一个假警报。但另一方面,重大的爆炸性新闻往往就会发生在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他想过派一名摄影师去拉奇蒙特,但又改变主意了。那个兼职记者提供的消息现在还很模糊。而且工作人员都有任务在身,要派人去就意味着要从跟进新闻的人员里抽人。更何况没有更多的消息,也无法播出。 但是,助理导演还是走到比较高的办公桌旁,电视台的那名女新闻导演就在这里办公,助理导演告诉了她那个电话的事情。 听完助理导演的汇报,她肯定了他的决定。但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拿起一个直通CBA新闻的电话。她要求国内新闻主编厄尼·拉萨尔接电话,她时常与他交换一些信息。 “听着,”她说,“这可能到最后什么都不是。”然后,她把自己所听到的重复了一遍,接着说:“但这是拉奇蒙特,我知道克劳福德·斯隆在那儿住。那是一个小地方,说不定与他认识的人有关,所以我想你应该会告诉他。” “谢谢,”拉萨尔说道,“如果有新的信息就告诉我。” 厄尼·拉萨尔放下电话,马上权衡了一下这个消息潜在的重要性。可能性或许为零,但是…… 出于本能的冲动,他抓起那个红色的电话。 “我是国内新闻主编拉萨尔。我们收到消息,说在拉奇蒙特,重复一遍,纽约拉奇蒙特,当地警方在无线电中通报了一起疑似绑架案。尚无其他细节。我们在WCBA电视台的同事会跟进,然后通知我们。” 像往常一样,国内新闻主编的话传遍了CBA新闻总部。一些人奇怪,拉萨尔为什么把如此模糊的信息告知大家。另一些人则毫不关心,重新集中于各自的工作。在新闻编辑室上面一层,马蹄组的高级编辑们停下手中的工作听着。其中一人指着正在私人办公室里的克劳福德·斯隆说道:“如果拉奇蒙特发生绑架,我们就该感激是其他人,而不是克劳福干的。除非是他的分身。”大家都笑起来。 克劳福德·斯隆从办公桌上的扬声器里听到了拉萨尔的通告。为了与CBA新闻部的总裁莱斯·齐平翰进行私人谈话,他把门关了起来。斯隆本来建议在齐平翰的办公室谈,但对方选择在这里谈。 两人都停下来,听完国内新闻主编的讲话,提到拉奇蒙特,斯隆立马被吸引了。如果是其他时候,他会到编辑室了解情况。但是这一次,他不想终止突然间变得毫无保留的谈话。令这位主播意外的是,这次谈话并未像自己预期的那样进行。 14 “我的直觉告诉我,克劳福,你遇到了问题。”CBA新闻部的总裁说道,开始了他们的谈话。 “你的直觉错了,”克劳福德回答,“是你遇到了问题。这很容易解决,不过你需要进行结构上的调整。立刻。” 莱斯·齐平翰叹了口气。他在电视新闻界已经摸爬滚打了30年,19岁起,他就在全国广播公司的《亨特利–布林克利报道》做通讯员,那个节目是当时最好的新闻节目。在那时,他就知道对待主播必须像对待中国明代花瓶一样小心,像尊重国家元首一样尊重他们。正因为齐平翰做到了这两点,再加上其他的才能,才当上了执行制片人,而且让他在其他高管——包括一群新闻部总裁们被放逐到新闻界边缘或被迫退休时,成为高层管理者中的幸存者。 齐平翰在与人相处方面很有一套,能让自己和对方都感到轻松。有人说过,就算他解雇你,他也能让你欣然接受。 “那么告诉我,”他问斯隆,“什么调整?” “我不能再和查克·因森共事了。他得走。而且在选新的执行制片人时,我要有决定权。” “好的,好的。你说的对,确实有问题。”齐平翰谨慎地措辞,接着说,“但是可能与你,克劳福,所想的不一样。” 克劳福德·斯隆注视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上级。齐平翰尽管坐着,但是依然显得身材高大——他有1米95高,180多斤重。他的脸很粗糙,谈不上英俊,有着一双宝蓝色的眼睛,一头紧密的卷发现在多半已经灰白。多年以来,一连串的女人喜欢把手指伸进他的卷发中,总是能够获得别人给不了的特别感觉。事实上,女人是莱斯·齐平翰一生的弱点,征服她们是他无法抵抗的嗜好。现在由于这种嗜好,他正面临着婚姻与财政的双重危机,这一点斯隆并不知道,尽管他和其他人一样知道齐平翰沉溺于女色。 但是,齐平翰知道他必须先把自己的事情放在一边,先解决克劳福德·斯隆的事。与任何一次和主播的对话一样,这就像在走高空钢索。 “我们别再浪费时间了,”斯隆说道,“说重点吧。” 齐平翰同意道:“我正要说。我们都知道,电视新闻界的许多事都变了……” “哦,上帝呀,莱斯,当然变了!”斯隆不耐烦地打断他,“这就是为什么我与因森之间有问题。我们需要改变一下节目的形式——少一点儿一闪而过的头条,多一些深入发掘的重要新闻。” “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们之前谈过这个。我也知道查克的想法,对了,他今早来找过我,抱怨了你一番。” 斯隆睁大眼睛。他没预料到这位执行制片人会在他们的争执中采取主动——这与他平时的行事风格不符。“他认为你应该怎么做呢?”他问道。 齐平翰迟疑了一下。“见鬼,我觉得也没理由不告诉你。他认为你们俩的分歧太大,而且无法调解,查克希望你退出。” 斯隆仰头大笑道:“然后,他留下?真是可笑。” CBA新闻部的总裁也注视着他:“可笑吗?” “当然。你是知道的。” “我曾经是知道的,但现在我不敢肯定了。”在他们面前是人迹未至的世界,齐平翰小心地涉足进去。 “我想让你明白,克劳福,所有的事情都改变了。自从电视台被收购,一切都变了。你和我一样了解我们的新老板——不管在这儿还是在其他电视台——对于晚间新闻主播的权力有很多想法。那些运营总公司的高层们想要削弱这种权力,他们还对一些高薪者不满,认为没有获得应有的价值。最近人们私下里在讨论某些秘密协议。” 斯隆警觉地问道:“哪种协议?” “我听到的是那种大企业家们在私人俱乐部和住宅里达成的协议。比如说:‘如果你们同意不挖走我们电视台的新闻工作人员,那我们也不会挖走你们的。这样,我们都不用涨工资了,还能削减那些高薪。’” “这是对行业约束的串通勾结,该死的,这是违法的!” “只要你能证明它确实存在,”齐平翰指出,“但是,如果那些协议都是在林克斯俱乐部或者大都会的酒桌上达成,没有留下记录,更没有书面的东西,你怎么证明呢?” 斯隆沉默了,齐平翰索性切中要害:“这意味着,克劳福,现在不适合操之过急。” 斯隆突然插话:“你说因森想让别人接替我的位子,是谁?” “他提过哈里·帕特里奇。” 又是帕特里奇,斯隆想,他总是以竞争者的身份出现在身边。斯隆甚至怀疑是帕特里奇策划了这个主意。齐平翰好像知道了他的想法,说道:“明显是查克向哈里提出这个主意,哈里很吃惊,但是并不感兴趣。” 齐平翰接着说:“哦,查克·因森还告诉我一件事:如果必须要在你和他之间选择,他不会坐以待毙的。他威胁要亲自去找最高层。”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要去找玛戈特·劳埃德–梅森谈。” 克劳福德·斯隆勃然大怒:“去找那个臭婆娘!他不敢!” “我想他会的。玛戈特可能是臭婆娘,但是她有权力。” 对于这一点,莱斯·齐平翰非常了解。 CBA是最后一家遭受被业界称为“外行入侵”的主流电视台,也就是由主张不断扩大利益的大型工业企业对电视台进行接管,而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感。这与过去完全不同,那时,像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佩利,全国广播公司的萨尔诺夫和美国广播公司的戈登森虽然是专注的资本家,却也一直履行着自己的公共责任。 9个月前,CBA在努力保持独立失败后,被格罗班尼克工业吞并,这是一家全球控股的大型企业。像之前收购全国广播公司的通用电气一样,格罗班尼克也是主要的国防承包商,也有过公司犯罪的记录。有一次,根据大陪审团调查,公司由于操纵投标和垄断价格被罚款,其高管被判刑。还有一次,公司因为篡改国防合同账簿被判犯欺骗美国政府罪,罚款100万美元——这是法定的最大值,但是与一份合同的总价值比起来,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正如格罗班尼克接管CBA后一位评论员所写的那样,“格罗班尼克与CBA之间有着特殊的利害关系,CBA不可能不失去一些编辑的独立性。你能想象CBA会对与自己总公司有关的敏感事件深挖到底吗?” 自从接管CBA,电视台的新东家就多次公开保证会尊重CBA一直以来的独立性,但内部的人都认为这种承诺完全是空话。 随着玛戈特·劳埃德–梅森出任电视台的新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CBA的改革开始了。她当时已经是格罗班尼克的副总裁,以工作高效、无情冷酷和极富野心闻名。还有传言说,派她到CBA就是为了试验她能否表现得足够强势来胜任总公司的总裁一职。 她就任几天后,叫来莱斯·齐平翰,那是他第一次见新上司。过去,劳埃德–梅森女士的前任者们对待分部的总裁总是很有礼貌,但这次与以往不同,齐平翰通过秘书收到了命令式的信息说,要立刻出现在“巨石阵”,这是对位于第三大道的CBA总部建筑的通俗叫法。他乘坐一辆配有司机的豪华轿车到达那里。 玛戈特·劳埃德–梅森的个子很高,有一头向上卷起的金发,颧骨很高,脸晒得有点儿黑,敏锐的眼睛时刻审视着一切。她穿着一套灰褐色的香奈儿套装搭配浅色的丝质衬衫,显得十分优雅。齐平翰后来形容她“迷人但可怕”。 首席执行官的态度既友好又冷酷。“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她对新闻部总裁说,听起来就像是下命令。然后她马上开始谈正事。 “今天会有关于西奥[1]问题的简报。” 西奥多·埃利奥特是格罗班尼克工业的总裁。 “简报已经发了,”齐平翰说道,“今天早上,由华盛顿国税局发布的。他们说我们头儿少缴纳了约400美元的个人所得税。” 齐平翰偶然在美联社看到这条新闻。事件起因是埃利奥特所投资的项目被曝光是一个非法的避税项目。该项目的发起人已经收到起诉。埃利奥特没有被起诉,但是被要求退还税款并缴纳高额罚款。 “西奥来电话了,”玛戈特说道,“向我保证,他根本不知道那个项目是非法的。” “我觉得会有人相信这一点的,”齐平翰说,他知道像格罗班尼克总裁这样的人,肯定有一帮律师、会计师和税务顾问们为他服务。 玛戈特冷冷地说:“不要在这儿油嘴滑舌。我叫你来是因为我不想在我们的节目中,出现关于西奥和税务问题的新闻,我还要你告诉其他电视台也不要报道。” 齐平翰大为震惊,简直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努力保持镇定地说道:“玛戈特,如果我向其他电视台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们不仅会拒绝,还会报道CBA新闻试图掩盖真相。坦白地说,如果反过来对方发生类似的事,我们也会这样做。”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简短的对话中意识到,这位新的电视台上司不仅缺乏对广播电视行业的了解,而且也完全没有新闻采访的道德底线。但是,他又提醒自己,大家都知道她来到这里并不是因为那两点,而是因为她的财务敏感度和创造利润的能力。 “好吧,”她不情愿地说道,“我接受你讲的关于其他电视台的说法。但是,我要我们的新闻中什么也没有。” 齐平翰暗自叹气,他知道从现在起,自己新闻部总裁的位子将会非常难坐。“请相信我,玛戈特,我保证今晚其他电视台一定会报道关于埃利奥特先生和税务问题的新闻。如果我们不报道,与报道了相比会引起更多的关注。这是因为所有人都在看我们到底有多么公平公正,特别是在格罗班尼克宣布不会干涉我们新闻部的自由之后。” 电视台总裁阴沉着脸,表情凝重,她紧闭着嘴唇,但是她的沉默表示她理解齐平翰所讲的观点。过了一会儿她说:“能短一点儿吗?” “这是自然。这不是什么值得长篇报道的新闻。” “西奥说他并不知道那是非法的,所以我不想看到,那些自以为是的记者们暗示他知道。” “我向你保证,”齐平翰说道,“我们会客观报道的。我将亲自负责。” 玛戈特没有搭话,而是拿起了桌上的一张纸。“你是坐带司机的豪华轿车来的。” 齐平翰吓了一跳:“是的,我是。”那辆车和司机是他工作的特别待遇,但是明显被人监视的感觉他还是头一回遇到,深感不安。 “以后打车吧。我是这样做的,你也可以。还有一件事,”她严肃地盯着他说,“新闻部的预算要立刻削减20%。明天你会收到我发的备忘录,这就是‘立刻’的意思。我希望一周之内收到关于节约开支的报告。” 齐平翰感到目眩,只能礼貌拘谨地告辞。 关于西奥·埃利奥特和所得税问题的新闻出现在CBA全国晚间新闻中,而且格罗班尼克总裁关于自己无辜的陈述也并未引起争议。正如一周后一位马蹄组的制片人所说:“如果是一个政客,我们早就像剥洋葱一样把他从里到外报道遍了。但这次,我们一次追踪报道也没有。” 事实上,有人考虑过做追踪报道,而且有足够的新线索。但是,在一次马蹄组的讨论中,新闻部的总裁也在场,最终决定当天的其他新闻更加重要,所以就没有做追踪报道。这个决定很微妙,几乎没有人承认这是逃避,哪怕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 削减预算的事就没这么顺利了。在这一方面,所有的电视台面对其收购者都无力抵抗,所有人——包括莱斯·齐平翰都知道这一点,尤其是新闻部,机构臃肿,人员过多,非常适合拿来开刀。 CBA为了达到削减开支的要求,经历了痛苦的过程,主要是因为有超过200人因此失去了工作。 裁员引发了那些失业者和他们的朋友们愤怒的呼喊。报刊新闻界抓住时机进行了充满人情味的报道,表达了对削减开支浪潮中的受害者的同情——尽管他们自己也经常进行类似的削减开支行动。 CBA新闻中有一群人,他们都有长期的合同在身,给《纽约时报》发了一封抗议信。签名者中包括了克劳福德·斯隆、4位高级记者和几位制片人。他们在信里表达出对那些突然被解雇的资深记者的痛惜和遗憾之情,他们为CBA新闻贡献了自己几乎全部的职业生涯。信里还指出,CBA总的来说并没有财政困难,而且电视台的盈利并不输给那些主要的工业企业。这封信一经发表,就引起了全国范围的讨论和引用。 这封信及其引发的关注激怒了玛戈特·劳埃德–梅森。她又一次叫来了莱斯·齐平翰。 在她的面前放着一份摊开的《纽约时报》,她责骂道:“那些拿着过高的薪水还自以为是的浑蛋,本是管理者的一部分。他们应该支持管理层的决策,而不是向公众抱怨,暗中搞破坏。” 新闻部总裁大胆地说:“我怀疑他们并不把自己当作管理者的一部分。他们首先是新闻工作者,对同事的遭遇不满。而且我也可以告诉你,玛戈特,我也是如此。” 电视台总裁狠狠地瞪着他:“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别给我添乱,别讲那些废话。你得保证给那些签名的人一点儿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我不想再看到有任何不忠的行为。你还要告诉他们,在续约的时候我们不会放过这种两面派的做法。这件事让我知道,我们付给一些人的钱真是多得离谱儿,尤其是那个自大的浑蛋克劳福德·斯隆。” 后来,莱斯·齐平翰用比较温和的方式传达了玛戈特的话,他知道自己还得让新闻部团结在一起,虽然这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了。 几周之后,这种困难局面越发恶化,起因是玛戈特·劳埃德–梅森通过CBA内部备忘录公布了一项新的提议。内容是创建一项政治行动基金,用于代表CBA电视台在华盛顿进行游说。基金来源于电视台高层们的“自愿”捐款和工资削减,新闻部的高级人员也包含在内。公告指出,这样的安排与总公司格罗班尼克工业内部所进行的是一致的。 公告发布的当天,齐平翰身边一位马蹄组的制片人问他:“莱斯,你会为我们去抗议那个什么政治活动基金的玩意儿,是吗?” 几步之外的克劳福德·斯隆插话道:“他当然会。莱斯绝不会同意新闻部去要求政治施舍,而不是报道他们。我们完全可以信赖他。” 这位新闻部总裁听不出来主播的话语中是否有讽刺意味。但无论如何,齐平翰发现自己面对另一个严重的问题,这都源于玛戈特对新闻完整性的无知,或者是全然不在意。自己应该去找她抗议政治行动基金的事吗?他怀疑就算去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玛戈特的目的就是要取悦她在格罗班尼克的上司,然后得以晋升。 最后,他把这个消息连同CBA内部备忘录的副本透露给《纽约邮报》,终于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在那儿有之前合作过的联系人,那个人很可靠,不会泄露信息来源。《纽约邮报》在报道中对这种将新闻机构牵扯进政治游说的做法大加讽刺,这篇报道被其他报纸纷纷转载。不到几天,这个计划就宣告废止——有传言说是格罗班尼克总裁西奥多·埃利奥特亲自下的命令。 CBA电视台的总裁又一次叫来齐平翰。 没有问候和寒暄,她冷冷地问道:“是新闻部的哪个人,把我的备忘录交给《纽约邮报》的?” “我不知道。”他撒谎道。 “胡扯!就算你不确定是谁,心里也应该有想法。” 齐平翰决定选择沉默,况且玛戈特并没有怀疑自己,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她打破沉默说道:“自从我来了之后,你就一直不太配合。” “我很遗憾你会这样认为,因为我并不这样想。事实上,我一直在努力对您诚实。” 玛戈特无视对方的否认,接着说:“由于你固执的态度,我让人调查了一下你,了解到一些信息。其中之一就是这份工作现在对你很重要,因为你需要钱。” “我的工作对我来说一直很重要,至于经济方面,所有人难道不都是这样吗?甚至还有你。”齐平翰不安地想着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 带着淡淡的高傲的微笑,这位电视台的上司说道:“可是,我没在处理乱七八糟的离婚事宜,而你不一样。你的妻子要一大笔钱,包括你们大部分的共有财产,而且如果她得不到,就会在法庭上提出半打你通奸的证据,这些都是你不小心留下的。你还有债务在身,包括一笔大额的个人银行贷款,所以你急需长期的收入,否则你将倾家荡产,变成一个贫民。” 他提高嗓门反驳道:“这简直是侮辱!你在侵犯我的个人隐私。” 玛戈特镇定地说:“可能吧,但这都是事实。” 尽管表示了抗议,但他同时也震惊于她对自己情况的了解。他正处在近乎绝望的财务危机中,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管理过自己的钱,过去几年他不仅花光了自己可观的工资,还负债累累。他也从未抵挡住其他女人的诱惑,对于这个弱点,他的妻子斯塔西亚似乎在过去20年已经接受了——直到3个月前。当时毫无征兆地,斯塔西亚长期压抑的愤怒和累计的证据终于爆发,变成一场惨烈的离婚纠纷。即便在协议离婚的时候,他还是愚蠢地开始了另一段婚外情,这一次是和CBA的新闻制片人丽塔·艾布拉姆斯。他本无意开始这段关系,但现在事已至此,他还觉得很刺激,想要继续下去。但是,一想到可能会失去工作,他还是觉得很害怕。 “你给我听清楚,”玛戈特说道,“要找一个新的新闻部总裁并不困难,如果有必要,我会那么做的。甚至在你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之前,你就已经出局,被其他人取代了。不管在CBA还是其他电视台,都有大把的人盯着这个位子。听明白了吗?” 齐平翰顺从地回答:“是的,很明白。” “但是,如果你和我合作,你就能留下来。但是,请给我记住新闻部的政策,必须按我的要求来做。还有一件事,如果你对我要你做的事不满意,不要跟我浪费时间,说那些新闻伦理和纯洁性的废话。就算你曾经纯洁过,在你没有采用那些西奥多·埃利奥特税务事件的跟进报道时,就已经不纯洁了。”玛戈特又浅笑着,“哦,是的,我知道那件事。所以,你已经堕落了,再多几次也没什么。就这样,你可以走了。” 这场对话就发生在查克·因森和克劳福德·斯隆相继找他讨论他们在全国晚间新闻私人恩怨的两天前,齐平翰知道他们两人的分歧必须在新闻部内部迅速解决。他要尽可能不再见到玛戈特,跟她再次对峙了。 “我告诉你,克劳福,我也是这样告诉查克的,”齐平翰说道,“如果你们现在把你们之间的内讧公之于世,会对新闻部的所有人造成巨大的伤害。在整个‘巨石阵’,新闻部都会不受欢迎。至于查克要找玛戈特·劳埃德–梅森的想法,她不会选择站在你们任何一边。她很可能会加大削减开支的力度,因为既然我们有时间内讧,就证明还不够忙,所以说明人员过多。” “我会反抗的。”斯隆说道。 “我保证没人会在意你。”齐平翰意外地生气了。有时候,在电视台高层面前保护手下的职员,包括主播,是新闻部总裁的职责。但也是有限度的,这一次他决定要强势一点儿。“你得知道我们的新老板根本没空理你,就因为你们给《纽约时报》写的那封愚蠢至极的信,她说你自大傲慢,工资过高。” 斯隆抗议道:“那封信是正确的。我有权利自由发表观点,我就那样做了。” “胡说八道!你没理由把你的名字留在上面。在这一点上,我和玛戈特的看法一致。看在上帝的份上,克劳福,成熟点儿吧!你不能拿了电视台给你的那么多钱,还继续像个孩子似的,由着自己的性子乱说。” 齐平翰觉得,承受电视台新东家责骂的不应该只有自己。让包括斯隆和因森在内的其他高级职员们也分享一下吧!他生气还因为一个私人原因。今天是星期四。今晚他计划和丽塔·艾布拉姆斯在明尼苏达州度过一个长长的浪漫周末。丽塔昨晚已经到那儿了。他不愿意因为这种愚蠢的争吵而迟到。 “回到我们一开始说的,”斯隆说道,“我们的新闻形式需要改变。” “这个有可能,”齐平翰告诉他,“我自己也有一些想法。我们会解决的。” “怎么解决?” “下周开始,我会和你还有查克·因森一起开会——直到我们达成共识为止。就算我要把你们俩的头摁到一起,我们也要找出可接受的折中方案。” “我们尽量,”斯隆怀疑地说,“但是,这并不让人完全满意。” 齐平翰耸耸肩:“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啊。” 新闻部总裁走后,斯隆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郁闷地回想着他们的对话。然后,他想起关于拉奇蒙特的通告,想知道还有没有进一步的信息,就离开办公室走到编辑室。 [1] 西奥多的昵称。——编者注 15 拉奇蒙特的兼职记者伯特·费舍尔还在从警方的无线电通话中寻找与“疑似绑架案”有关的新闻线索。给WCBA打过电话后,伯特冲出公寓,希望自己那辆开了20年的破旧的大众甲壳虫能顺利启动。经过一阵失败后的焦虑和抱怨,车终于启动了。他还在车里放了一部无线电扫描器并调到拉奇蒙特警方的频率,然后前往市中心的大联盟超市。 中途,他又听到一些警察的无线电对话,让他改变了方向。 “423号车呼叫总部,正在前往报告事件中疑似被害人的家中。地址是公园大道66号。请求派一名侦探去那里与我们汇合。” “总部回答423号车。收到。” 短暂的停顿之后,“总部呼叫426号车。立刻前往公园大道66号。与423号车的警员汇合。调查所报告的案件。” 伯特意识到以当地警方的惯例,“立刻前往”就意味着闪着警灯拉响警笛。很明显,事件正在不断升温,伯特也加快了车速,当然,是那辆古老的大众车能够承受的最大速度。他正在驶往公园大道,对66这个门牌号感到很兴奋。他不太确定,但如果这个房子真的属于他心里所想的那个人的话,那这绝对是大新闻了。 詹森是第一个到大联盟超市出警的警员,通过对普里西拉·瑞亚进行询问,感觉到自己似乎被牵扯进一起严重的案件中。到现在为止,他的脑海里一直在回想着现场的情况。 在他询问超市里的其他人时,几位目击者都确认看到一名购物者在明显慌乱的情况下突然离开商场,其中两名目击者认出是克劳福德·斯隆的夫人。与她一起离开的还有他的小儿子和两个男人,一个大概30岁,另一个要老一点儿。那个30岁的男人好像是独自一人来到商场的。起初,他问其他购物者是不是斯隆夫人,后来当他遇到真正的斯隆夫人后,紧接着就仓促地离开了。 从那之后,就只有瑞亚小姐声称自己看到了这四个人。她说自己目睹了袭击事件,受害者被一辆“小客车”带走,现在已经越发可信了。认识斯隆夫人的人还向詹森警员指认了她的沃尔沃旅行车,现在仍然停在超市停车场,而且也没有斯隆夫人和同行者之类的人出现,这更增加了事件的可信度。地上疑似为血迹的斑点加深了这一判断。詹森要求现场的其他警员保护好这些证据,以备之后的侦查。 另一位住在斯隆家附近的旁观者,把斯隆家的地址给了詹森。再加上超市这边他已没什么可做的了,詹森就用无线电请求派出一名侦探与他在公园大道66号汇合。在其他情况下,由于拉奇蒙特警方的无线电通话要比大城市警方要随意一些,他会直接说出这是斯隆家的地址。但是,考虑到这涉及拉奇蒙特最出名的住户,而且可能有外人在听,他暂时没有说出名字。 詹森正在前往公园大道——大概几分钟就到了。 他刚驶入66号的车道,第二辆警车就停在后边了。这辆车没有标记,但是有便携式的警灯,还响着警笛。艾德·约克侦探从车上下来,他是警察中的老前辈,詹森和他很熟。约克和詹森简短地商量了一下,然后一起走向那座房子。警察向斯隆家的日间女佣弗洛伦斯表明了身份,她听到警笛声就到前门来了。她把他们让进屋,脸上带着惊讶又警惕的表情。 “有可能,只是有可能,”约克侦探告诉她,“斯隆夫人出事了。”他开始询问弗洛伦斯,越问她越感觉不安。 斯隆夫人、尼基和斯隆先生的父亲离开家去购物时,她确实在家。那时大约上午11点。弗洛伦斯来的时候大约是上午9点30分,那时斯隆先生正好去上班。但是斯隆夫人走后,虽然出乎预料,但是她没有接到家里任何人打来的电话。事实上,一个电话也没有。而且,斯隆夫人和其他人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异常的情况。除了……那个…… 弗洛伦斯停下来,然后不安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斯隆夫人怎么了?” “现在没有时间解释,”侦探说道,“你说‘除了……那个’是什么意思?” “当斯隆夫人、她公公和尼基走的时候,我就在那儿。”弗洛伦斯指着房子前面的阳光房说,“我看到他们开车走了。” “然后呢?” “有一辆车停在巷子里——你从这儿能看到它。斯隆夫人一走,那辆车就突然启动,和她走一样的路离开了。我当时并没有多想。” “你没有原因那样做,”詹森说道,“你能描述一下那辆车吗?” “我想是深褐色,中型车。” “你看到车牌了吗?” “没有。” “看出是什么牌子的车了吗?” 弗洛伦斯摇摇头:“对我来说,它们都一个样儿。” “现在先不说那个,”约克侦探对詹森说,接着对弗洛伦斯说:“回想一下那辆车。努力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线索,我们会再来找你的。” 侦探和詹森走到屋外,正好又有两辆巡逻警车到来。一辆车上是一位穿着制服的警长,另一辆车上是拉奇蒙特警察局局长。局长穿着制服,又高又瘦,总是给人以行事低调的假象。四个人在车道上匆匆开始了商议。 临近结束,局长问约克侦探:“你认为绑架案是真的吗?” “目前看来,”约克说道,“所有的线索都证明这是真的。” “詹森,你认为呢?” “是的,先生,是真的。” “你说被人看到离开的那辆日产车挂着新泽西牌照?” “根据一位目击者所说的,是的,先生。” 局长沉思了一下说:“如果真有绑架案,而且他们越过了州界线,根据林白法案,就是联邦调查局该管的事了。”他接着说,“联邦调查局从来不考虑这些细节。” 最后一句话明显带着不满的情绪,反映出许多地方执法者确信联邦调查局会随便插手任何知名度高的案件,而寻找各种理由拒绝他们不愿接的案子。局长果断地说:“我现在就给联邦调查局打电话。” 他回到车里,拿起了无线电麦克风。 一两分钟之后,局长又回到其他人身边,他命令约克侦探回到屋里,并且待在里面。“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那个女佣帮你联系到斯隆先生,然后你亲自和他通话。把你知道的全告诉他,让他知道我们正在竭尽全力。然后,接听所有来电。记录下全部信息。马上会有人帮你。” 警长和詹森被命令继续在屋外负责保护。“这里的人马上就会比厕所旁边的苍蝇还多。除了联邦调查局,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前门。如果媒体来问,让他们去总部。” 就在那时,他们听到了一辆车驶近的声音。他们转过头,看到一辆破旧的白色大众甲壳虫,局长低沉地说:“第一个到了。” 伯特·费舍尔根本没必要确认公园大道上的哪座房子是66号,聚集的警车已经告诉他了。 他把车停在路边,从车里爬出来,这时警察局局长回到自己的车上正要离开,伯特急忙上前说道:“局长,你能说明一下情况吗?” “哦,是你呀!”局长降下驾驶员一侧的车窗,他以前已经多次遇到这位老兼职记者了。“说明什么呢?” “哎呀,别这样,局长!你们在无线电里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包括您刚刚下的通知联邦调查局来的命令。”伯特环视周围,知道自己的预感是对的。“这是克劳福德·斯隆家,对吗?” “是的,这里就是。” “那么,是斯隆夫人遭到了绑架吗?” 局长犹豫了一下。伯特恳求道:“您瞧,我是第一个来的。为什么不能给本地人通融一下呢?” 局长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他想道:是呀,为什么不呢?他甚至还有点儿喜欢费舍尔,虽然他有时讨厌得像一只固执的蚊子,但是从不像某些媒体那样恶毒。 “如果你知道所有的信息,”局长说,“你就会知道我们还没确定任何事。但是没错儿,我们确实认为斯隆夫人可能遭到诱拐,还有斯隆家的儿子尼古拉斯和斯隆先生的父亲。” 局长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快速记录的伯特知道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新闻,他想要认真一点儿。“所以,你是在告诉我,拉奇蒙特警方是以有三人被绑架的这一假设为前提采取行动?” 局长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谁有可能是凶手吗?” “不知道,哦,还有一件事。斯隆先生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们正在尝试与他联系。所以在你公开报道之前,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们点儿时间联系到他可以吗?” 局长说完就离开了,伯特钻回车里。尽管局长刚刚提醒过,可他根本没打算等待。他脑海中只有一个问题:最近的公用电话在哪儿? 过了一会儿,伯特离开公园大道,看到另一辆车迎面驶来,他认出那是WNBC电视台在当地的兼职记者。也就是说,对于这条新闻的竞争已经开始了。现在,如果伯特想要领先,就必须加快速度。 在不远处的波士顿邮报路上,他找到了一部公用电话。他用力按下WCBA电视台的电话号码,手不停地在颤抖。 16 现在是上午11点20分,在WCBA电视台充满压力的编辑室里,像往常一样,在距离当地纽约电视台的午间新闻播出前1个小时的时间里,这里的气氛越发紧张。今天尤其如此,在众多预播的新闻中,有好几条都在都在争取能够抢先报道。 一位曾在纽约获得过宗教奖项的著名传教士,被发现死于华道夫酒店,死因明显是可卡因过量,一位与她一起过夜的妓女正在接受警方询问。位于曼哈顿市中心的一幢办公大楼起火,直升机正在对被困在高层的人们进行救援。华尔街一位患癌症晚期的亿万富翁,正坐着轮椅在布朗克斯分发大把的百元钞票。每过几分钟,一辆跟着的装甲车为他源源不断地送来钞票。 在一片混乱之中,伯特·费舍尔的电话终于被接起,还是之前的那位助理新闻导演,一听出是伯特,他厉声说:“我们正忙着呢。快简短点儿说。” 伯特照做了,年轻的新闻导演听完,怀疑地问道:“你确定吗?完全确定吗?你证实过吗?” “是局长。”伯特自豪地说,“是他对我做了独家的说明,而且为了保险起见,我还让他重复了一遍。” 助理新闻导演已经站起来了,他示意新闻导演,急切地喊着:“4号线!4号线!”他告诉在旁边工作的采访调派编辑:“马上派一个摄制组去拉奇蒙特。不要问我怎么找,把他们从其他事里拽回来,不管任何事,让他们去那儿。” 女新闻导演已经在与伯特·费舍尔通话了。她记下关键信息,然后问:“还有谁知道这个新闻?” “我是第一个。仍然是。但是,我走的时候WNBC的人已经到了。” “他们带摄制组了吗?” “没有。” 助理新闻编辑穿过编辑室来报告:“摄制组已经在路上了。从布朗克斯调过来的。” 新闻导演对着电话那头的伯特·费舍尔说道:“别挂电话。”然后,对附近桌子旁的撰稿人说:“接4号线。是拉奇蒙特的费舍尔。记下他所说的,然后写出来,这是我们中午的头条。” 同时,导演拿起一个直通CBA国内新闻主编厄尼·拉萨尔的电话,接通后她告诉他:“拉奇蒙特的绑架案已经证实了。半个小时以前,不明人员用暴力抓走了克劳福德·斯隆的妻子、儿子和父亲。” “上帝呀!”拉萨尔十分震惊,但仍然带着怀疑问道,“克劳福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 “警察插手了吗?” “没错,他们还叫了联邦调查局。我们的人费舍尔得到了拉奇蒙特警察局局长的陈述。”导演看着自己的笔记,大声地读了一遍局长的说明,包括伯特·费舍尔的询问和局长的回答。“这些都可以引用。” “再给我读一遍。”拉萨尔一边说话一边疯狂地打字。 WCBA的导演又读了一遍,接着说:“我们听说WNBC也在跟这条新闻,但是没我们快。你看,今天中午我们无论如何要播出,我在考虑打断现在正在播出的节目。但是,我想这涉及一个家庭……” 她还没说完,拉萨尔就打断他:“不要想那么多!会有厚脸皮的人掺和进来的。如果有人不顾情面,我们也绝不能落后。” 不到几秒钟,厄尼·拉萨尔就做出了决定。 他有几种选择。 第一种是不管花多少时间先联系克劳福德·斯隆,不知道他现在在不在大楼里,然后尽可能温和地当面向克劳福传达这个可怕的消息。第二种是拿起面前的红色电话,向整个新闻部通报斯隆家人的绑架案,而且毫无疑问要马上为直播报道做准备。第三种是命令电视台主控室在节目中插播特别新闻简报,大约3分钟后CBA新闻要进行“直播”。拉萨尔是有权力授权这种插播的六个人之一,根据他的判断,刚刚收到的这条新闻不仅是重大新闻,而且会引起公众的广泛关注。 他决定采取第二种选择。影响他做出决定的是他得知另一家纽约的电视台——全国广播公司旗下的WNBC正在拉奇蒙特现场。就像CBA一样,全国广播公司肯定也会很快收到附属台的报道。因此,没有时间去考虑人性化的细节了。至于要不要马上播出,周围还有很多人可以做决定,包括新闻部总裁莱斯·齐平翰。 非常抱歉对你做这样的事,克劳福,拉萨尔心里想着,然后拿起了红色电话。 “我是国内新闻主编拉萨尔。早前通报的纽约拉奇蒙特绑架案已经得到当地警察局局长的证实,局长已经致电联邦调查局。根据警方的介绍,受害人是克劳福德·斯隆的太太,小尼古拉斯·斯隆和……”尽管拉萨尔下定决心而且表现得很专业,但他的声音还是中断了,他狠狠心接着说,“和克劳福德的父亲,他们被人用暴力抓住,并被不明身份的人开车带走。WCBA已经有了可靠的现场报道,还有一些细节。NBC也确定要报道这条新闻,但是我们稍稍领先。建议马上在电视台播出。” 恐怖和惊愕向海浪一样席卷了整个新闻部。每个人都停下了工作。许多人互相对视着,默默地问,我没听错吧?当这种疑问被证实,无法回答的问题又接踵而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谁会做这样的事呢?这是索要赎金的绑架吗?绑匪们想要什么呢?警察有可能快点儿抓住绑匪吗?天呐,克劳福德该有多难受啊? 在新闻编辑室上面一层的马蹄组,高级职员们也同样惊恐,虽然他们的震惊只持续了一会儿。出于职业习惯和纪律,他们马上开始了工作。 高级制片人查克·因森正在大楼中,他跑出办公室。新闻记者的直觉告诉他国内新闻主编提出的立刻进行播出的建议会被采纳。如果那样的话,因森就会被派到下面4层的播出控制室。他来到电梯间,用拇指按下了向下的按键。 因森焦急地等待着电梯,心中充满着对斯隆的同情,他们之间的分歧也在那一刻荡然无存。他想知道:克劳福在哪儿?之前因森远远地看到过他一次,知道斯隆和莱斯·齐平翰在斯隆的办公室谈话,至于原因因森已经知道了。假如克劳福在大楼里的某个地方,那么一定也听到了那个引发关注的热线电话所通报的内容。 如果突发新闻确实重要到要以特别报道的形式插播,就需要晚间新闻的主播——在CBA就是克劳福德·斯隆——面对镜头。如果主播不在场,会有人叫他回来,之前由有空的记者替代,直到主播到位。但是,因森意识到斯隆绝对没办法面对这个与自己家人有关的突然的噩耗。 这时,下行的电梯到了,CBA新闻的商业记者唐·凯特林正要出电梯。人到中年的凯特林留着稀疏的胡子,看起来就像一位事业有成的生意人,张开嘴欲言又止。这是因为因森把他推回电梯,然后按下了去地下一层的B1按键。电梯门关上了。 凯特林气急败坏地说:“你干什么——” “慢着,”因森说道,“你听到刚刚扩音器里说什么了吗?” “对呀,我十分抱歉,正要去告诉克劳福——” “你该做的事,”因森说道,“是去做直播。现在去闪光厅,你来做主播。克劳福做不了了,而你现在有空。我会在控制室和你对话。” 凯特林思维敏捷,在成为商业记者之前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综合记者,他点了点头。他甚至看起来对于这种安排有点儿开心:“我有简报什么的吗?” “我们会给你目前掌握的所有信息。你有大概1分钟时间快速了解一下,然后即兴发挥。我们一收到更多的信息随时告诉你。” “好的。” 因森离开电梯,凯特林按下按键,他要去上面的演播楼层。 在其他地方,所有的工作都在快速进行中,一些甚至是自动进行。 在新闻编辑室,东北地区的采访调派编辑正在调集两个摄制组和记者团队。他们的任务是火速赶往拉奇蒙特,获取绑架案现场的照片,采访警察和目击者。一辆移动转播车会紧随其后。 与马蹄组相邻的一个调查小组,是另一座大楼里的大型研究图书馆在这里的分支,有6个人正在这里整理克劳福德·斯隆的个人介绍,只有少数人了解他的家庭——这是因为杰茜卡·斯隆始终坚持维护自己和尼古拉斯的隐私。 但是在某处,重点调查获得了杰茜卡的照片,现在正通过传真机传过来;一位图片编辑正在传真机附近徘徊,等着取出图片,然后做成幻灯片。从另一台电脑打印出来的是克劳福德的父亲安格斯·斯隆的参战记录,那上面也有他的照片。目前,还没有找到尼古拉斯的照片。 一位调查助理拿起所有的资料,跑下楼梯来到闪光厅,唐·凯特林也刚到。调查资料的后面,就是国内新闻主编提供的WCBA电视台收到的伯特·费舍尔在拉奇蒙特报道的复印件。凯特林坐在演播室中心的桌子旁,屏蔽一切干扰,专心地读起来。在他周围,技术人员们已经到来,灯光亮了起来。有人把麦克风夹在凯特林的夹克上。一位摄影师正在把凯特林放进他的镜头中。 闪光厅是大楼里最小的演播厅,大小不会超过一般的客厅。这里只有一台摄像机,就是为了发生现在这种情况时能够随时启用。 同时,在黑暗的控制室里,查克·因森已经严阵以待,一位女导演坐到中央的椅子上,面对着一组电视监视器,有一些是亮着的,其他都是黑的。一位助理正在她右边,拿着一本打开的笔记本协助她。操作员和技术人员已经各就各位,一连串的指令不断传来。 “一号机待命。检查麦克风。” “比尔,将会有一个现场播报。以‘插播新闻’开头,然后‘恢复节目’结尾。可以吗?” “好的。我知道了。” “我们有讲稿了吗?” “没有。唐可能要即兴发挥。” “画面暂停10秒。” “一号机,拍凯特林。” 更多的监视器亮了起来,其中之一就来自闪光厅。唐·凯特林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导演助理正在与电视台主控室进行沟通:“这里是新闻部。我们要插播一条简报。请待命。” 导演问道:“特别节目的幻灯片准备好了吗?” 一个声音回答:“就在这儿。” 在另一台监视器上,屏幕上充满亮红色的大字: CBA新闻 特别 简报 “就那样。”导演转过椅子来对因森说:“查克,我们准备好了。开始吗?” 这位执行制片人用肩膀夹着电话,对她说:“我正在解决。” 他正在和新闻部总裁通话,克劳福德·斯隆正在主编辑室请求总裁能够暂缓播出。 现在是上午11点52分。 当国内新闻主编通报这一令人震惊的消息时,克劳福德·斯隆正在4层的台阶口,他正要下楼去编辑室。他本想去看看关于之前拉奇蒙特的新闻有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当扩音器响起时,他停下脚步听着,接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如晴天霹雳一般,让他只觉得站立不稳,天旋地转。他瞬间的恍惚被一位马蹄组的秘书打断,那位秘书刚才看到他出来,赶紧追上他,气喘吁吁地喊:“哎,斯隆先生!拉奇蒙特警方给你打电话。他们有急事找你。” 他跟随秘书回去,在办公室接起了电话。 “斯隆先生,我是约克侦探。我现在在您家,有一些不幸的……” “我刚听说了。告诉我你查到什么了。” “事实上,先生,线索很少。我们知道您的夫人、儿子和父亲大概50分钟前出发去大联盟超市。据目击者说,在商场里,有人接近他们……” 侦探继续讲述着已知的事实,包括三人被一辆日产车强行带走。他接着说:“我们刚刚得知,联邦调查局的特工马上到这里,还会有联邦调查局的人去找您。上级派我转告您,您的安全正受到威胁。您将受到保护,但是现在请您务必不要离开目前身处的大楼。” 斯隆的大脑一片混乱,他充满焦虑地问:“你们知道谁有可能是凶手吗?” “不知道,先生。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们完全没有头绪。” “有很多人已经知道了吗——关于这件事?” “据我所知,不太多。”侦探接着说,“这样的状态,我们保持得越久越好。” “为什么?” “对于绑架案,斯隆先生,公开是有害的。我们可能会收到绑匪发的消息——他们可能先联系您。然后我们,或者更有可能是联邦调查局会与他们交涉,开始谈判。我们不希望全世界都掺和进来。对方也不希望因为……” 斯隆打断他:“侦探,我等一下再打给你。现在,我有急事要处理。” 斯隆察觉到马蹄组的行动,很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他想拦下这次鲁莽的行动。他冲出办公室喊道:“莱斯·齐平翰在哪?” “在编辑室,”一位高级制片人回答,然后更加温柔地说,“克劳福,我们都很抱歉,但是看起来我们要播出了。” 斯隆几乎没听到。他向楼梯跑去,快速地冲了下去。他看到前面新闻部总裁正和其他人在国内新闻主编的桌旁进行简短的会议。齐平翰问道:“我们对那位拉奇蒙特的兼职记者有多大把握?” 厄尼·拉萨尔回答:“WCBA说他是个上了点儿年纪的家伙,他们已经用了好多年了,诚实可靠。” “那么,我认为可以播出了。” 斯隆冲进他们中间:“不,不,不!莱斯,不要播出。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警方刚刚告诉我他们可能会收到绑匪的消息,公开消息会害了我的家人的。” 拉萨尔说道:“克劳福,我们知道你的感受。但是,这是一条重大新闻,其他电视台也知道了。他们不会拖延的。WNBC——” 斯隆摇摇头:“我还是不同意!”他面对着新闻部总裁,“莱斯,我求你了——推迟吧!” 现场出现了令人尴尬的沉默。大家都知道要是其他情况,斯隆一定会是第一个要求赶快播出的。但是,没人忍心说:“克劳福,你的思路已经不清楚了。” 齐平翰看了一眼编辑室的表:已经上午11点54分了。 拉萨尔已经接过了因森的电话。他报告说:“查克说大家都准备好了。他想知道我们要不要插播。” 齐平翰回答:“告诉他我还没决定。”他考虑着:他们应该等到中午吗?从头顶的监视器上他能看到所有电视台的国内新闻。CBA正在播出一部热门连续剧,结束之后就是广告。现在插播会造成经济损失。再等不到6分钟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这时,编辑室的几台电脑同时发出“哔”的声音,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鲜明的字母“B”,这表明收到了紧急的美联社快讯。一个人看过屏幕后喊道:“美联社已经有斯隆家绑架案的新闻了。” 国内新闻主编桌上的另一部电话响了。拉萨尔接听着,然后小声说:“谢谢您告诉我们。”他挂断电话,告诉新闻部总裁,“是全国广播公司,出于礼貌通知我们,他们也有这条新闻。预计整点播出。” 现在,时间距离11点55分已不到15秒了。 齐平翰做了决定说:“我们现在播!”然后,对拉萨尔说,“告诉查克开始插播。” 17 在CBA总部大楼地下二层的一个普通的小房间里,两位男操作员正面对着复杂的转换系统,包括许多彩色的指示灯和面板,计算机终端设备和电视监控器。房间两边是玻璃包围的,向外可以看到浅褐色的过道。走过的人总喜欢看看里面。这里就是电视台的主控室,是整个CBA国内电视台的技术指挥室。 电视台的所有节目都是通过这里播出的——包括现场报道或者预先录制的娱乐节目、新闻、体育节目、纪录片、总统致辞、国会山丑闻以及广告。出人意料的是,主控室虽然如同电子脉冲中心一样重要,但是所在的位置和外观着实让人失望。 在主控室,通常根据每24个小时的时间修改一次的计划,以分钟为单位播出,有时以秒为单位。计划的执行基本上都是靠电脑,两位操作员监控——偶尔有重大事件需要中断节目时他们才会介入。 现在,正要进行插播。 先前,查克·因森通过新闻部控制室直通电话指示:“我们有一条特别新闻。要在全台播出。我们现在就要播!” 因森说话的时候,“CBA新闻特别简报”的幻灯片从新闻部控制室发过来,出现在主控室的监视器上。 接到电话的老练的主控室操作员明白“现在”意味着什么。要是没有这个词,那么如果正在播出的节目还有1分30秒结束,他会等到结束在插播。类似地,如果正在播出广告,他也会等结束后再播。 但是,“现在”意味着无延迟,无等待。有一条一分钟的广告已经开始了,还有30秒结束。操作员操纵一个开关切断了广告,CBA将因此损失约2.5万美元的收入。他又操纵另一个开关,把“特别简报”幻灯片放进播出画面中。亮红色的字立即出现在超过1 200万台电视机的屏幕上。 主控室操作员看着面前的电子钟,保持了5秒钟的音频播出静默。这是为了让没有播出主台节目的附属电视台的控制室中断当地的节目,插播特别简报。大多数电视台都会这样做。 5秒钟结束后,音频输出打开,响起一个播音员的声音:“我们中断常规节目为您带来CBA新闻的特别报道。现在,记者唐·凯特林将在纽约为您报道。” 在新闻部控制室,导演命令:“唐,开始!” CBA商业记者的脸出现在全国的电视机屏幕上。 凯特林的声音和表情非常严肃,他说:“纽约拉奇蒙特警方通报了一起关于CBA新闻主播克劳福德·斯隆的夫人、儿子和父亲被绑架的案件。” 画面中出现了斯隆家人的照片,凯特林接着说:“绑架案是不明身份的人所为,大约发生在40分钟以前。根据警方和现场目击者的说法,绑架前曾发生暴力袭击。” 现在时间是上午11点56分。 CBA新闻打败了竞争者们,率先播出了这条新闻。 1 CBA对于斯隆家人遭遇绑架的特别报道一经播出,就迅速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全国广播公司对CBA出于礼貌的通知让他们失去了一次领先的机会,不到一分钟后,他们就播出了自己的简报——比之前中午插播的计划提前了。 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美国广播公司和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在收到美联社和路透社的消息后,几分钟内也播出了相关的新闻。国内那些没有连入新闻网,但是有自己新闻节目的电视台亦是如此。加拿大电视台也把斯隆家人绑架案作为午间新闻的头条播出。 广播电台凭借闪电般的速度,甚至比电视台更快地传播了这一新闻。 全国各地的午报立刻用头号大标题替换了先前的头版内容。主流的州外报纸纷纷指示他们驻纽约的记者进行独家的署名报道。 新闻图片代理处开始疯狂地搜寻杰茜卡、尼古拉斯和安格斯·斯隆的照片。克劳福德·斯隆的照片倒是有不少。 一大堆找克劳福德·斯隆的电话涌向了CBA的电话总机。当来电者被礼貌地告知斯隆不在时,大部分人留下了充满同情的留言。 报社和其他媒体的记者知道,比起打电话总机,打CBA新闻的直通电话更好,结果一些电话总是处于阻塞的状态,使得对外联系十分困难。那些接通电话的记者们提出想采访斯隆,但都被告知斯隆现在处于悲痛之中,以至于不能交谈,而且除了已经播出的,再无其他信息了。 唯一一位与斯隆通话的来电者是美国总统。 “克劳福,我刚刚听说了这个可怕的消息,”总统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很乱,不想说话,但是我想让你知道,芭芭拉和我都在关心你和你的家人,希望很快能听到好消息。我们和你一样希望这种痛苦赶快结束。” “谢谢您,总统先生,”斯隆说道,“这对我很重要。” “我已经命令司法部门,”总统说,“让联邦调查局对于你家人的搜寻优先于其他任务,可以使用所需要的其他政府资源。” 斯隆再一次表达了感谢。 总统来电的内容很快由白宫新闻发言人公开,使得信息又进一步增加,明显这将成为所有电视台晚间新闻的重头戏。 来自纽约和其他电视台的摄制组,在一开始播出后不久就到达了拉奇蒙特,按照一位旁观者的说法,他们对“视线范围内所有的活人”都进行了采访,包括那些与事件关系细微的人。前教师普里西拉·瑞亚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是最受欢迎的受访者,而拉奇蒙特警察局局长紧随其后。 一些住在斯隆家附近的人带来的消息让采访有了惊人的进展,他们说斯隆的家很明显被监视了长达几周甚至一个月。他们看到一连串不同的车,还有几次是卡车。那些车长时间地停在房子附近,车里的人都不被人察觉地待在车里。有人提供了一些车的牌子,但是仍然缺少详细信息。目击者们提到了那些车有时是纽约牌照,有时是新泽西牌照,然而没人记得车牌号。 一个邻居所描述的其中一辆车与斯隆家的女佣弗洛伦斯的描述相符,就是那辆在杰茜卡、尼基和安格斯离开家购物时跟踪他们的那辆。 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们都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对于这种明显的监视,为什么没有人报警呢?” 每次提出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邻居们都以为这是对名人克劳福德·斯隆的某种保护,那为什么要干涉呢? 直到现在,警方才开始搜寻各种车辆的信息。 海外媒体也对绑架案表现出强烈的关注。像北美的观众一样,外国观众对于克劳福德·斯隆的脸和声音并不陌生,所以涉及一位电视界名人的事件,本质上就具有了国际效应。 这种压倒性的反应证明了现代的电视台主播,就像第二天《华尔街日报》所说的那样,是一种特殊的“主播人种”,与国王和王后、电影和摇滚明星、教皇、总统和王子一样属于公众人物。 克劳福德·斯隆的心里可谓百感交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中,他一直在恍惚中移动,期待着某一刻会发现这一切都是一个误会,一个轻易就能解决的错误。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杰茜卡的沃尔沃车仍然停在拉奇蒙特超市的停车场中,无人认领,这种期待成真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最困扰斯隆的是想起昨晚与杰茜卡的对话。是他提出了发生绑架的可能性,并不是这种巧合让他不安——从长期的经验中他知道,现实生活和真正的新闻充满着巧合,有时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是这一刻,他觉得是自己的自私和自负,让他认为只有自己才会成为绑架案的受害者。杰茜卡甚至问过:“那么,家人呢?他们也会成为目标吗?”但是,他没有理会这种想法,认为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而且杰茜卡和尼基也不需要被保护。现在,他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深深自责,负罪感已经把他包围了。 当然,他非常担心自己的父亲。很明显,安格斯被卷入今天的事件完全是一个意外。他意外来访,才不幸成为绑匪的目标。 那一天的其他时间,斯隆都在焦躁中度过,他想要做些什么,无论什么都好,但又知道自己能做的微乎其微。他考虑回拉奇蒙特,然后又意识到自己可能什么也做不了,而且如果有新消息就联系不上他了。让他留下的另一个原因是来了三位联邦调查局的外勤特工,他们以斯隆为中心开展了飓风般的行动。 特工奥蒂斯·哈夫洛克是三人中较年长的一位,用一位旁观的马蹄组制片人的话说,他马上证明了自己就是“管事的人”。他坚持要直接去克劳福德·斯隆的办公室,在那里,他向斯隆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要求陪同人员把电视台安保部门的负责人叫来。接着,这位特工又用电话从纽约市警察局调集援助。 哈夫洛克身材矮小,头已经秃了,有一双深陷的绿色眼睛,他会直直地盯着与他对话的人,很少移开视线。他那始终充满怀疑的表情似乎在说:“我早就看过听过这一切了。”但随后,斯隆和其他人就会知道这种未说出口的断言是正确的。奥蒂斯·哈夫洛克是一个在联邦调查局工作了20年的老手,他把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处理人类最邪恶的罪行上。 CBA的安保负责人是纽约一位头发灰白的退休警探,他很快就赶到了。哈夫洛克告诉他:“我要这层楼马上被全部保护起来。那些带走斯隆先生家人的人,可能会对斯隆先生本人下手。派两个人守住电梯。其他人守住楼梯。他们要检查,仔细检查所有进入和离开本层的人员的身份。然后对本层的所有人进行彻底检查。明白了吗?” 那位老人抗议道:“当然清楚,我们都关心斯隆先生。但是,我的人手有限,达不到你的要求。我还有其他的安保工作要做,不能疏忽。” “你已经疏忽了。”哈夫洛克抢白说。他拿出一张塑料身份证。“看看这个!我用它进入了这幢大楼。只是给楼下的保安看了一下,他就挥挥手让我进来了。” 安保负责人仔细地看看那张身份证,上面是一张穿着制服的男人的照片,问道:“这是谁的照片?” “问斯隆先生吧。”哈夫洛克把卡片递给了克劳福德·斯隆。 斯隆看了一眼,虽然满心焦虑还是忍不住大笑:“这是卡扎菲上校。” “这是我特制的,”联邦调查局的人说道,“我好几次都像这样用它来证明那些公司的安保有多么差劲儿。”他对垂头丧气的安保负责人说:“现在就按我说的去做。保护这层楼,然后告诉你的人仔细检查身份证,包括照片。” 其他人都离开后,哈夫洛克对斯隆说:“大多数大公司安保糟糕的原因是,安保并不是创造收入的部门,因此做预算的人把费用削减到不能再低。如果你们这里有健全的安保,那么就会包含对你和你家人的保护。” 斯隆悲伤地说:“你要是早来建议一下就好了。” 几分钟前,哈夫洛克给纽约警察局打电话,与探长通话,解释说由于发生绑架案,要求警察来保护克劳福德·斯隆。现在外面传来迅速靠近的警笛声,声音越来越大,然后停下来。几分钟后,一位穿着制服的警督和警司走了进来。 “我想让你们做的,”在互相介绍之后,哈夫洛克告诉警督,“是在外面留几辆无线电通信警车,表明警方在场,还有在每一个对外入口安排一名警员,大厅里也安排一名。告诉你的人拦下任何可疑的人进行盘问。” 警督说道:“会照做的。”然后,他几乎是恭敬地对克劳福德·斯隆说:“我们会好好保护您的,先生。我只要在家,我妻子和我就会看您的新闻。我们喜欢您播报新闻的方式。” 斯隆点点头:“谢谢。” 警察们左顾右盼,看起来想要逗留一会儿,但是哈夫洛克有了另外的想法。“你们可以先派人去楼顶进行周边检查。从上面俯瞰一下大楼,确保每一个出口都受到保护。” 警督和警司在保证会竭尽全力后,就离开了。 “恐怕你会经常看到我,斯隆先生。”只剩下两个人时,特工说道,“我受命贴身保护你。你听到我说了,你也可能成为绑匪的目标。” “我过去想过自己会成为目标,”斯隆说,然后,他表达出内心不断累积的负罪感,“我却没想过我的家人会陷入危险之中。” “因为那是你理性思维的结果。但是,高智商的罪犯总是出其不意。” 斯隆紧张地问道:“你认为,这次我们遇到的是这种人吗?” 联邦调查局特工的表情毫无变化——他很少浪费时间说安慰的话。“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认为永远不要低估自己的对手。如果以后证明我高估了他们,那也对我有利。” 哈夫洛克接着说:“我们马上还会有更多的人带着电子设备到这里和你家。我们想监听你所有的来电,所以在这座大楼里,你要接听所有常规线路的电话。”他指了指斯隆的桌子,“如果绑匪打来,你理当尽量延长通话的时间,虽然目前追踪电话要比过去快得多,但是罪犯也知道这一点。” “你发现我家的电话有陌生号码的来电吗?” “是的,但是我只是假设绑匪知道号码。肯定有好多人知道号码。”哈夫洛克拿出一个笔记本说,“现在,斯隆先生,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往下说吧。” “你记不记得你和你的家人是否曾受到过任何威胁呢?请仔细想一想。” “没有。” “你在新闻中播报的内容有没有可能冒犯某些人或某个团体?” 斯隆摊开双手:“至少每天一次。” 特工点点头:“我猜到了,所以我的两名同事会查看你过去两年节目的录影带,看看有没有线索。那么,抗议信呢?你肯定收到过。” “我从没见过。电视台新闻部的人都不接触信件。这是一种管理决策。” 哈夫洛克挑起眉毛,斯隆继续说:“我们所播出的所有内容都会引来大量的信件。如果都读,会占用太多时间。然后,我们可能想要回信,这样就会占用更多的时间。管理层还认为,如果我们免受个人对新闻看法的影响,就能保持自己的观点和公平性。”斯隆耸耸肩,“有些人会不同意,但事实就是如此。” “那么,那些信怎么处理呢?” “由一个叫观众服务的部门处理。所有的信件都会回复,重要的内容会送到新闻部总裁那里。” “我想所有的来信都留着吧。” “我觉得是的。” 哈夫洛克记着笔记说:“我们也会派人去检查那些信的。” 在谈话间隙,查克·因森敲敲门走进办公室:“如果我能打断一下二位……”另外两人点点头,这位执行制片人接着说,“克劳福,你知道我们都愿意竭尽全力——为你,为杰茜卡,为尼基……” 斯隆感激地说:“是的,我知道。” “我们感觉你今晚不应该再主持新闻了。一方面,大部分内容都与你有关,而且即使你主持剩余的内容,那看起来也太像公事公办了,好像电视台一点儿都不关心似的,但其实并非如此。” 斯隆思考着,然后说:“我想你是对的。” “我们想知道你能现场接受采访吗?” “你觉得我应该做吗?” “现在新闻已经播出去了,”因森说,“我觉得引起越多人注意越好。说不定有观众能提供一些线索。” “那么,我要做。” 因森点点头,接着说:“你知道还有其他电视台和报社想要采访你。你觉得今天下午举行一个新闻发布会怎么样?” 斯隆做了一个无能为力的手势,妥协道:“好吧,可以。” 因森问道:“你这边结束之后,克劳福,你能来我办公室一下吗?我和莱斯想跟你讨论一下其他的安排。” 哈夫洛克插话道:“我想让斯隆先生尽可能地待在他自己的办公室,不要远离这部电话。”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走远的。”斯隆向他保证。 莱斯·齐平翰已经给在明尼苏达州的丽塔·艾布拉姆斯打过电话,告诉她,他们计划的浪漫周末不得不取消了。他解释说自己没办法在发生重大新闻的关头离开纽约。 丽塔虽然失望,但也表示理解。从事电视新闻的人都已经习惯被突发事件打乱生活了,包括偷情。 她还问过:“需要我参与报道吗?” 他告诉她:“如果我们需要,会马上通知你的。” 看起来,特工哈夫洛克已经把自己和克劳福德·斯隆捆绑在一起了,想要跟着主播一起去因森的办公室开会,但是被因森拦住了。 “我们要讨论一些电视台的秘密事务。我们一结束,你就能再见到斯隆先生了。同时,如果有任何急事,你随时可以进来。” “如果可以的话,”哈夫洛克说,“我现在就要进去看看斯隆先生将要去的地方。”他果断地从因森身边挤过去,检查房间的内部。 因森的桌子后面有两扇门。哈夫洛克把两扇门都打开。一扇门后是储藏室,他看了一下里面就关上了。另一扇门后是洗手间。他走进去,环顾四周之后出来了。 “只是想确认一下,”他告诉因森,“这里没有别的出入口。” “我本来能告诉你没有。”因森说。 哈夫洛克微笑着说:“有的事情我更喜欢亲自检查。”他离开办公室,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莱斯·齐平翰在联邦调查局特工检查的时候,就已经坐在办公室里了。现在,当斯隆和因森走进来时,他说:“查克,你来和克劳福说吧。” “事实上,”因森直视着斯隆说,“我们对政府部门毫无信心,不相信他们有能力应付这种局面。现在,莱斯和我不想让你沮丧,但是我们都记得联邦调查局花了多长时间,才找到帕特里夏·赫斯特——足足超过一年半。而且还有这些。” 因森从他桌上的一堆文件中拿出一本书,斯隆认出那是自己的书《影像与真实》。因森打开了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你自己写过,克劳福,‘生活在美国的我们不可能永远不受恐怖主义侵害。但是,无论从精神上还是其他方面,我们都没有为这种普遍而残忍的战争做好准备。’”因森把书合上,“莱斯和我都完全同意这一点。”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让斯隆感到非常震惊。私下里,他已经开始怀疑在杰茜卡、尼基和自己父亲被绑架的背后,有着可能与自己有关的恐怖主义动机。这种想法甚至连想一想都很荒谬吗?看起来并不是这样,因为其他有经验的新闻记者也在朝这个方向考虑。 最后,他说:“你们真的认为恐怖分子……” 因森回答道:“有这种可能性,不是吗?” “是啊。”斯隆慢慢地点点头表示认同,“我也已经开始怀疑了。” “记住,”齐平翰插话说,“现在,我们不知道是谁带走了你的家人,或者他们想要什么。可能到最后就是一起老套的索要赎金的绑架案,谁知道呢,那就已经够糟了。但是,鉴于你的名气和身份,我们也得考虑其他可能性较低的情况。” 因森又提起之前说过的话题:“刚刚我们提到联邦调查局。再说一次,我们不想让你担心,但是如果杰茜卡和其他人被绑架到国外,恐怕这是有可能的,那么政府只能依靠中央情报局了。这么多年有美国侨民被关押在黎巴嫩的监狱中,中央情报局动用所有的势力和资源,包括间谍卫星、情报系统和渗透活动,还是从未找到他们被关在哪里,而且就在那个只比特拉华州大一点儿的小国家。所以,谁能说同样的中央情报局会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做得更好呢?” 该新闻部总裁下结论了。 “我们就是这个意思,克劳福,”齐平翰说道,“所以,我们才说不相信政府部门。但是,我们相信我们自己,作为在调查报道方面经验丰富的新闻机构,我们有更大的可能性找到你的家人。” 那天,斯隆第一次振作起精神。 齐平翰接着说:“所以,我们决定成立我们CBA自己的特别调查小组。我们首先会在国内开展工作,然后如果有必要,会拓展到全世界。我们会动用所有的资源加上过去有效的调查技术。至于人员,我们会投入最得力的干将,现在就开始。” 斯隆心里涌起一阵感激之情,也放松了不少。他开始说:“莱斯……查克……” 齐平翰用手势打断他。“不用说了。没有必要。当然,这样做部分是为了你,但还出于我们自己的职责。” 因森向前探身。“我们现在想问你,克劳福。特别小组需要由一位有经验的记者或者制片人带领,需要一个能负责的、善于调查报道,而且你也比较信任的人。你有什么推荐的人吗?” 克劳福德·斯隆迟疑了一下,把自己的私人感情和眼下的危机形势加以权衡。然后,他坚定地说:“我推荐哈里·帕特里奇。” 2 绑匪们像狐狸返回隐蔽的洞穴一样,已经藏身于在新泽西州哈肯萨克以南那个租来的临时总部了。 这里有一堆老旧破败的建筑——一栋主楼和三栋外屋——已经闲置了好多年,直到米格尔在研究了几处可选地点和地产广告之后选定这里,签了一年的租约,还全款预付了房租。一年是代理人提出的最短租期。米格尔并不希望让别人知道他们只会在这待一个月多一点儿,所以就无条件同意了。 房子在类型和位置方面都很理想,这里人烟稀少,四周一片荒芜。房子的面积很大,可以住下哥伦比亚团伙的7个成员,而且这种年久失修的状态完全没关系。外屋可以遮挡那6辆车,使它们不被看到。附近的房子都没有人住,周围的树和其他植物很好地起到了隐蔽作用。还有一个好处是离蒂特波罗机场很近,也就一英里多一点儿。蒂特波罗机场主要供私人飞机使用,这在绑匪们的计划中很重要。 从阴谋刚刚开始的时候,米格尔就预见到在抓到受害人之后,马上就会有通缉令发出,警方会设置路障,进行集中搜查。因此,他认为任何长距离的转移都是不安全的。另外,在远离拉奇蒙特的地方,肯定得有一个临时藏身地。 哈肯萨克的房子距离绑架案发生的地方大约25英里。他们能够一路没有被追赶轻松到达这里,足以说明米格尔的计划是有效的——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三名人质——杰茜卡、尼古拉斯和安格斯·斯隆现在正在主楼里。他们仍然处于麻醉后的无意识状态,被带到了二层的一个大房间里。与其他破烂发霉的房间不同,这个房间被彻底地打扫过,而且粉刷成白色,还加装了电源插座,天花板上还装了日光灯,地板上铺了新的淡绿色油毡。这是团伙中的能工巧匠拉斐尔在前任医生保德里奥的指派和监督下完成的。 房间中央有两张两边带护栏的医用简易床。杰茜卡躺在其中一张床上,尼古拉斯躺在另一张床上。他们的胳膊和腿都被专业的捆绑绳绑着——以防他们恢复意识,不过现在完全没必要。 虽然麻醉学算不上一种精密科学,但是保德里奥相信自己的“病人”——这是他现在对他们的看法——会再昏迷半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 在两张简易床旁边还有一张窄的金属床,床垫是匆忙准备来放安格斯的,他的到来完全出乎预料。他的四肢被临时找来的绳子绑着,而不是专业捆绑绳。即使到了现在,远远看着的米格尔也还没有拿定主意,要拿这个老人怎么办。是应该杀了他,等天黑之后把他的尸体埋了吗?还是应该把他包含到最初的计划中?他必须马上做决定。 保德里奥正在三个躺着的人身边忙碌着,架好输液架,放好液体包。在一张铺着绿色棉布的桌子上,他摆好器械、药包和托盘。虽然很可能只需要静脉导管,但是保德里奥多年来已经养成在困难和紧急的情况下,使用其他可用器械的习惯。协助他的是索科罗,那个与麦德林团伙和“光明之路”都有联系的女人。她在美国潜伏多年,已经成为一名称职的护理助手。 索科罗一头黑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圆发髻,身材轻盈苗条,有着橄榄色的皮肤,如果不是总带着那副让人反感的表情,她也算是一个美女。无论是什么任务,索科罗都能完成,由于自己的性别,她也不指望能受到重用,但她很少说话,也从不透露内心的想法。对于其他男人的调情,她也会用不客气的脏话拒绝。 出于这些原因,米格尔在心里把索科罗看作“不可捉摸的人”。当他知道她的双重身份,以及“光明之路”的确坚持让索科罗加入绑架小组后,也就没有理由不信任她了。但是,他偶尔也会怀疑,索科罗长时间待在美国,对哥伦比亚和秘鲁的忠诚是否会减弱。 这个问题连索科罗自己也很难回答。 一方面,她一直是一个革命者,起初是为了表达对哥伦比亚M–19游击队的热情,然后又因为利益加入麦德林团伙和“光明之路”。她坚信哥伦比亚和秘鲁政府的邪恶统治阶级要被消灭,心甘情愿地参加了杀戮行动。同时,她被灌输美国政府也有同样邪恶的思想。但是,在美国生活的三年间,她受到了友好公平的对待,心中的敌意与压制也慢慢消失,她发现自己很难再继续轻视美国和它的人民,把他们当作敌人了。 现在,她正在努力地憎恨这三名人质,她告诉自己他们是“一群资产阶级的败类”,但这并未完全奏效……该死,居然没用……因为同情对于革命者来说是一种可鄙的情感。 但是,他们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复杂的国家,索科罗非常确定,到那时自己能做得更好,变得更强大,对于心中的仇恨会更坚定。 米格尔坐在房间远端的一把斜靠背椅上,对保德里奥说:“告诉我你在做什么。”他的语气表明这是一个命令。 “我在抓紧时间,之前的咪达唑仑快要失效了。一旦失效,我会马上注射一种静脉麻醉剂异丙酚,它比先前药物的药效更加持久,更适合我们接下来的行动。” 从保德里奥的动作和语言看,他似乎从平常那个憔悴得像鬼一样的人,变成了曾经那位临床麻醉学的老师。就像行动开始之前那样,这种感觉让长期把尊严丢在一旁的保德里奥很激动。但是不管是在那时还是现在,对于自己的技能被用于犯罪,而且处境卑微,他并不关心。 他继续说:“使用异丙酚的话比较麻烦。每个人最适宜的药量都不同,血液中聚集大量药物会导致死亡的。所以,起初必须要使用实验药量,严密监控。” 米格尔问道:“你确定你能处理好吗?” “如果你有疑问,”保德里奥讽刺地说,“你随时可以找其他人。” 米格尔没有回答,这位前医生继续说:“因为我们转移这些人的时候,他们都会处于无意识的状态,所以我们必须保证不会有呕吐物和异物进入肺里。因此,我们在这里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强制空腹。但是,他们不能脱水,所以我通过静脉给他们输液。你说我只有两天时间,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能把他们装进那里面去了。”保德里奥用头示意了一下身后那堵墙。 靠墙竖立着一大一小两口打开的棺材,非常坚固,丝绸里子。两个带有装饰图案的铰接盖子都被取了下来,立在旁边。 棺材让保德里奥想到了一个问题。他指着安格斯·斯隆,问道:“他也要做准备吗,还是不要?” “如果我们带他走,你带的药足够应付吗?” “可以。为了不出差错,所有的东西都有储备。但是,我们还需要另一个……”他的目光回到了墙边的棺材上。 米格尔没好气地说:“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这个。” 但他仍然思索着,起初麦德林和“光明之路”指明要绑架那个女人和男孩,然后尽快运到秘鲁。棺材是为了运输的时候隐蔽——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美国海关出关检查的虚假故事。一旦到了秘鲁,这些囚徒就会成为有价值的人质,成为“光明之路”可以用来实现特殊要求的高风险谈判的筹码,但是他们的根本目的还未公开。但是,现在突然增加了克劳福德·斯隆的父亲,这对此时此刻会是一种锦上添花,还是增加了无用的风险和负担呢? 如果可能的话,米格尔就会问自己的上级了。但是现在,唯一安全的秘密通信渠道不可用,用手机会留下通话记录。米格尔已经向在哈肯萨克的所有人强调,电话只能用于车与车之间或者车与总部的通话。绝对不能打其他的号码。少数几次必要的外线电话都是用公共投币电话打的。 因此他得自己决定了。他还必须考虑到再弄一口棺材就意味着增加了风险。这值得吗? 米格尔认为是值得的。从经验来看,他知道在光明之路提出索要赎金之后,一定会杀掉一名人质,然后把尸体丢在能被发现的地方——这些都是为了证明绑匪不是闹着玩的。有了安格斯·斯隆就意味着多了一具尸体可以实现这个目的,留下那个女人或者孩子在需要第二次表明态度的时候再杀。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增加人质是好事。 米格尔告诉保德里奥:“对的,这个老人也要走。” 保德里奥点点头。虽然表面上很有把握,但他今天在米格尔身边一直很紧张,因为昨晚,保德里奥犯了一个他现在认为很严重的错误,可能会危及大家的安全。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一时间感到深深的孤独感和挫败感,就用一部手机往秘鲁打了一个电话。对方是一个女人,和他一起同居,是他唯一的朋友,他非常怀念这位经常陪自己喝酒的同伴。 正因为保德里奥一直在担心那个电话,所以当面前出现突如其来的危机时,他反应不及。 杰茜卡在大联盟超市外面挣扎的时候,只有一两分钟的时间来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先是震惊,然后就是恐惧。即使在他们用东西捂住她的嘴,阻止她尖叫之后,想到尼基也被周围陌生的野蛮人抓住,而且安格斯被残忍地打倒之后,她还是激烈绝望地挣扎着。但是过了一会儿,强力的镇静剂被注射进血液中,她的眼前一片黑暗,深深地陷入了无意识状态。 但是现在,不知过了多久,她苏醒了,她的记忆也恢复了。她能听到周围的声音,一开始模糊,然后就清晰了。她努力活动,说话,但是发现什么都做不了。当她试图睁开眼睛时,发现也做不到。 她就像在黑暗的井底,努力想做些什么,无论任何事情,却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又过了一会儿,周围的声音更加清晰,在拉奇蒙特的可怕遭遇又浮现在眼前。 最终,杰茜卡睁开了双眼。 保德里奥、索科罗和米格尔都在看别处,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 杰茜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恢复知觉,但是不明白为什么胳膊和腿只能挪动一小段距离。接着,她看到自己左侧的胳膊被专业捆绑绳绑着,知道自己似乎是在一张病床上,另一边的胳膊和双腿也被绑着。 她稍稍转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动弹不得。 尼基在另一张床上,也像自己一样被绑着。旁边的安格斯也被绳子绑着。还有——哦,不!哦,天呐!她瞥到两口打开的棺材,一大一小,显然是为自己和尼基准备的。 她瞬间开始尖叫,猛烈地挣扎。在令人疯狂的恐惧中,她不知怎的竟然挣脱了左臂。 听到尖叫声,三名绑匪都转过身来。应该马上采取行动的保德里奥极为震惊,在那一刻毫无反应。此时,杰茜卡已经看到了他们所有人。 她仍然在猛烈地挣扎,伸出左手,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保护自己和尼基。器械台就在她旁边。她用手指发疯似的摸索,抓住了一把类似厨房削皮刀的小刀,实际上是一把解剖刀。 保德里奥现在才回过神,冲向她。看到杰茜卡的手臂挣脱,他在索科罗的帮助下试图重新绑起来。 但是,杰茜卡的速度更快。在绝望中她伸出那把金属刀,疯狂地挥动,先是划伤了保德里奥的脸,然后是索科罗的手。刚开始,只出现了细细的红线。片刻之后,血就涌了出来。 保德里奥不顾疼痛,努力想要控制住杰茜卡挥动的手臂。米格尔赶忙上前,用拳头残忍地打在杰茜卡身上。保德里奥伤口流出的血滴到了杰茜卡身上和床上,他们重新把杰茜卡的手臂绑好了。 米格尔把解剖刀抢了下来。杰茜卡虽然还在挣扎,但是已经没用了。她感到挫败和绝望,忍不住哭起来。 接着,又出现了一个麻烦。尼基也从昏迷中醒来。听到叫喊声,他知道母亲就在旁边,所以更快地恢复了意识。他也开始尖叫,但是他无法挣脱捆绑的绳子。 安格斯是在他们两个之后被注射镇静剂的,所以没有醒来。 此时,虽已是一片吵闹和混乱了,但保德里奥和索科罗都知道,首先得处理自己的伤口。索科罗的伤比较轻,在被划伤的手上放了一块临时的胶布敷料,然后再帮保德里奥。她把纱布片贴在他脸上,但是纱布片马上就被浸满了血。 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保德里奥点头以示感谢,然后指着组装好的设备,喃喃地说:“帮我一下。” 索科罗拉紧杰茜卡左手肘部的绳子。接着,保德里奥把注射针插进血管,推入先前准备好的异丙酚。杰茜卡一边看着一边尖叫起来,与药力做斗争,最终她还是闭上双眼,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保德里奥和索科罗走向尼基,也做了相同的处理。他停下了痛苦的哭喊,身体也软了下来,短暂的意识恢复结束了。 然后,为了避免那个老人也恢复意识带来麻烦,他们也给安格斯注射了异丙酚。 米格尔在后面的处置中都未插手,只是恶狠狠地盯着。现在,他指责保德里奥:“你这个无能的浑蛋!”他的眼中充满怒火,咆哮道:“浑蛋!你会把一切都毁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是的,我知道。”保德里奥说。尽管有纱布片,血还是从脸上流下来,“我判断失误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米格尔没有回答,大步走了出去,他的脸因为生气变得通红。 他离开后,保德里奥用便携镜子查看自己流血的伤口。他立刻意识到两件事。第一,是他的余生都会留下一条贯穿全脸的伤疤。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是,划出的伤口需要马上缝合。在眼下这种情况下,他不能去医院或者找另一位医生。保德里奥知道已经别无选择,不管多么困难和疼痛,都只能自己来了。索科罗会尽力帮助他的。 在他早年接受医疗训练的时候,保德里奥和其他学生一样,学过缝合小伤口。后来,做了麻醉师之后,他也看过上百次的伤口缝合。再后来,为麦德林团伙工作,他也亲自做过伤口修复,知道接下来需要进行的步骤。 他感觉有些虚弱,就坐在镜子前面,告诉索科罗拿来他常用的医疗包。他从里面挑出了外科手术用针、丝线和一种局部麻醉剂——利多卡因。 他向索科罗解释着将要进行的步骤和配合。索科罗像往常一样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回答“是的”或者“好了”。然后没有多加讨论,保德里奥就开始沿着伤口边缘注射利多卡因。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两个小时,虽然注射了局部麻醉剂,但还是疼痛难耐。有好几次,保德里奥都差点儿晕过去。他的手抖得很厉害,所以缝合得不太均匀。而且对着镜子带来不方便的反向效果,也增加了难度。索科罗把他需要的东西递给他,偶尔在他接近崩溃的时候支持他。他总算坚持下来了,虽然有些笨拙的缝合意味着留下的伤疤会比先前预计的更糟糕,但是脸上的伤口总算闭合了,他知道会痊愈的。 保德里奥知道在这次麦德林和“光明之路”的任务之中,最困难的地方还在前方,而自己需要休息,他就服用了200毫克的司可巴比妥,然后睡下了。 3 上午11点50分,在克雷迪特港的公寓里,哈里·帕特里奇打开客厅的电视,调到一家纽约布法罗电视台,也附属于CBA。所有布法罗电视台的信号,只要跨越安大略湖畅通无阻地传输60英里,就能在多伦多地区被清晰地接收。 薇薇安出门了,要到下午3点左右才会回来。 帕特里奇想从午间新闻里,了解一下昨天在达拉斯沃尔斯堡的马斯基根航空事故的最新情况。所以在上午11点55分,当节目中断,插播CBA新闻特别简报时,帕特里奇正在收看。 和所有人一样,他非常震惊和恐惧。他想知道这确定是真的吗,或者仅仅是不可信的谬误?但是经验告诉他,CBA新闻如果没有确定过新闻的真实性,是不会播出简报的。 他看着屏幕上唐·凯特林的脸,听着持续不断的报道,心里深深地为杰茜卡担心。同时,还夹杂着对克劳福德·斯隆的朋友般的感情和同情。 想都不用想,帕特里奇就知道,自己几乎没有开始的假期,已经结束了。 所以大约45分钟后,接到叫他回纽约CBA新闻总部的电话时,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让他惊讶的是,这次是克劳福德·斯隆的私人请求。 帕特里奇听出斯隆的声音几乎失控。寒暄过后,斯隆说:“我非常需要你,哈里。莱斯和查克要建立一个特别小组。主要负责两个层面的任务——日常播出的报道和深入调查。他们问我想要谁来负责,我告诉他们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你。” 他和斯隆已经相识多年,帕特里奇意识到,他们从未像这一刻这般亲近过。他回答道:“在那儿等我,克劳福。我坐下一班飞机回去。” “谢谢你,哈里。你有特别想要一起工作的人吗?” “是的。找到丽塔·艾布拉姆斯,不管她在哪儿——在明尼苏达的什么地方——把她带回来。还有明·范·坎。” “如果你来的时候他们不在这儿,他们也会马上到的。还有谁?” 帕特里奇迅速想了一下说:“我还要伦敦的泰迪·库珀。” “库珀?”斯隆听起来有些迷惑,之后他想起来了,“他是分站的调查员,对吧?” “对的。” 泰迪·库珀是英国人,25岁,毕业于被英国人势利地称作“红砖”的大学。他是一个开朗的伦敦人,如果参加《我和我的女孩》的试镜,说不定会成功。而且在帕特里奇看来,他是一个能把平常的研究转化为侦查工作,然后用敏锐的推理追查到底的天才。 帕特里奇是在欧洲工作的时候发现库珀的,他那时在英国广播公司做一个小小的图书管理员。帕特里奇对库珀为他做的别出心裁的研究工作印象深刻。后来,帕特里奇帮助库珀进入CBA伦敦分站工作,让他能挣更多的钱,拥有更好的前途。 “他没问题。”斯隆回答,“他会在下一班离开英国的协和客机上。” “如果可以的话,”帕特里奇说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这样我在回去的路上可以考虑一下。” “当然可以。问吧。” 接下来,几乎就是联邦调查局特工哈夫洛克问话的重演。收到过威胁吗?有特别的矛盾吗?不寻常的经历?有没有想过,哪怕是最不可能的,谁有可能?还有没有尚未播出的其他信息? 这些问题很有必要,但是所有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你有什么想到的吗?”帕特里奇坚持不懈地问,“哪怕是小事,可能你当时忽略了或者几乎没在意,但可能与发生的时间有关的?” “现在是没有,”斯隆说,“不过,我会再想想的。” 挂断电话,帕特里奇继续做着准备。在斯隆打电话之前,他就已经开始整理一小时前才刚打开的手提箱了。 他打电话给加拿大航空,预定了一张下午2点45分从多伦多皮尔森机场出发的航班。预计下午4点到达纽约拉瓜迪亚机场。然后,他又叫了一辆出租车,20分钟后来接他。 收拾好行李之后,帕特里奇匆忙地给薇薇安写了道别的便笺。帕特里奇知道她会对他的突然离开失望的,他自己也是一样。和便笺一起留下的还有一张支票,数额足以支付他们之前讨论过的公寓翻修。 正在他环视四周找地方放下便笺和支票时,公寓里响起一阵蜂鸣声。这是与楼下大厅相连的对讲系统。他叫的出租车到了。 他临走前看的最后一样东西,是柜子上放着的明天莫扎特音乐会的票。他不由得悲伤地想到它们——过去那些未使用的票和邀请函,都代表着一个电视新闻人无法把握的生活方式。 加拿大航空的航班是不经停的,是一架波音727客机,全部是经济舱。由于乘客较少,帕特里奇可以占用三个座位。他向斯隆保证过自己会在去纽约的路上考虑绑架案的事情,同时开始计划他和CBA新闻调查小组的工作方向。但是,他拥有的信息过于笼统,显然还需要了解更多。所以,没过一会儿他就放弃了,小口地喝着伏特加汤力酒,任由自己的思绪漫游。 他从个人的角度,想着杰茜卡和他自己。 离开越南的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于把杰茜卡看作过去,一个他曾爱过但不再有任何联系,成为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的人。在一定程度上,帕特里奇意识到这种想法其实是自律的行为,防止为自己感到可惜,因为自怜是他所痛恨的。 但是现在,杰茜卡身处险境,他承认自己还像过去一样在意她,一直都是。面对现实吧,你还在爱着她。是的,我爱她。而且所爱的并不是虚无的记忆,而是一个活着的,有活力的,实实在在的人。 所以,不管他在搜寻杰茜卡的行动中担任什么角色——克劳福德要求他担任主要角色——哈里·帕特里奇知道自己对杰茜卡的爱会驱使并支撑着他,即使他会把这份爱藏在心底,在看不到的地方燃烧着。 接着,带着他认为是典型的古怪幽默感,他问自己:“我现在在背叛吗?” 背叛谁呢?当然,是对已经死去的嘉玛。 啊,最亲爱的嘉玛!今天早些时候,当他想到唯一会让自己哭的那件事时,关于她的记忆几乎要涌上心头了。但是,他无法承受,就把它们抛到脑后。现在,关于嘉玛的回忆犹如洪水般涌来。她总是会回来的,他想着。 在完成越南工作和其他艰巨任务的几年之后,CBA新闻派帕特里奇去做驻罗马记者。他在那儿待了将近5年。 在所有的电视台中,去罗马分站的任务都是一个美差。不仅生活条件非常好,与其他大城市相比,生活开销还要低得多。虽然免不了带着纽约的压力和紧张感,但是当地的生活节奏还是很悠闲和从容的。 帕特里奇不但报道当地的新闻,有时还去远处采访,负责梵蒂冈新闻的报道。而且,他几次乘坐教皇的飞机,陪同约翰·保罗二世主教进行教皇全球游历。 就是在其中的一次游历中,他遇到了嘉玛。 对于外人认为在教皇游历过程中恪守利益和约束的猜想,帕特里奇觉得很可笑。因为事实上并非如此。特别是在飞机后部的媒体区域,简直完全相反。人们总是在聚会和饮酒——酒是免费无限量供应的——在长时间的过夜飞行期间,乱性并不是新鲜事了。 帕特里奇曾经听过一位同行记者描述,教皇的飞机有几个层次,像但丁的地狱之旅一样,从地狱一直到天堂。(虽然没有永久指定给教皇游历的飞机,但每次特殊的内部结构通常都是相同的。) 每次,飞机的前部都有一个为教皇准备的宽敞客舱。里面有一张床和两个大而舒服的座位,有时是三个。 后面的第二部分是为教皇随从中的高级成员准备的——他的国务卿、几位大主教、教皇的医生、秘书和贴身仆人。再往后是主教和下等牧师所在的客舱。 考虑到机型的不同,在前面几个客舱中的其中一间里,有一大片空间用于存放教皇在旅途中收到的礼物,不可避免地总是一大堆。 最后是飞机上为记者准备的一个客舱。座位按照经济舱分布,但是提供头等舱的服务,有许多乘务员,还有高档的食物和红酒。还有给记者的厚礼,通常是来自有关的航空公司,多半是意大利航空公司。精于公关的航空公司把这看作进行宣传的大好时机。 至于那些记者,他们代表行业的平均水准。这里聚集了世界各地的新闻、电视和广播记者,电视记者还带着技术人员,他们都有着正常的兴趣、正常的怀疑精神和时而有些无礼行为的癖好。 虽然没有电视台公开承认过,但是大家私下里都知道报道类似教皇游历这种宗教主题新闻的记者,都没有很深的信仰。他们害怕一个虔诚的教徒会做出令人厌倦的报道。人们更喜欢合理的怀疑。 从这个角度来讲,哈里·帕特里奇完全符合要求。 大约在帕特里奇亲身参与教皇游历7年之后,他非常欣赏美国广播公司的贾德·罗斯在1987年的一则新闻报道,内容是关于约翰·保罗二世教皇访问洛杉矶的。罗斯另辟蹊径,成功地将重大新闻与自己怀疑主义的评论结合起来。 对于媒体中心好莱坞来说,这是一件天赐的重大新闻。既有皇家婚礼般的盛况,又有超级碗大赛般的轰动效应——再加上上千条光线和正中心光芒四射的明星……太空时代的技术和引人入胜的画面——这就是约翰·保罗二世所喜欢的,也是媒体的镜头所钟爱的。 (教皇)经过精心装扮和自我约束,他常常畅所欲言,但很少听别人说。记者们可以提问的唯一时机是在飞行过程中一小段时间……媒体已经报道得很彻底了。教皇游历已经成为荧屏上一场像《拯救生命》和《自由周末》一样铺张华丽的表演,有些天主教徒怀疑每一次游历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神学和技术是一项强有力的结合,约翰·保罗二世借助这种结合传播了自己的思想,这在以前是没有教皇做过的。全世界都在关注,但是对于伟大的传播者,最大的挑战在于我们有没有也在听。 帕特里奇回想起来,罗斯对于在飞机上向教皇提问的短暂时间的描述是绝对真实的。事实上,如果不是只有一次问答的机会,那自己和嘉玛之间可能永远不会…… 那是约翰·保罗二世长距离游历的其中一次,几乎涵盖了中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区的12个国家,所乘坐的飞机是意大利航空的DC–10型客机。经过一夜的飞行,第二天一早,在距离落地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教皇突然出现在飞机后部的媒体区。他的穿着像平日里一样——一件白色的教士袍、头上戴着圆顶小帽,脚上穿着棕色的休闲鞋——非常普通,除非是做教皇弥撒时才会着盛装。 他在哈里·帕特里奇旁边停下脚步,显得很忧郁。在媒体区,电视台摄像机的灯已经亮了,有几位记者已经打开了录音机。 帕特里奇站起身,希望能进行一次值得报道的对话,他礼貌地问道:“教皇陛下,您睡得好吗?” 教皇微笑着回答:“非常少。” 帕特里奇被搞糊涂了,问道:“非常少,教皇陛下。非常少的几个小时吗?” 教皇没有回答,只是轻微地摇摇头。虽然约翰·保罗二世熟练掌握几种语言,但他说的英语有时不合语法。帕特里奇完全可以用意大利语交谈,但是他希望教皇能用CBA观众的母语来说话。 他决定尝试提出一个更有新闻价值的问题。过去几周以来,对于教皇可能造访波兰的消息引起了讨论和争议。“教皇陛下,”帕特里奇问道,“您想去波兰吗?” 这一次他得到了清楚的回答:“是的。”然后教皇接着说,“波兰人是奴隶。但是,他们都是我的子民。” 话音刚落,教皇就转身走开了,回到他的私人区域中。 记者中马上发出了议论声,掺杂着各种语言的问题和推测不断传来。一直在准备早餐的意大利航空乘务员也停下工作,认真地听着。媒体组里有人问道:“你们听到他说的了吗——奴隶!” 帕特里奇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摄像师和录音师,两人都点点头。录音师说:“录下来了。” 其他人在回放录音。“奴隶”这个词听得分外清晰。 一位来自英国新闻集团的记者怀疑地说:“他的意思是‘斯拉夫人’。他自己也是斯拉夫人,这样才合乎情理。” “‘奴隶’会出一条绝佳的新闻。”另一个声音说。 没错,帕特里奇也知道这一点。关于“奴隶”的文字报道会引起全世界的关注和讨论,可能还会造成华沙和梵蒂冈之间互相谴责的国际事件。教皇会因此尴尬不已,他所谓的凯旋之旅也会被破坏掉。 帕特里奇是飞机上资历较老、经验丰富的记者之一,受到同行们的尊敬。有些人把他作为自己的行动指引。 他短暂地考虑了一下。这确实是在教皇游历中极少遇到的好新闻。可能今后也不会再有了。作为怀疑论者,他倾向于这样报道。但是……怀疑并不能凌驾于公序良俗之上,而且这件事中还存在着新闻业伦理的问题。 帕特里奇下定决心,清楚地对所有人说:“他的意思是‘斯拉夫人’。很明显他是这个意思。我不会报道这个事件的。” 没有人讨论,也没人表示同意,但是很清楚的是,大家都不会报道这个事件。 记者和技术人员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意大利航空的乘务员们继续工作着。 当帕特里奇的早餐托盘被端上来时,上面有别人没有的东西——一个插着一枝玫瑰花的小玻璃花瓶。 他抬头看着端上托盘的年轻乘务员,她微笑着,穿着剪裁精致的绿黑色制服。他之前注意过她几次,听到别的乘务员叫她嘉玛。但是现在,他意外地因为她的靠近而无法呼吸,一时语塞。 在那之后,特别是在寂寞至极的时候,他常常想起在那个神奇时刻的嘉玛——23岁,美丽动人,留着一头又长又有光泽的黑发,有一双棕色的善良的眼睛,充满着活力,就像是在洒满阳光的绿色山坡上,在春日清晨绽放的芬芳鲜花。 带着不常有的笨拙,他指着玫瑰。然后,他得知玫瑰花是她去前面教皇私人舱里偷来的。然后,他问:“为什么给我这个?” 她对他微笑着,带着温柔的意大利口音说:“我给你是因为你是一个善良的,让人喜欢的人。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他的回答在他自己看来也不够充分而且老套。 但不管是不是老套,他对嘉玛深深的、长久的爱就此开始了。 帕特里奇把思绪拉回到眼前,加拿大航空的航班马上就要降落在纽约了。他第一个走下飞机,大步地穿过拉瓜迪亚机场的航站楼。他只有手提行李,所以很快离开了机场,乘坐出租车去CBA新闻总部。 他先去了查克·因森的办公室,但发现没人在。马蹄组的一位高级制片人在对面喊道:“嗨,哈里!查克正在开为克劳福准备的新闻发布会。全程录像。你会看到的。” 帕特里奇向马蹄组走去,那位制片人又说:“哦,我怕没人通知你,克劳福今晚不参加节目。你来主持新闻。” 4 当晚,在麦德林团伙位于哈肯萨克的藏身处,米格尔把收音机调到新闻台。他还和其他几个人一起看着一台便携式电视,在新闻节目之间不停地切换,所有节目都对斯隆家人遭遇绑架进行了特别报道。 虽然引起了观众强烈的兴趣和推测,但是很明显,对于绑匪的身份和动机,目前大家还一无所知。而且执法部门也不知道他们逃跑的路线或者绑匪和人质可能藏匿的具体地区。一些记者认为,现在他们可能已经距离纽约几英里了。还有人说可疑车辆已经停下,并被拦截在远在俄亥俄州、弗吉尼亚州,甚至加拿大国境的路障前。警察的行动抓住了一些罪犯,但是其中没有人与斯隆家的事情有关。 对于被认为是绑匪使用过的日产客车的描述还在传播。这说明卡洛斯丢弃在白原市的车还未被发现。几个小时前,卡洛斯已经安全地返回哈肯萨克的藏匿处。 米格尔和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是大家都知道全北美洲的警察都在找他们,安全只是暂时的。由于仍然面临危险,米格尔制定了一个守卫名单。此时,路易斯和胡里奥正带着贝雷塔冲锋枪在外面巡逻,尽量躲在房子和外屋的影子里。 米格尔知道一旦藏身处被发现,警察靠武力冲进来,他们任何人就不太可能脱身了。如果那样的话,他最初的命令很明确:两名人质都不能活着回去。现在唯一改变的就是人质从两名变成了三名。 在米格尔看到的不同电视新闻节目中,他最感兴趣的是CBA的全国晚间新闻。看到克劳福德·斯隆没有像往常一样做主持,这让他很高兴。替代者是一个叫帕特里奇的人,米格尔依稀记得曾见过他。然而,斯隆接受了现场采访,而且在先前录制的新闻发布会上露了面。 新闻发布会吸引了来自报刊、电视和广播媒体的许多记者,还有摄像师和录音师。发布会在CBA的另一座大楼举行,距离新闻总部大楼只有一个街区。在一个摄影棚里,匆忙布置了一些折叠椅,全场座无虚席,很多参与者只能站着。 克劳福德·斯隆没有做正式介绍,就开始了简短的说明。他表达了自己的震惊和焦虑,呼吁新闻媒体和公众提供信息,帮助解救自己被绑架的妻子、儿子和父亲,找到绑匪。他宣布CBA成立了支持长途电话服务的电话中心,用来接收信息。中心的操作员和一名主管已经到位。 一个声音插话到:“你们会被骚扰电话烦死的。” 斯隆回答说:“我们会把握机会的。我们需要的就是一个确定的消息。不管是谁,不管在哪儿,都可以。” 在说明过程中,斯隆两次不得不停下来控制一下情绪和声音。每一次大家都保持沉默,以示同情。一位来自《洛杉矶时报》的记者在次日的新闻中描述他“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仍然举止威严,令人钦佩”。 斯隆宣布他将回答大家的提问。 一开始的提问也是充满同情的。但是,后来不可避免的,有些记者开始提出更尖锐的问题。 一位美联社的女记者问道:“有人已经猜测你的家人可能是被外国恐怖分子抓走了,你认为这有可能吗?” 斯隆摇摇头:“现在就考虑这个,还为时尚早。” 美联社记者抗议道:“你在回避问题。我是问你认为是否有这种可能。” 斯隆承认:“我觉得有可能。” 来自当地电视台的记者问了一个反复出现的问题:“你现在感觉如何?” 其他人都叹息着,斯隆很想回答“换了是你会有什么感觉?”但是,他说:“很明显,我希望这不是真的。” 一位之前在CBA工作过,现在供职于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的头发花白的记者举起一本斯隆的书说:“正如你所写的,你还继续相信‘人质是可以牺牲的’,而且你还反对支付赎金——就像你说的,‘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绝不’吗?” 斯隆预料到会有这个问题,回答道:“我认为任何像我一样受到感情影响的人,在这一刻都无法客观地面对。” “哦,得了吧,克劳福德,”有线电视新闻网的记者不依不饶,“如果你代替我站在这里,你也不会就此放过的。不如我换一个问法:你后悔写下这些话吗?” “此刻,”斯隆说,“我希望这些话不被引用来针对我。” 另一个声音喊道:“并不是用来针对你,你还是没有回答。” 来自美国广播公司杂志类节目的一位女记者尖声说:“我确定你意识到自己对于美国人质可以牺牲的言论,给那些仍有家人被囚禁在中东地区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伤痛。你现在更加同情他们了吗?” “我一直都很同情他们,”斯隆说,“但是,现在我可能更加理解他们的痛苦。” “你是在告诉我们你写错了吗?” “不,”他平和地说,“我没那样说过。” “那么,如果绑匪要求赎金,你会坚定地拒绝吗?” 他无助地摊开手说:“你是在让我推测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不会那样做的。” 斯隆虽然不喜欢正在进行的一切,但是他心里知道,在过去的许多新闻发布会上,他自己也是一个毫不留情的质问者。 《每日新闻》的记者提了一个另类的问题:“斯隆先生,大家对于你的儿子尼古拉斯好像知之甚少。” “那是因为我们不想公开家庭生活。事实上,我的妻子一直坚持这一点。” “已经无法不公开了,”那位记者指出,“我了解到尼古拉斯是一个有音乐天赋的孩子,有朝一日可能成为钢琴演奏家。这是真的吗?” 斯隆知道如果在其他情况下,杰茜卡会认为这个问题侵犯隐私而拒绝回答。但现在,他已经无计可施,必须要回答了。 “我们的儿子确实热爱音乐,一直都是,而且他的老师说他已经超越了同龄人。至于他能不能成为钢琴演奏家或者其他什么人,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最终,莱斯·齐平翰看到提问渐渐变少,起身宣布发布会结束。 斯隆马上被想要与他握手表示同情的人群围住。然后,他马上就悄悄离开了。 米格尔看完所有想看的新闻,关掉电视,认真考虑起目前了解到的情况。 首先,麦德林团伙和“光明之路”都没有被怀疑与绑架案有关。目前,这一点很重要。其次,同样重要的是,没有关于自己和其他6名共犯的任何描述。如果警方以某种方式获得了这些描述,那几乎可以肯定他们现在一定会公开的。 米格尔推断,这一切都让他接下来计划的行动少了几分危险性。 他需要更多的钱,为了达到目的,他今晚必须打电话,然后安排明天在联合国总部或者在其附近的会面。 从一开始,把足够的钱带进美国就是一个问题。资助这次行动的“光明之路”在秘鲁有很多钱。困难就在于避开秘鲁的外汇管制法律,换成硬通货美元,转移到纽约,同时还能够对资金的动向保密——包括来源、流通和去向。 在秘鲁利马的银行系统里,有一位身居高位的“光明之路”的支持者,在他的帮助下,一切都巧妙地成功了。米格尔在纽约的共犯是一位秘鲁外交官,是秘鲁驻联合国大使的高级助手。 “光明之路”和麦德林团伙在行动计划阶段拨付了85万美元。这包含了人员报酬、交通费和生活开支,还包括秘密总部的租金和购买6辆车、医疗用品、棺材的费用,还有支付在皇后区“小哥伦比亚”区得到的秘密援助和武器的费用,以及在秘鲁和纽约进行转账的手续费,再加上对一名美国女银行职员的贿赂。此外,还有用私人飞机把人质从美国运到秘鲁的费用。 几乎所有在纽约花的钱都是米格尔从联合国总部的那位外交官那里取来的现金。 方法是,那位利马银行家把“光明之路”交给自己的资金秘密兑换成美元,每次5万美元。然后转入纽约联合国总部附近哈马绍广场的一家银行,钱被存入秘鲁驻联合国代表的一个特别子账户里。这个账号的存在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位是联合国大使信任的助手何塞·安东尼奥·萨拉韦里,他有权在支票上签名,另一位是银行副经理海尔格·埃弗伦。这位女银行职员亲自负责这个特殊账户。 何塞·安东尼奥·萨拉韦里是“光明之路”的另一位秘密支持者,尽管他只负责转账任务。海尔格经常和这位搞两面派的萨拉韦里上床,两人都以纽约大手大脚的方式生活,这远超他们的能力,每天聚会不断,追随着那些挥霍无度的联合国外交人员。正因如此,他们非常需要秘密转移资金而带来的额外收入。 每当米格尔需要钱的时候,他就会给萨拉韦里打电话说明数额。然后,安排一两天后见面,通常是在联合国总部,偶尔也在别处。萨拉韦里会拿一公文包的现金来,米格尔就顺手拿走了。 让米格尔烦恼的只有一件事。有一次萨拉韦里无意中透露,自己虽然不知道这些钱的具体用途以及米格尔和麦德林其他成员的藏身之处,但是对他们的目标十分清楚。米格尔意识到这只能说明在秘鲁有人泄密。他目前并不能做什么,但是他对与何塞·安东尼奥·萨拉韦里接触更加谨慎。 米格尔看了一眼身边的手机。他一时间忍不住想要用它,但他知道不该这么做,必须出去打这通电话。在8个街区以外有一家咖啡馆,那里有一部他之前用过的投币式公用电话。他看了一下手表:晚上7点10分。如果幸运的话,萨拉韦里应该在曼哈顿的公寓里。 米格尔穿上外套大步地走出来,小心提防着周围有无异常情况。什么都没有。 走在路上,他又想起电视上播出的克劳福德·斯隆的新闻发布会。米格尔对其中提及的斯隆写的书很感兴趣,书中明确地表示绝不支付赎金和“人质是可以牺牲的”。米格尔不知道这本书,而且他确定在麦德林团伙和“光明之路”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怀疑即使这样,也不会影响绑架斯隆家人的决定,人们公开出版的言论和他们的感受以及私下里的做法往往不同。但不管怎样,现在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新闻发布会上另一件引起关注的事是关于斯隆家的孩子可能成为钢琴演奏家。米格尔还没想清楚怎么利用这一点,先把这个信息记下了。 米格尔到达咖啡厅,看到里面只有几个人。他走进去,走向后面的电话,然后拨了一个背下来的号码。响了三声之后萨拉韦里接起来,带着很重的西班牙口音说:“您好。” 米格尔用指甲在电话话筒上敲了三下,这是他表明身份的信号。然后,他压低声音说:“明天早晨。50箱。”一“箱”是1 000美元。 他听到电话另一头的人倒吸了一口气,然后传来受到惊吓的声音:“你疯了吗?今晚打电话?你在哪儿?这个电话能被追踪到吗?” 米格尔轻蔑地说:“你觉得我是白痴吗?”同时,他意识到萨拉韦里知道自己与今天的事件有关,因此与他见面就会有危险。但是,已经别无选择。他需要现金去买——除了别的之外——为安格斯·斯隆准备的棺材。而且,米格尔知道纽约的账户里还剩下很多钱,他想在离开美国之前再给自己多拿点儿。他确定卑鄙的何塞·安东尼奥·萨拉韦里得到的绝不止佣金那么多。 “我们明天不能见面,”萨拉韦里说,“太快了,来不及准备钱。你不能……” “闭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米格尔紧紧地握住电话,控制着自己的怒火,为避免咖啡厅里的其他人听到,他仍然轻声说:“我是在命令你。赶快准备好50箱。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会像平常那样去找你。如果你没做到,你知道我们共同的朋友会有多生气,他们的手臂可是很长的。” “不,不!不需要他们担心。”萨拉韦里的声音立马缓和了。对于臭名昭著的麦德林团伙的复仇威胁,是绝不能掉以轻心的。“我会尽力的。” 米格尔直接说:“要更努力一些。明天见。”他挂断电话,离开了咖啡厅。 在哈肯萨克的藏身处,三名人质在索科罗严密的监视下仍然处于镇静状态。一整夜,她不仅按照保德里奥的指示增加了异丙酚的剂量,还监控着人质的生命体征并进行记录。快天亮的时候,保德里奥从自己服用镇静剂的睡眠中醒来。看过索科罗的医疗记录后,他点头表示认同,然后接替她继续监视。 米格尔只是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会儿,一大早就又开始看电视新闻。斯隆家人的绑架案仍然是头条新闻,虽然并没有什么进展。 很快,米格尔通知路易斯11点他们两个要开着灵车去一趟曼哈顿。 灵车是团伙中的第6辆车,是一辆车况不错的二手凯迪拉克,到目前为止他们只用过两次。其他时间,这辆灵车都停在别人看不到的哈肯萨克的房子这里,人们都称它为“黑天使”。车内通常用来安放棺材的地板是上好的红木,内置了橡胶滚轮,方便棺材移动。车身内部和车顶都以深蓝色天鹅绒作为衬里。 米格尔一开始计划只在最后飞到秘鲁之前使用灵车进行转移,但是现在,很明显这是他们最安全的车辆。其他车和那辆通用卡车已经曝光了太多次,特别是在拉奇蒙特监视的时候,有可能警察现在已经得到了关于这些车的描述,而且公之于众了。 天气骤变,大雨倾盆,伴随着猛烈的大风,天空一片阴沉。 路易斯开着车,从哈肯萨克选择了一条迂回路线,几次改变方向,还停下来两次确认没有被跟踪。由于下雨路滑,再加上使用雨刷器也无能为力的糟糕视线,路易斯分外小心地驾驶着灵车。他们向南沿着哈得孙河在新泽西州的这一侧走到威霍肯,然后进入林肯隧道,于上午11点45分到达曼哈顿。 米格尔和路易斯都穿着黑色的西服和领带,与灵车很相符。 出了隧道之后,他们向东驶向40街。穿城的车辆受大雨影响,缓慢地移动着。米格尔看着在拥挤的人行道上缓慢行走的人们。 他们开着灵车一反常态地出现在纽约市,这让他很开心。一方面,这辆车与他们此行的目的十分相符;另一方面,这辆车还能获得尊敬。在上一个路口,一位穿着制服,被纽约人称为“棕仙”的交通管理员,甚至让其他车停下,挥手让他们通过。 米格尔还注意到,许多人看到灵车马上就转移视线了。他之前也看过相同的事,他想知道,这是想起已经被遗忘的死亡才让人们感到不安的吗?他从不害怕自己的死亡,但是他也不想轻易地夺取其他人的生命。 但是无论原因如何,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周围人群中可能没有人知道在这辆触手可及的灵车里,竟然坐着国内警方最想抓获的罪犯,全国最热门新闻的罪魁祸首。这样的想法让米格尔感到很有意思,也让他更放心了。 他们向北转到第三大道,快到44街时,路易斯把车停在路边让米格尔下车。米格尔翻起衣领,走进倾盆大雨,步行走过了联合国总部东边的两个街区。尽管他之前对灵车有那些想法,但是坐着它不会招来不必要的关注。同时,他指示路易斯继续前进,一个小时之后回到他下车的地方。如果那时米格尔没有出现,路易斯要每半个小时回来一次。 在44街的街角,米格尔从街上的小贩那里买了一把伞,但是发现根本抵挡不住大风。几分钟后,他穿过第一大道来到了白色墙面的联合国总部大楼。由于下雨,许多旗杆上都没有旗子,孤零零地竖立着。他穿过铁花格栅栏,进入代表入口,上楼来到一个宽阔的平台,从这里允许游客进入总部大楼。两手空空的米格尔很快通过了里面的检查点,而其他人还要被打开手提包和包装袋进行检查。 在远处的一个大厅里,长椅上坐满了等待的游客,他们的面容和衣着就像联合国一样形形色色。一位带着圆顶高帽的玻利维亚女士矜持地坐着。旁边一个黑人小男孩正在玩一只白色的小羊玩具。在附近坐着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戴着一顶阿富汗风格的帽子。两位留着胡子的以色列人正在争论他们面前摊开的一些文件。在整个人群中,还有白色皮肤的美国和英国游客们。 米格尔没有理会这些等待的人,直接走向大厅远端一个醒目的“导游带领”标志。旁边放着一个公文包,何塞·安东尼奥·萨拉韦里正在那儿等着。 看到萨拉韦里那张满是皱纹的瘦脸,再加上秃顶和稀疏的胡子,米格尔就觉得他像一只鼬鼠。这位时常展现自尊的秘鲁外交官,今天却显得极不自然。 他们稍微向对方点点头,然后萨拉韦里带米格尔来到一个服务台,在这里他利用代表的权力,签名让米格尔进去,用的是假名。米格尔拿到了一张游客通行证。 两人走过一条两侧都是柱子的小路,透过镶嵌玻璃能看到一个花园,再远处就是东河。他们坐电梯来到上面一层,进入印尼休息室,这里只对外交官和客人开放。 在这个供国家元首们娱乐的大房间里,有许多华丽的艺术品,包括来自麦加“天房”的窗帘,还有沙特赠送的镶着金银的黑色挂毯。深绿色的地毯搭配白色的真皮沙发和座椅,精心布置的家具陈设可以同时举行多个会议,而且互不影响。米格尔和萨拉韦里坐在一个私密的小角落。 他们相对落座,何塞·安东尼奥·萨拉韦里不高兴地撇着嘴:“我警告过你来这里很危险!已经够冒险的了,不要再制造麻烦了。” 米格尔平静地问道:“来这里为什么危险?”他需要知道这个懦夫究竟知道多少。 “你这蠢货!你知道为什么。电视和报纸上都在说你们所做的事和那些你们抓走的人。联邦调查局和警方正在全力搜寻你们。”萨拉韦里咽了口唾沫,焦虑地问,“你们什么时候走——就是你们所有人什么时候离开这个国家?”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你想知道呢?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因为海尔格已经快担心死了。我也一样。” 也就是说,这个嘴巴不严的傻瓜已经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那个银行的荡妇了。这意味着泄密的范围增大了,现在已经成了必须迫切清除的危险。虽然萨拉韦里无从知晓,但是他愚蠢的坦白已经决定了自己和那个女人的命运。 “我回答你之前,”米格尔说,“把钱给我。” 萨拉韦里转动公文包上的密码锁。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用胶带捆着的鼓鼓的纸板钱包,递给米格尔。 米格尔打开钱包,看了一下里面的钱,又把胶带捆好。 萨拉韦里没好气地说:“你不数数吗?” 米格尔耸耸肩:“你不敢骗我的。”他考虑了一下,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所以,你是想知道我和其他人什么时候离开?” “是的,我想。” “今晚你和那个女人会在哪儿?” “在我的公寓。我们太心烦了,不想出门。” 米格尔去过那个公寓,还记得地址。他告诉萨拉韦里:“待在那儿。我不能打电话,以后你会知道原因的。今晚会有一个送信的人去找你,带去你想知道的信息。他会自称是普鲁托。你听到这个名字,就可以放心让他进门。” 萨拉韦里忙不迭地点头。他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米格尔又说:“我这么做是回报你这么快就准备好了钱。”他摸了摸那个纸板钱包。 “谢谢。你能理解我不想无理取闹……” “我理解。但是,今晚要待在家里。” “哦,我会的。” 从联合国总部大楼出来,米格尔穿过第一大道来到联合国广场酒店。在主楼层,他走到一个报刊亭旁边的公共电话。 他按下一个之前记住的皇后区的号码。对方的声音传来,他知道自己已经联系上了杰克逊高地“小哥伦比亚”区的一处堡垒似的私人住宅。米格尔简短地说了几句话,避免提到名字,把正在使用的公共电话的号码告诉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他耐心地在电话旁等待。两次有别人走近,他就装作要使用电话。7分钟之后,电话响了。对方确认是从另一部公共电话打来。这样就不会被追踪或者监听了。 米格尔轻声地说着自己的请求。对方保证会做到。双方达成了协议,商定了6 000美元的价格。米格尔把萨拉韦里公寓的地址告诉了对方,还说用“普鲁托”这个名字就能进去。他强调:“今晚要搞定,必须看起来像谋杀后自杀。” 对方保证一定会精确执行他的指示。 米格尔回到第三大道的汇合点,距离他离开快到一个小时了。很快,路易斯就把灵车停在路边。 米格尔从雨中上了车,告诉路易斯:“我们现在去举行葬礼的地方——之前去过的那个。你还记得吗?” 路易斯点点头,不久,他们就向东转弯,朝着皇后区大桥驶去。 5 有时候,当没有新闻的时候,电视台的新闻部门就像一个沉睡的巨人。 这时候的运行效率不高,许多有才华的工作人员都进入了业内所说的“停工期”——意思是工作不积极的状态。 这就是为什么当发生重大新闻事件时,就会有经验丰富的高手——用业内的话说——“被召回重启”。 周五早上,也就是斯隆家人遭遇绑架的第二天,由哈里·帕特里奇领导,丽塔·艾布拉姆斯作为高级制片人的特别任务小组,开始在CBA新闻总部里集结,“重启”已经开始了。 丽塔昨天半夜刚刚从明尼苏达州回到纽约,上午8点走进新分配的特别小组办公室。哈里·帕特里奇在电视台提供的洲际酒店的豪华套房住了一晚,很快也来了。 他分秒不耽误,上来就问:“有什么新进展吗?” “关于绑架的没有,”丽塔回答,“但是,克劳福家外面已经人山人海了。” “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正在以后会成为小组会议室的地方,丽塔靠在转椅上。虽然她的假期很短,但是看起来精神焕发,往常的活力和劲头又回来了。当然,她也没有失去一贯冷嘲热讽的奇特作风,这是那些与她共事的人所喜欢的。 “这些天,所有人都想和主播沾上边儿。现在他们知道了他家的地址,克劳福的粉丝都涌向了拉奇蒙特,有成百甚至上千人。警察疲于应付,正在设置路障。” “我们在现场有摄制组吗?” “当然。他们整夜都在那儿露宿。我让他们在克劳福上班之前都守在那里。之后,我会派另一组去接替他们。” 帕特里奇点头表示同意。 “按理说,绑匪在行动之后应该已经离开拉奇蒙特了,”丽塔说,“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在附近待上几天,以防有什么新情况。除非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还没有,”他说,“你知道我们在人才方面几乎收到的是一张空白支票吗?” “昨晚有人跟我说了。所以,我已经先要了三位制片人:诺曼·耶格、艾丽丝·艾弗里和卡尔·欧文斯。他们很快就到。” “选得好。”帕特里奇跟这三位都很熟。他们的能力在CBA新闻中算是最好的。 “哦,我分配了办公室。你想看看你的吗?” 丽塔领他来到5间相邻的办公室,这里将会成为特别调查小组的大本营。电视台新闻部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不断有临时项目启动和结束,所以只要有需要,通常都能找到所需的容身之处。 帕特里奇会有自己的办公室,丽塔也是。另外两个办公室已经挤满了办公桌,供新加入的制片人、摄制组和后勤人员共同使用,其中一些人已经搬进来了。帕特里奇和丽塔与他们互相问候之后,就回到了第五间办公室,这也是最大的一间,会被用作会议室,在这里,二人继续筹划接下来的行动。 “我想,”帕特里奇说,“让所有将要和我们一起工作的人尽快开个会。我们分配一下职责,然后开始准备今晚的新闻。” 丽塔看了一下手表:上午8点45分。 “我打算上午10点的时候开始,”她说道,“现在,我想再了解一下拉奇蒙特发生的事件。” “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了,”拉奇蒙特警司说,“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他正在和联邦调查局特工哈夫洛克交谈,哈夫洛克几分钟前刚刚从斯隆家出来,调查外面的围观人群。人群从天亮开始越聚越多,现在已经把门前的人行道挤得水泄不通。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排到了马路上,警官们正在努力控制人群,让车辆通过,虽然并不太成功。奥蒂斯·哈夫洛克在斯隆家待了一晚上,他现在担心准备上班的斯隆会在出门时被堵住。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和其他记者都集中在前门。哈夫洛克一出现,电视摄像机都转向他,记者们都喊着提问: “收到绑匪的消息了吗?” “斯隆现在怎么样?” “我们能和斯隆谈谈吗?” “你是哪位?” 哈夫洛克摇摇头作为回应,挥手让大家散开。 在记者群的另一边,人群显得井然有序,虽然哈夫洛克的出现引起了人群的一阵骚动。 联邦调查局特工向警司抱怨:“你们的人难道连保持街道畅通都做不到吗?” “我们正在努力。警长已经下令设置路障了。我们会进行交通管制,并禁止行人通行,除了那些街道居民,我们会尽量把其他人清除出去,这至少需要一个小时。警长不想在到处都是摄像机的时候,发生任何争执。” “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哪儿来的吗?” “我问过几个,”警司说,“大部分是从拉奇蒙特以外的地方开车来的。我猜是看了新闻,想要亲眼看一看斯隆先生。周围的街道上全是他们的车。” 开始下雨了,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围观的人们。相反,他们或是撑起雨伞,或是裹紧了外套。 哈夫洛克回到斯隆家,对看起来疲惫而憔悴的克劳福德·斯隆说:“我们走的时候,会有两辆没有标识的联邦调查局的车。我想让你上第二辆。你趴在后排座上,我们会马上离开。” “不可能,”斯隆说,“外面都是记者。我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我不可能像总统一样就这么离开。” “外面可能有那些抓走你妻子和家人的绑匪派来的人。”哈夫洛克严厉地说,“谁知道他们不会试图射杀你?所以,不要再犯傻了,斯隆先生。记住,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最后他们达成共识,邀请摄制组和记者进入门厅,进行一个由斯隆组织的临时新闻发布会。记者们成群结队地走进来,好奇地打量着豪华的住宅,有些人忍不住心生嫉妒。之后的问答环节几乎是前一天的翻版,唯一的新消息就是昨晚绑匪并没有联系。 “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了,”斯隆最后说,“什么消息也没有。我也希望有消息。” 在现场保持警惕的哈夫洛克谢绝回答问题,最终记者们沿着原路离开了,有些人看起来对缺少新消息很是不满。 “现在,斯隆先生,”哈夫洛克说,“我希望我们按我说的方式离开——你在后排座,压低身体,别让人看到。” 斯隆不情愿地答应了。 但是,在执行计划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不幸事件发生了。 克劳福德·斯隆快速地上了联邦调查局的车,人群中只有几个人看到,然而那几个人很快就告诉了其他人,“斯隆在第二辆车上”的消息迅速传开。在那辆车上,哈夫洛克和另一名联邦调查局特工坐在后排,斯隆不舒服地趴在他们之间。另外一位特工在驾驶座上。 还有两名特工在第一辆车上,两辆车很快出发了。 人们现在已经知道斯隆离开了,后面的人往前挤,把那些在人行道前面的人挤到马路上。瞬间,一连串事件接踵而至。 第一辆车在警察指挥下从斯隆家的车道驶出。车速很快,第二辆车紧随其后。突然,车道对面的围观者被挤到更远的路上,瞬间挡住了第一辆车的去路。司机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群吓到,赶紧踩下刹车。 在其他情况下,第一辆车能够及时停住。但是,路面由于下雨变得湿滑,车向一侧打滑。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接着传来一连串可怕的撞击声和尖叫声,车从前方的围观者中猛冲过去。 第二辆车上的人——除了看不到的斯隆——都惊恐地倒吸一口气,已经准备好面对类似的碰撞。但是,当人们慌忙地爬向马路对面,人群散开之后,哈夫洛克表情严峻地命令司机:“不要停!一直走!”后来,哈夫洛克这样为自己明显无情的行动辩护:“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不能确定任何事,怀疑这可能是埋伏。” 克劳福德·斯隆只知道发生了意外事件,抬起头向外看,正在这时,一台已经对准这辆车的电视摄像机近距离地拍到了斯隆的脸,然后一直跟着这辆车,直到它加速离开事故现场。后来看到播出录像的观众们,不知道斯隆当时正在恳求掉头回去,但是哈夫洛克坚持说:“那里有警察。他们会处理的。” 拉奇蒙特警方控制住了局面,几辆救护车迅速到达现场。经过统计,有8人受伤——6人轻度撕裂伤和擦伤,2人重伤。在重伤者中,一位男士手臂骨折,肋骨被压碎,另一位年轻女士的一条腿严重撕裂,需要截肢。 这起事故虽然是悲剧,但是如果在其他情况下并不会受到广泛关注。正因为与斯隆家人绑架案有关,才在全国范围内报道,随之出现了一些对于克劳福德·斯隆含蓄的责备。 CBA伦敦分站的调查员泰迪·库珀按照约定乘坐早上的协和客机飞过来。接近上午10点的时候,他直接来到特别小组办公室,先向哈里·帕特里奇报到,然后是丽塔。三人来到会议室,参会人员正陆续到达。 在路上,库珀碰到了克劳福德·斯隆,他几分钟前刚到,还没从拉奇蒙特发生的事故中缓过来。 库珀身材瘦长结实,充满活力和自信。一头褐色平直的头发,比时下流行的要长一些,勾勒出一张苍白的脸,脸上还有青春痘留下的痕迹。这让他看起来远没有25岁。他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伦敦人,但是来过美国好几次,对纽约很熟悉,他对克劳福德·斯隆说:“对你妻子和家人的遭遇我很抱歉,斯隆先生,但请振作起来!现在我来了!我很快就会抓到那些家伙。这种事我很拿手的!” 斯隆看着帕特里奇,诧异地抬起眉毛,好像在问,你确定我们要用这家伙吗? 帕特里奇说:“谦逊从来都不是泰迪的风格。我们会给他足够的空间,看看会发生什么。”这种对话丝毫不会让库珀感到不安。 库珀对帕特里奇说:“首先,哈里,要核实报道。然后,我要查看一下犯罪现场。我想和目击者们谈一谈——我的意思是所有人。必须认真起来了。如果我要做,我就要做好。” “就按你说的来。”帕特里奇还记得以前看到过库珀工作的样子。“你负责这里的调查工作,再给你配两个助手。” 助理调查员,一位年轻男士和一位女士是从CBA另一个项目借来的,已经来到会议室了。等待会议开始的时候,帕特里奇把他们介绍给库珀。 库珀与他们边握手边说:“和我工作对你们来说会是非常好的经历,孩子们。但是不要紧张,我很不拘小节的。叫我‘阁下’就行,你们只需要每天早晨先问候我就行。” 调查员们被库珀逗笑了,三人开始就会议室里一整面墙的“事件顺序”布告板进行讨论。这是特别小组标准的报告程序,用于按照先后顺序记录有关斯隆绑架案的所有细节。在另一面墙上是第二块大布告板,标题是“杂项”。用于记录附带的情报,有些是猜测或者谣言,次序无关紧要。随着“杂项”项目不断成熟,会被转移到第一块布告板上——这些都是调查员的职责。 布告板的作用在于两方面:首先,是让特别小组的核心成员了解可用的信息和新进展;其次,是为回顾进展和集体讨论会提供重点,常常能激发出新的观点。 上午10点整,丽塔准时提高嗓音,打断了嗡嗡的讨论声:“好了,大家!我们开始工作。” 她坐在长桌子的一头,哈里·帕特里奇在她旁边。莱斯·齐平翰也来了,坐在桌旁。当他与丽塔对视时,他们不易察觉地面露微笑。 克劳福德·斯隆坐在桌子另一端。他现在不想参与讨论,已经向帕特里奇透露:“我现在感到很无助,像一个松脱的螺母。” 桌旁还坐着丽塔招募的三位制片人。诺曼·耶格是三人中最年长的,是CBA的老员工了,做过与新闻有关的所有工作。他说话温和,富于想象而且很有学者风度,是电视台广受赞誉的杂志类节目《头条背后》的制片人。他今天突然被临时借调,足以说明特别小组拥有无可比拟的优质资源。 耶格旁边是艾丽丝·艾弗里,她20多岁,是新闻制作方面一颗闪亮的明星。她身材娇小,美丽动人,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思维敏捷,头脑灵活。在对有难度的新闻进行报道时,她的坚持和狡诈足以媲美拉斯普京。 第三位制片人卡尔·欧文斯是一位吃苦耐劳的人,以坚持不懈、不知疲倦的工作而出名;有时,他与记者们进行的调查工作,在竞争者们纷纷退出后大获成功。欧文斯的年龄介于耶格和艾丽丝·艾弗里之间,没有他们那么富有创造力,但是说起踏实稳重和对行业的深入了解,他绝对值得依靠。 紧挨着坐的是泰迪·库珀和两名助理调查员,一位从全国晚间新闻借来的特约撰稿人,还有高级摄像师明·范·坎和一名被任命为制片主任的女秘书。 “好了,我们都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儿,”丽塔用公事公办的口气开场,“我们现在要讨论如何开始工作。首先,我要说的是组织结构。之后,哈里会从编辑角度告诉我们工作的方向。” 丽塔稍加停顿。看了看桌子另一头的克劳福德·斯隆:“克劳福,我们不会在这长篇大论。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免不了会情绪化,就算没有我们给你增加负担,你也已经够痛苦了。但是,我只想代表大家告诉你,为了你,为了你的家人和关注这件事的我们自己,我们也会竭尽全力的。” 特别小组的其他成员也发出了赞同的低语。 斯隆点了两下头,努力想要说清楚:“谢谢。”他的声音哽住了。 “从现在起,”丽塔说,“我们要从两个层面开展工作——长期项目和日常的新闻报道。诺曼,”她对这位年长的制片人继续说,“你来负责长期项目。” “好的。” “艾丽丝,你来负责日常报道,从今晚的报道开始,这个我们待会儿讨论。” 艾丽丝·艾弗里干脆地说:“明白了,我想先看看关于今早发生在克劳福家外面的骚乱的视频。” 斯隆听到这里,面部抽搐了一下,有些恳求地看了一眼艾丽丝,但是她没注意到。 “马上给你,”丽塔告诉她,“录像带已经在路上了。” 丽塔对第三位制片人欧文斯说:“卡尔,你要在两个项目之间根据需要进行机动。”她接着说,“我会和你们三位密切协作的。” 她的注意力转向库珀:“泰迪,我了解你想去拉奇蒙特。” 库珀抬起头笑着说:“是的,女士。在周围调查一下,就像著名的夏洛克·福尔摩斯那样。”然后,转头又对其他人说,“在这方面,我可是极其厉害的。” “泰迪,”帕特里奇第一次开口说道,“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是极其厉害的。这就是他们在这里的原因。” 库珀厚着脸皮堆笑道:“那么,我应该只能在家感觉良好了。” “这个会结束以后,”丽塔告诉他,“明会带两个换班的摄制组去拉奇蒙特,你跟他一起去,泰迪,去见一个叫伯特·费舍尔的人,他是我们在当地附属台的兼职记者。我已经安排好了。费舍尔是昨天第一个报道新闻的人。他会开车带你到四周调查,并且把你介绍给你想见的人。” “天才啊!我要记下来——和费舍尔去钓鱼。” 诺曼·耶格对卡尔·欧文斯轻声说:“在这个任务结束以前,我可能会把那个英国佬给勒死。” “明,”艾丽丝·艾弗里对摄影师说,“在你去拉奇蒙特之前,我想和你谈一谈。” 明·范·坎点点头,方方正正、面色黝黑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 “眼下需要注意的具体细节就是这些,”丽塔说,“现在,更重要的是编辑方向。哈里——交给你了。” “在我看来,我们的首要目标,”帕特里奇开始说,“是找到更多有关绑匪的信息。他们是谁?他们从哪儿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当然,很快他们就会自己告诉我们这些。但是,我们不会干等着。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们要如何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除非我们都集中精神思考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情,再加上每一条新消息。今天我想让在座的所有人都研究目前掌握的资料,记住细节。布告板会帮助大家的。”他指了指“事件顺序”和“杂项”两块布告板,接着说,“它们会记录直到今早的所有信息。” “在所有人都跟上节奏之后,我希望大家独立并且共同地持续进行选题,仔细琢磨。我们这样做,按照以往的经验,总会发现点儿什么的。” 在座的人都认真听着,帕特里奇继续说:“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那些绑匪一定在某个地方留下了痕迹。每个人都会留下痕迹,不管他们多么小心地隐藏自己。我们的诀窍就是找到这些痕迹。”他冲耶格点点头,“你的任务就是集中在这一点上,诺曼。” “明白了。”耶格回答。 “至于短期任务,艾丽丝,关于今晚的新闻报道,我知道你已经有所考虑。你觉得要点在哪儿?你有什么框架吗?” 她利落地回答:“如果没有类似绑匪联系之类的戏剧性新闻,在说明没有进展之后,我们会报道今天早上克劳福德家外面发生的骚乱。然后,因为是事件发生后的第一个24小时,会简要重述一下昨天的事件。我已经看过昨晚的录像带了,完全是大杂烩。今晚,我们能做得更好,更有条理。我还想再采访一下拉奇蒙特的目击者。”艾丽丝看了一眼笔记接着说,“特别是那位老妇人,普里西拉·瑞亚,她的出镜率很高。她和其他人可能会想起什么新线索。” “那么大家的反应呢?”耶格问道,“比如华盛顿的。” 帕特里奇回答:“我想只会稍微提一下总统,如果有时间再放一些市民采访。” “没有关于国会山的吗?” “可能明天吧,”帕特里奇说,“也可能永远不会。国会山的每个人都想插上一手。”他示意艾丽丝继续说。 “作为总结,”她说,“我们应该在最后做一些分析——对绑架案方面的权威人士进行采访。” 帕特里奇问:“有什么人选吗?” “还没有。” 卡尔·欧文斯自告奋勇地说:“我认识一个人,叫拉尔夫·萨勒诺,以前是纽约警察,住在佛罗里达州的那不勒斯。他到处给警方做关于犯罪的讲座,还写过书,对于绑架案非常了解。我在一次直播中见过他。他人不错。” “我们就找他,”艾丽丝说,她看了一眼帕特里奇,他也点头表示同意。 莱斯·齐平翰插话道:“卡尔,我们在那不勒斯区有附属台。可以让他们来解决,否则就让萨勒诺飞到迈阿密。” “不管用哪种方法,”艾丽丝接着说,“预订卫星转播时间,让哈里进行采访。” “交给我吧,”欧文斯边说边记了下来。 又经过了15分钟的讨论,丽塔敲敲桌子说:“就这样吧,”她宣布道,“讨论结束,要开始干活了。” 在一片严肃的氛围中,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出于调查目的,哈里·帕特里奇决定去采访克劳福德·斯隆。帕特里奇认为,斯隆像许多被牵扯进复杂事件的人一样,了解的信息比他自己认为的要多,进行持续的有技巧的提问,可能会带来新线索。斯隆已经同意接受采访了。 会后在会议室里,帕特里奇提醒斯隆关于采访的事,身后一个声音插话道:“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想坐在这儿听。也许我也能了解一些事。” 他们惊讶地转身,发现正是特工奥蒂斯·哈夫洛克,会议刚结束他就走进来了。 “呃,”帕特里奇说,“既然你问了,我确实介意。” 丽塔·艾布拉姆斯问哈夫洛克:“你难道不是联邦调查局先生吗?” 他亲切地回答:“你的意思是像‘美国小姐’那样吗?我的同事恐怕不这么认为。” “我的意思是,”丽塔说,“你根本不应该在这儿。工作人员以外的人是不能进入这个地方的。” 哈夫洛克看起来有些吃惊:“保护斯隆先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而且,你们在调查绑架案,不是吗?” “是的。” “那么,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就是找到斯隆先生的家人。所以,你们的人发现的任何线索,比如这上面的”——他指着“时间顺序”布告板——“联邦调查局也得知道。” 房间里的其他人,包括莱斯·齐平翰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那样的话,”丽塔说,“应该是双方面的交易。我现在能派一名记者到联邦调查局纽约办公室去,检查你们收到的所有报告吗?” 哈夫洛克摇摇头:“恐怕不可能。有些报告是绝密的。” “正是如此!” “听着,各位。”哈夫洛克意识到房间里越来越多的人注意自己,很明显在努力保持克制,“我认为你们没有完全认识到我们面对的是犯罪。任何有知识的人都有传递线索的法律义务,在这件事上,就是向联邦调查局传递。做不到的话也是犯罪。” 很少有耐心的丽塔反对道:“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们不是小孩子!我们一直都在做调查,知道是怎么回事。” 帕特里奇也说:“我该告诉你,哈夫洛克先生,我以前跟联邦调查局合作过几次,你们的人因为无节制的索取且从不回报早已声名狼藉了。” 哈夫洛克严肃地说:“联邦调查局没有义务回报。”他先前的克制已经消失了,“我们是政府机关,背后有总统和国会的权力支持。你们在这里所做的只是在为自己树敌。好吧,我要提醒你们,如果任何人隐瞒消息妨碍了官方的调查,将会面临严重的指控。” 齐平翰认为是时候介入了。 “哈夫洛克先生,”新闻部总裁说道,“我向你保证我们绝不是触犯法律的人。但是,我们可以自由地进行任何调查,有的时候我们甚至做得比你所说的‘官方调查’更成功。” “在这里真正进行的,”齐平翰接着说,“是‘记者特权’。我承认其中有些灰色地带,但是,更重要的是记者能够调查,并且能保护自己的信息来源,除非法律另有规定。所以你看,如果我们允许你第一时间获得收到的所有线索,那就侵犯了我们的自由。我必须告诉你,虽然我们欢迎你来这里,但是对你的许可是有限度的,有一条线你是不能越过的——就是那儿。”他边说边指着会议室门口。 “好吧,先生,”哈夫洛克说,“我不确定能完全同意你说的,如果我把整件事报告给局里,你不会介意吧。” “一点儿都不。我肯定他们会告诉你,我们是在权力范围内行事。” 齐平翰没有说的是CBA和其他新闻机构一样,会自行决定披露的信息内容,哪怕这样会激怒联邦调查局。他知道新闻部的大部分人都有同感。至于可能的后果,如果出了什么事,电视台会处理的。 哈夫洛克离开去打电话之后,齐平翰告诉丽塔:“给大楼管理员打一个电话。把这几个办公室的钥匙拿来,把门锁上。” 在帕特里奇办公室的角落里,他打开录音机,对斯隆进行了采访。帕特里奇很快地回顾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更详细地重复了之前问过的问题,但没有发现新线索。最后,帕特里奇问道:“你还记得点儿什么吗,克劳福,哪怕是在你的潜意识里,是你需要仔细回想的,或者是与这起事件关系含糊的事情?有没有你曾经怀疑过,然后忽略的小事件呢?” “你昨天问过我了。”斯隆若有所思地回答。他对帕特里奇的态度在过去的24个小时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方面,变得更加友好了,另一方面,斯隆对帕特里奇也少了几分戒备,甚至在精神上依赖他,这是斯隆之前从未有过的。奇怪的是,斯隆几乎是百般恭敬,似乎把哈里·帕特里奇看作找回杰茜卡、尼基和他父亲最大的希望。 “我知道我问过,”帕特里奇说,“你答应过会好好想想。” “呃,我昨晚想了,可能有一些事情,但是我不能确定,只有模糊的感觉。”斯隆尴尬地说。对于模糊的不成形的想法,他很不习惯。 帕特里奇催促道:“说下去。” “我想,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好像有过被跟踪的感觉。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发现有人在监视我家之后才这么想的。” “不会的。所以,你觉得自己被跟踪了。在哪里,什么时候?” “问题就在这儿。太模糊了,有可能是我想象的,也许我感觉必须得发现一点儿什么吧。” “你觉得这是你自己的想象吗?” 斯隆犹豫了一下:“不,我不觉得。” “再详细说一说。” “有时当我开车回家时,我有被跟踪的感觉。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在CBA新闻内部有人在暗中观察我。” “这一切持续多久了?” “可能一个月?”斯隆摊开手说,“我就是不能确定我是不是在编故事。但不管怎样,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不知道,”帕特里奇说,“但是,我会和其他人讨论的。” 后来,帕特里奇打出来一份采访斯隆的摘要,并钉在会议室里“杂项”板上。然后,他回到办公室,开始了所有记者都熟悉的“打电话”流程。 在他面前是一本打开的私人“蓝皮本”——里面记录着他在世界各地认识的人,这些人以前帮过他的忙,而且说不定还能再次帮忙。“蓝皮本”里还有那些反过来需要提供信息而他帮过忙的人。新闻业充满了借和贷——在现在这种时候,就需要贷方。而且大部分人都很乐意接受电视新闻的请求,这一点也帮了不少忙。 昨晚,帕特里奇已经根据“蓝皮本”列好了今天要打电话的名单。这些名字中包括在司法部、白宫、国务院、中央情报局、移民局、国会、几家外国大使馆、纽约警察局、渥太华的加拿大皇家骑警和墨西哥司法警察局的联系人,还有一位犯罪纪实作家和一名代理团伙犯罪案的律师。 接下来的电话大都是低调的开场:“你好,我是哈里·帕特里奇。我们有阵子没联系了。只想问问你过得好不好。”然后会询问对方爱人、情人和孩子的情况——帕特里奇也记着这些人的名字——继续着私人通话,接下来自然地转到眼下的情况。“我正在调查斯隆家人绑架案。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传言,或者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有时候问题会更加具体。你有没有听到对绑匪身份的猜测?你认为有可能是恐怖分子干的吗——如果有,是哪里的恐怖分子呢?听到过什么传言吗,哪怕是觉得最不可能的?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如果有什么情况你能打给我吗? 这是常规做法,有时会很单调乏味,总是需要耐心。有时会有所收获,偶尔得到延迟的消息,但通常是一无所获。从今天打电话的情况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情况,但是帕特里奇事后觉得最有趣的对话,是和代理团伙犯罪的律师之间的。 一年前,帕特里奇帮了他一个忙——或者是那位律师这样认为。他的女儿上大学时去委内瑞拉旅游,参加了一次吸毒狂欢,成为全国新闻。有8名学生牵涉其中,有两名学生死亡。通过一位加拉加斯的代理人,CBA新闻得到了独家的现场照片,还有被警方逮捕的参与者的特写,律师的女儿也在其中。当时在阿根廷的帕特里奇飞到北美进行报道。 在纽约,这个女孩的父亲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报道和照片的事情,通过电话联系到了帕特里奇。他恳求帕特里奇不要用他女儿的名字或者照片,他说自己的女儿是那些人中年龄最小的,以前从没惹过麻烦,在全国范围曝光会毁了她的一生。 帕特里奇当时已经看过照片了,他知道这个女孩,已经决定在报道中不提她。即便如此,为了坚持选择自由,他只是承诺会尽力。 后来,律师发现CBA并没有直接提到自己的女儿,送给帕特里奇一张1 000美元的支票。帕特里奇退还了支票,还附上一张客气的便笺,从那之后,两人就再没联系过。 今天,听完帕特里奇随意的开场白后,律师直率地回答:“我欠你的。现在你想知道什么就说吧。” 帕特里奇说明了事由。 “除了电视上播的,我没听到任何消息。”律师说,“而且我很确定我的代理人没有牵涉其中。这不是他们会碰的事情。但有时,他们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事情。这几天我会私下打听打听,如果发现什么情况,我会打给你的。” 帕特里奇感觉他会打电话的。 快过去一个小时了,帕特里奇已经给名单上一半的人打过电话了,他停下来,去会议室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回来之后,他做了几乎所有电视新闻工作者每天都会做的事——浏览《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来电视新闻中心参观的人,都会惊讶于这里有这么多份报纸。事实上,尽管电视台完成了新闻报道,但还是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微妙心理,那就是只有印在《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上的才是真正的新闻。 查克·因森强有力的声音打断了帕特里奇的阅读。 “我拿来了今晚的节目表,哈里。”这位执行制片人边说边走进办公室,“也就是说,我们要分开主持新闻。你来做一半。” “后面一半还是前面一半?” 因森微笑着说:“谁知道呢?无论如何,从今晚开始,你将主持所有与斯隆家人绑架案有关的内容,这还是我们的头条——除非美国总统在直播前遇刺。克劳福会像往常一样主持其他的内容,问题是我们都觉得如果有一伙暴徒,不管他们是谁,想要决定CBA职员生死的话,我们就完了。” “我同意,”帕特里奇说,“我相信克劳福也一样。” “坦白讲,这是克劳福的主意,像任何国王一样,如果离开自己的王座太久,他会感到不安。不过,他不出现也没关系。哦,还有一件事——节目最后,克劳福想即兴说几句话,感谢那些通过发信息和其他方式关心他家人的人。” “即兴讲话?” “当然。我们有三位撰稿人正在卖力地准备呢。” 尽管情势紧张,帕特里奇还是被逗笑了,他说:“你们俩现在达成共识了。” 因森点点头:“我们已经无声地宣布休战,直到这一切结束。” “然后呢?” “咱们等着瞧吧。” 6 大约一个月前,在米格尔非法进入美国不久之后,就试图买棺材,用于把他打算绑架的两名人质运到秘鲁。米格尔在去买之前就已经筹划好了,他觉得这是小事一桩,一定会迅速秘密地完成交易。结果发现并非如此。 他去了布鲁克林的一家殡仪馆,想要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而不是仅仅局限在皇后区的“小哥伦比亚”区,那是他当时的大本营。他选择的商店在希望公园附近,是一座雅致的白色建筑,名叫“菲尔德家”,门前还有宽阔的停车场。 米格尔从厚重的橡木门进入,门厅里铺着米黄色的地毯,还有高大的盆栽植物和宁静的风景画。一位很有礼貌的中年男人招待了他,那个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上面有一朵白色康乃馨,还有一条黑灰条纹相间的裤子、白衬衣和黑色领带。 “早上好,先生,”穿着十分得体的这位男子说道,“我是菲尔德。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米格尔已经演练过要说的话了:“我的父母年纪大了,想要为他们最终……呃,离世做点儿什么。” 菲尔德点点头,表示理解和同情:“我能理解,先生。许多上了年纪的人在晚年都希望在未来过得舒服,有所保障。” “没错。现在,我的父母想要……” “抱歉,先生。我们到我的办公室谈可能更妥当。” “那好吧。” 菲尔德在前面带路。也许是有意地,他们路过了几间放着沙发和手扶椅的接待室,一个房间里还有为葬礼准备的几排椅子。每个房间里都有一具化过妆的尸体,在打开的棺材里用镶着边的枕头支撑着。米格尔看到一些吊唁者,但是有些房间是空的。 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非常不起眼。墙上挂着一些带框的证书,很像是在医生的办公室里,除了一张关于“美化”尸体的(用紫色丝带作为装饰)证书和另一张尸体防腐的证书。米格尔在菲尔德的示意下坐在椅子上。 “请问一下您的名字,先生。” “诺瓦克。”米格尔撒谎说。 “好吧,诺瓦克先生,一开始我们需要讨论总体的安排。您或您的父母有没有选好或者购买墓地呢?” “呃,还没有。” “那么,这就是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我们应该马上确定下来,因为现在购买墓地,特别是选到称心的越来越难了。当然,除非您考虑火葬。” 米格尔抑制着自己的不耐烦,摇摇头说:“不用了,我想要谈的是……” “接下来是关于您父母的宗教信仰的问题了。需要什么样的葬礼呢?还有其他需要决定的事项。也许你应该看看这个。” 菲尔德递过来一份精心制作的类似饭店菜单的东西。上面列出了一长串独立的事项和价格,比如“逝者沐浴、消毒、整理和化妆——250美元”“解剖尸体特殊护理——125美元”和“各种形式的牧师协助——100美元”。一项“全套传统服务”需要5 900美元,除了包括其他所有的事项外,还有价值30美元的放在逝者手中的十字架。棺材是另外计算的,最贵的一口售价高达20 600美元。 “我来就是想谈关于棺材的事。”米格尔说。 “当然。”菲尔德站起来,“请跟我来。” 这次他带米格尔下楼来到地下室,进入一个陈列室,里面铺着红色地毯。菲尔德首先走到售价20 600美元的棺材旁。“这是我们这儿最好的。由18号钢制成,有三层盖子——玻璃、黄铜和绗缝黄铜的——永远不会坏的。”棺材外部还有精美的装饰,内部铺着淡紫色的天鹅绒。 “简单一点儿的就好了。”米格尔告诉他。 他们最终选定了两口棺材,一大一小,分别是2 300美元和1 900美元。“我母亲个头比较小。”米格尔解释说。大概有11岁的男孩那么高吧,他心里想。 米格尔对几个朴素简易的箱子很好奇。菲尔德解释说:“那些是给虔诚的犹太人准备的,他们追求简单。那些盒子底部有两个孔,意思是‘回归自然’。你不是犹太人吧?”米格尔摇摇头,菲尔德说:“坦白说,我不会为我所爱的人选择那样的安葬方式。” 他们回到办公室,菲尔德说:“现在,我想我们应该讨论一下别的事了。首先是安葬地点。” “没有必要了,”米格尔说,“我就想把棺材钱给你,然后把它们带走。” 菲尔德看起来很吃惊:“这不可能。” “为什么呢?” “不可能是这样的。” “也许我应该解释清楚的。”米格尔发现事情并没有预想的那么简单,“我父母现在想要把棺材放到他们现在居住的房子里,放在他们每天能看到的地方。可以说,那样他们才能习惯自己未来的归宿。” 菲尔德显得不知所措:“我们不可能那样做的。我们这里安排的是——如果我能用这个词的话——是‘全套服务’。可以让您的父母来看看他们最终安息的棺材。但是,在需要使用之前,我们都坚持保管。” “你们不能……” “不可以,先生,绝对不可能。” 米格尔感觉到对方已经失去兴趣了,甚至可能起了疑心。 “那好吧。我再考虑一下,可能会再来的。” 菲尔德送米格尔出门。米格尔一点儿都不想再来了。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已经给对方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 第二天,他又去了更远的两家殡仪馆,尽量简短地进行咨询。但是,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没有人愿意把“全套服务”中的棺材单独卖给他。 那时,米格尔认为他试图远离自己的大本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所以他回到皇后区,去找那些“小哥伦比亚”区的联系人。几天之后,他们带他来到阿斯托利亚一家灰黄色的小殡仪馆,离杰克逊高地不太远。在那儿,他见到了阿尔贝托·戈多伊。 从殡仪馆的角度来说,戈多伊的店比起菲尔德的店,就像低档连锁店与蒂芙尼相比。戈多伊的店适合底层的客户。不仅如此,这里到处都破败不堪,甚至包括店主自己。 戈多伊身材肥胖,秃顶,手指上满是尼古丁留下的痕迹,浑身浮肿,一看就是一个酒鬼。他穿着殡仪员的黑色制服和灰色条纹裤,上面的食物污渍清晰可见。他的声音很粗,时常被吸烟过多引起的咳嗽打断。在戈多伊那个又小又乱的办公室里,他仅在和米格尔见面的时候就抽了三支烟,一支接着一支。 “我叫诺瓦克,我来咨询一下。”米格尔说。 戈多伊点点头:“是的,我知道。” “我的父母年纪大了……” “哦,这是固定台词吗?” 米格尔坚持重复了之前编的故事,戈多伊带着厌倦和怀疑在一旁听着。最后,他只问了一句:“你怎么付钱?” “现金。” 戈多伊变得亲切了一些,说:“这边。” 他们还是来到一个地下室,这里陈列着棺材样品,但是这里的地毯是暗棕色的,很破旧,而且可供选择的棺材种类也比菲尔德那边少。米格尔迅速地选好了两口合适的棺材,一口是平均尺寸,另一口要小一些。 戈多伊说道:“那口普通尺寸的3 000美元,那口孩子用的,2 500美元。” 虽然“孩子”的说法与米格尔编的故事背道而驰,而且危险地接近于事实,但他并未理会。尽管他知道5 500美元的总价至少是正常价格的两倍,可还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带着现金,都是100美元面值的钞票。戈多伊还要了454美元的纽约市销售税,米格尔也照付了,但是他怀疑这笔钱能否进入纽约市的金库。 米格尔把他最近刚弄到的通用卡车停在一个装卸平台那里,在戈多伊严密的监视下,棺材被转移到卡车上。米格尔把它们运到安全的地方存起来,后来又转移到哈肯萨克。 现在,几乎过去一个月了,他回到阿尔贝托·戈多伊的殡仪馆想再买一口棺材。 米格尔一想到再次回到这里的风险,就感到担忧。他记得戈多伊无意中提起第二口棺材是给孩子用的。所以,米格尔怀疑有没有可能,戈多伊把昨天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被绑架的事件和先前购买棺材联系在一起呢?不太可能,但是米格尔作为恐怖分子,能够存活这么久的原因,就是考量每一种可能性。然而,既然已经决定要把第三名人质运到秘鲁,眼下也只能选择戈多伊了。必须得冒险了。 离开联合国总部后一个小时多一点儿,米格尔让路易斯把灵车停在距离戈多伊殡仪馆一个街区的地方。米格尔又一次撑伞走进瓢泼大雨中。 殡仪馆里,一位女接待员用对讲机和戈多伊说了几句,就把米格尔带到了老板办公室。 在一片烟雾缭绕中,那个胖男人警惕地看着米格尔:“又是你。你的朋友可没说你要来呀。” “没人知道。” “你想要什么?”不管第一次戈多伊是出于什么目的和米格尔做生意,但现在他明显有所保留。 “我有一位上了年纪的朋友让我帮忙。他看过我给我父母买的棺材,很喜欢这个想法,就问我能不能……” “哦,省省吧!”戈多伊的桌子旁有一个老式痰盂。他从嘴里拿走香烟,朝着痰盂吐了一口,“听着,先生。别再浪费时间说一次咱俩都知道是胡扯的话了。我说你到底要买什么?” “一口棺材。像之前一样付钱。” 戈多伊用诡诈的眼神看着前方:“我在这儿是做生意的。当然,有时候我是帮朋友的忙,他们也帮我的忙。但是,我想让你告诉我的是,我现在是不是在自找麻烦啊?” “不会有麻烦的。你合作的话就不会。”米格尔带着威胁的口气说道,而且很有效果。 “好吧,没问题,”戈多伊说着,语气缓和了不少,“但是自从上次之后,就涨价了。同样的成人棺材现在要4 000美元。” 米格尔没有说话,打开何塞·安东尼奥·萨拉韦里给他的纸板钱包,开始点那些百元大钞。他给了戈多伊40张,对方又说:“还有215美元的纽约税。” 米格尔重新把纸板钱包的绳子系好,告诉戈多伊:“你和纽约都见鬼去吧。”然后又说,“我外面有车。把棺材放在你的装卸平台上。” 在平台上,戈多伊看到灵车有些惊讶。他记得之前的两口棺材是用卡车拉走的。戈多伊仍然对这位顾客心存疑虑,于是就记下了灵车的车牌号码和字母,还是一个纽约牌照。回到办公室后,把它们写下来,虽然他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他把便笺纸扔进抽屉里,很快就忘记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被牵扯到某些事中,而且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但是当他把4 000美元放进办公室保险箱的时候还是笑了。这位顾客一个月前付的现金,还有一些在保险箱里。戈多伊既不打算为这两次交易支付纽约销售税,也不打算申报纳税。只要在库存上做点儿手脚,就能轻松地抹掉这三口棺材。想到这里他就很开心,决定到附近一家常去的酒吧喝一杯。 酒吧里,戈多伊的几位好朋友欢迎他的到来。过了一会儿,喝了三杯杰克·丹尼威士忌后,他就飘飘然了,和大家说起有个笨蛋买了两口棺材放在自己父母家——他是这么说的,为老家伙们的死做好准备,后来又回来买了一口棺材,就像买椅子或者炖锅似的那么随意。 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戈多伊又透露说自己的要价是平常的三倍,狠狠地算计了一下那个笨蛋。听到这儿,一个朋友边笑边喝彩,这让戈多伊把所有的担心都抛到九霄云外,又点了一巡酒。 酒吧里有一位以前在哥伦比亚但现居美国的人,他为皇后区一家无名的西班牙语周报写专栏。在一个信封背后,这个男人用一截铅笔写下了戈多伊故事的梗概,然后翻译成西班牙语。他想这一定会成为下周专栏里很好的小故事。 7 对于CBA新闻来说这真是疯狂的一天,特别是对斯隆家人绑架案特别小组来说更是如此。 在全国晚间新闻中,对绑架案进行全面的报道仍然是核心任务,虽然其他新闻,甚至是重大新闻正在世界的其他地方发生着。 绑架案新闻分到了5分30秒的时长——这在业界是极其特殊的,以前连为15秒大家都会吵得不可开交。结果,特别小组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当天新闻的制作中,基本上没有时间去关心和考虑长期计划。 “经过36个小时焦急的等待,关于CBA主播克劳福德·斯隆的妻子、儿子和父亲昨天在纽约拉奇蒙特被绑架的事件,仍没有任何新的进展。杰茜卡·斯隆女士、11岁的尼古拉斯和安格斯·斯隆先生仍然下落不明。” 伴随着每一个被提及的名字,都有照片出现在帕特里奇的肩膀上方。 “绑匪的身份、目的或所在的组织依然是一个谜。” 画面迅速切换,克劳福德·斯隆痛苦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用悲痛欲绝的声音请求道:“不管你们是谁,不管你们在哪儿,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告诉我,你是谁!让我知道你们的要求!” 帕特里奇的声音再次响起,画面上是联邦调查局总部——约翰·埃德加·胡佛大楼的外景。“但是,现在负责调查的联邦调查局拒绝发表意见。” 很快,画面转到联邦调查局新闻处,一位发言人说:“现在发表任何言论都是无济于事的。” 帕特里奇又说:“……联邦调查局的官员们私下承认没有任何进展。” “从昨天开始,最高领导人们就不断表达着关心和愤怒……” 画面淡出,转到了白宫新闻发布室,总统发表讲话:“美国不会容忍这样邪恶的事。罪犯一定会被逮捕并严惩。” 帕特里奇的声音响起:“……还包括普通的地方民众……” 画面上是一位来自匹兹堡的戴着安全帽的黑人炼钢工人,他的脸被炽烈的炼炉映得很亮:“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我的国家,这让我感到羞愧。” 在托皮卡一间明亮的厨房里,一位白人家庭主妇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没人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早做预防。我非常同情克劳福德。” 在加利福尼亚州,一位坐在教室课桌旁的欧亚混血儿轻声说:“我很担心尼古拉斯·斯隆。他们把他带走,这太不公平了。” 那一天,CBA和附属台的摄制组们在全国范围内收集公众的反应。电视台看过了50条,并选出了上述的三条。 画面转到当天早上雨中拉奇蒙特的斯隆家——先是街上等待人群的长镜头,然后镜头拉近扫过他们的脸。配着画面,帕特里奇说:“在某种程度上,由于公众强烈的兴趣,今天又发生了新的悲剧。” 画外音继续,期间还有来自现场的声音,画面继续:两辆没有标识的联邦调查局的车从车道驶出……围观者突然涌到第一辆车前……第一辆车刹车,然后失控侧滑,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接着传来伤者的尖叫声……其他人仓皇地躲避还在行驶的第二辆车……然后出现了克劳福德·斯隆不知所措的脸部特写……第二辆车加速离开了。 在编辑的时候,有人反对保留斯隆的脸和第二辆车离开的镜头。斯隆自己声称:“这会给人以错误的印象。” 但是,艾丽丝·艾弗里整合了大部分的现场报道,和CBA最好的编辑之一鲍勃·华生工作了一整天,认为应当保留这些镜头,并最终获得了胜利。“不管克劳福喜不喜欢,”她指出,“这是新闻,我们应该保持客观。而且,这是昨天以来我们得到的唯一情况。”丽塔和帕特里奇也都支持艾丽丝。 接着画面变成对前一天的情况进行巧妙的简要重述。一开始是普里西拉·瑞亚,这位年老虚弱的前教师,又一次描述了在拉奇蒙特超市外绑匪粗暴地抓走杰茜卡、尼基和安格斯·斯隆的场景。 明·范·坎创造性地运用了自己的摄影机,给了瑞亚小姐一个极其近的特写镜头,清晰地展现了每一处皱纹和岁月留下的深深印记,这样处理也让她显得精明而矍铄。明用比较柔和的问题引导她,这是偶尔会使用的技巧。当没有记者在场时,有经验的摄影师有时会向拍摄对象提一些问题。后期问的问题会从录音中抹去,但是对方的回答会被留下作为陈述。 在描述完停车场里的搏斗和日产车离开之后,瑞亚小姐说到绑匪,提高嗓音说:“他们是野蛮人、野兽、畜生!” 之后,拉奇蒙特警长证实,案子没有任何进展,也没有收到绑匪的联系。 简要重述之后是对犯罪学家拉尔夫·萨勒诺的采访。 萨勒诺在迈阿密的演播室,而帕特里奇在纽约,采访是当天下午通过卫星录制的。卡尔·欧文斯的推荐很棒,萨勒诺作为权威人士既口才流利又见多识广。他给丽塔·艾布拉姆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她安排他在危机期间作为CBA的独家采访对象,每次出镜都会付给他1 000美元,并保证至少4次。 尽管电视台声称不会为新闻采访付钱——这并不总是事实——但顾问费不在此之列,是可以接受的。 “任何成功进行的绑架案之后的调查进展,”拉尔夫·萨勒诺强调,“都取决于收到绑匪的联系,否则就会一直是僵局。” 在回答了帕特里奇的问题之后,他继续说:“联邦调查局在绑架案方面的破案率很高——解决了92%的案子。但是,如果你仔细看看那些被逮捕的人和他们被逮捕的方式,你就会发现大多数破案过程都是一开始接到绑匪联系,然后在谈判或者支付赎金的时候诱捕他们。” 帕特里奇进一步说:“所以,可能在绑匪联系之前都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没错。” 特别新闻环节的结语是由CBA公司的董事长玛戈特·劳埃德–梅森做的。 让玛戈特参加节目是莱斯·齐平翰的主意。在昨天插播绑架案特别简报之后,他就通过电话向她做了汇报,今天早上又汇报了一次。她的反应基本上是充满同情的,在他们第一次通话之后,她就给克劳福德·斯隆打电话,表示希望能赶快找到他的家人。但是和新闻部总裁谈话的时候,她增加了两条注意事项。 “这件事情发生的一部分原因是电视台错误夸大了主播的形象,让公众认为他们异常优秀,几乎像神一样。”她没有详细说电视台该如何抑制公众的这种看法,对于齐平翰来说,即便电视台希望这样做,对这种明摆着的事情争论也毫无意义。 另一条附带条件是关于绑架案特别小组的。 “我不想任何人——主要是你,”玛戈特·劳埃德–梅森坚决地说,“无节制地花钱。你们应该有能力在现有的新闻预算范围内完成必要的工作。” 齐平翰怀疑地说:“这一点我不能确定。” “那么,我就给你们定一条死规定。超过预算的活动没有预先批准不许进行。明白了吗?” 齐平翰想知道,这个女人血管里流的是血还是冰? 他大声回答:“是的,玛戈特,明白了,但是我要提醒你,昨晚全国晚间新闻的收视率暴涨,而且我认为随着危机持续还会保持下去。” “这只能说明,”她冷冷地回答,“不幸的事件可以变成利润。” 让公司董事长参与晚上的节目看来是正确的,齐平翰也希望这能缓和她对于特殊开支的态度,在他看来,增加开支是必要的。 直播中,玛戈特带着权威讲话,讲稿是事先写好的,但是她自己做了修改。 “我代表电视台和我们的总公司,格罗班尼克工业的全体成员宣布,”玛戈特说,“在搜寻斯隆失踪家人的过程中,可以使用我们全部的资源。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这就是一件家务事。” “我们对发生的事件深表遗憾。我们督促执法机构继续全力以赴,将罪犯绳之以法。我们希望看到我们的朋友和同事克劳福德·斯隆尽快与他的妻子、儿子和父亲团聚。” 在最初的讲稿中并没有提到格罗班尼克工业。当玛戈特私下在齐平翰的办公室审查讲稿的时候,提出了这一点,齐平翰建议说:“我不会那样做的。公众认为CBA是一个独立的整体,是美国的一部分,把格罗班尼克工业扯进来会让这种形象蒙上阴影,对谁都不好。” “你只是想要假装,”玛戈特反驳道,“CBA是什么皇冠上的宝石,是独立的。但其实它什么都不是。格罗班尼克工业那边更倾向于认为CBA是他们屁股上的小疙瘩。一定要提到格罗班尼克。你可以去掉有关斯隆的那些话,什么‘我们的朋友和同事’。不管有没有绑架案,我读到这儿可能都会窒息的。” 齐平翰建议:“做一个交换怎么样?我保证会爱格罗班尼克工业,如果你能在一次节目中成为克劳福德的朋友。” 这一次,玛戈特大笑着:“胡说,好吧。” 经过疯狂忙碌的一天,特别小组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对此哈里·帕特里奇并不惊讶。他以前参与过类似的项目,知道新团队的成员们至少需要一天来确定方向。而且,必须马上确定计划,刻不容缓。 “我们一起吃工作晚餐吧。”下午他对丽塔说。 然后,丽塔安排特别小组的6位主要人物:帕特里奇、丽塔、耶格、艾丽丝、欧文斯和库珀在全国晚间新闻结束之后一起吃中餐。丽塔选择了西65街靠近林肯中心的孙李西中餐厅,这里是电视新闻界同仁们常去的地方。预约的时候她告诉餐厅领班安迪·杨:“别让我们点菜了。你来准备一桌好菜,给我们一张位置偏一点儿的桌子,方便我们谈事情。” 全国晚间新闻的头条是关于绑架案进行的5分钟报道,之后是广告时间,帕特里奇从主播桌旁起身,克劳福德·斯隆一边坐下来,一边抓住帕特里奇的手臂低声说:“谢谢你,哈里——为我做的一切。” “我们中的一些人今晚会加班,”帕特里奇向他保证,“努力想出办法。” “我知道,我很感激。”斯隆像往常一样浏览着助手放在他面前的稿子,帕特里奇看着他,被斯隆的脸色吓了一跳。即便化妆也掩盖不住一天半以前他受到的摧残。斯隆的两颊凹陷,充血的双眼下面,眼袋清晰可见,帕特里奇想,他一定私下里哭过。 “你还好吗?”他耳语道,“确定要主持节目吗?” 斯隆点点头:“那些浑蛋摧毁不了我。” 演播室舞台经理大喊:“还有15秒。” 帕特里奇退到摄影镜头之外,然后悄悄地离开了新闻演播室。在外面他看着监视器,直到确定斯隆可以顺利完成节目,才乘坐出租车离开,去往孙李西中餐厅。 他们的餐桌安排在餐厅后面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 第一道菜是热气腾腾、味道鲜美的清蒸冬瓜汤,快要吃完的时候,帕特里奇和库珀开始谈话。这个年轻的英国人几乎一整天都在拉奇蒙特,和所有对绑架案有所了解的人交谈,包括当地警方。当天下午晚些时候,才回到特别小组总部。 “泰迪,讲讲你到目前为止的感想吧,还有对于我们未来工作的方向有什么看法。” 库珀推开自己空空如也的汤盘,擦了擦嘴,然后打开一本用旧了的笔记本回答道:“好的,先说感想。” 他面前打开的本子上写满了潦草的笔记。 “首先,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专业人士所为。筹划这件事的家伙绝不是随便乱来的。整个事件被计划得像列车时刻表一样,以确保不会在身后留下什么证据。其次,这些专业人士相当有钱。” 诺曼·耶格问道:“你怎么知道?” “就知道你们会问。”库珀环视着桌旁的人笑着说,“首先,所有线索都显示绑匪在行动之前,对斯隆家进行了长时间的严密监视。你们都听到过那些邻居说,他们看到斯隆家外面的汽车,还有一两次是商务车,还以为是保护斯隆先生而不是监视,对吧?事实上,从昨天开始有5个人报告了这一点,今天我和其中4个人谈过。他们都说,连续三周或者一个月看到那些汽车来来去去。然后,我们就得考虑一下斯隆先生,他现在也认为自己被跟踪过。” 库珀看着帕特里奇说:“哈里,我看过你在公告板上的笔记,我认为斯隆先生是对的。他被跟踪了。我有充足的理由证明这一点。” 在他们谈话的过程中,又一道菜被端上来了——清炒虾仁搭配椒盐虾、荷兰豆和炒饭。大家纷纷品尝热菜,不得不暂停了谈话,然后丽塔追问道:“什么理由,泰迪?” “好吧,斯隆先生是电视明星——他已经习惯于公众人物的角色,习惯于走到哪里都受人注视,这已经成为他生活的方式。所以,作为一种制衡,他养成了一种视而不见的潜意识感觉。他不会让陌生人的注视、回头和指指点点影响到自己。这就是为什么他可能把被跟踪的想法屏蔽了——我推断他确实被跟踪了,因为这和对斯隆家进行整体监视的行动相一致。” “即便这是真的,”卡尔·欧文斯问道,“这对我们有什么用呢?” 帕特里奇说:“帮助我们形成对绑匪的认识。继续说,泰迪。” “好的。所以,绑匪要花这么多时间来监视是需要钱的。同样,那些他们使用的汽车也需要钱,还有一辆商务车,可能是两辆,加上昨天那辆日产客车——几乎是正规车队了。而且这些车,还有一些特别的地方。” 库珀把笔记本翻了一页说:“拉奇蒙特警方让我看了看关于那些车辆的报告。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现在,当有人看到一辆车,可能不会记住太多细节,但是大多数人都会记住颜色。但那些说自己见过那些车的人,提到了8种不同的颜色。所以我问自己:绑匪真的会有8辆不同的车吗?” “他们可能会有,”艾丽丝·艾弗里说,“如果是租来的车的话。” 库珀摇摇头:“我们面对的这帮人不会这么做的——他们会很小心的。他们知道租车就意味着要留下身份——需要驾驶证和信用卡。而且如果是租来的车,就能查到车牌号了。” “所以,你还有其他理由,”艾丽丝追问,“对吧?” “没错。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情况是绑匪有三辆车,大概每周重新喷涂一次,为的是尽量不引起注意。好吧,这很管用。只有一个问题,在重新喷涂的过程中,这些家伙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更多的菜上来了——两大盘北京烤鸭。其他人都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只有库珀还在继续说。 “我们回想一下。对于那些车,有一位拉奇蒙特的邻居比其他人注意到了更多细节。这是因为他从事的是汽车保险业务,了解制造商和车型。” 耶格打断他:“真有意思,我的英国朋友,但是如果你想尝尝美味的烤鸭的话,最好赶在我们这帮贪婪的美国人吃完之前动手。” “北京烤鸭!”库珀加入了品尝烤鸭的行列,然后继续说。 “无论如何,这位保险公司的家伙看到了那些车的牌子和型号,他说他看到三种,没有别的了——一辆福特天霸,一辆雪佛兰名人和一辆普利茅斯里莱恩特,都是今年的车型,而且他记得其中一些颜色。” 帕特里奇问道:“对重新喷涂,你有什么看法?” “今天下午,”库珀说,“你们的同事伯特·费舍尔帮我打电话给一些汽车销售商,发现有些人说的那种颜色,根本就没有生产过。比如,那个保险公司的家伙说,他看到一辆黄色的福特天霸,但事实上厂家并没有生产过这种颜色的车。还有那辆蓝色的普利茅斯里莱恩特也是如此。还有人说有一辆绿色的车,但这三种车型都没有生产过绿色。” 欧文斯若有所思地说:“你可能真的查到点儿什么了。当然,一辆车还可能出事故然后重新喷涂,可要是三辆车就不太可能了。” “还有,”耶格插话到,“汽修厂重新给车喷漆的时候,基本上会按照厂家的颜色喷。除非有人要求他们喷别的颜色来掩盖些什么。” “这不可能,”艾丽丝也加入讨论,“记得泰迪刚刚说过我们要找的人十分狡猾。他们只想要不引人注意,而不是别的。” “各位,你们说的我都同意,”库珀说,“可想而知,我们要找的这伙绑匪是自己来喷漆,但并没有考虑上市汽车的颜色,甚至他们可能都不知道。” 帕特里奇怀疑地说:“这样说就有点儿靠不住了吧。” 丽塔问道:“是吗?我要提醒你泰迪之前提过的事情。我们正在讨论的人,实际上拥有一个车队——至少三辆小汽车、一辆卡车,可能是两辆,还有用于绑架的日产客车……不管怎样,我们知道的就有5辆了。现在,他们可能想把车都集中在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必须足够大。那么,难道没有可能这个地方大到可以包含一个喷漆车间吗?” “你的意思是行动中心吧,”耶格说,然后又转向库珀,心中的怀疑已经渐渐被尊敬取代,“这就是你要说的吗?我们的工作方向?” “没错。”库珀笑着说,“这是当然。” 他们的晚餐还在继续,最终包含八道菜。现在,大家面前放着配有葱姜的清炒大龙虾。大家都边想边吃着自己的那份,还想着刚才的谈话。 “一个行动中心,”丽塔沉思说,“里面除了车,可能还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不管他们是谁。根据那位老妇人的描述,我们知道在绑架现场有4~5个人,背后可能还有人。难道不可能所有的一切都集中在一起吗?” “包括人质。”耶格接着说。 “如果大家认为是这样的,”帕特里奇说,“那么好吧,现在就这样吧,显然下一个问题就是,在哪儿呢?” “当然,我们不知道,”库珀说,“但是仔细想想的话,是可以推测出是什么样的地方,还有,距离拉奇蒙特大概有多远。” 艾丽丝饶有兴趣地问:“你已经仔细想过了吗?” “呃,”库珀说,“既然你问了……” “不要卖关子了,泰迪,”帕特里奇尖锐地说,“说重点。” 库珀镇定地回答:“我尝试从绑匪计划的角度来考虑。所以我问自己——在绑架之后,当我抓到目标之后,接下来会干什么呢?” “这个答案怎么样?”丽塔说,“要躲避追捕,因此拼命逃跑,赶快藏起来。” 库珀拍了一下手说:“完全正确!而且有什么地方会比行动中心更适合隐藏呢?” 欧文斯问道:“我能这样理解吗?你是说这个行动中心并不远。” “这正是我的看法。”库珀说,“首先,它需要远离拉奇蒙特,在那个区域的任何地方都有危险。其次,又不应该太远。绑匪知道在很短的时间内,可能就几分钟时间,就会有人报警,接着到处都会有警察。所以,他们一定计算过,有多长时间可以逃跑。” 丽塔问道:“如果你继续从他们的角来度考虑,那么是多长时间呢?” “我猜是半个小时。即便这么长时间也有点儿悬,但是为了逃到足够远的地方,他们不得不冒险。” 欧文斯慢条斯理地说:“换算成英里的话……在那个区域……我说是25英里。” “和我想的完全一样。”库珀拿出一张折叠的纽约区域地图,铺开来。在地图上,他以拉奇蒙特为中心,用彩笔画了一个圆圈。他用手指指着圆圈中的某一点说:“半径25英里。我推测那个行动中心就在这里面的某个地方。” 8 周五晚上8点40分,当CBA新闻特别小组还在孙李西中餐厅吃晚餐时,在曼哈顿秘鲁外交官何塞·安东尼奥·萨拉韦里的公寓里传来一阵蜂鸣声。有客人来了。 他的公寓位于公园大道附近的48街一座20层的大楼内。尽管在主楼层有门卫,但是访客通过一个外部的对讲机说明来意后,是直接由大楼住户许可进入的。 萨拉韦里自从当天早上在联合国总部与米格尔见面后就一直紧张不安,急切地想要听到麦德林和“光明之路”的人安全离境的消息。他认为,他们离开就会结束自己与这起骇人事件的联系,从昨天开始,这件事就一直困扰着他。 他和他银行的朋友海尔格·埃弗伦已经在壁炉前喝了快一个小时的伏特加汤力酒,两人都不愿意去厨房准备晚饭或者打电话叫外卖。酒让他们的身体放松下来,但是他们的焦虑一点儿都没有减轻。 他们的结合说来很奇怪——萨拉韦里又矮小又狡猾,而用“丰满”来形容海尔格是最合适的。她身材魁梧,一身赘肉,还有圆润的胸部和天生的金发。但是,也有天生的不足——她的脸很粗糙,而且她尖酸刻薄的行事方式让一些男人望而却步,但萨拉韦里就不是这样。从他们第一次在银行里见面时,他就被海尔格吸引了,可能是看出对方也对自己有感觉,并且感受到她隐藏的强烈性欲。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的这两种想法都是正确的。他们在实用主义、利己主义和贪婪之心方面有很多共同点。至于性,在他们频繁的通奸过程中,萨拉韦里就像《圣经》中的先知约拿,而被唤醒的海尔格就像是那头被激怒的鲸鱼,包围着他,几乎要吞掉他。他很爱这种感觉。海尔格有时会大声喊出来,甚至是尖叫,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有男子气概,不管在哪一方面,都比自己认为的要更强大。 这种欢愉偶尔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那一晚的早些时候。他们开始亲热,希望能够消除心中巨大的担忧,哪怕是暂时地消除。然而这根本没用,不久之后两人意识到彼此都无法专心,只好放弃了。 但是,对于斯隆家人被绑架的事件,他们的心中还是充满同情的。 两人都知道自己掌握着一桩轰动全国的罪案的重要情报,这起案件已经成为新闻报道的重点,全国几乎所有的执法机构都在搜寻受害者和绑匪。更糟糕的是,他们还为绑架团伙提供了资金方面的帮助。 然而,困扰萨拉韦里和海尔格的并不是人质的安全,而是他们自己的安全。萨拉韦里知道,如果自己牵涉其中的消息被曝光,不仅他的外交豁免权不能让他免于不利的结局——包括被联合国和美国驱逐,职业生涯就此结束——而且更有可能回到秘鲁后,遭受“光明之路”的报复。不受任何外交保护的海尔格,可能会因为非法隐瞒线索被送进监狱,可能还会因为收取贿赂,利用职务之便秘密转移资金而被判刑。 正当海尔格的脑中闪过这些念头时,蜂鸣器响了,她的情夫一跃而起,冲到与主楼层入口相连的壁挂式对讲机旁。他按下一个按钮,问道:“哪位?” 一个由于系统原因而变得非常刺耳的声音说:“我是普鲁托。” 萨拉韦里松了一口气,告诉海尔格:“就是他。”然后对着对讲机说:“请上来吧。”他按下了一个按钮,打开了楼下入口的门锁。 下面17层,刚刚和萨拉韦里通话的男人通过一扇厚重的平板玻璃门进入了公寓大楼。他中等身材,脸部瘦削,皮肤黝黑,有一双深陷忧郁的眼睛和发光的黑发,年龄大约在38~55岁之间。他穿着一件雨衣,前面的扣子开着,里面是普通的棕色正装。他还戴着轻质手套,尽管大楼里很暖和,他也没有摘下。 一位穿着制服的门卫看到这个男人过来,还用了对讲机,就示意他电梯的位置。之前在门厅里等待的三个人也一同走进电梯。那个穿雨衣的男人并没有理会他们。在按下18层的按钮之后,他面无表情地站着,直视前方。在电梯到达18层之前,其他人就都离开了。 他按照箭头指示来到了他要找的公寓,仔细地观察到这一层还有另外三户,右边是紧急楼梯。他并不希望能用上这些信息,但是记住逃跑路线已经成为习惯了。在门口他按下门铃,听到里面传来轻柔的音乐声。门几乎立刻就开了。 这个男人问道:“萨拉韦里先生?”他的声音很温柔,还带着拉丁口音。 “是的,是的,进来吧。我来帮您放衣服好吗?” “不用了。我不会待很久的。”来人迅速了看了一眼四周。看到海尔格,他问:“这个女的就是那个银行职员吗?” 这种说法听起来不太礼貌,但是萨拉韦里还是回答:“是的,埃弗伦小姐。你的名字是?” “普鲁托。”说完,他向壁炉前面点头示意,“我们去那儿怎么样?” “当然可以。”萨拉韦里注意到,这个男人一直戴着手套。他想,可能这是个人习惯或者可能身体有缺陷吧。 他们坐在壁炉前面。那个男人朝海尔格微微点点头,问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萨拉韦里摇头说道:“只有我们俩。你可以放心说。” “我有一个消息。”那个男人说着,手伸到雨衣里面。抽出手来时,还握着一把9毫米的勃朗宁手枪,枪口还装着消音器。 之前喝的酒让萨拉韦里的反应变得迟钝,但是就算反应正常,他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了。这位秘鲁人被吓得动弹不得,还没回过神,那个男人就用枪口抵住萨拉韦里的前额,扣下了扳机。在他生命的最后瞬间,还因为惊讶和怀疑而大张着嘴。 子弹进入的伤口很小——一个干净利落的红圈,周围是火药灼伤的痕迹。但是,头后部子弹穿出的伤口大而肮脏,骨头碎片、大脑组织和血浆都喷溅出来。尸体倒下前的一瞬间,穿雨衣的男人注意到火药灼伤的效果,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然后,他转向了那个女人。 海尔格同样因为震惊而一动不动。但是,现在惊讶已经变成了恐惧。她开始尖叫,并试图逃跑。 无论如何她都太迟了。那个男人是一个神枪手,准确地把一颗子弹送进了她的心脏。她倒地身亡,血一下子喷到地毯上。 这个杀手是米格尔从“小哥伦比亚”区雇的,他停下来仔细听着。勃朗宁手枪上的消音器非常有效地压低了两声枪响,但是为了谨慎行事,还是等待着外面有无异响。如果邻居家传来噪声或者有其他人好奇的话,他会马上离开。现在周围一片寂静,他继续迅速地按照指示完成剩余的事情。 首先,他取下手枪上的消音器,装起来。把手枪暂时放在萨拉韦里的尸体旁边。然后他从雨衣的另一个口袋掏出一小罐喷漆。他来到公寓另一边的墙前面,喷出了几个黑色的大字“CORNUDO”(绿帽子)。 他回到萨拉韦里身边,让一些黑色的油漆滴在尸体的右手上,然后用那些无力的手指抓住油漆罐,按一下,这样萨拉韦里的指纹就留在罐上了。杀手把油漆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把枪捡起来放在尸体手中,又按了一下手指,这样萨拉韦里的指纹又留在了枪上。他把枪和手的位置安排好,看起来就像萨拉韦里自杀后倒地一样。 杀手没有动那个女人的尸体,她还在原来倒下的地方。 接着,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信纸,上面是打印好的字。信中说: 当我告诉你她是一个配不上你的色情荡妇时,你根本不相信。你以为她爱你,但是她对你只有鄙视。你信任她,给了她一把你公寓的钥匙。然而,她却只用来带别的男人来行苟且之事。这里有照片可以证明。她把这个男人带来,并且允许他的摄影师朋友拍照。她的色情还包括为自己拍这种照片。她这样荒唐地利用你的家,对你这样的大男人来说绝对是最大的侮辱。 ——你昔日(真正的)朋友 杀手离开客厅,进入一间明显是萨拉韦里卧室的房间。他把那张信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当警察搜查公寓时,就一定会发现这张纸。这很有可能被看作一封半匿名的信,萨拉韦里在死前是唯一知道写信人身份的人。 最后一步是信封,也是杀手拿来的。里面有一些光面的黑白照片的碎片,碎片的边缘都有被烧过的痕迹。杀手进入卧室旁边的盥洗室,把信封里的东西都倒进马桶里,让碎片就那么浮在上面。 这些碎片太过细碎,无法识别。但有一种合理的推断,会认为萨拉韦里收到告发信之后,把附带的照片烧掉,把灰倒进马桶里冲走,但是还有一点儿没烧掉的部分留了下来。然后,得知自己被心爱的海尔格背叛,因为嫉妒,一气之下开枪杀死了她。 然后,萨拉韦里在墙上喷出来那个词,这是他对自己悲惨处境的描述。(如果调查的警官不认识西班牙语,有人也会马上提醒他们这个词的英文说法是“cuckold”。) 这种临别前用喷漆来不加掩饰地发泄甚至还有一点儿艺术效果。这可能不是一个盎格鲁–撒克逊人或者当地美国人会做出来的事,它显示出一个拉丁情人反复无常的狂热个性。 最终的推测是,陷入绝望的萨拉韦里无法面对自己行为的后果,所以自杀了,他前额上火药灼伤的痕迹就是他自己造成头部伤口的典型证明。 策划这个场景的那些老谋深算的家伙们都清楚,在纽约,未侦破的杀人案早已司空见惯了,警探们已经负担过重了,所以对于这种情况和答案都如此明白的案件,并不会花很多时间和精力来调查。 杀手环视了一下公寓客厅,最后检查一遍,然后悄悄地离开了。当他不受阻碍地走出大楼时,他在楼里总共才待了不到15分钟。在几个街区以外,他把手套脱下来,扔进了人行道旁的垃圾桶里。 9 诺曼·耶格问道:“你觉得泰迪·库珀真能提出点儿什么吗?” “这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帕特里奇说,“他以前就做到过。”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10点30分了,他们正在公园大道附近的百老汇大街上向南走。在孙李西中餐厅的晚餐会议15分钟前刚结束,就在库珀宣布绑匪团伙的总部就在距离拉奇蒙特不超过25英里的某处之后。接着,他又提出了一个观点。 他认为绑匪和人质现在就在行动中心里,绑匪会藏匿起来,直到最初的搜查告一段落,警察减少或者撤掉路障之后——两者必将马上发生。接着,绑匪和人质就会转移到更遥远的地方,可能还在美国,也可能到境外。 库珀的推断引起了大家的强烈重视。正如丽塔所说:“这是目前最站得住脚的了。” 但是,卡尔·欧文斯指出:“你说的区域太大了,而且人口集中,即使找军队帮忙,也没办法进行有效的搜寻。”他接着刺激库珀说,“也就是说,除非你背后还有另一个绝妙的点子。” “现在还没有,”库珀回答道,“我需要好好睡一觉,然后到早上我就能想出——正如您所说——‘绝妙’的点子了。” 他们就此结束了讨论,虽然第二天是星期六,帕特里奇还是安排特别小组上午10点开会。而今晚,大部分组员都乘坐出租车各自离开,只有帕特里奇和耶格决定步行回酒店,享受一下晚上的空气。 “你是在哪儿发现库珀这家伙的?”耶格问道。 帕特里奇告诉他,自己在英国广播公司发现了泰迪,对他所做的工作印象深刻,不久之后,就为他在CBA找到了更好的工作。 “他早期在伦敦为我们做的事情里有一件,”帕特里奇接着说,“发生在1984年,那时有人在红海布雷。许多船只都触雷爆炸然后沉没,但是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布的雷。你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耶格说,“伊朗和利比亚都是头号嫌疑犯,但是也就仅此而已。显然有一艘船在做这件卑鄙的事,但是谁都不知道是什么船,是谁的船。” 帕特里奇点点头:“可是,泰迪去调查了,在伦敦的劳埃德船级社里调查了好几天,耐心地浏览了他们的船只行动记录。他认为不管是哪艘船在布雷,都要穿过苏伊士运河。所以,他把所有在发生触雷沉没前,刚经过苏伊士运河的船都列出来——那可是相当多的船呀。” “然后,他查阅了更多的记录,追踪到了他列出的每一艘船的后续行动轨迹,比如从一个港口到另一个港口,然后把这些行动轨迹和某些区域发生触雷沉没的日期进行比较。最终——我的意思是经过很长时间的调查后——他提出了一艘船的名字:‘加特号’。只要有其他船触雷沉没的地方就有这艘船出现,而且每次都是前一两天。泰迪找到了确凿的证据。” 帕特里奇继续说:“我们现在都知道了,那艘船是利比亚的,曾经还公开了船的名字,不久之后就证明了卡扎菲就是幕后黑手。” “我知道我们比其他媒体更早地报道了这条新闻,”耶格说,“可是,我不知道背后竟有这么传奇的故事。” “通常不都是这样吗?”帕特里奇笑着说,“因为像你和泰迪这样的家伙所做的工作,我们记者才能受到称赞。” “我不是在抱怨,”耶格说,“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哈里——我不会和你交换位置的,特别是在我这个年纪。”他沉思了一下,继续说,“库珀只是一个孩子。他们都是孩子。这已经成为一项孩子们的行业了。他们有活力,有智慧。你有没有像我一样感到自己老了呢?” 帕特里奇做了一个鬼脸说:“就在最近,经常有。” 他们走到哥伦布圆环广场,左边是中央公园可怕的夜色,只有很少的纽约人在晚上敢于冒险。眼前就是西59街,再远处就能看到曼哈顿明亮的灯光了。帕特里奇和耶格小心地从车流中穿过十字路口。 “你和我见证了这个行业的许多变化,”耶格说,“我想如果幸运的话,我们还会见证更多。” 帕特里奇问道:“你认为前方会发生什么呢?” 耶格想了一下,回答说:“首先我要告诉你,我认为不会发生的就是,尽管有很多可怕的预言,电视新闻不会消失或者发生很大的改变。可能有线电视新闻网会成为行业老大——毕竟它分布广——只需要提高电视台的质量。但是重要的是,每一个国家,对于新闻的需求都非常大,超过了历史上的任何时期。” “都是电视的功劳。” “太对了!电视就是20世纪的古登堡和卡克斯顿,而且所有电视节目都有一个缺点,就是让观众想要知道更多。这就是为什么报纸更加强大,而且一直如此。” “我怀疑他们会不会把这一点归功于我们。”帕特里奇说。 “他们可能不会归功于我们,但是他们会关注我们。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唐·休伊特曾指出,《纽约时报》里全职做电视新闻的人是他们全国记者数量的4倍,而且所写的内容很多都与我们有关——电视新闻、从业人员和我们所做的事。” “但是反过来,”耶格继续说,“什么时候能在电视上看到关于《纽约时报》的重要事件的报道呢?对于其他的报刊也是一样,所以问问你自己,到底哪一个才是更重要的媒体呢?” 帕特里奇轻声笑着说:“我更重要。”(原文中有color一词,意为“颜色”) “颜色!”耶格抓住了这个词,“这也是电视带来的改变。现在的报纸看起来越来越像电视荧屏,这都是《今日美国》开的头。哈里,你和我在有生之年会看到《纽约时报》的头版上有4种颜色。这是公众的需求,而且老版的灰色《纽约时报》也会留心电视上会怎么写。” “你今晚说的都是实在话,”帕特里奇说,“你还有什么预测呢?” “我预测新闻周刊类的杂志会消失。它们落伍了。读者拿到《时代》和《新闻周刊》时,里面的很多内容都已经是7~10天前的,现在还有谁愿意看过时的新闻呢?顺便说一句,我听说广告商们也有同样的担心。” 耶格接着说:“所以,尽管他们伪造封面日期还有漂亮的文采,最终都会步《科利尔周刊》、《展望杂志》和《星期六邮报》的后尘。而且,现在大多数在报社工作的孩子,都压根儿没听说过这几种报刊。” 他们走到西57街上的帕克艾美酒店,耶格住在这里。帕特里奇更喜欢东48街上的洲际酒店,他认为那里更加舒适。 “我们是一对老家伙了,哈里,”耶格说,“明早见。”他们握了握手,互道晚安。 半个小时之后,帕特里奇躺在床上,周围都是他在回酒店路上买的报纸,他开始看报。可是不久,眼前的字就模糊一片,他把报纸放在一边,决定明早吃早饭的时候再看,那时的状态比较清醒。 可他仍然无法安然入睡。过去的36个小时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的脑子里全都是各种事件、想法和责任感,还有杰茜卡、过去的事和现在的事交织其间……回忆又苏醒了…… 杰茜卡现在在哪儿呢?泰迪所说的25英里的范围是对的吗?有没有可能自己这个老战士能像中世纪的骑士一样,披着闪光的盔甲,率领十字军成功地找到并解救自己昔日的爱人? 别再胡思乱想了!明天再想杰茜卡和其他人吧。他努力摒弃杂念,想要休息,或者至少想点儿别的。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嘉玛……他一生中深爱的另一个人。 昨天,在离开多伦多的路上,他想起了那次难忘的教皇游历:意大利航空的DC–10客机……在媒体区与教皇相遇……帕特里奇决定不使用教皇的“奴隶”言论,收到嘉玛一枝玫瑰的奖励……这只是他们相爱和互相奉献的开始。 那次教皇游历途经中美洲和加勒比地区,时间很长,充满艰辛。这是教皇最想要完成的任务之一。游历的行程包含8个国家和长途飞行,还有夜间飞行。 从他们初次相遇开始,帕特里奇就想要更加了解嘉玛,但是在每一站,他都需要代表CBA进行报道,很少有时间去见她。但是,他们还是越走越近了。在飞行时,嘉玛有时会在不忙的时候坐在他的旁边。不久,他们开始牵手,还有一次,她在离开之前俯身亲吻了他。 当这一切发生时,他心中想要得到她的愿望更加强烈了。 他们一有时间就聊天,他开始了解了她的背景。 嘉玛出生在托斯卡纳区,是家中三姐妹中最小的,她的家在离佛罗伦萨不远的山区度假小镇瓦隆布罗萨。“亲爱的哈里,那里并不是有钱人爱去的时髦地方,但是非常美丽。” 她告诉他,瓦隆布罗萨是意大利中产阶级的天堂,一到夏天他们就会待在那里。一英里以外就是约翰·弥尔顿住过的天堂谷,民间传说他就是在这里得到《失乐园》的灵感的。 嘉玛的父亲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艺术家,靠着修复油画和壁画过上了好日子——他经常在佛罗伦萨工作。她的母亲是一位音乐教师。艺术和音乐是家庭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是嘉玛生活的一部分。 她三年前来到意大利航空公司工作。“我想要看看世界,可我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付得起这么一大笔钱。” 帕特里奇问道:“用这种方法,你已经看过很多地方了吗?” “有一些吧,还没有我想的那么多,我已经厌倦做一个‘天上的服务员’了。” 他大笑着说:“你不只是天上的女服务员。但是,你一定见过很多人。”他嫉妒地接着说,“很多男人?” 嘉玛耸耸肩:“大多数人我走出飞机就不想再见到了。” “但是,其他人呢?” 她笑了,带着夺目的甜美笑容说:“我没有像喜欢你一样喜欢过其他人。” 话虽简单,但是帕特里奇这个职业的怀疑论者,发现自己竟然相信她了,难道是自己幼稚和愚蠢吗?但后来他又想,既然我也有相同的感受,为什么不能相信呢?而且自从杰茜卡以后,再没有女人像嘉玛一样影响过我了。 他觉得他们俩都感觉旅行过得太快,剩下的时间太少了。旅行结束,他们可能就会分道扬镳,再也见不到了。 可能因为感觉到时间过得太快,在一个难忘的夜晚,当客舱灯光暗下,大多数人都睡着的时候,嘉玛蜷缩在他旁边,在一个毯子下面,他们在一起了。在经济舱三人座的狭小空间里,他们应该感觉到不舒服,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一直记得那一刻,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经历之一。 他们刚刚结束,他马上想起自己是如何因为优柔寡断失去杰茜卡的,所以轻声说:“嘉玛,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也轻声回答:“哦,我的爱人,我当然愿意。” 旅行的下一站是巴拿马。帕特里奇低声问问题,然后计划着一切,而嘉玛顽皮地轻声笑着,在昏暗中答应了所有的事。 白天,他们降落在巴拿马城托库门机场。意大利航空的DC–10客机滑行到位。教皇走下飞机,像过去他曾做过的训练有素的演员那样,在摄像机蜂拥而上的时候,熟练地亲吻大地。 在降落之前,帕特里奇就和他的现场制片人和摄制人员交谈过,让他们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自己去报道教皇的活动。他会在录画外音的时候回来,然后帮忙编辑全国晚间新闻的常规报道。巴拿马没有夏令时,只比纽约晚一个小时,所以时间很充足。 其他CBA的工作人员虽然好奇,但也没有追问,不过帕特里奇知道他们早晚会发现自己和嘉玛越走越近的。 他走到已经做好准备的《纽约时报》记者旁边,对方恰好是格雷厄姆·布罗德里克,问他是否愿意把那天的笔记分享给自己。布罗德里克疑惑地挑起眉毛,还是同意了。记者们在工作中经常做这样的交易,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也需要别人的帮助。 当其他人下飞机时,帕特里奇待在后面。他不知道嘉玛是如何跟她的上司——那个高级乘务长解释的,但是她跟他汇合,一起离开了DC–10客机。嘉玛还穿着意大利航空的制服,开始抱怨自己没办法换其他衣服。但是,他打断她说:“我爱的是你本来的样子。” 她转过脸,一脸严肃地问:“是真的吗,哈里?” 他缓缓点头:“是真的。” 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眼神中都充满着幸福。 在机场航站楼里,帕特里奇让嘉玛等他一下。他来到一个游客问询台,问了柜台后面脸上有粉刺的年轻人几个问题。那个年轻人傻笑着告诉他和他太太必须去博维达斯,那是法兰西广场老城区的一部分。在那里,他会找到区法院。 帕特里奇和嘉玛乘坐出租车到了老城。他们在一座高耸的方尖碑旁下车,碑顶是一只雄鸡,高昂着头颅啼叫,祝贺法国的运河建设者们,其中就有著名的费迪南德·德·雷塞布。 大约20分钟后,在老城里的一间曾是监狱单间的装饰华丽的办公室里,哈里·帕特里奇和嘉玛·巴切利在法官的见证下成为夫妻。在5分钟的庆祝仪式上,随意地穿着瓜雅贝拉棉衬衫的法官签署了一份结婚证,花了25美元,帕特里奇还向作为证婚人的两位速记员每人支付了20美元。 新郎和新娘被告知附加的注册手续是可选择的,而且其实并无必要,除非他们要回来办离婚。 “我们要注册。”帕特里奇说,“而且,我们不会再回来的。” 最后,法官不太确信地祝福他们说:“新婚快乐!”让人感觉他之前一定说过很多次了。 不管在当时还是后来,帕特里奇都想知道,毫不犹豫同意结婚的嘉玛是如何处理与自己宗教信仰的关系的。她生来就是天主教徒,而且她告诉他自己小时候在圣心学校上学。但是,每次他问起,她只是耸耸肩说:“神会理解的。”他觉得这是意大利人对待宗教典型的随意态度。他曾经听说过意大利人总是想当然地认为神也是意大利人。 在教皇的飞机上,他们结婚的消息迅速传开——正如《泰晤士报》的记者引用《启示录》中的话说,比“地球上的四季风”还快。从巴拿马起飞后,媒体区举行了一个庆祝派对,有许多香槟、烈酒和鱼子酱。乘务长和客舱人员在工作允许的情况下也参与其中,而且告诉嘉玛那一天她都不用再工作了。甚至连意大利航空的机长也短暂地离开驾驶室过来表示祝贺。 在一片欢乐和祝福中,帕特里奇感觉到有人对这桩婚姻能否长久的强烈怀疑,还有男人们的妒忌。 值得注意的是,派对中并没有教会的人来参加,这也并不令人惊讶,而且在剩下的旅行中,帕特里奇还感受到他们的冷漠和指责。尽管教皇问起过,但是记者们并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所发生的事情。只是那次旅行中,教皇再也没有来过媒体区了。 在他们一起度过的有限时间里,帕特里奇和嘉玛开始计划着他们的未来。 在纽约酒店的房间里……慢慢地,令人难过地……嘉玛的样子渐渐模糊。一切又回到现实中。最后,哈里·帕特里奇疲惫地睡着了。 10 周六早上7点30分,在哈肯萨克绑匪的基地里,有人通过电话告诉米格尔一个消息。他在主楼一层的小房间里接了电话,他一直把这里当作自己办公和睡觉的地方。 在团伙所拥有的6部手机中,一部是用来接听特殊电话的,号码只有被授权可以打电话的人才知道,米格尔总是随身带着这部电话。 根据指示,对方是通过公用投币电话打来的,这样,不管打进打出,电话都不会被追踪到。 米格尔一直保持警觉,等这个电话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刚响了一声,他就抓起听筒问道:“喂?” 对方接着用预先安排好的暗语盘问道:“天气?”米格尔回答:“闪电。” 还有一个备选答案。如果米格尔对于“天气”的回答是“打雷”而不是“闪电”,就意味着由于某种原因,他的团伙要求推迟行动24个小时,而“闪电”的意思是“我们随时可以行动。告诉我地点和时间。” 接下来是关键的信息:“帽子,南部腹地,2 000。” “帽子”是指一英里多一点儿以外的蒂特波罗机场,“南部腹地”是指机场南端的门。“2 000”表示时间——20:00或者晚上8点——这是人质和陪同他们的人登机的时间,那时会有一架在哥伦比亚注册的里尔55LR喷气式飞机等着他们。米格尔已经知道55是里尔系列中比人们所熟悉的20和30型内部空间更大的一款喷气式飞机。而LR指的是远程。 米格尔简短地确认:“我明白了。”然后,通话就结束了。 打电话的人是哥伦比亚驻纽约总领事馆的另一位外交官——自从米格尔一个月前来到美国,他就负责传递信息。秘鲁和哥伦比亚的外交使团都有很多背叛者,要么是同情光明之路的人,要么收了麦德林团伙的钱,还有人两样都占,为了得到拉丁美洲毒枭大笔的钱而进行欺诈。 米格尔接完电话后,就走过房间告诉大楼里的其他人,尽管大家已经开始为离开做准备,都知道要做什么了。和放在棺材里的人质一起坐里尔喷气式飞机走的是米格尔、保德里奥、索科罗和拉斐尔。胡里奥会继续以过去的身份留在美国,再次成为麦德林团伙在美国的隐秘代理人。卡洛斯和路易斯会在几天之内悄悄离境,分头飞往哥伦比亚。 但是,胡里奥、卡洛斯和路易斯在里尔喷气式飞机离开后还有一项最终任务:处理剩下的车辆并丢弃它们。 米格尔仔细地考虑过如何处理哈肯萨克的藏匿地。他想过最后把整个地方连同那些车都烧掉。这些建筑年代久远,在汽油的帮助下一定会成为火炉。 但是,放火会引起注意,一旦有人调查,那些灰烬里可能会有线索。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因为那时所有人都走了,这样就便宜了美国那些执法机构了。所以,放火的计划被淘汰了。 如果他们只是离开这里,把房子原封不动地留在那儿,人们可能要花几周甚至几个月才能发现他们曾在这里停留过,甚至永远都不会被发现。但是,得处理掉那些车——把它们按不同方向开到很远的地方,然后丢弃掉。这样做确实有风险,特别是对那些要开那三辆车、通用卡车和灵车的人来说,但是米格尔相信风险并不大。无论如何他已经决定了。 他先碰到拉斐尔,告诉他:“我们晚上7点40分离开这儿。” 这位身材结实的技师兼勤杂工,正待在用作喷漆车间的外屋里,嘟囔了一句,点点头,看起来他对那辆自己昨天刚喷完漆的通用卡车更感兴趣。先前写着“超级面包”的白色卡车已经变身为两边写有“安详殡仪馆”金色大字的黑色卡车了。 是米格尔亲自下命令重新喷漆的。他满意地对拉斐尔说:“干得好!真遗憾只能再用一次了。” 这个大块头儿转过身,显然很高兴,他粗野的刀疤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米格尔想,真是奇怪,像拉斐尔这种行事风格野蛮、对折磨和杀戮着魔的人,竟然有时也像一个孩子一样需要称赞。 米格尔指着卡车的新泽西牌照问:“这些是新的吗?” 拉斐尔又点点头:“最后一副了。还没用过,其他车的我也换过了。” 这就意味着剩下5辆车现在的牌照都是在拉奇蒙特监视时没有被看到过的,那么驾驶和丢弃它们就更加安全了。 米格尔走到外面的树丛中,胡里奥和路易斯正在挖一个深坑。昨天的雨让地面变得很潮湿,进展很慢。胡里奥正用铁锹铲树根,看到米格尔,他停下来,用袖子擦了一把黑脸上的汗,咒骂道: “该死的树!这简直是畜生干的活,不是人干的。” 米格尔正要数落他时,又把话咽了回去。胡里奥脸上丑陋的刀疤变成了深红色,这意味着他现在脾气糟透了,一心想打架。 “歇一会儿吧,”米格尔简单地说,“还有时间。我们晚上7点40分离开。” 在最后这几个小时打架,是一种愚蠢的浪费。而且米格尔还需要这些人挖好坑,然后把所有手机和保德里奥留下的医疗器材埋进去。 把手机埋了并不是理想的安排,米格尔更想把它们扔进某处的深水里。虽然在新泽西—纽约交界区域有很多水域,但是要那样做而不被人发现就不太可能了——至少在短时间内很难办到。 那天晚些时候,当胡里奥和路易斯把坑回填好后,应该会把树叶铺在上面,不留下任何痕迹。 米格尔接着去找卡洛斯,他正在外屋的另一个地方用铁炉烧文件。年轻的卡洛斯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完成了一个月以来的监视记录和斯隆家访客的照片,现在都要付之一炬了。 当米格尔告诉他晚上离开的消息后,卡洛斯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他薄薄的嘴唇抽搐了一下说:“好!”然后,他的眼中又恢复了往常的坚毅。 米格尔注意到在过去的48个小时里,所有人都很紧张。特别是卡洛斯,可能是因为他年轻。但是值得称赞的是,这个年轻人始终控制着自己,米格尔能预见到,不久之后,他就会成为恐怖活动的领导者。 炉子旁边有一小堆衣服,好像是拉斐尔的。米格尔、拉斐尔和保德里奥会穿黑色西服离开,为了应对美国政府可能进行的检查,他们会装作送葬者,再加上精心编造的故事。其他的一切都不带走。 米格尔指着那些衣服说:“那些不用烧了——烟太多了。检查一下口袋,把东西都掏出来,去掉标签。然后把剩下的埋掉。”他指了一下外面挖坑的方向,“也告诉其他人。” “好的。”卡洛斯一边又把东西放进火里,一边说,“我们应该有鲜花。” “鲜花?” “要放一些在灵车里的棺材上,可能还有其他地方。家人通常都会这么做。” 米格尔犹豫了。他知道卡洛斯是对的,这是他自己在计划时不曾想到的。他们会先通过蒂特波罗,然后登上里尔喷气式飞机飞往佛罗里达州的奥帕洛卡机场,从那里他们将直飞秘鲁。 一开始,米格尔只预料到有两名失去意识的人质,他计划用灵车在哈肯萨克的基地和蒂特波罗机场间往返两次,一次运一口棺材,这已经是灵车的最大载重了。但是,三口棺材运三次就太多了,风险也太大了,因此米格尔制订了一个新计划。 一口棺材——保德里奥会决定是哪一个——将用灵车运到蒂特波罗。那辆重新喷漆的“安详殡仪馆”通用卡车会运剩下的两口棺材。 米格尔知道里尔55LR喷气式飞机的货舱门足以让两口棺材通过。放第三口棺材可能有点儿难,但他确信一定能做到。 他还在考虑卡洛斯的建议:摆放鲜花会让他们的故事更加可信。在蒂特波罗,他们得通过机场安检。而且有可能因为绑架案会有更多的警察,差不多一定会被询问关于棺材和棺材里面死者的事情。可能会有紧张的时刻。米格尔把蒂特波罗看作他们能否安全离开的关键。而对于他们将真正离开美国的奥帕洛卡,他觉得不会有问题。 米格尔决定现在冒一个小风险来抵消之后的大麻烦。他点点头:“好的,鲜花。” “我开一辆车,”卡洛斯说,“我知道哈肯萨克哪儿能买到。我会小心的。” “开那辆普利茅斯吧。”它已经被重喷成深蓝色了,正如拉斐尔所说,还换了从未用过的牌照。 离开卡洛斯,米格尔去找保德里奥。在主楼二层一个像病房的大房间里,他找到了保德里奥和索科罗。保德里奥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病人,右边脸上裹着绷带,盖住了缝针的地方,那是杰茜卡短暂清醒之后,疯狂挥舞金属刀划伤他之后,他自己缝合的。 保德里奥本来看起来就很憔悴虚弱,比实际年龄老得多,但是今天尤其如此。他的脸色惨白,行动明显不便。但是,他还在为离开做准备,卡洛斯告诉他离开时间之后,保德里奥还说:“我们会准备好的。” 在米格尔的催促下,这位前医生经过一天半的异丙酚药物实验,确认了三名人质在某一时间段要达到深度昏迷所需要的剂量。掌握这一点很有必要,因为被放在棺材中的“病人”会处于无人照看和监视的情况下。 而且,在出发前56个小时对这三人进行强制禁食的效果也不错。这样人质就不会因为呕吐,而把呕吐物吸进肺里。为了预防噎住和窒息,保德里奥说,会在每个人的喉咙处放一根气管,在棺材合上之前,让人质们侧躺。同时,静脉注射液体防止脱水。在三名失去意识的人质旁边有输液架,上面挂着透明的葡萄糖袋,滴管连着他们胳膊里的导管。 米格尔停下来,低头看着三名人质。他们看起来很平和,脸色平静。他觉得那个女人有一种特别的美——以后如果有机会,他可能会利用她的性感。那个男人看起来很有威严,像一位安息的老战士,根据新闻报道,他确实是个老兵。那个男孩显得很虚弱,小脸瘦削——可能是强制禁食让他变得虚弱,但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能活着到达秘鲁就行——这是他对“光明之路”的承诺。三个人都面色苍白,只有两颊还有一丝血色,不过呼吸都很平稳。米格尔满意地转过身。 在动身去蒂特波罗机场之前,要把用来装安格斯、杰茜卡和尼基的棺材平放在架子上。米格尔知道每口棺材上都有很多小孔,因为他看到过拉斐尔在保德里奥的指导下钻孔。这些用来通气的小孔几乎看不出来。 “那是什么?”米格尔指着棺材旁边的一罐晶体问道。 “碱石灰颗粒,”保德里奥回答,“把他们洒在周围,可以吸收呼出气体中的二氧化碳。还有一个可以从外面控制的氧气瓶。” 米格尔知道在接下来的困难时刻,保德里奥的医术会对他们很重要,又问道:“还有呢?” 这位前医生示意索科罗:“告诉他,你会和我一起完成。” 索科罗一直看着听着,她的表情还是像往常一样令人费解。米格尔的心中对这个女人能否付出全部心存疑虑,今天他却因为她撩人的身材、曼妙的举动和露骨的性感分心了。她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声音里也带着嘲讽的口气。 “如果他们中有人要小便,即使失去意识,他们也会动,弄出声响。所以,在合上它们之前”——索科罗指了指棺材——“我们会插一根导尿管。就是男人下面和女人下面的那根管。你明白吗?” 米格尔不耐烦地说:“我知道导尿是什么。”他刚要告诉她自己的父亲是医生时,又住了口。受这个女人影响,他居然在一瞬间放松,差点儿透露了自己的出身,以前他从未这样过。 相反地,他问索科罗:“如果需要,你能哭吗?” 作为这个计划的一部分,她也要扮演一个悲痛的送葬者。 “我能。” 保德里奥带着偶尔才会出现的职业自豪感说:“我会在她的下眼皮下面放一点儿胡椒粉,我自己也会放。这样就会流很多眼泪,而且直到胡椒粉被冲干净之前都会一直流泪。”他看着米格尔,“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给你放一点儿。” “再说吧。” 保德里奥完成了自己的行动计划汇报。“最后,在每口棺材里都会有一个小监视器,记录呼吸和昏迷的深度。我在外面可以读取这些数据。异丙酚注射也可以从外面进行调节。” 通过刚才的对话,尽管过去有误会,但是米格尔对于保德里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感到很满意。索科罗也是。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到晚上了。剩下的几个小时似乎毫无尽头。 11 星期六早上,在CBA新闻总部,特别小组10点钟的会议刚刚开始,就突然被打断了。 哈里·帕特里奇坐在会议桌首位,他刚要开始讨论,就被扩音器的声音打断了——是来自主编辑室的公告。帕特里奇停下来,和在座的其他六个人一起听着。 “我是采访调派部的理查德森。我们刚从合众国际社收到下面的简报…… 来自纽约白原市的报道——一辆确认周四被用于绑架克劳福德·斯隆家人的商务车几分钟前发生剧烈爆炸。至少三人丧生,多人受伤。爆炸发生在与市中心商场毗邻的停车楼中,当时警方正在赶往现场检查车辆。事发时,有许多周末购物者开车到达那里,停车楼破坏严重。消防员、搜救人员和救护车正在现场,目击者形容现场‘像贝鲁特港的噩梦’一般。” 尽管简报还在继续,但会议室里所有的小组成员都把椅子推后,站起身来。扩音器刚一恢复安静,帕特里奇就率先跑出会议室,赶到下面一层的编辑室,丽塔·艾布拉姆斯紧随其后。 周六早上对于任何电视台的新闻部门来说,都是一个相对随意的时间,大多数的行政人员都待在家里。那些有时会被迫在周末值班的少数人都知道没有上司在场,所以穿着就很随意,大部分是牛仔裤,男人们也不打领带了。 CBA的主编辑室安静得让人害怕,三张办公桌只有一张有人,那就是当天的采访调派经理——奥夫·理查德森,同时也代管国内编辑部。刚从地区分站调来总台的理查德森初出茅庐,一脸稚气,对工作充满热情。虽然他并不喜欢受人管理,但是白原市的重大新闻还是让他有点儿紧张。他想要确认自己在做的是对的事情。 因此,当他看到资深记者哈里·帕特里奇和一位高级编辑艾布拉姆斯冲进编辑室找自己时,还感觉到一丝宽慰。 帕特里奇浏览了一份打印出来的合众国际社简报和一篇电子版的后续报道,丽塔告诉理查德森:“我们应该马上播出。谁有授权?” “我知道电话。”采访调派经理用肩膀夹着电话,翻看了一下笔记,然后拨通了一位在家休息的CBA新闻部副总的电话。对方接听之后,理查德森说明情况,要求获得播出特别简报的授权。副总马上回答:“就按你说的,去吧!”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和周四中午前绑架案新闻曝光时进行的插播差不多。区别在于今天报道的性质和涉及的人不同。此刻,帕特里奇正坐在闪光厅主播的位子上,丽塔是执行制片人,在控制室里还有一位生面孔的导演,是听到“特别简报”之后,从大楼的另一个区域赶来的。 CBA在收到合众国际社简报的4分钟内就开始播出了。从控制室的监视器上看,其他电视台也几乎同时播出了自己的节目。 哈里·帕特里奇像往常一样泰然自若,善于表达,表现得极其专业。已经没有时间写稿子或者用提词器了。帕特里奇只是靠自己记下的简报内容即兴发挥。 特别简报2分钟就结束了。只掌握了很少的事实和细节,也没有现场画面——帕特里奇的肩膀上方只有匆忙准备的关于斯隆家人、他们拉奇蒙特的房子和发生绑架案的大联盟超市的静态图片。帕特里奇向观众承诺在稍后CBA周六的全国晚间新闻中,会播出更加详尽的现场报道。 闪光厅里的摄像机灯一灭,帕特里奇就给控制室的丽塔打电话:“我要去白原,”他还问她,“你能安排吗?” “我已经安排好了。艾丽丝、明和我也去。艾丽丝要做今晚的新闻。你可以在那儿做一个出镜报道,然后剪一段音轨。车和司机正在待命。” 白原市的悠久历史可以追溯到1661年,当时它是西瓦诺印第安人的营地,他们以当地生长的一种树把那个地方叫作“夸拉帕斯”,意思就是白色平原,或者银冷杉。在18世纪,白原是重要的铁矿中心和运输枢纽。在1776年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在查特顿山附近的一次战斗迫使华盛顿撤退,但是同一年,白原地区议会就认可了《独立宣言》,并建立纽约州。还有很多或好或坏的重要事件,但是没有一件比麦德林团伙和“光明之路”在市中心停车楼里策划的爆炸事件更加丧心病狂。 事后证明,这一连串的事件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性。 前一天晚上,一位巡逻的保安记录了过夜车辆的车牌号和制造商名称。这是常规程序,防止有驾驶员谎称自己丢了停车卡而少缴纳停车费。 那辆纽约牌照的日产商务车前天晚上就有人注意到了,但这并没有什么异常。由于各种原因,有的车会停一周或者更长时间。但是,昨天晚上值班的保安更加警觉,他怀疑这辆日产车是不是自己听说的警察正在找的绑架斯隆家人的那辆车。 他在报告中写入了自己的疑问,第二天维修主管看过之后,马上给白原警方打电话,警方派出巡逻车调查。根据警方的记录,当时是上午9点50分。 然而,维修主管并没有等警察到来。相反,他来到日产车旁,拿着一大串这几年积累下来的车钥匙——这是他引以为傲的事情,因为用他的这些钥匙,没有什么车锁是他开不了的。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顾客们正开着车涌入停车楼。 主管迅速找到一把适合日产商务车的钥匙,打开了驾驶室的门。这是他生命即将结束时的最后一个举动。 只听得一声轰鸣,有人事后形容“像50声雷鸣”,之后日产商务车在吞噬一切的凶猛火球中解体。停车楼的一部分和附近的几辆车也未能幸免,虽然火势凶猛,但万幸车里都没有人。日产车上面的天花板和下面的地上都被炸出来一个大洞,燃烧的车从洞里掉到楼下。 爆炸不仅影响停车楼,对市中心商场本身也造成了结构破坏。商场里面和更远处的窗户和玻璃门都被震碎了。一开始被炸飞的碎片落在附近的街上、车上和人身上。 人们全都被吓傻了。刚开始的轰鸣过后,除了火和下落物体的声音,只有一片寂静。接着人们开始尖叫。然后,传来语无伦次的喊叫和咒骂,歇斯底里的呼救和莫名其妙的命令。不久之后,警车从四面八方赶到现场。 最后,让人惊讶的是,人员伤亡并没有增加。除了维修主管当场死亡外,另外两名死者伤重不治,还有4名受害者伤情严重,生死未卜。此外,还有22人受伤,已经住院,其中有6个孩子。 总的来说,合众国际社在简报中提到贝鲁特港是很恰当的。 后来发生了一场争论,针对的问题便是:如果那位维修主管等待警察到来的话,还会发生爆炸吗?警方说不会,声称他们会叫来联邦调查局的人,他们的法医专家会先检查车辆,发现爆炸物,然后拆除炸弹。但是有人仍然怀疑,认为警方不管是自己来还是用维修主管的钥匙,都会打开车门。最终,这场看起来毫无意义争论渐渐停止了。 有一件事情是显而易见的。毁掉的日产商务车确实就是两天前用来绑架斯隆家人的那辆车。这里距拉奇蒙特如此之近,而且停车楼记录显示这辆车是周四出现,再加上炸弹陷阱,都能证明这一点。根据机动车记录,那辆车的车牌号属于一辆1983年的奥兹莫比尔轿车,这一点也可以作为证据。但是,官方公文中的车主姓名、地址和保险数据很快就被证明是假的,而且注册和保险费用都是现金缴纳,支付者没有留下任何有关真实的身份信息。 这就意味着那辆奥兹莫比尔车消失了,可能是被废弃了,但是为了从事非法活动,还一直保留着注册信息。因此日产车的车牌虽然是非法的,却并不在警方的追查名单上。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拉奇蒙特的目击者说那辆日产车是新泽西牌照,但是在白原停车楼里所看到是纽约牌照。但是调查人员后来指出,罪犯在实施犯罪之后迅速调换车牌是很平常的事。 白原警察局局长在现场还说明了一个结论。他严肃地告诉记者们:“这明显是有经验的恐怖分子所为。” 记者们对这个推论进行延伸,询问是否是外国恐怖分子绑架了斯隆的三位家人,局长回答:“那件事不是在我地盘上发生的,但是我认为是这样的。” 帕特里奇听到局长的评论,对丽塔和艾丽丝·艾弗里说:“今晚的新闻,我们把外国恐怖分子的推论作为重点。” CBA的采访团队几分钟前分乘两辆车到达现场——摄制组坐的是一辆吉普瓦格尼,帕特里奇、丽塔、艾丽丝和泰迪·库珀坐的是一辆雪佛兰轿车,开车的是电视台的通讯员,两辆车从25英里以外的曼哈顿只用了30分钟就到了。现场已经聚集了很多新闻记者,越聚越多的旁观者被挡在警方的封锁线后面。明·范·坎和录音室肯恩·欧哈拉已经开始进行录像和录音,出事的大楼满目疮痍,伤者仍不断地被抬出,扭曲变形的汽车有的还在燃烧。他们还赶上了一个临时的新闻发布会,录下了警察局局长讲话。 帕特里奇大致掌握了现场的情况后,叫来明和欧哈拉进行现场采访,采访的对象是那些参与救援的人和几位目睹爆炸的旁观者。这项工作本可以由摄制组自己或者制片人去做。但是,这让帕特里奇第一次有了一种亲身参与其中,直接触摸新闻本身的感觉。 从心理角度来说,触摸正在发生的新闻事件对于记者是非常重要的,不管他或她对于新闻背景有多么了解。为了斯隆家人被绑架的事件,帕特里奇已经工作了42个小时,但直到现在才与之直接接触。过去只面对着一张桌子、一部电话和一个让他与外部世界联系的电脑显示器,他时常感到处处受限。来到白原,尽管当下的情形是悲剧,但自己的某种需要得到了满足。他知道丽塔也有相同的感受。 想到丽塔,他找到她问道:“有人和克劳福联系过吗?” “我在家的时候给他打过电话了,”她说,“他正要到这儿来,但是我求他别来。一方面,他会被围起来。而且,看到那些浑蛋的所作所为会让他万分绝望的。” “他还是会看到画面的。” “他想看。他会在电视台和我们见面,还有莱斯,我已经拿到拍好的画面了。”丽塔拿着几盒录像带,接着说,“我觉得你和我该走了,艾丽丝和明可以再待一会儿。” 帕特里奇点点头说:“好吧,但是等我一下。” 他们正在停车楼三层,他离开丽塔,走到一个完好无损的无人角落。从这里能看到白原市全貌和整个城市一切如常的景象。远处是通向新英格兰的高速公路,再往远是韦斯特切斯特的青山。这些平常的景色和近在眼前的灾难大相径庭。 他从喧闹的环境中走开,想要安静地思考一个令人痛苦的问题:自己曾经承诺要设法找到并解救杰茜卡、她的儿子和克劳福德的父亲,他有可能成功吗,哪怕是最微小的可能性?这一刻,帕特里奇担心答案是否定的。 从今天这里所发生的事件足以看出对手的嚣张气焰,这是一场硬仗。而且也带来了更多的问题:我们能与这些残忍的野蛮人抗衡吗?既然确认与恐怖分子有关,那么采用文明的方式足以找到并战胜如此邪恶的对手吗?即使答案都是肯定的,抛开一开始在CBA新闻总部的乐观态度,相信赤手空拳的新闻报道团队能办成警察、政府、情报机关和军队都办不成的事,难道不是过于自负吗? 帕特里奇想到,对于自己来说,这是一场不公开的战斗,不管是否符合常理,这场战斗都让他激动不已,热血沸腾。不明身份的龌龊敌人躲在暗中,还有无辜的受害者们,令人憎恶的对决在所难免…… 但是,把个人感情放在一边,自己是不是应该从实用主义出发,建议CBA不再积极参与其中,退回到新闻观察的标准角色,或者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也至少能把责任推给别人? 他察觉到背后有人。转过身,他看到是丽塔。她问道:“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他告诉她:“我们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在很大程度上一切并不取决于我们报道的内容,而是我们的行动。” “我知道,”她说,“你在考虑放弃,把担子交回来吗?” 丽塔的眼力一直都让他很惊讶。他点点头:“是的,我在考虑。” “别那样做,哈里,”她急着说,“不要放弃!因为如果你走了,就找不到能有你一半优秀的人了。” 12 帕特里奇、丽塔和泰迪·库珀一起乘车回到曼哈顿——车速比去时疯狂的速度要慢了很多。帕特里奇和司机在前排坐着,泰迪和丽塔在后排。 库珀是最后一刻才决定去白原的,在那里他一直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观察着;不管在那时还是现在,他都看起来心事重重,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帕特里奇和丽塔一开始也不太想说话。对于他们来说,今天早上的经历是一个不好的预兆。他们在国外多次目睹过恐怖主义的后果,看到恐怖主义侵入美国郊区更让他们痛心。就像未开化的疯狂终于袭来,毒害着原本平静、并以理智为根基的环境。他们怀疑今天开始的这种对根基的侵蚀范围会越来越大,甚至可能是不可逆转的。 过了一会儿,帕特里奇转过来看着后面的两个人说:“英国人曾确信外国的恐怖主义不会进入英国,但是确实发生了。这里还有很多人也相信这一点。” “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丽塔说,“这总是无法避免的,不是是否会发生,而是什么时候会发生。” 两人都基本确认斯隆家人绑架案就是外国的恐怖分子所为,这一点,白原的警察局局长已经承认了。 “那么,他们到底是谁呢?”帕特里奇把拳头砸进手掌说,“这是我们首先要集中解决的问题。是谁?” 丽塔知道帕特里奇已经把放弃做CBA特别小组领导的想法抛在脑后了。她回答道:“很自然会先想到中东地区——伊朗、黎巴嫩、利比亚……那些宗教团体:真主党、什叶派武装组织、什叶派、伊斯兰圣战组织、黎巴嫩武装革命派、巴勒斯坦解放组织,随便你说。” 帕特里奇承认:“我也那样想过。然后我问自己,为什么是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到这么远的地方,冒险犯罪,而放弃家门口那么多更容易得手的目标呢?” “可能是为了让人印象深刻。为了让‘大魔头美国’相信哪里都不安全。” 帕特里奇缓缓地点头:“可能你是对的。”他看着库珀,“泰迪,我们应该把爱尔兰共和军也作为怀疑对象吗?” 这位调查员从沉思中醒过来。“我认为不应该。爱尔兰共和军是无所不做的浑蛋,但是不会在美国下手,因为仍然有愚蠢的美籍爱尔兰人在资助他们。如果他们在这里行动,就等于切断了资金来源。” “还有其他想法吗?” “哈里,关于中东恐怖组织,我同意你的看法。也许你应该往南边找一找。” “拉丁美洲,”丽塔说,“有道理。最有可能是尼加拉瓜,也可能是洪都拉斯或者墨西哥,甚至还有哥伦比亚。” 他们继续讨论,却一直没得出什么结论,这时,帕特里奇对泰迪说:“我知道你一直在费劲儿地思考着什么问题。你准备好和我们分享一下了吗?” “我想是的。”库珀想了一下,接着说,“我推测他们已经离开这个国家了。” “绑匪吗?” 调查员点点头:“而且带走了斯隆先生的家人。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件”——他用头示意了一下白原的方向——“就像一个签名。为了让我们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他们能有多么残忍。这是对以后要与他们较量的人一个提醒。” “你看我的理解对不对,”帕特里奇说,“你认为,他们估计出那辆商务车需要多久被发现和爆炸,然后计划让爆炸发生在他们离开之后。” “正是这样。” 帕特里奇反对道:“你只是猜测。你可能是错的。” 库珀摇摇头:“不仅是猜测——应该说是理智的判断,而且很有可能完全正确。” 丽塔问道:“假如你是对的,那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我们还要,”库珀说,“决定要不要不惜代价,去找他们的藏匿点,就算我们到那里的时候都人去楼空了。” “如果就像你说的,鸟都飞走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考虑这个呢?” “因为帕特里奇昨天说过:每个人都会留下痕迹。不管这些家伙有多么小心,他们也会留下的。” 他们的车快到曼哈顿了。现在已经到了狄根少校高速公路,前方就是第三大道大桥,车越来越多,司机减慢车速。帕特里奇看着窗外,确认了一下位置,然后又把注意力放在后面两个人身上。 “昨晚,”他提醒库珀,“你告诉我们你会想出找到绑匪行动中心的方法,就是你说的‘不惜代价’吗?” “是的。而且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丽塔说:“说说看吧。” 库珀看了一下笔记本说:“首先,我考虑的是绑匪会需要什么样的地方来完成我们昨晚讨论的那些事情——能停下至少5辆车,很可能是在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一个大到可以进行喷漆的车间,然后还有足够4个人生活、睡觉和吃饭的场所,可能还有其他人。他们还需要储存空间,以及一个安全的地方用来关斯隆家的三个人,而且——考虑到这次行动的规模——可能还有办公室什么的。所以,不会是小地方,特别不会是那些周围邻居都爱管闲事的普通房子。” “好吧,”帕特里奇同意地说,“我会把这个作为第一步。” “那么会是什么样的房子呢?”库珀接着说,“在我看来,最有可能是以下三种之一——要么是一个小型的废弃工厂,或者是空仓库,要么就是有外屋的大房子。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周围都应该很空旷,比较偏僻,对这一点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而且距离拉奇蒙特不会超过25英里。” “你尽管说吧,”丽塔指出,“我们其他人都同意,因为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了。” “问题是,”帕特里奇提出异议,“就算在25英里的半径之内,也可能有两万个地方满足这些描述。” 库珀摇摇头:“没有那么多。昨晚我们吃完晚餐后,我和其他人谈过,我们推测如果加上偏僻这个条件,大概是1∶3 000的比例。” “即使那样,我们到底要怎么找到想要的那一个呢?” “我说过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这至少是一种方法。” 帕特里奇和丽塔听着,库珀继续描述自己的计划。 “一开始,我们要仔细考虑一下:当那些绑匪来到这里,不管他们从哪里来,他们都得建立一个靠近拉奇蒙特的基地,但正如我们说过的,也不能太近。那么,他们可能会怎么找呢?首先,选一个大致的区域。然后像其他人一样,特别是当他们时间很紧的时候,会浏览报纸上的房地产广告,可能会在分类广告里找到他们需要租的地方。当然,我们不能确定,但是很有可能他们就是这样安排的。” “当然有可能,”帕特里奇说,“还有可能是在这里有人提前帮忙,在他们来之前就建好基地了。” 库珀叹了口气说:“完全正确!但是,当你只能面对许多种可能性时,你只能选择那些可行的。” “那我就是在故意唱反调了,泰迪,继续。” “好吧,接着说……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研究过去三个月每种报纸上的房产经纪人的广告,包括地区和本地的报纸,找出其中符合距离拉奇蒙特25英里以内这一条件的。浏览这些报纸时,我们要找特定的广告——就是我们刚刚说的那种房子——特别是那种刊登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消失的广告。” 丽塔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知道有多少报纸吗,包括日报和周报,而且需要多少人——” 帕特里奇告诉她:“我也有一样的想法,但是让他把话说完。” 库珀耸耸肩:“我知道报纸的数量吗?不,并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相当多。可是,我们可以雇人来做,找几个聪明的小孩儿来把所有报纸都过一遍。有人告诉我有一本书……”库珀停下来去看自己的笔记,“《编辑和出版商国际年鉴》,有所有大小报纸的列表。我们从这儿开始。然后我们去图书馆,那里有报纸的存档或者微缩胶卷。其他报纸我们可以直接去报社,要求查阅往期的报纸。这会需要很多人,而且行动要快,否则这条线索就失去价值了。” 帕特里奇说:“你觉得3个月的广告足以包括……” “听着,我们知道这些人偷偷监视斯隆家长达一个月,而且在那之前,他们的基地肯定建好了。所以3个月是合理估计。” “如果我们找到符合条件的房子,然后怎么做呢?” “应该会有很多种‘可能性’,”库珀说道,“我们要按优先级排序,然后让那些我们雇来检查报纸的人来跟进。首先和登广告的人联系,问一些特别的问题。接着,根据对方的答案,我们再决定哪些地方应该看一下。”库珀耸耸肩,“大部分调查都会一无所获,但是有些可能不是。我还想自己去跟进一些地方。” 接着是一阵沉默,帕特里奇和丽塔都在考虑库珀的话。 帕特里奇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要称赞你有如此独到的想法,泰迪,但是你说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绝对是这样。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此时此刻,我看不到可行性。” “坦白说,”丽塔说,“我认为你想要做的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第二,有关的报纸太多了——简直是天文数字!第二,要花很多钱才能满足你所需要的帮助。” “为了找回斯隆先生的家人,”库珀问她,“这难道不值得吗?” “当然值得。但是,你的建议并不能找回他们。最多能提供一些信息,而就连这一点也不太可能。” “不管怎样,”帕特里奇最终裁定,“我们还不能做决定。因为有关钱的问题,要让莱斯·齐平翰来解决。我们待会儿见到他的时候,泰迪,把你的想法再跟他说一遍吧。” 艾丽丝·艾弗里为周六全国晚间新闻制作的2分30秒的现场报道让人印象深刻,富有震撼力——用行话来说——就是画面饱满。在白原,明·范·坎像往常一样创造性地运用着自己的摄影机。回到CBA新闻总部的艾丽丝和录影带编辑鲍勃·华生一起工作,造就了新闻界的一项杰作。 艾丽丝和帕特里奇在一间小编辑室里找到华生,这里并排有6间编辑室,直播前一直可以使用。在那儿,三个人看了所有可以用的录像带,艾丽丝大致记录下了每盒录像带的内容。有一段最新的内容一定会被采用,画面中,联邦调查局的人到达白原爆炸现场,当被问到是否收到绑匪发出的信息时,联邦调查局的高级官员指着周围,面色沉重地说:“就是这个。” 其他的录像带包括现场的惨状和帕特里奇的现场采访。 他们看完之后,艾丽丝说:“我觉得我们应该以燃烧的车开始,然后是停车楼坍塌的楼层,接着转到被抬出的死伤者。”帕特里奇表示同意,稍加讨论,他们就草拟了一个大致的计划。 接下来,在编辑室里,帕特里奇录了一段音轨,记者的评论会和画面叠加。他看着匆忙打出的稿子,开始说:“今天,对于训练有素的恐怖分子绑架了斯隆家人这一点,所有的疑问都被残忍地打消了……” 当晚,帕特里奇参与节目的方式与前两天不同,周四他是新闻主播,而周五是他和克劳福德·斯隆共同主持。今晚,他将回到记者的角色,因为CBA的周六新闻有自己固定的主播,特雷莎·托伊,一位美丽迷人又很受欢迎的美籍华人。特雷莎先和帕特里奇与艾丽丝讨论了一下他们报道的大致立场,之后,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电视台里两位最顶尖的专业人士,就知趣地走开了。 帕特里奇录完音轨,就离开去做其他事情了。之后,艾丽丝和华生又花了三个小时来完成辛苦的编辑过程,只看到经过精雕细琢的成品的观众很少能理解其中的不易。 从外表上看,鲍勃·华生不太像从事编辑这种需要细致耐心的工作的人。他身材矮胖,有点儿像猿人,手指又短又粗。虽然他每天早上都刮脸,但不到下午3点,就看起来像三天没刮胡子似的。他连续不断地抽着又粗又刺鼻的雪茄,那些不得不和他一起在小编辑室里工作的人都对此怨声载道。但是,他告诉那些人:“如果我不能抽烟,就没有好状态,那你们只能拿到质量低劣的片子了。”像艾丽丝·艾弗里一样的制作人,都为了华生的技术而忍受着烟味。 电视新闻报道的视频和声音的编辑,不仅可以在电视台总部进行,还可以在遍布全世界的分站或者甚至可以在突发新闻的现场完成。电视台每天播出的新闻里这三种方式都会用到。 身材娇小但意志坚定的艾丽丝坐在华生旁边,在他们面前的就是电视编辑的标准工具,一共两部机器,每一部都包括一台复杂的录像机和精确控制的装置和仪表。与录像机相连的是他们头顶的一排电视监视器和扬声器。编辑旁边的架子上放着电视台摄影师们、录音带资料库或者附属台送来的几盒带子。 编辑要完成的工作就是把多个录像带里的画面和声音片段在右边的录像机上反复调整,最后导入左边的录像机,转化为母带。把一个不超过三秒的画面转化成母带需要艺术和新闻方面的判断力、无限的耐心和匠人般的敏锐感觉。最终,制作好的母带就会在电视上播出了。 华生开始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次序整合素材——燃烧的车辆和损毁的大楼。在分拣机的帮助下,他从架子上取出带子,放进右边的录像机里,然后通过快进找到了需要的画面。他不太满意这个画面,就反复摆弄着倒带,停在了另一个镜头上,然后又回到一开始。“不对,”他说,“有一个从对角拍摄的全景镜头,那个更好。”他换了一盘录像带,看过后放在一旁,又选了第三盘,找到了他想要的。“我们应该以这个镜头开始,然后再接一个特写。” 艾丽丝表示同意,华生开始把画面和声音转化成母带。他对自己第一和第二个成品都不满意,就删掉重做,最终他很满意自己第三次的作品。 过了一会儿,艾丽丝说:“咱们看一下那个库存的日产车画面吧。”这是他们第二次看了——画面上是一辆全新的日产客车在阳光下沿着一条被树叶覆盖的乡村小路行驶。“田园风格,”她评论道,“你觉得先用这个,然后转到爆炸之后的商务车画面怎么样?” “可以。”经过几次尝试,华生把两个画面结合在一起,而且能够产生最大的视觉冲击。 “太棒了!”艾丽丝低声赞叹。 “看来你眼光还不赖,孩子。”这位编辑拿起雪茄,吐出一团烟雾。 他们继续提出想法,然后交换意见。执行制片人与录影带编辑的工作组合被形容像二重唱。事实也往往如此。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也存在着偏见和扭曲事实的可能。个人的行动顺序可能被打乱。比如一位政治候选人,可能在荧屏上嘲笑无家可归的人,但事实上他当时哭了,笑是之前面对其他事发生的。用一种“滑音”的技术,声音或言论可以从一个画面调到另一个画面,而且只有编辑和制片人知道这种变化。当预备做这种事情时,碰巧在编辑室里的记者会被要求离开。记者可能猜到会发生什么,但也宁愿装作不知道。 对于这种行为,官方是不予支持的,但是在每个电视台都发生过。 艾丽丝曾经问过鲍勃·华生,有没有让自己的政治偏见——大家都知道他是坚定的社会党人——影响过自己的工作。他回答道:“当然,选举的时候如果我觉得自己能得手的话。如果制片人同意,要让某些人看起来好、坏或者完全荒谬并不难。” “我是不会同意的,试都不用试,”艾丽丝当时说,“否则你会有麻烦的。” 华生听完摸着前额,装作致敬的样子。 现在,他们继续制作白原的报道。艾丽丝建议道:“用环状效果处理这个镜头吧。” “那样更好——哦,该死,那个自私的笨蛋!”一位照相师的头突然出现,毁掉了这个镜头,似乎也在提醒大家,报社摄影师与电视台摄制组之间存在着永恒的战争。 在某一点,母带的画面与音轨不相符。华生说:“我们需要哈里改几句话。” “他会的。咱们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完吧。” 华生因为几个镜头限时三秒而恼火不已。“在英国电视新闻里,他们允许镜头持续5秒,这样在声音的配合下,可以营造出一种气氛。你知道英国人注意力的持续时间比我们的要长吗?” “我听别人说过。” “在这里,如果你经常使用5秒钟的镜头,2 000万的浑蛋们会感到无聊,然后换台。” 他们休息喝咖啡的时候,华生又点了一支雪茄。艾丽丝问他:“你是怎么入了这一行的?” 他咯咯笑着说:“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的。” “试试看。” “那时我住在迈阿密,是当地一个电视台的夜间看门人。新闻部有一个值夜班的年轻人看我感兴趣,就给我演示编辑器是怎么工作的。过去他们用的还是胶片,不是录像带。在那之后,我拼命地赶快完成打扫的工作。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就到编辑室里,拼接前一天他们丢掉的零散素材,组合成故事。过了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已经不错了。” “然后,发生什么了呢?” “我在迈阿密当看门人的时候,发生了一次种族骚乱。那时,已经是晚上了。一切都失控了,自由城的很多黑人区都是一片火海。我工作的电视台叫来所有员工,但是有几个人没有联系上。他们急缺一个胶片编辑。” 艾丽丝说:“所以你自告奋勇?” “一开始,谁都不相信我能做。然后,他们在绝望之下才让我试一试。我的同事们马上就拿去播出了,还给总台送了一些。总台第二天全部都采用了。我整整干了10个小时。然后,电视台经理走进来,把我给开除了。” “开除你?!” “他说我作为看门人不够尽职,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华生大笑着说,“然后,他雇我做编辑。从那时起就再没变过。” “真是一个精彩的故事,”艾丽丝说,“有朝一日我写书的时候,我会选这个故事的。” 很快,在华生和艾丽丝的建议下,帕特里奇改变了评论的几句话来匹配画面,然后华生把录音重新导入。在最后,帕特里奇还在CBA新闻大楼外面的街上,面对摄像机录了一个出镜报道。 从白原回来之后,帕特里奇一直在深入地,有时甚至是痛苦地思考着自己要说什么。如果这是一则普通新闻,那总结几句就很容易。这则新闻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它与克劳福德·斯隆有关。帕特里奇知道自己要说的一些话会戳到克劳福的痛处。那么,他是应该缓和一点儿,含糊过去,还是做一个以客观为唯一准则的顽固记者呢? 最终,他有了决定。在CBA新闻大楼外面,面对等待着的一位摄像师和好奇的行人,帕特里奇潦草地写下自己要说的大概意思,然后凭着记忆,即兴说道: “今天在白原发生的事件不仅对当地无辜的受害者是一次可怕的悲剧,对我的朋友和同事克劳福德·斯隆也是一个最坏的消息。这无疑意味着他的妻子、儿子和父亲在一群野蛮残忍的歹徒手中,而他们的身份和所属的组织尚不知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达到。” “白原罪案的性质和时间点也引发了一个很多人好奇的问题:现在被绑架的人质是否已经被带离美国,到某些偏远的地方了呢?” “哈里·帕特里奇,CBA新闻,纽约报道。” 13 泰迪·库珀错了。绑匪和人质并没有离开美国。但是根据眼下的计划,他们再过几个小时就走了。 周六下午,还躲在哈肯萨克的麦德林团伙的成员们都极度紧张,神经绷紧到极限。他们担心的最直接原因就是电台和电视对今天早上在白原发生事件的报道。 焦虑的米格尔坐立不安,不耐烦地回答其他人的问题,有几次还骂了提问的人。卡洛斯一般是5个哥伦比亚人中性情最温和的,当他生气地指责在日产商务车上设陷阱很蠢时,米格尔抓起了一把刀。然后,他控制住自己,把刀放下了。 其实米格尔知道在白原的商务车上放炸弹是一个严重的错误。本来是想在他们离开之后,严厉警告大家绝不可轻视绑匪。 “之后”是最关键的词。 米格尔曾经坚信,既然他们在绑架之后改变了日产车的外观——去掉了黑色窗户,把新泽西车牌换成纽约车牌——在白原的停车场里应该五六天,甚至更长时间都不会有人注意。 很明显,他的判断错了。更糟糕的是,正当他们想要悄悄离开这个国家的时候,早上的爆炸和造成的后果重新让国民关注起绑架斯隆家人的歹徒,警方和公众的警惕性也达到顶峰。 不管是米格尔还是其他人,对于白原的死伤和破坏一点儿都不关心。在其他情况下,他们甚至会很高兴。现在,他们只关心自己正处于险境,而且原本没有必要如此。 哈肯萨克的同谋者们反复讨论的问题是:有新闻报道说,从周四开始警方已经开始撤路障,现在还会重设吗?如果是这样,从藏身地到蒂特波罗机场将会有路障吗?机场呢?会不会由于新的事件令安检更加严格?而且即使他们4个人再加上人质设法乘坐私人的里尔喷气式飞机安全离开蒂特波罗,到了佛罗里达的奥帕洛卡又会如何呢?那里有没有危险呢? 包括米格尔在内,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他们只确定一定要走——转移的计划已经到了实施阶段,他们必须冒一次险。 紧张的另一个原因是同谋者之间的矛盾日渐升级,这或许是不可避免的,超过一个月受到严格的限制,再加上与外界的联系有限,使得有些私人恩怨被放大成类似仇恨的东西。 大家都特别讨厌拉斐尔咳痰然后随地乱吐的习惯,甚至在饭桌旁也吐。有一次吃饭,卡洛斯非常不高兴,说拉斐尔是“可恶的畜生”,拉斐尔立马抓着卡洛斯的肩膀,把他推到墙上,然后用拳头不停地打他。最后米格尔介入,才让卡洛斯没有受伤。从那之后,尽管卡洛斯很恼火,拉斐尔却丝毫不改变自己的习惯。 路易斯和胡里奥也是死对头。一周以前,胡里奥骂路易斯打牌的时候捣鬼。接着就发生了互殴,没人获胜,但是第二天,他们的脸都被打肿了,从那之后,两人就很少说话了。 现在,索科罗成了另一个矛盾的来源。虽然先前她拒绝了男人们的性暗示,但是昨晚她和卡洛斯上床了。他们发出的声音让其他男人羡慕,而想要占有索科罗的拉斐尔更是嫉妒不已。拉斐尔今早还去找她,但是她在早餐时间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在你和我上床之前,先改掉你那肮脏的习惯吧。” 米格尔对索科罗的强烈欲望使得局面更为复杂。但是作为团伙的领导,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能加入对她的争夺。 他意识到,自己的领导角色还有其他效果。最近看着刮脸镜中的自己,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有“普通人”的外表了。他越来越不像毫无存在感的职员或者小经理,这些曾经都是他天然的伪装。年龄和责任感让他变成现在的模样——一位经验丰富、作风强硬的指挥官。 今天,他想,所有的指挥官都会犯错,而白原的事件明显就是他的一个失误。 因此,到了晚上7点40分,所有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感到解脱了,最终的撤离开始了。 胡里奥驾驶着那辆灵车,而路易斯驾驶着那辆“安详殡仪馆”卡车。两辆车都已经装载完毕。 灵车上放着一口棺材,里面躺着深度昏迷的杰茜卡。同样失去意识的安格斯和尼古拉斯在卡车上的棺材里。每口棺材的顶上,卡洛斯都放上了用白菊和粉色康乃馨扎的花环,花是他今天早上找来的。 奇怪的是,看到棺材和鲜花,大家都不禁变得沉重起来,好像他们在心里演练过一样,而且将要正式表演的角色不知怎么就变得容易了。 只有保德里奥在三口棺材周围打转,专心于当下的事情,记录外部设备在最后一分钟的读数,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会反复做这件事,因为行动的成功与否将取决于他前期的判断。如果在途中有人质恢复意识并挣扎或者叫出声,特别是在被询问的时候,那一切就完了。 哪怕是人们怀疑棺材有异常而要打开检查,整个计划也会泡汤——就像1984年发生在伦敦斯坦斯特德机场的事情。那次,一位尼日利亚人奥马鲁·迪科博士被绑架并下药,放在一个密封的板条箱里,正要被运往拉各斯。机场的工人报告有一股强烈的“药味”,于是英国海关官员坚持要打开板条箱。就这样,人质被发现,虽然失去意识但是还活着。 米格尔和保德里奥都知道1984年的事件,而且都不想重蹈覆辙。 出发去蒂特波罗的时间越来越近,索科罗出现了,她穿着黑色亚麻连衣裙搭一件镶边外套,显得非常性感。她的头发盘进一顶黑色的钟形帽里,还戴着金耳环和一根细细的金项链。她一直在哭,这都是保德里奥在她的下眼皮下放胡椒粉的结果。现在,她在拉斐尔的眼皮下面也放了胡椒粉——一开始他是拒绝的,但是在米格尔的坚持下,这个大块头还是妥协了。不久之后,拉斐尔就适应了轻微的不舒服,也开始流泪了。 拉斐尔、米格尔和保德里奥都穿着黑色的正装,打着领带,看起来很像送葬者。如果有人询问,拉斐尔和索科罗会伪装成一位过世的哥伦比亚女人的哥哥和妹妹,这个女人在美国遭遇车祸丧生,遗体正要被运回家里安葬。在这个故事里,女人的小儿子是车祸中丧命的另外两人之一,拉斐尔和索科罗会成为尼基悲痛欲绝的舅舅和阿姨。第三位死者,安格斯会被描述成和母子一同旅行的远亲。 保德里奥会扮演为遇难者家庭提供帮助的人,而米格尔则扮演着这个家庭的亲密朋友。 为了让故事更加可信,他们还煞费苦心准备文书材料——伪造的事故发生地宾夕法尼亚州出具的死亡证明、高速公路交通事故现场的照片,甚至还有据说来自《费城询问者报》的剪报,但事实上是在私人印刷厂印的。文书材料中还包括米格尔、拉斐尔、索科罗和保德里奥的新护照以及两份备用的死亡证明,其中一份已经用在安格斯身上。这套材料是米格尔通过在“小哥伦比亚”区的另一个联系人弄到的,花了2万多美元。 在编造的故事和虚假的新闻报道中都包含一个关键信息——三具尸体损毁严重,被烧得无法辨认身份。米格尔指望在离开美国的途中以这一点来阻止开棺检查。 灵车和卡车都已经发动了,在它们后面是卡洛斯驾驶的普利茅斯里莱恩特。他会远远地跟着其他车,但是一旦有情况,会马上介入。除了保德里奥,他们都带着武器。 眼下就是要直奔机场了,路程大约10分钟,最多15分钟。 在哈肯萨克的院子里,米格尔看了一下手表:晚上7点35分。他指挥其他人:“所有人上车。” 他独自最后检查了一遍房子和外屋,没有发现什么证明他们来过的痕迹,这让他很满意。只有一件事情让他烦恼——用来埋手机和其他设备的洞与周围的地面不平。胡里奥和路易斯已经尽量把地弄平,铺上树叶,但是还有被挖过的痕迹,米格尔觉得这应该不太重要,而且现在已经无计可施了。 他回到灵车上,爬上前座,只告诉胡里奥一个字:“走!” 他们出发去蒂特波罗时,黄昏已然降临,落日只剩下最后一点儿踪迹。 路易斯率先发现了前方闪烁的警灯。他边刹车边低声咒骂了一句。米格尔从灵车的副驾驶位子上也看到警灯,然后探出头,查看了一下自己车的位置。索科罗坐在两个男人之间。 他们正沿着17号州际高速公路向南行驶,身后一英里就是帕塞伊克河高架快速路。17号公路上双向的车流都很大。在他们和闪烁的警灯之间没有向右的岔道,而且路中间有隔离带,想要掉头是不可能了。米格尔开始出汗了,努力控制住自己,对路易斯说:“继续走。”他查看了一下,确保“安详殡仪馆”卡车紧跟在后面。 开着普利茅斯的卡洛斯在后面更远的地方,根本无法看到他。 现在,他们能看到前方的车被几个警察集中到右边的两条车道。中间是像收费亭一样的可移动装置,还有几个警察好像在和停下车的司机谈话。再往右还有更多闪烁着警灯的州警车。 米格尔告诉其他两个人:“保持冷静。我来说。” 他们缓慢地又走了10分钟,才看清楚队伍的最前端,但仍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时,天已经黑了,车灯让人视线不清。但是看起来,在警察与每一辆车的司机谈话之后,有的轿车和卡车被指挥到路边做进一步检查,而有的车警察则示意可以前进。 米格尔看了一下手表。快晚上8点了。他们已经不可能按时到达乘坐里尔喷气式飞机的地点了。 虽然米格尔提醒其他人保持冷静,他自己却渐渐紧张起来。到目前为止,他们一直很顺利,难道就要这样结束,或者被捕,或者在与警方的枪战中丧命吗?在这两种结局中,米格尔宁愿选择死亡。以欺骗手段摆脱困境的机会很渺茫。他想着:是现在逃跑——起码抵抗一下更好,还是继续坐在这里,让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寄希望于通过检查——虽然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路易斯含糊地说:“这帮笨蛋朝着我们过来了!”他把手伸到衣服里面,拿出一只瓦尔特P38手枪,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米格尔咆哮道:“藏起来!” 路易斯用报纸盖住枪。 米格尔感到身边的索科罗在发抖。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她便不再发抖了。他看到她的眼睛直视前方,目光落在正在走近的一位州警察身上。 这位警察身穿制服,独自行动,离开了队伍前段的那些警察。他一边走一边查看每辆车的内部,偶尔停下来,明显是在回答别人的问题。当这位警察还有几米远的时候,米格尔决定要主动出击。他按下开关,落下车窗。 “警官,”米格尔喊道,“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位州警察看上去很年轻,他走近了一些。胸牌上的名字是“基莱斯”。 “为了公众安全,先生,正在进行驾驶员酒精测试。”他回答道,脸上的微笑看起来很勉强。 米格尔根本不相信他。 然后,警察在检查灵车和内部的情况时,又说:“我希望你们不是从守夜的纵酒狂欢上回来的。” 这只是一句笨拙的玩笑话,但是米格尔瞅准时机,牢牢抓住。他盯着基莱斯警官,严厉地说:“如果你是在开玩笑,警官,那就太低级趣味了。” 年轻警官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他懊悔地说道:“对不起……” 米格尔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说道:“我身边的女士和她的姐姐一起来美国旅行。我们后边的棺材里就放着她深爱的姐姐,她姐姐和其他两个人不幸死于交通事故,那两个人的遗体在后面那辆殡仪馆的车上。他们的遗体要被运回故乡安葬。飞机正在蒂特波罗等我们,我们并不喜欢你的幽默,更不想在这儿耽误时间。” 索科罗也看准时机,转过头来,这样警官就能看到自己正在以泪洗面。 基莱斯忏悔地说:“先生、女士,我说了我很抱歉。那些话是无意的,我向你们道歉。” “我们接受你的道歉,警官,”米格尔有尊严地说道,“现在我想知道,你能帮助我们继续往前走吗?” “请等一下。”警官快速走到队伍前段,询问队长。队长听完之后,又看了看米格尔他们这边,然后点点头。年轻警官又回来了。 他告诉米格尔:“恐怕我们都有点儿紧张,先生。”然后他压低声音秘密地说,“事实上,这次检查只是掩护,我们真正寻找的是那些绑匪。你听说他们今天早上在白原干的好事了吗?” “是的,我听说了。”米格尔严肃地回答,“太可怕了。” 前面的车向前移动,留出了一个空隙。 “你们的两辆车可以绕到左边,先生。我带你们到有路障的地方,然后你们就能继续往前走了。对于我说过的话,我再次道歉。” 警官示意灵车和卡车离开队伍,同时让后面的车继续前进。米格尔向后瞥了一眼,还是看不到普利茅斯车。好吧,他想,卡洛斯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警官在前面步行,一直走到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个可移动的收费亭旁边,然后警官挥手让他们通过。前面的路上没有路障,也没有警察。 灵车经过时,基莱斯警官“啪”地一下敬礼致意,直到两辆车都走了之后才放下手。 米格尔想,他们编的故事通过了第一次考验。面对着蒂特波罗的挑战,他想知道:这还会管用吗? 在哈肯萨克停留的几周期间,米格尔两次来到蒂特波罗机场来研究布局。 这是一个仅供私人飞机使用的繁忙机场。每天大概有400架次,很多都是在晚上。大约有100架飞机以蒂特波罗作为基地,停在机场的东北边。那里还有6家公司的总部大楼,他们为来访和驻场的飞机提供运行服务。每个公司都有通向机场的专属入口,并且由它们自己负责安全。 在蒂特波罗的6家服务公司中,最大的是布朗斯维克航空。根据米格尔的建议,即将从哥伦比亚来的里尔55LR喷气式飞机将与这家公司合作。 米格尔曾经伪装成一架私人飞机的所有者,和布朗斯维克的总经理还有其他两家公司的经理见面。通过会面,米格尔了解到为了装载货物,机场的某些区域要更加隐蔽和秘密。最不隐蔽、最常用来停靠飞机的地方叫泰布尔,在机场中部,机场办公楼附近。 最不常使用、大家认为最不方便的机坪在最南端。对于使用这一区域的申请,机场总是欣然允许,因为这样可以减轻泰布尔的压力。而且附近还有一个上了锁的门,只有在蒂特波罗的公司有要求时才会打开。 米格尔知道了这些信息后,通过纽约哥伦比亚领事馆的一位联系人给波哥大传信,建议里尔喷气式飞机来时申请在最南端的门附近停靠。今天,他用手机打的最后一个电话就是打给布朗斯维克航空的,要求他们在晚上7点45分~8点15分之间打开南门。 米格尔从之前在蒂特波罗的谈话中了解到,这样的要求很正常。拥有私人飞机的人常常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生意,机场的工作人员也以言行谨慎出名。机场的一位经理还和米格尔讲,有人甚至运输过大麻。 这位经理看到有可疑货物从飞机上卸下之后,就报警了,之后毒贩被捕。但是后来,飞机的主人——蒂特波罗机场的老客户——抱怨这是对他隐私的侵犯,曾经说过:“这里本应该是一个谨慎可靠的机场。” 现在,灵车和卡车已经快到蒂特波罗,米格尔让路易斯把车开到南门。虽然他并不期望完全避开安检人员的注意,但他觉得这里会比正门入口的安检要松一些。 自从碰到那个州警察之后,灵车里就是一片令人紧张的沉默。但是,随着不安感渐渐消失,索科罗告诉米格尔:“你刚才的表现真棒!” “没错。”路易斯也说。 米格尔耸耸肩:“不要放松。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 他们靠近机场栅栏的时候,米格尔看了下手表:8点25分。他们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距离他要求打开南门的时间也已经过去10分钟了。 在灵车前灯的照射下,他们发现门是关着的,而且上了锁。远处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人。米格尔泄气地一拳头打在仪表板上,吼道:“该死!” 路易斯下车查看门锁。拉斐尔也从卡车上下来和他一起过去,然后回到灵车旁,对米格尔说:“用一粒子弹就能打开。” 米格尔摇摇头,奇怪为什么里尔喷气式飞机的飞行员没来和他们见面。在黑暗中,他能看到栅栏里面停靠的几架飞机,但是没有灯光,也没有什么动静。难道是飞机延误了吗?不管答案是什么,他知道他们必须用布朗斯维克航空的正门入口了。 他告诉路易斯和拉斐尔:“回到车上。” 他们从南门掉头离开的时候,普利茅斯里莱恩特已经跟在后面了。显然,卡洛斯安全通过了警方设置的路障。他的任务是跟到机场入口,然后等着灵车和卡车回来。 在接近灯火通明的布朗斯维克大楼时,他们发现另一个门也关上了。在旁边门口的岗哨上,站着一位穿制服的保安。他旁边站着一位身穿便衣、身材高大的秃顶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驶近的灵车。是警察吗?米格尔又一次紧张起来。 秃顶的男人走上前。他大概50岁出头的样子,看起来很有威严。路易斯放下车窗,那个男人问道:“你们是要给皮萨罗先生运一批特别的货物吗?” 米格尔马上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预先安排好的暗号问题。他也用暗号回答道:“货已经准备好,所有的文件也办妥了。” 来人点点头:“我是你们的机长,名叫昂德希尔。”他用美国口音说道,“该死的,你们迟到了!” “我们遇到麻烦了。” “不用跟我说那些,我已经提交飞行计划了。我们走。”昂德希尔绕到乘客边,并向保安示意了一下,门就开了。 明显不会有安检,也没有警方检查。他们精心编造的故事也不需要了。米格尔发现自己根本不介意这一点。 灵车前排座上坐4个人有点儿挤,但是他们还是努力关上门。飞行员指挥路易斯把灵车开到一条两边是蓝灯的滑行道上,向机场南边驶去。那辆通用卡车跟在后面。 前方隐约可见几架飞机。机长指着其中最大的一架,那就是里尔55LR喷气式飞机。飞机的影子里出现一个身影。 昂德希尔简洁地说:“福克纳,副驾。” 里尔喷气式飞机左侧的双扇弧形门打开了,从机身到地面的舷梯已经放下了。副驾上了飞机,灯亮了起来。 路易斯把灵车后部对着喷气式飞机的舷梯准备卸货。卡车停在不远的地方,胡里奥、拉斐尔和保德里奥从上面跳下来。 所有人都聚集在喷气式飞机门口,昂德希尔问道:“有几个活人一起走?” “4个。”米格尔回答。 “我需要旅客名单,”机长说道,“还有死者的名字。除了这些,福克纳和我不想了解你们和你们所做的事情。我们只是按合同提供包机服务。没有别的。” 米格尔点点头。他肯定两位飞行员为了今晚的飞行会获得可观的报酬。在拉丁美洲到美国的航线上,有许多美国或者其他国家的空勤人员为了赚钱,玩弄法律,铤而走险。至于这两个人,米格尔对他们想要置身事外的愿望丝毫不在意。但是他怀疑如果真的有麻烦了,这样做是否还有意义。飞行员也会牵连其中。 在副驾的监督下,拉斐尔、胡里奥、路易斯和米格尔把装着杰茜卡的棺材从灵车搬到喷气式飞机上。在机身门口掉头是很难的,只留下不到一英寸的空隙。在机舱里,右侧的座位已经被撤掉。地板上的轨道和天花板的装置上系着带子,用来固定货物——这一次就是棺材。 第一口棺材放好之后,灵车就开走了,换卡车倒进来。另外两口棺材很快也被放上飞机,接着米格尔、保德里奥、索科罗和拉斐尔登机,双扇弧形门就关上了。没有人告别。米格尔坐下来,看着窗外,两辆车的车灯已经渐渐模糊。 副驾仍然在绑紧棺材周围的绳子,机长在驾驶室里扳动开关,发动机转动起来。副驾走到前面,传来了无线电噼啪的声音,那是在申请和接收塔台的许可。不一会儿,他们就开始滑行了。 保德里奥在座位上,开始将外部的监控设备与棺材连接。他不停地工作,这时喷气式飞机起飞了,在黑暗中迅速地爬升,向南边的佛罗里达飞去。 在地面上,还有一些未完成的事情。 灵车和通用卡车从机场出来时,等在外面的卡洛斯挂挡跟着灵车到了约10英里以外的彼得森。在那里,路易斯把灵车开到之前随便选的一家不太大的殡仪馆,停在停车场里。他把钥匙留在车里,很快上了普利茅斯车,和卡洛斯一起走了。 明天早上,殡仪馆的主人可能就会纠结,到底要报警还是把宝贵的灵车当作礼物留下。不管结果如何,到时卡洛斯、路易斯和其他人早就远走高飞了。 卡洛斯和路易斯从彼得森向北开了6英里来到里奇伍德,胡里奥已经把通用卡车开到那里了。他把车留在一家经营二手卡车的店门前,这家店已经关门了。有可能这辆无人认领、几乎全新的卡车最终会不知不觉地消失。 两个人在附近一个预先计划好的地点接上胡里奥,然后三人最后一次回到哈肯萨克的藏身处。在那里,胡里奥和路易斯分别换成雪佛兰名人轿车和福特天霸,然后和卡洛斯分开,马上离开了。 他们会把车留在不同方向的地点,不锁车门,把钥匙留下,他们希望最后有人能把车偷走,这样就不大可能和斯隆家人绑架案扯上关系了。 14 直到周六全国晚间新闻的首播结束之后,早上被白原惨案打断的特别小组会议才在CBA新闻总部重新又开始了。当时已经是晚上7点10分,特别小组的成员们都主动取消了所有的周末计划。人们常说正因为从事电视新闻的人工作时间不规律、常常不回家和不能过有计划的社交生活,所以才是离婚率最高的人群。 哈里·帕特里奇又一次坐在会议桌首位,环视了一下其他人——丽塔、诺曼·耶格、艾丽丝·艾弗里、卡尔·欧文斯、泰迪·库珀。大部分人看起来都很累。艾丽丝第一次显得不太完美,她的头发乱了,白色的衬衫上也有墨水的痕迹。穿着衬衫的耶格,把椅子向后靠,脚放在桌子上。 房间里很乱,垃圾桶已经溢出来了,烟灰缸也满了,用过的咖啡杯到处都是,地上铺满了丢弃的报纸。给特别小组办公室上锁的代价就是清洁员无法进入,丽塔提醒自己,周一早上之前,要安排人打扫一下。 “事件顺序”和“杂项”的布告板上已经增加了很多内容。最新的内容是帕特里奇打印的今早白原惨案的摘要。但是令人沮丧的是,布告板上仍然没有任何关于绑匪身份或者人质下落的信息。 “大家有什么要报告的吗?”帕特里奇问道。 耶格把脚放下来,把椅子往前拖了拖,然后举起一只手。 “说吧,诺曼。” 这位资深制片人带着学者风范平和地说道:“今天,我几乎全天都在和欧洲以及中东分站的负责人、记者、兼职记者和助理通电话,问他们这几个问题:有没有听说有关恐怖活动新的或者特别的消息?有没有恐怖分子执行特别行动的迹象?有没有恐怖分子,特别是团伙,最近不见踪影了?如果有的话,他们有没有可能在美国?等等。” 耶格停下来,翻了一下笔记,接着说:“有一些半肯定的回答。真主党的一个团伙一个月前从贝鲁特消失了,至今没有出现。但是,有传言说他们在土耳其计划针对犹太人的袭击,安卡拉方面已经确认土耳其警方正在搜寻他们。但是并没有证据,他们可能在任何地方。” “黎巴嫩武装革命派据说有人在行动,但是有三种不同的说法,其中一个来自巴黎,说那些人在法国,还是没有证据。阿布·尼达尔从叙利亚消失了,据说在意大利,有传言说他、伊斯兰圣战组织和红色旅在策划邪恶的事情。”耶格摊开双手,“这些暴徒就像抓不住的幽灵,但是我的信息源在过去还是很可靠的。” 莱斯·齐平翰进入会议室,不久克劳福德·斯隆也来了。他们坐在桌旁。会议室里突然沉默下来,新闻部总裁催促道:“请继续。” 耶格继续发言,帕特里奇观察着斯隆,发现主播看起来脸色极差,比昨天更加苍白和憔悴,面对不断增加的压力,这一点并不令人惊讶。 耶格说:“小道消息中也有一些个人恐怖活动的情报。我就不再赘述细节了,大家只需要知道这些活动都只限于欧洲和中东范围。更重要的是,传消息给我的人并不认为有恐怖分子出境,更不可能大批地转移到美国或者加拿大。他们说就算有,也不太可能毫无消息。但是,我还是告诉每个人继续关注、听取消息,然后报告。” “谢谢你,诺曼。”帕特里奇转向卡尔·欧文斯,“我知道你在向南边调查,卡尔。有什么结果吗?” “没有很明确的结果,”这位年轻的制片人不需要翻阅今天打电话做的笔记。他做事的典型风格是一丝不苟,他把每个电话的内容都概括写在一张4英寸×6英寸的卡片上,字迹工整,卡片按顺序排好。 “像诺曼一样,我也和联系人交谈,问了相似的问题,我的联系人在马那瓜、圣萨尔瓦多、哈瓦那、拉巴斯、布宜诺斯艾利斯、特古西加尔巴、利马、圣迭戈、波哥大、巴西利亚和墨西哥城。在大部分地区一直都有恐怖活动,也有关于恐怖分子跨境的消息,他们像换乘火车的通勤者一样随意跨越国界。但是,里面没有和我们要找的团伙移动轨迹相符的。我偶然发现了一条线索。我还在查……” “告诉我们,”帕特里奇说,“原始资料也无妨。” “好吧,是来自哥伦比亚的消息。关于一个叫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的家伙。” “他是一个极其凶险的恐怖分子,”丽塔说,“我听说有人称他是‘拉丁美洲的阿布·尼达尔。’” “他就是那样,”欧文斯同意道,“而且据说他还与哥伦比亚的几起绑架案有关。我们并没有多加报道,但是一直在发生。三个月之前,有人报告罗德里格斯在波哥大,然后他就消失了。那些应该知道他下落的人,都认为他在别处活动。有传言说他可能去伦敦了,但是不管他在哪儿,从6月开始他就成功地避开了人们的视线。” 欧文斯停下来,看了一下卡片:“还有,我凭直觉给华盛顿美国移民局的联系人打了电话,提了一下罗德里格斯的名字。后来,我的联系人给我回电话说三个月以前,大概就在罗德里格斯失踪的时候,中央情报局曾警告移民局他可能会通过迈阿密进入美国。当时已经签发了联邦逮捕令,而且迈阿密移民局和海关启动了红色警戒。但是他没出现。” “可能他已经成功入境,只不过没被发现。”艾丽丝·艾弗里说道。 “有可能。或者他通过其他门路入境——如果我提到的那个传言是真的,他可能是从伦敦来的。还有,罗德里格斯在伯克利学过英语,完全没有口音——或者不妨说带有美国口音。我想说的是,他已经完全融入美国了。” “这就有意思了,”丽塔说,“还有吗?” 欧文斯点点头:“还有一点儿。” 桌旁的其他人都在专心听他讲,帕特里奇想到只有那些从事新闻业的人才理解通过联系人和坚持打电话能搜集到多少信息。 “还有一点儿罗德里格斯记录在案的信息,”欧文斯说,“包括我刚才说的,还有他是1972年从伯克利分校毕业的。” 帕特里奇问道:“有他的照片吗?” 欧文斯摇摇头:“我问过移民局,但什么也没拿到。他们说没照片,中情局也说没有。罗德里格斯很小心。但是,在那一点上我们好像很幸运。” “天呐,卡尔!”丽塔抱怨道,“如果你非要像个小说家一样的话,就继续讲你的故事吧!” 欧文斯笑了。孜孜不倦的埋头苦干是他的个人风格。这很有用,而且他也不想为了艾布拉姆斯或者其他人而改变。 “在了解了罗德里格斯之后,我给旧金山分站打电话,让他们派人去伯克利调查一下。”他看了一眼齐平翰,“莱斯,我以你的名义说是你优先授权的。” 新闻部总裁点点头,欧文斯继续说: “他们派了菲奥娜·高恩,她碰巧也毕业于伯克利分校,熟门熟路。菲奥娜很幸运,特别是星期六,你们简直不能相信,她找到了一位还记得1972年罗德里格斯的英语老师。” 丽塔叹了口气:“我们相信。”言外之意是:快点儿继续! “罗德里格斯看起来独来独往,没有亲密的朋友。那位老师还想起罗德里格斯不喜欢拍照,不让任何人给自己照相。学生报纸《加州日报》想要在一群外国学生中给他一个特写,他拒绝了。最终,这件事变成了一个笑话,有个擅长画画的同学瞒着罗德里格斯给他画了一张炭笔素描。那个同学拿着画到处给人看,罗德里格斯大怒。然后,他花大价钱买下了这张画。但麻烦的是,那个同学已经把画复制了十几份,给了自己的朋友。这一点,罗德里格斯并不知道。” “那些复制的画……”帕特里奇开口道。 “我们聪明着呢,哈里。”欧文斯笑着,仍然不紧不慢,“菲奥娜回到旧金山,整个下午都在打电话。这是一项大工程,因为伯克利英语系1972年有388名学生。不管怎样,她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名字和一些校友的家庭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就在这个会议之前,她给我打电话说她找到一份素描复制品,明天就能拿到。旧金山分站一拿到,就会传给我们。” 会议室响起一阵称赞的低语声。“干得好,”齐平翰说,“替我谢谢菲奥娜。” “但是,我们应该继续留有分寸,”欧文斯指出,“现在,我们除了巧合什么都没发现,我们只是猜测罗德里格斯可能与我们所调查的绑架案有关。而且,那张素描是20年前画的。” “就算是20年,人的外貌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帕特里奇说,“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拉奇蒙特周围打听是否有人记得见过他。还有其他的吗?” “华盛顿分站报告,”丽塔说,“说联邦调查局没有新进展。他们的法医正在检查白原那辆日产商务车的残骸,但是他们觉得希望不大。正如周五节目上萨勒诺说的,联邦调查局调查绑架案主要取决于绑匪主动联系。” 帕特里奇看着桌子对面的斯隆说:“我很抱歉,克劳福,但是这就是我们了解到的全部信息了。” 丽塔提醒他:“除了泰迪的想法。” 斯隆马上说:“什么想法?我没听说过。” “最好让泰迪来解释,”帕特里奇说着,向桌旁那位年轻的英国人点点头,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库珀身上,他马上活跃起来。 “这是一个可能找到绑匪藏身处的方法,斯隆先生,即便到现在我仍确定他们已经逃跑了。” 齐平翰问道:“如果他们走了,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斯隆不耐烦地摆摆手:“别介意那些。我想听听他的看法。” 虽然被打断,库珀还是先回答了齐平翰的问题:“痕迹,齐平翰先生。人们总会留下显示他们身份、来历甚至去向的痕迹。” 库珀把当天早些时候向帕特里奇和丽塔提出的计划又重复了一遍……描述了他设想的绑匪基地的样子和位置……他认为绑匪是通过报纸上的广告从而建立起基地……他计划检查过去三个月报纸上距离拉奇蒙特25英里以内的分类广告……调查的目标是:找到与理论上对基地的描述相符的建筑……图书馆和报社的细节工作将由专门雇用的足够机灵的年轻人来做——然后,这些年轻人会在指导之下去调查筛选出来的可疑地点…… 库珀最后说:“我承认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我不会那样高估它的,”齐平翰说道。从一开始他就皱起眉头,当提到雇人的建议时,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需要多少人?” 丽塔说:“我核查了一下。在我们说的区域里大约有160种报纸,包括日报和周报。其中很多种报纸的往期在图书馆是找不到的,所以基本意味着我们要去报社查阅档案。查看过去三个月的广告加上做记录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但是如果这样做有价值,就需要赶快开始……” 齐平翰插话道:“有人能回答我的问题吗?多少人?” “我估计60人,”丽塔告诉他,“另外,还需要监督指导的人。” 齐平翰转向帕特里奇:“哈里,你是真的建议这样做吗?”言下之意是,你不可能这么愚蠢吧! 帕特里奇犹豫了。他和齐平翰有着一样的怀疑。今天早上,从白原回来的路上,他就觉得泰迪的看法欠妥,而且这种想法一直没变过。后来他分析:有时候应该先选择一种办法,哪怕是一个耗时很长的办法。 “是的,莱斯,”他说,“我建议这样做。我认为,我们应该所有办法都尝试。现在,我们的线索和新点子还不太多。” 齐平翰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想到要再雇60人,再加上他们可能长达几周的差旅费和其他费用,他就觉得不安,这还不包括丽塔说过的监督指导人员。这种雇用往往会花费很大一笔钱。当然,在过去电视新闻花钱没人管的时候,他会二话不说就同意的。没人会反复考虑。但是现在,他的脑海中回响着玛戈特·劳埃德–梅森给绑架案特别小组下的命令:“我不想任何人……无节制地花钱……超过预算的活动没有预先批准不许进行。” 好吧,齐平翰想着,像其他人一样,他也想找到杰茜卡、斯隆的孩子和老人,如果有必要,他会去找玛戈特在钱的问题上理论一番。但是,这总得是为了他相信的东西,而不是这个自大的英国佬说的白痴办法。 “哈里,我不能同意这个方法,至少是现在,”齐平翰说道,“我就是觉得可能性不够,不值得去做。”即使现在,他还想着如果有人知道他在考虑玛戈特,一定会说他是懦夫。好吧,没关系——他有自己的苦衷——包括继续留在现在的岗位上,这一点他们并不知道。 耶格说道:“我原本认为,莱斯……” 他还没说完,克劳福德·斯隆说道:“诺曼,让我来。”耶格一停下来,主播就尖锐地说:“你说不值得去做,莱斯,你的意思难道不是说不会花钱吗?” “这是一个因素。你知道一直是如此。但主要还是基于判断。这不是一个好方法。” “也许你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还没有。” 斯隆冷冷地说:“那么我有一个问题,希望得到诚实的回答。玛戈特·劳埃德–梅森是不是冻结了经费?” 齐平翰不安地说:“我们讨论过预算的事情,就这样。”他接着说,“咱们能单独聊聊吗?” “不能!”斯隆咆哮道,跳起来,盯着齐平翰,“对于那样冷血的女人根本不需要避讳什么!你回答了我的问题。确实冻结了经费。” “这不重要。只要值得,我会打电话给‘巨石阵’的……” 斯隆怒吼道:“我要开新闻发布会——就在这儿,今晚!我要告诉全世界,当我的家人正在某个地狱般的地方遭罪,这家富有的电视台居然在和会计师秘密商讨,检查预算,为了几分钱讨价还价……” 齐平翰反对道:“没人讨价还价!克劳福,没必要这样做。我很抱歉。” “那么,这样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桌子旁的其他人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第一,居然有人对他们的计划实行了秘密的经费冻结;第二,在目前这样的绝境下,居然没有人尝试所有可能的办法,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同样让人不可思议的还有:CBA竟然激怒了自己最有名的资深主播。既然提到玛戈特·劳埃德–梅森,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代表了格罗班尼克工业那只挥舞着大斧的手。 诺曼·耶格也站了起来,这是表示抗议最简单的方式。他低声说:“哈里认为我们应该给泰迪的想法一个机会。我同意。” 卡尔·欧文斯也说:“我也是。” “加我一个。”艾丽丝·艾弗里说。 丽塔考虑到齐平翰,显得有点儿不情愿地说:“你们最好也算上我。” “好吧,好吧,不要再装腔作势了。”齐平翰说道。他意识到自己判断错误,知道不管怎样自己都是失败者,他不禁在心里咒骂着玛戈特。“我改主意了。可能是我错了。克劳福,我们就这么做。” 但是,齐平翰决定不去找玛戈特请求许可——从一开始,他就非常清楚她会有什么反应。他要自己授权经费,冒一次险。 行事一贯实际的丽塔为了缓和气氛,说:“如果我们要这样做,我们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周一前,我们就要让调查员开始工作。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我们把阿瑟叔叔叫来,”齐平翰说,“我今晚回去跟他说,明天让他来招人。” 克劳福德·斯隆高兴起来:“好主意。” 坐在耶格旁边的泰迪·库珀耳语道:“阿瑟叔叔是谁?” 耶格轻声笑着说:“你还没见过阿瑟叔叔吗?明天,我年轻的朋友,你会有一次奇特的经历。” “喝的我来请。”齐平翰说道。在心里他又加了一句,我带你们来这儿是要抚平那些小伤口。 他和其他人暂时休会,来到林肯中心附近的斯富齐餐厅酒吧,这里有新近出现的古罗马式装修风格,是电视新闻工作者们经常光顾的地方。虽然周六晚上的斯富齐人很多,但他们还是找到一张桌子,然后又加了几把椅子。 齐平翰邀请了所有参加特别小组会议的人,包括斯隆,但是斯隆婉拒了,他决定和联邦调查局派来保护他的奥蒂斯·哈夫洛克一起回拉奇蒙特的家里去。在那里,他们会再等一个晚上,希望能接到绑匪打来的电话。 大家都喝了酒,紧张的氛围也缓和了,这时帕特里奇说:“莱斯,有些事我觉得有必要说一下。哪怕在最顺利的时候,我也不会觊觎你的职位。但是特别是现在,我确定在座的没有人,能够像你一样权衡轻重缓急和人员——至少,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齐平翰感激地看着帕特里奇,点点头。这是来自齐平翰所尊敬的人的理解,同时也是帕特里奇在提醒其他人,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那么简单,轻易就可以做决定。 “哈里,”新闻部总裁说道,“我知道你的工作方式,也知道你能很快地‘感知’形势。这次的事有什么进展吗?” “我觉得是,没错。”帕特里奇看向泰迪·库珀,“泰迪认为绑匪们已经离开美国,我也有相同的看法。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就快有所突破了——或者通过我们的努力,或者线索会自己出现。那时,我们就会知道绑匪是谁,在哪里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呢?” “一旦有突破,”帕特里奇说,“我会马上行动。不管线索指向哪里,我都要尽快率先到达。” “你会的,”齐平翰说,“我答应你,你会得到你需要的全部支援。” 帕特里奇大笑起来,环视四周说:“大家都把这句话记住。你们都听到了。” “我们当然会记着,”耶格说,“莱斯,必要的时候我们会让你想起那些话的。” 齐平翰摇摇头:“根本不需要那样。” 聊天还在继续。丽塔看起来在包里翻找东西,事实上她是在一张纸上胡乱写着什么。然后,悄悄地从桌子下面把纸条放进齐平翰的手里。 等到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时,他才低头看纸条,上面写着:莱斯,想要亲热一下吗?我们走吧。 15 他们来到丽塔家。她的公寓在西72街,从斯富齐打车很快就到了。齐平翰开始和斯塔西亚协议离婚的时候,就住在更远的80街的住宅区,但是这个公寓在纽约来讲又小又便宜,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他想念自己和斯塔西亚在分手前,一起住了10年的萨顿酒店豪华公寓。现在那个公寓已经禁止他进入,成了消失的乌托邦。这件事由斯塔西亚的律师负责。 无论如何,现在他和丽塔只想到最近的、私密的地方。在出租车上,他们的手就忙个不停,直到他告诉她:“如果你不停下,我会像维苏威火山一样爆发,然后就会有几个月都缓不过来了。” 她大笑着说:“你不会的!”但还是停了下来。 在路上,齐平翰让司机在一个报刊亭停下,他下了车,然后拿回来《纽约时报》《每日新闻》和《纽约邮报》的周日版。 “至少我知道了自己在你心里的位置,”丽塔说,“我只希望你不是打算先看完这些……” “之后看,”他向她保证,“很久,很久之后看。” 齐平翰一边说着,一边怀疑自己能否在女人这方面变得成熟一点儿。也许不会,或者至少要到他已经力不从心的时候。他知道有些男人会嫉妒自己的性能力,尽管自己再过几个月就50岁了,在性方面几乎还和25岁的时候一样好。但是,始终处于兴奋状态也有不好的一面。 现在丽塔像以往一样挑逗自己,他知道他们会度过非常美好的时光,他也知道一两个小时之后,他就会问自己:这所有的麻烦都值得吗?同样,他也常常怀疑:为了鬼混而失去自己真正在乎的妻子,同时也让自己的事业岌岌可危,这一切都值得吗?关于事业这一点,最近一次在“巨石阵”的谈话中,玛戈特·劳埃德–梅森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部分原因在于只要有机会,他从来都忍不住要调情,在新闻行业,这样的机会太多了。接着就是,永远不会减弱的捕猎般的刺激感,最终完成征服,身体得到满足——在整个过程中,得到和给予同等重要。 莱斯·齐平翰有一个藏起来的笔记本,记录着他征服过的女人——用只有他自己能够解读的暗号所列的一串名字。这里面所有的女人都是他曾经喜欢过的,有些甚至是他真正爱过的。 丽塔的名字是他最近加上的,是第127个名字。齐平翰努力不把这个名单想成是计分卡,但是从某种角度讲,它就是。 那些过着单纯平静的生活的人可能觉得这个数字太过分了,让人难以置信。但是,那些受雇于电视业或者从事其他任何创造性事业的人——艺术家、演员、作家——也许可以轻松接受。 他怀疑斯塔西亚是否知道自己婚外情的次数——这也让他想到另一个老问题:他们的婚姻还有办法修复吗,还可能回到过去那种即使她知道自己鬼混,也努力保持的亲密关系吗?他希望答案是肯定的,但他也知道,一切都太晚了。斯塔西亚正在承受压倒性的痛苦和伤害。一周以前,他试图给她写信来试探一下。斯塔西亚的律师给他回了信,警告齐平翰不要再和他的代理人直接联系。 好吧,他想着,即使这件事情不顺利,也没有什么能阻碍他和丽塔接下来一两个小时的欢愉。 丽塔也曾考虑过他们的关系,但是是从更简单的层面上。她没结过婚,还没有遇到一个想要托付终身的男人。至于现在和莱斯的婚外情,她知道不会长久。在认识并观察了莱斯很长时间之后,她知道他不会忠诚的。他换女人就像别的男人换内衣那么随意。但是,他身材高大,性欲很强,所以和他偷情总是像做梦一般愉悦美好。他们到了丽塔的公寓,莱斯付了车费,她已经开始想象了。 丽塔把公寓的门锁上,然后他们就开始亲吻了。接着她一刻也不耽误,把莱斯带到自己的卧室,脱下他的外套,把领带扔到一边,开始解他的衬衫。 卧室是典型的丽塔风格——整齐有序,但又不缺少随意和舒服的感觉,到处都有色彩柔和的印花棉布包裹的垫子。她熟练地向后退,一下子把床单掀起来扔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她迅速地脱掉衣服,把衣服扔得到处都是,这也是本能地摆脱束缚的一种方式。每扔掉一件衣服,她就对莱斯笑一笑。作为回应,他脱掉了自己的内衣,和丽塔的内衣一起扔掉。 像之前一样,他很喜欢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丽塔有着天生的褐色皮肤,在30岁出头有白发的时候开始染发。但是在换了工作,从记者变成制片人之后她就不再染发了,现在她的头发混合着深棕色和银色,显得很漂亮。她的身材也很有女人味,在之前54公斤的基础上又增重4公斤。“你可以说,”在莱斯第一次看到她的裸体时,她告诉他,“我从阿弗洛狄忒变成了顺眼的维纳斯。” “我要拥有你,维纳斯。”他曾经说过。 不管怎样,身高5英尺6英寸的丽塔身材很棒,臀部丰满,胸部又大又坚挺。 她的目光向下看,她知道莱斯还要进一步的袭击。他慢慢向她走来,俯身亲吻她的额头、眼睑和嘴巴。 齐平翰温柔地把她推到床上,他的手和舌头继续探索着她身体甜蜜温暖的湿润之处。当两人都再也忍不住的时候,他滑入了她的身体。丽塔大声叫了出来,不一会儿就达到了最终的高潮。 丽塔躺了一会儿,尽情享受着慵懒的时光,直到自己一直保持活跃的大脑中出现一个问题。每次他们上床都太过顺利、完美和熟练,以至于她怀疑:是不是莱斯和其他女人上床的时候都是这样?她觉得一定是。他对于女人的身体很有一套,能给丽塔——可能还有其他所有人——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感。而丽塔自身的兴奋无疑也促进了他自己。只有在她强烈的高潮之后——而且是无须假装或者过分追求的那种——他才在她的身体中爆发了。 之后,他们的身体都变得潮湿,空气中混合着汗味和甜蜜的味道,他们并排躺着,深深地、均匀地呼吸着。 “莱斯·齐平翰,”丽塔说,“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情人吗?” 他大笑着,然后亲了她,“爱是一首诗。诗歌需要灵感。在这一刻,你就是我的灵感。” “你还很会说,”她对他说,“也许你就应该做新闻。” 之后他们就睡着了,然后又醒来做爱。 最终,不可避免地,齐平翰和丽塔把注意力转到莱斯停车去买的报纸上。他们把报纸铺在床上,他从《纽约时报》开始,而丽塔从《纽约邮报》开始。 两份报纸都包含了斯隆家人绑架案的最新进展,重点报道了周六早上发生在白原的事件,绑架使用过的车辆爆炸,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从专业的角度来说,丽塔对于CBA在周六晚间的报道中没有漏掉什么重要的内容感到很高兴。虽然报纸上的报道更长,得到的反响也更大,但从本质上来说是一样的。 看过与绑架案有关的消息,丽塔和齐平翰转向过去几天都没太关注的国内和国际重要新闻。两人都没有仔细看,而且几乎没注意到只在《纽约邮报》内页里出现的一篇报道。 联合国外交官 因妒生怒杀死情人并自杀 一位联合国外交官,何塞·安东尼奥·萨拉韦里和她的女朋友海尔格·埃弗伦周六被发现在萨拉韦里48街的公寓里被枪杀身亡。警方说枪杀案是“一起嫉妒情人的谋杀–自杀案”。 萨拉韦里是秘鲁驻联合国代表团的成员。埃弗伦是一名美国公民,以前是黎巴嫩移民,生前受雇于美国亚马孙银行在哈马绍广场的支行。 死亡情侣的尸体是周六早上被看门人发现的。法医确定死亡时间是前一天晚上8点到11点之间。警察说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萨拉韦里发现埃弗伦利用自己的公寓和其他男人偷情,所以一怒之下,他枪杀了她,随后自杀。 16 里尔55LR喷气式飞机在夜空中像海鸥一般优雅地下降。强有力的发动机瞬间减弱了马力。飞机对着前方两条平行的灯光飞去,那里是奥帕洛卡的18号跑道。远处是迈阿密的万家灯火,在夜空中映成一个巨大的光环。 米格尔从客舱的窗户向外看去,希望能赶快离开美国,把这灯光和其他的一切抛在身后。 他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夜里11点18分了。从蒂特波罗出发已经飞了超过2小时15分钟。 坐在前面的拉斐尔注视着不断接近的灯光。他身边的索科罗看起来在打瞌睡。 米格尔转头去看保德里奥,他在离自己几英尺的地方,还在用外部设备监视着三口棺材的情况。保德里奥点点头,表示一切正常,米格尔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他刚刚想起的潜在问题上。 几分钟之前,他到驾驶室问:“在奥帕洛卡,你们多快能办好需要的手续,然后带我们走?” “不会超过半个小时,”机长昂德希尔说道,“我们只需要加油和申报飞行计划。”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但是如果海关要看一下的话,就需要更长的时间了。” 米格尔马上说:“在这儿我们不需要办理报关手续。” 机长点点头:“一般是这样,他们不会查离港的飞机。但是,最近我听说他们偶尔也会检查,有时是在晚上。”虽然他努力显得漫不经心,但他的声音仍然表现出担心。 米格尔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惊。选择从奥帕洛卡机场离境的原因就是他自己和麦德林团伙所掌握的关于美国海关规定和习惯的情报。 像蒂特波罗一样,佛罗里达的奥帕洛卡也仅供私人飞机使用。由于有入境的飞机,这里设有美国海关办公室——活动房屋里一间临时的小办公室,相应的工作人员也很少。与迈阿密、纽约、洛杉矶或者旧金山这样的国际大机场的海关部门相比,奥帕洛卡简直微不足道,检查程序也比其他地方简化了很多。通常不超过两名海关官员值班,上班时间只有工作日的上午11点到晚上7点和周日的上午10点到晚上6点。这次里尔喷气式飞机的飞行安排,就是认定海关这个时间将会关闭,工作人员都将离开。 昂德希尔又说:“如果海关有工作人员,而且打开机场的无线电,就会听到我们和塔台的对话。之后,他们可能会注意我们,当然也可能不会。” 米格尔意识到自己除了坐回去等待,什么都做不了。回去之后,他开始考虑所有的可能性。 如果他们今晚确实碰到海关,这看起来不太可能,那就正好可以用编好的故事。索科罗、拉斐尔和保德里奥将扮演各自的角色,包括米格尔自己。保德里奥可以快速地切断与棺材相连的控制装置。不对,问题不在于编好的故事和所有的证据,而在于海关检查员在处理尸体离境时需要遵守的规定。 米格尔研究过官方规定,并且了然于胸。每一具尸体都需要具体的文书——一份死亡证明、县卫生部门出具的允许处理尸体的文件和目的地机场准许入境的文件。不需要死者的护照,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棺材必须要打开,要由海关官员检查之后才能密封。 经过细致的筹划,米格尔准备好了所有的文书材料,虽然都是伪造的,但水平相当高。还有血淋淋的车祸照片作为补充,虽然来源不明,但与整个故事相吻合,还有伪造的简报,说明尸体损毁严重,无法辨认。 所以,如果奥帕洛卡海关的值班人员来检查的话,所有的文件都有,但是他会坚持要开棺检查吗?同样重要的是,看过这些描述材料之后,他还会想要检查吗? 里尔喷气式飞机平稳降落,向着一号机库滑行,米格尔又一次紧张起来。 海关检查员沃利·阿姆斯勒认为,一定是那些喜欢纸上谈兵的华盛顿官员们想出的出口检查。不管是谁想出来的,他(或者可能是她)现在也许已经睡觉了。沃利也想睡觉,而不是在这被上帝抛弃的奥帕洛卡机场闲逛,这个地方在白天就无人问津,晚上更像地狱一般恐怖。离午夜只剩下半个小时,再过两个小时,他和其他两名值班的海关官员才能结束检查回家。 阿姆斯勒基本上是一个快乐友好的人,不常发火,除非是对那些违反法律的人。那时,他就会变得冷酷无情,充满责任感。他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但是他讨厌夜班,只要有可能,他都会避免上夜班。但是,一周前他得了流感,一直感觉不太好,今晚早些时候他本想打电话请病假,但是他还是决定来上班。最近,还有一件事让他很苦恼——就是他在海关行业的职位。 虽然他已经兢兢业业工作了20多年,但一直没有晋升到他自己认为应当获得的职位,要知道,再有几个月他就50岁了。他的职位是GS–9级的检查员,事实上就是一个熟练工的等级。有很多比他年轻而且经验没有他丰富的人,已经成为GS–11级的高级检查员。阿姆斯勒要服从他们的命令。 他一直认为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高级检查员,但是现在,实际一点儿,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渺茫。这样公平吗?他不能确定。他的记录很好,而且始终把海关的责任看得比其他事情重要,包括一些私事。他从未勉强自己成为领导,而且在履行职责的过程中也没有什么惊人之举——可能这就是问题所在。当然,即便是GS–9级,薪酬水平也不赖。一周工作6天,再加上加班,他每年能挣5万美元,而且15年之后,还会有丰厚的退休金。 但是,只有薪酬和退休金是不够的。他需要激活自己的生命,去做一些事来让自己被记住,哪怕是以普通的方式。他希望这样的事能够发生,而且他感觉这是自己应得的。但是,在奥帕洛卡,深夜进行出口检查的时候,应该不太可能发生。 出口检查是随机对离开美国的飞机进行的检查。不可能检查所有的飞机,因为海关的人员不足。所以采用一种闪电战的方式,就是一组检查员突然来到一架飞机上,然后在离境的飞机上——大多是私人飞机——检查几个小时。检查通常都是在晚上进行。 官方的目标是搜查非法出口的高科技设备。但是,非正式地海关还会搜查超过规定数量的货币,特别是数目较大的毒资。第二个目的未经官方批准,因为根据美国《宪法》第四修正案,如果没有“合理原因”是不能搜查金钱的。然而,如果以其他方式搜出大额资金,海关就有权处置。 有时出口检查能查出一些东西——偶尔还有耸人听闻的发现。但是,阿姆斯勒一次也没遇到过,所以他对这个检查并不上心。而且外出检查,正是他和其他两位检查员今晚在奥帕洛卡的原因,虽然离境的飞机比平时少,而且看起来也不太可能会有太多。 有一架飞机正准备马上起飞——是一架几分钟前刚从蒂特波罗飞来的里尔喷气式飞机,已经提交了飞往哥伦比亚波哥大的飞行计划。阿姆斯勒正要去一号机库看一看。 与佛罗里达南边的大部分地区不同,奥帕洛卡这个小镇并不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它的名字来源于一个塞米诺族印第安词语,“opatishawo-c kalocka”,意思是“高而干旱的山丘”。这个描述很合适,正如最近一位叫T·D·奥尔曼的作家描写奥帕洛卡像穷困潦倒的贫民区,看起来就像“长期被弃置破坏的游乐场”。与之相邻的机场虽然繁忙,还有一些建筑,但是在天然形成的山丘上,整个机场都呈现出干旱单调的景象,让人感觉像沙漠一样。 在沙漠之中,一号机库就像绿洲。 这是一座美丽的现代化白色建筑,只有一部分用作机库,建筑的整体是一座豪华的航站楼,为私人飞机,以及乘客和机组服务。 一号机库有70名工作人员,他们的职责包含到港飞机的内部清洁和垃圾处理,补充飞机上的餐食和饮料,以及机械维护——包括简单维修和全面检修。其他的工作人员分布在贵宾休息室、淋浴室和具有视听设备、传真、电传机和复印机的会议室。 越过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分隔线,有为机组提供服务的类似设施,还有一个综合的飞行计划区。在那里,海关检查员阿姆斯勒找到了里尔喷气式飞机的机长昂德希尔,他正在研究打印出来的气象资料。 “晚上好,机长。我想你正计划飞往波哥大。” 昂德希尔抬起头,看到穿制服的检查员并不十分惊讶:“没错。” 事实上,他的回答和飞行计划都是假的。里尔喷气式飞机的目的地是秘鲁锡永附近安第斯山脉中的一个简易机场,中途没有经停。但是,昂德希尔得到的确切指令是离港信息必须填波哥大,这样他就能得到丰厚的报酬。无论怎样,都没关系。只要他们起飞之后,脱离美国的空中交通管制,他就可以飞到任何地方,没人会阻止或者在意。 “如果你不介意,”阿姆斯勒礼貌地说,“我想检查一下飞机和机上人员。” 昂德希尔的确介意,但是知道说实话没什么好处。他只希望那4位奇怪的乘客能通过海关的检查,让飞机得以放行,能够赶快出发。他仍然很不安,不是为了乘客,而是担心自己可能受到牵连。 丹尼斯·昂德希尔怀疑那些棺材很不寻常,还可能涉嫌违法。他最好的猜测是要么棺材里装的不是尸体,而是走私的货物,要么棺材里装的是在哥伦比亚和秘鲁的黑帮斗殴的遇害者,在美国政府发现之前运出境。在波哥大安排包机的时候,他根本不相信别人告诉他的那些事故遇难者和悲痛家人的故事。如果那些是真的,为什么要这样神秘和躲藏?而且,昂德希尔确信那些人中至少有两人携带武器。还有,为什么他们要努力避开眼下所发生的事情——和美国海关面对面。 虽然昂德希尔并不是里尔喷气式飞机的主人——它属于哥伦比亚一位富有的投资人,并且在哥伦比亚注册——但是飞机由他负责管理,而且除了薪资和津贴,他还有可观的利润分成。他确定自己的雇主知道包机业务中有一些是完全违法或者模棱两可的,但是雇主相信昂德希尔能处理好这样的情况,不会影响到自己的投资事业和飞机。 牢记着这份信任和自己切身的利益,昂德希尔决定现在用事故遇难者的故事,这样只有自己被记录在案,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希望不要牵扯到里尔喷气式飞机。 “情况很悲惨,”他对海关官员说,然后继续讲述了他在波哥大听到的那个故事,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与米格尔所掌握的文书材料相符。 阿姆斯勒不置可否地听着,然后说:“我们走吧,机长。” 阿姆斯勒以前遇到过像昂德希尔一样的人,所以并没有被感动。他认为这个机长就是一个雇佣兵,为了钱可以带着任何货物飞到任何地方,之后如果有麻烦了,就会把自己说成是被雇主欺骗的无辜者。在阿姆斯勒看来,通常这种人都是声名狼藉的违法者。 他们从一号机库的主建筑一起走向停在顶棚下面的里尔喷气式飞机。里尔喷气式飞机的双扇弧形门打开了,昂德希尔在检查员阿姆斯勒之前登上扶梯进入客舱。他宣布:“女士们先生们,美国海关要对我们进行友好的访问。” 在飞机落地并滑入机库之后的15分钟内,4名麦德林团伙的成员就按照米格尔的命令留在飞机上。然后,在发动机关闭,两名飞行员都离开之后——昂德希尔去提交飞行计划,福克纳去负责加油——米格尔与其他三人进行了严肃的谈话。 他警告他们可能会有海关检查,所以他们必须准备好扮演之前演练过的角色。飞机上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明显地还有一些焦虑,但是一切都表明大家都准备好了。索科罗照着化妆盒里的镜子,在下眼皮下又抹了胡椒粉。她的眼睛瞬间就满含泪水。拉斐尔这次拒绝抹胡椒粉来催泪,米格尔也没有和他争论。保德里奥确认人质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就算没有人看管,在一两个小时内也不会苏醒,之后他就断开了三口棺材的外部设备。 米格尔告诉大家自己是主要的发言人,其他人看他的眼色行事。 所以,当昂德希尔宣布海关官员来检查的时候,大家并没有表现得非常震惊。 “大家晚上好。”阿姆斯勒用刚才和昂德希尔讲话时的礼貌语气说道。同时,他环视四周,看到了客舱一边固定的棺材和另一边的乘客——三个人坐着,米格尔站着。 米格尔回答:“晚上好,长官。”他拿着一叠文书资料和4本护照。他先把护照递上去。 阿姆斯勒接过护照,但是并没有低头看,而是问:“你们要去哪里?这次飞行的目的是什么?” 阿姆斯勒已经看过飞行计划了,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昂德希尔也跟自己解释过飞行的目的。但是,海关和移民局常用的手法就是让对方自己说;有时候他们的说话方式,再加上紧张的迹象会透露出比实际回答更多的信息。 “这是一次悲痛的旅行,长官,一个曾经幸福的家庭现在正悲痛欲绝。” “那你呢,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佩德罗·帕拉西奥斯,我不是死者家属,而是他们的好朋友,来这里是帮忙的。”米格尔用了一个新的化名,还有一本相对应的哥伦比亚护照。护照是真的,里面的照片就是他本人,但是名字和其他细节,包括几天前的美国入境签证都是伪造的。他接着说:“我的朋友让我代表他们说话,因为他们的英语不太好。” 阿姆斯勒看着手中的护照,找到米格尔的那本,然后抬眼一瞟,对照了一下照片和眼前这个人的脸。“你英语讲得很好,帕拉西奥斯先生。” 米格尔很快想了一下,然后有把握地回答:“我在伯克利上过学。我非常爱这个国家。如果不是因为眼下的事情而是其他原因的话,我会很高兴来到这里。” 阿姆斯勒打开其余的护照,把里面的照片和其他三个人进行对照,然后对索科罗说:“女士,你能听懂我们刚才说的话吗?” 索科罗抬起她布满泪痕的脸。她的心跳得很快。她放弃了平常流利的英语,结结巴巴地回答:“是的……一点点。” 阿姆斯勒点点头,转向对米格尔,指着那些棺材说:“跟我说一下它们的情况。” “我有全部所需要的文书资料。” “我待会儿会看的。先跟我说说。” 米格尔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哽咽:“发生了严重的事故。这位女士的姐姐,她姐姐的小儿子,还有家里的一位老人来美国度假。他们在费城开车的时候……一辆失控的卡车快速冲过收费站……直接撞上他们的车,所有的人都死了。当时,车很多……又有8辆车撞上来,又有更多的人死去……现场着起了大火,那些尸体——哦,我的天哪,那些尸体!” 一提到尸体,索科罗马上痛哭起来。拉斐尔用手捂住脸,他的肩膀在不停地颤抖,米格尔在心里承认,这样比眼泪更能让人信服。保德里奥只是看起来面无血色,非常难过。 米格尔一边说话,一边仔细观察着海关检查员。但是,这个人什么都不表现出来,只是站在那里,等待着,倾听着,他的表情很难捉摸。米格尔把其他的文书材料都递上去:“全在这里了。长官,请您自己看吧。” 这一次阿姆斯勒接过文件,快速地翻看着。死亡证明看起来是符合规定的,尸体处置许可和哥伦比亚的入境许可也没问题。他继续看那篇剪报,看到“尸体被烧毁……无法辨认”的字眼时,他感觉一阵反胃。接下来是照片。瞟一眼就够了,他快速地合上资料。他想起自己今晚本来是想请病假的。到底为什么没请假呢?这一刻他感到非常恶心,一想到下面要进行的检查,就更加不舒服。 面对着海关检查员的米格尔完全不知道,这个人也在担心,不过是为了别的原因。 沃利·阿姆斯勒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文书资料没有问题,还有其他的支撑材料,而且他觉得没有人能伪装出过去几分钟他所看到的那种悲痛。作为一个重视家庭的人,他很同情这些人,也希望自己能赶快让他们上路。但是,他不能。根据法律,必须要进行开棺检查,这就是他头疼的原因。 沃利有一个怪癖。他不能看死尸,一想到之前帕拉西奥斯说的和剪报里写的残缺不全的尸骸,他就感到惊恐不已。 这个毛病是从沃利8岁的时候开始的,那时他被迫去亲吻躺在棺材中的祖母。在他挣扎、尖叫反抗的时候,那种嘴唇接触到蜡一般没有生命的皮肤的感觉,直到现在仍然让他不寒而栗,所以沃利这一生都不再想要看到死人。成年之后,他知道对于自己的感受,精神病学有一个专门的词——尸体恐惧症。沃利并不在意。他只要自己能离尸体远远的就好。 在他多年的海关检查员生涯中,只有一次他在值班时看到一具尸体。那是一具美国人的尸体,深夜从海外运回来,而当时只有阿姆斯勒一个人值班。护照显示死者体重约68公斤,但是货物总重是136公斤。即便算上棺材和集装箱的重量,这个差距还是很可疑,阿姆斯勒只好不情愿地命令打开棺材。结果非常恐怖。 里面的死者非常臃肿,因为在签发护照之后他的体重猛增。更糟糕的是,死亡和拙劣的防腐工作让尸体浮肿得非常严重,导致尸体腐烂,发出了难以置信令人作呕的恶臭。阿姆斯勒呼吸着恶心的空气,他疯了一般地要求关上棺材。然后,他跑到外面,感到极度恶心。那种反胃的感觉和讨厌的气味在之后的几天一直伴随着他,现在他又想起了这段无法磨灭的过去。 但是,比记忆和恐惧更加强烈的是他坚定不移的责任心。他告诉米格尔:“我非常抱歉,但是根据规定,必须要进行开棺检查。” 这正是米格尔最害怕的。他最后一次试图理性地说服对方:“哦,拜托,长官。求求你了!已经够悲伤,够痛苦的了。我们是美国的朋友。请同情我们,网开一面吧。” 他用西班牙语告诉索科罗:“这位先生想打开棺材。” 她惊恐地尖叫道:“哦,不!圣母啊,不!” 拉斐尔也说:“我们求你了,先生。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请不要!” 脸色苍白的保德里奥低声说:“请不要这样做,先生!不要!” 阿姆斯勒听不懂所有的话,但是知道关键的意思。他告诉米格尔:“请告诉你的朋友,我不是编写规定的人。有时候我也不想这样,但这是我的工作,我的职责。” 米格尔不再纠缠。这样下去是没有意义的。必须要马上做决定了。 这个海关派来的笨蛋还在喋喋不休:“我建议把棺材抬下飞机,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你们的机长能安排。他可以去一号机库找人帮忙。” 米格尔知道自己不能同意。棺材绝不能离开飞机。因此,只剩下一种方法——靠武力。他们不能在这一步被一个区区的海关浑蛋打败,他决定要么在飞机上把他杀掉,要么把他关起来,到秘鲁再杀掉。还有几秒钟就要做决定了。而飞行员也必须置于枪口的控制下——否则他们会担心后果而拒绝起飞。米格尔把手伸进外套,摸到了他带的马卡洛夫9毫米手枪,打开保险。他瞥了拉斐尔一眼,看到对方点头。索科罗也把手伸进自己的手提包。 “不行,”米格尔说道,“不能移动棺材。”他稍稍换了一个位置,让自己处于海关检查员、两名飞行员和双扇弧形门之间。他的手指紧抓着枪。就是现在。开始! 就在同一时间,传来一个新的声音:“E172,部门呼叫。”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除了沃利·阿姆斯勒,对于自己腰带上对讲机的声音他已经十分熟悉。他没有意识到任何变化,把对讲机拿到嘴边:“部门,我是E172。” “E172,”一个刺耳的男声说,“A268要求你停下现在的任务,马上用固定电话联系他,号码是4672424,不要用无线电,我再说一次,不要用无线电。” “部门,E172收到,完毕。”确认收到命令后,阿姆斯勒发现很难克制声音中的兴奋。就在他要移动棺材的最后一瞬间,他收到了光荣的暂缓令——这是他不能违抗的明确指令。A268是迈阿密地区部门领导的代号,而“马上”用他上级的话来说,就是“行动起来!”阿姆斯勒也认识所给的电话号码,那是迈阿密国际机场货运部的电话。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收到关于某架进港航班携带有违禁品的情报——大多数海关破获的大案都是以这种方式——而且需要阿姆斯勒帮忙。使用固定电话而不是无线电是为了保密。他必须马上去找电话。 “我得走了,帕拉西奥斯先生,”他说,“现在你们已经通过检查,可以走了。” 阿姆斯勒快速地填写所需要的文件,丝毫没有意识到周围缓和下来的紧张气氛,不仅是乘客,连飞行员也松了一口气。昂德希尔和米格尔交换了一下眼色。机长看到他们要掏枪了,考虑是不是应该要求他们在起飞之前把枪交给自己。但是,看到米格尔和那双冰冷的眼睛,他还是决定置之不理。现在已经延误了,而且情况复杂。他们拿到海关许可就要走了。 过了一会儿,当阿姆斯勒向一号机库里面的电话快步走去时,他听到里尔喷气式飞机的舱门关闭,发动机开始运转。他很高兴能把这段小插曲抛在脑后,然后考虑迈阿密机场发生了什么事,会是他等待了许久的重大机会吗? 里尔55LR喷气式飞机,离开美国空域,向秘鲁的锡永飞去,在夜空中一路向上爬升。 1 在CBA新闻部,阿瑟·纳尔斯沃斯是一个温文尔雅又很有气质的人,现如今大家都叫他阿瑟叔叔,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是一位大人物。在电视台工作的30年中,他担任过一系列的高级职位,其中包括国际新闻部副总裁、全国晚间新闻的执行制片人和整个新闻部的执行副总。然而就像许多前人一样,风水轮流转,在56岁的时候他被调离一线,被告知以后不再承担重任,摆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要么提前退休,要么做一个低层职员。 大多数人面对这样的选择会出于傲气而选择退休。阿瑟·纳尔斯沃斯并没有沉浸在自大中,而是崇尚折中主义哲学,选择继续工作——任何工作。电视台没有预料到他会做这样的决定,然后不得不为他找事情来做。首先他们告诉他,他会有一个副总的头衔。 正如阿瑟叔叔后来所说的那样:“在我们这里有三种副总——一种是那些勤勤恳恳、创造价值,以此来谋生的人;一种是总部的官僚们,他们不产生价值但是一旦出问题,他们要承担上级的指责;还有一种是‘过气’副总,现在就负责一些琐事,我就属于这一种。” 当时,如果受到鼓励,他会透露更多:“我们这些曾在这个行业有所成就的人都应该为一件事情做好准备,但大多数人都没做到,那就是我们不再重要的那一天。我们好不容易接近顶端的时候,应该提醒自己随时可能被抛弃,被遗忘,然后迅速被年轻的、更好的人取代。这是当然的。”……在这里阿瑟叔叔喜欢引用丁尼生的《尤利西斯》中的“死亡终结一切。但在终点前,我们还能做一番崇高的事业……” 让电视台和他自己都很意外的是,在他的辉煌岁月结束之后,阿瑟叔叔居然真的找到了自己“崇高的事业”。 这番事业与来应聘工作的年轻人有关。 电视台的高管们总是会面对一连串的人,他们会提出几乎相同的问题,不管对方是朋友、亲戚、有业务往来的人、政客、医生、牙医、验光师,还是股票经纪人、派对上的客人等,都会问:“你能帮我的儿子/女儿/侄子/侄女/教子/学生/徒弟在电视台安排工作吗?”这让他们反感,有时又进退两难。 有那么几天,特别是在大学毕业季的时候,那些已经从事新闻业的人就会看到一大批年轻人在试图冲破门槛,加入进来。 至于他们可能的赞助者,有些直接就被电视台的制片人筛选掉,但是并非全部。在那些不能被筛选掉的赞助者中有重要的广告商或者其代理人、CBA董事会的成员、在白宫或者国会有影响力的华盛顿人、那些惹不起的政客、重要的新闻线人,以及其他更多的人。 在阿瑟叔叔到来以前,CBA的制片人们会花非常多的时间来打电话协调空缺,然后还要安抚那些——自己的孩子、亲戚什么的——没能得到工作的人。 但是,不会再这样了。阿瑟·纳尔斯沃斯的工作正是CBA新闻部的管理者们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想到的,可以为同事们省去许多麻烦。 现在,当遇到要求安排工作的人时,CBA的高管会说:“我当然会帮忙。我们有专门的副总负责招聘聪明伶俐的年轻人。告诉你的求职者打这个号码,提我的名字,就能预约面试了。” 面试通常在阿瑟·纳尔斯沃斯的那间既小还没有窗户的办公室进行,他会面试所有人。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应聘面试,而且时间都很长,要持续至少一个小时。在面试过程中,问题涉及的范围很广,说的也都是心里话。到最后,就算没有得到工作——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这样——面试者们也会带着对CBA的好感离开,而纳尔斯沃斯也对每个年轻人的个性和潜力,有了敏锐的了解。 一开始,面试者的数量和面试时长成为新闻部门的笑谈,有人讽刺他“耗时间”和“建立帝国”。而且由于纳尔斯沃斯对每一位求职者都给予莫大的鼓励,不论对方有没有机会,就这样出现了“阿瑟叔叔”的说法,并且一直延续下来。 但是渐渐地,怀疑被一种勉强的尊重所取代。那些阿瑟强烈建议雇用的年轻人进步很快,成功地融入新闻部门的主流,这更让大家刮目相看。一时间,能够成为阿瑟叔叔推荐的人,变成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就像是得到了文凭一般。 现在,阿瑟叔叔已经65岁了,还有5个月就正常退休,新闻部里出现了恳求他不要离开的声音。突然之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阿瑟·纳尔斯沃斯又一次变得重要起来。 因此,在9月第三周的周日早上,阿瑟叔叔来到CBA新闻总部参与搜寻杰茜卡、尼古拉斯和安格斯·斯隆的工作。昨晚,莱斯·齐平翰已经通过电话告诉他怎么做,他来到特别任务小组的会议室,在那里,帕特里奇、丽塔和泰迪·库珀正准备欢迎他。 他们面前的阿瑟肩膀很宽,身材结实,中等身高,有一张胖乎乎的脸和满头仔细打理过的银发。他行事自信而随和。阿瑟叔叔知道今天不是工作日,所以与以往的黑色正装不同,他穿了一件棕色的哈里斯粗花呢夹克,有折痕的浅灰色宽松长裤,一条波洛领带和光面的布洛克鞋。 阿瑟叔叔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有丘吉尔一样的讲话风格。曾经有同事说,阿瑟·纳尔斯沃斯表达的观点都像是雕刻在石碑上一般。 阿瑟叔叔与帕特里奇和丽塔握过手之后,被介绍给库珀,他说:“我知道你们需要60名最聪明、最棒的年轻人——如果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的话。但是首先,我建议你告诉我正在进行的事情。” “泰迪会说的。”帕特里奇说道。他示意库珀可以开始。 阿瑟叔叔听着这位英国调查员对于确定绑匪身份方法的描述,以及目前无路可走的局面。接着,库珀概述了绑匪租住的地方一定在距离案发现场25英里以内的地方这一理论,并以此为基础提出通过搜索报纸上的房产广告,来确定绑匪基地位置的想法。 帕特里奇补充说:“我们知道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阿瑟,但是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我自己的经验是,”阿瑟叔叔回答,“当你无法再继续的时候,碰运气也是一条路。” “我很高兴你也这么想,先生。”库珀说。 阿瑟叔叔点点头:“碰运气的话,在你很难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你可能会有意外发现,能够以其他方式帮助你。”然后,他直接对库珀说,“你也会发现,年轻人,在我招来的这些孩子里,有的浑身充满活力,非常像你。” 库珀陪阿瑟回到他的小办公室,这位老人把文件和索引卡散得到处都是,以至于覆盖了整个桌子。他开始打电话——一连串的电话都是同一个模式。但是,每一次听起来都像私人电话,就像对方是一个熟悉的朋友。 “……好吧,伊恩,你说过有机会你想进入这一行,不管是多普通的工作,现在就有一个机会。”……“不,伯纳德,我不能保证两周的工作就能换来长久的职位,但是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确实如此,帕梅拉,这份临时工作与新闻专业的确不太对应。但是,请记住新闻界的很多大人物,都是从勤杂工开始的。”……“没错,霍华德,一小时5.5美元的工资并不多。但是,如果你只关心钱的话,那就忘掉做新闻,去华尔街吧。”……“菲利克斯,我理解这个时间可能不太方便——通常都是如此。如果你想要成为电视新闻人,如果有必要,哪怕是你妻子的生日派对,你也得先放下。”……“不要忽略事实,厄斯金,你将可以在简历上写你为CBA做过特别工作。” 1个小时之后,阿瑟叔叔已经打了12个电话,有7个人确定明天会报到上班,还有一个人可能会来。他继续耐心地按照名单打着电话。 阿瑟叔叔还给名单之外的一个人打了电话,那是他的老朋友肯尼斯·K·戈德斯坦教授,他是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的副院长。当听到CBA电视台正面临的问题时,这位教授马上表示同情,并承诺会帮忙。 两人都知道本科生由于沉重的学业压力是不可能参与的,但一些攻读硕士学位的学生可能会感兴趣,而且也有时间。那些最近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的学生也可以。 “我们要做的,”副院长说道,“就是把这件事看作一项紧急任务。我会尽全力挑出十几个人,稍后回电话给你。” “哥伦比亚万岁!”阿瑟叔叔肯定地说,然后继续给别人打电话。 同时,泰迪·库珀回到会议室,为第二天来报到的临时工们准备一个工作计划。他的两名助理检查员也进来帮忙,他们一起仔细阅读《编辑和出版商国际年鉴》、区域地图和电话簿,选出要去的图书馆和报社,并计划好接下来的路线和日程。 库珀还起草了针对年轻新员工的规定,指导他们对过去三个月的分类广告进行筛选,面对着大约160种报纸,他们应该找什么呢? 除了距离拉奇蒙特25英里以内的附加条件,库珀还设想: ? 一个相对偏僻的地方,周围没有什么人烟。要找的人一定需要隐蔽,还需要进出不要引起怀疑。任何在繁华或者人口稠密的地方的房子或者房产都应该排除。 ? 目标可能是一个小型的废弃工厂或者仓库,或者一座大房子,如果是房子,最有可能是旧的破房子,这样一来符合条件的就没多少了。房子可能有外屋,外屋要足够停下几辆车,并包括一个喷漆车间。无人租用的农场也有很大可能。还有其他大致符合这些特征和设想的容身之处。 ? 目标至少可以容纳4~5个人居住,可能还有其他的住房空间。但是,居住者可能会“因陋就简”,所以对广告中的住宿条件没有明确的要求。(库珀所说的“其他住房”是指人质被囚禁的地方,但是他没有明确说出来。) ? 房屋本身及其位置对于寻找正常办公地或居住地的人来说,可能不太理想。所以,要特别关注那些存在了一段时间,然后突然消失的广告。那可能意味着没有人回应,但是突然出于不寻常的目的而租出或者售出。 ? 租金和所有权不应该是筛选考虑的因素。近乎可以确定要找的人有足够的资金。 库珀觉得这样就够了。他想要传达一种广泛的大致想法,不愿意过于局限或者阻碍创造力。明天早上阿瑟叔叔招的人来了,他还想和他们聊一聊,所以已经让丽塔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刚过中午,库珀和阿瑟叔叔一起在CBA的自助餐厅吃午餐。阿瑟叔叔选了一个金枪鱼三明治和牛奶,库珀选了一块浇着糯米汁的肉和一个淡黄色的派,然后一脸无奈地拿了一杯热水和茶包。 “很不幸,”阿瑟叔叔抱歉地说,“今天‘21’关门了。要是其他时间就好了。” 由于是周日,大楼里的人比平时少,所以他们找到了一张单独的桌子。坐下不久,库珀就说:“我想问你,先生……” 阿瑟叔叔用一个手势打断他:“你们英国人的礼貌让人耳目一新,但是你现在是在非常讲究公平的地方,在这里平民用‘乔’或者‘嗨!’来称呼国王,而且在信封上用‘先生’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在这里,所有人都认识我,他们都用我的名字称呼我。” “好吧,阿瑟,”库珀有点儿尴尬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你觉得现在的电视新闻相比于那时……” “相比于过去我身居要职的时候吗?好吧,我的答案可能会让你吃惊。各个方面都好得多。记者和制作人都比我那个时候进步了很多,包括我自己。这是因为新闻的覆盖面总是在扩大。一直都是如此。” 库珀抬起眉毛说:“许多人却有不同的感受。” “那是因为,我亲爱的泰迪,那些人过分地沉浸在过去。那些人需要的是精神疏导。有一种方法就是去纽约的广播博物馆,参观那些老式的新闻广播,比如20世纪60年代左右的,我最近刚去过。以现在的标准来评判,大多都很不充分,甚至很业余,而且我所说的并不只是技术质量,还有新闻调查的深度。” “现在那些不喜欢我们的人说,我们深入得太多了。” “批判通常都来自那些有所隐瞒的人。” 库珀笑起来,阿瑟叔叔继续展开:“衡量新闻进步的标准,就是那些应该曝光却被隐藏的事情越来越少。滥用公信力的事件被公开。当然,在公共生活中,甚至是好人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失去隐私权就是其中一项。但是,最终社会得以更好地运转。” “所以,你认为过去的记者并不比现在的好?” “他们不仅不够好,而且大多数人缺乏对权威的无情和冷漠,缺乏攻击要点的主动性,而这些都是现在一流的新闻人所需要的。当然,过去的记者以当时标准来看是很好的,只有少数是例外。但是就连他们,如果在现在的话,也会对赋予他们圣人地位而感到尴尬的。” 库珀好奇地眯着眼:“圣人?” “没错。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这些虔诚的新闻人把自己的职业当作一种宗教吗?我们使用术语,比如新闻是一种‘神圣的信任’。我们对‘电视的黄金时代’深信不疑——在过去,这是很自然的——而且我们对新闻界的明星大加推崇。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他们创造了圣人艾德·默罗,他无疑非常出色。但是,艾德有自己世俗的弱点,只是在传奇故事中忽略了这一点。最终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会创造出圣人克朗凯特,但是恐怕沃尔特得先死。一个活人是承受不了如此高的地位的。而这只是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这样高级的新闻机构。其他年代较短的电视台也会及时推出自己的圣人——美国广播公司一定会有圣人阿利奇。毕竟是鲁恩塑造了现代形式的电视新闻,比其他人更有资格。” 阿瑟叔叔站起来:“听从你的观众,我亲爱的泰迪,这是最有用的。但是,我现在必须回到我们生活中无处不在的主人——电话旁边了。” 那天结束的时候,阿瑟叔叔宣布58名“最聪明、最优秀”的年轻人将会在周一早上报到上班。 2 周日一早,里尔55LR喷气式飞机进入圣马丁省上空,下方是秘鲁丛林密布人烟稀少的席尔瓦地区。飞机上,杰茜卡、尼古拉斯和安格斯仍然在棺材中处于昏迷状态。 从佛罗里达州奥帕洛卡出发,经过5个小时15分钟的飞行,里尔喷气式飞机已经接近目的地——位于安第斯山麓地带的锡永简易机场。现在是当地时间凌晨4点15分。 在昏暗的驾驶室里,两名飞行员伸着脖子往前看,在一片黑暗中搜寻着。飞机的海拔高度是3 500英尺,但是距离下方的丛林地面只有1 000英尺。前方不远处就是高山山脉。 18分钟前,他们利用可靠的无线电信标飞离常规航路,为了确定机场的位置,他们转换到GNS–500甚低频导航系统,这是一种非常精确的装置,飞行员常常形容它“能找到苍蝇屁股上的小疙瘩”。但是,当他们接近机场或者在机场上空时,还是需要地面上的目视信号。 他们已经大幅度地减速,但是仍然以300节以上的速度巡航。 副驾福克纳率先看到了地面信标的白光。灯光闪烁了三下,然后就熄灭了,但是掌控飞机的福克纳迅速掉转方向,把罗盘航向对准之前有灯光的地方。 机长昂德希尔在福克纳之后也看到了灯光,他正在通过无线电用特殊频率发了一条加密的信息:“请注意,瓦利加亚的朋友们,这里是‘金色号’飞机,我们为您带来皮萨罗的货物。” 协商包机的时候,昂德希尔就知道了这个预先安排的呼号。很快他们就收到回复:“我们是你的朋友,正在等待。‘金色号’可以落地。无风。” 落地许可是一个好消息,但是地面没有风来帮助笨重的55LR喷气式飞机减速就不是好消息了。昂德希尔确认收到之后,信标灯光再次亮了起来,继续间断闪烁着。不一会儿,远处有三道光线照亮了压实的土跑道。昂德希尔之前来过这里两次,确定之前使用的无线电是一种便携式的野外设备,还可以在卡车上用作手提式探照灯。这样复杂的设备并没有让他感到吃惊。毒贩们经常在这儿落地,一旦有新设备,贩毒集团都会不惜重金买下。 “我来操作。”昂德希尔说道,副驾松开了驾驶杆。 在距离地面1 000英尺的空中,机长先查看了一下这个区域的情况,捕捉跑道的所有细节,计算降落所需的参数。他知道他们需要地面上可用的每一英尺,也知道跑道两边还有树木和浓密的枝叶,所以无论如何接地的位置要精确。一切停当,他开始执行降落程序,转到顺风边,一边平行于跑道飞行,一边下降高度。 在他旁边,福克纳正在进行着陆前的检查。随着“放下起落架”的指令,轮子放下的轰隆声响了起来。他们左转加入基本边,三个显示起落架放好的绿灯亮了。 在着陆前的最后阶段,飞机两侧明亮的着陆灯光,划破了前方的一片黑暗,昂德希尔把飞机减速到120节。他自己希望能够在天亮之后落地,但是他们的燃油不足以盘旋到6点日出的时候。离跑道越来越近,昂德希尔意识到他们的高度过高。他便收小油门。现在距离跑道入口只有50英尺了。油门已经收到最小,发动机也停转了,飞机保持机头朝上飘降下来。做到了!他们砰的一声接触到粗糙不平的地面。他们努力用方向舵来保持方向,旁边的树木在着陆灯的照射下模糊一片。使用反推……然后刹车!他们现在已经经过跑道中部的灯光,正在减速。已经足够慢了吗?让人不安的是,他们正在接近跑道的末端,但是飞机也几乎停下来了。他们做到了——而且完全没有浪费跑道。 “漂亮。”福克纳说道。他并不喜欢昂德希尔,他的这位上级很自私,又不体谅别人,还对人冷淡,但他是一位杰出的飞行员。 昂德希尔掉转飞机,向着跑道的着陆端滑行,他们看到一辆卡车和几个移动的身影。在卡车的另一边是一间临时搭建的小屋,旁边放着十几个铁桶。 “那是我们的油,”昂德希尔指着铁桶说,“这些人会帮你加油,动作快一点儿,因为我想天一亮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哥伦比亚波哥大是他们下一个目的地,也是这趟包机的终点站。一旦起飞,就是一次轻松的短途飞行。 昂德希尔还知道这片丛林地区是真空地带,“光明之路”、秘鲁军队和政府的反恐警察常常在这里交火。这三个组织都以极端残忍而出名,所以此地不宜久留。但是,里尔喷气式飞机上的乘客要在这里下飞机,所以昂德希尔示意福克纳打开身后驾驶舱与客舱之间的门。 飞机在夜色中下降落地之后,米格尔、索科罗、拉斐尔和保德里奥都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后他们又意识到这次行动中一个新的任务开始了。尤其是保德里奥,他一直在用外部设备监控着棺材的情况,昏迷的深度已经开始减轻,他知道很快就要打开棺材,转移这三名病人——他一直这样看待他们。 过了一会儿,里尔喷气式飞机停下来,发动机也关停了,福克纳离开座位打开双扇弧形门。与机舱内受控制的温度不同,外面的空气又热又潮,令人窒息。 飞机上的乘客陆续走出来,很明显,地面上等待的那些人所有的注意力和敬意,都集中在米格尔和索科罗身上。米格尔受到这样的礼遇是因为他是领导者,而索科罗是因为她与“光明之路”素来友好。 等候迎接的有8个人。即便在黑暗中,还是能通过反光看到他们浅棕色饱经风霜的脸,而且都是壮实矮胖的乡下人模样。8个人中看起来最年轻的一个走上前,迅速地介绍自己叫作古斯塔沃。他对米格尔说:“我们奉命来帮助您,先生。” 古斯塔沃在表明自己愿意听候差遣后,转身向索科罗鞠躬致意:“女士,人质要被运到新埃斯佩兰萨。大约90公里的路程,大部分是水路。船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昂德希尔出来,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他尖锐地问道:“什么人质要用船运90公里?” 米格尔不想让昂德希尔听到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新埃斯佩兰萨。他已经厌烦了这位傲慢的飞行员,他还记得在蒂特波罗一见面,对方就说“该死的,你们迟到了!”,还有对方在飞行中几次表现出来的敌意。在场的没有比米格尔更有权威的人,于是他轻蔑地说:“这不关你的事。” 昂德希尔反驳道:“任何发生在这架飞机上的事都与我有关。”他看向那些棺材。本来他认为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而现在出于本能,为了以后能够自保,他决定搞清楚:“那里面是什么?” 米格尔没有理会飞行员的问题,对古斯塔沃说:“告诉卸棺材的人要小心,不要弄坏了,放到那个小屋里。” “不行!”昂德希尔说。他挡在双扇弧形门前,“除非你回答我,否则别想卸下那些棺材!”由于高温,汗水已经顺着他的脸和秃头往下淌。 米格尔与古斯塔沃对视了一下,点点头。立刻出现一阵骚动,传来了金属撞击的声音,昂德希尔发现地上的人举起6支卡拉什尼科夫步枪对准自己,打开保险,把手指放在扳机上。 机长瞬间紧张起来,大喊道:“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好吧!”他的目光从步枪转向米格尔:“你已经得手了。就让我们加油之后离开这儿吧。” 米格尔无视对方的请求,咆哮道:“赶快给我让开那扇门!”昂德希尔照做了之后,米格尔又点点头,地上的人放下步枪,其中4人进入飞机,走向棺材。副驾和他们一起解开固定货物的带子,然后把棺材一个一个地卸下飞机,搬进小屋里。保德里奥和索科罗也跟了进去。 距离里尔喷气式飞机落地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再过几分钟就要日出了,跑道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在这期间,里尔喷气式飞机已经重新加好去往波哥大的油,油是从铁桶里通过一台轻便泵抽到飞机上的。昂德希尔正在寻找米格尔,告诉他,他们马上要离开了。 古斯塔沃告诉他,米格尔和其他人正在临时的小屋里。昂德希尔往小屋走去。 小屋的门半关着,能听到里面的声音,机长推开门。一瞬间他停下来,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有三个人坐在小屋里的泥地上,他们背靠着墙,垂着头,嘴巴张开着,不省人事但显然还活着。从里尔喷气式飞机上搬下来的棺材中有两口被打开,里面是空的,它们被放在那三个人的两旁,用来支撑他们。整个小屋里只有一盏油灯。 昂德希尔马上就知道这三个人是谁了。他没有可能不知道。就算在国外的机场和酒店,他也每天都收听美国广播新闻,看美国的报纸。哥伦比亚的新闻媒体也报道了关于美国知名主播家人被绑架的新闻。 丹尼斯·昂德希尔感到毛骨悚然。他之前已经有过处在犯罪边缘的情况——任何飞拉丁美洲包机的人都不可避免。但是,他从来没有牵涉过这么严重的犯罪行为。想都不用想他也知道,一旦自己运输这些人的行为在美国被曝光,他将会在监狱中度过余生。 他意识到小屋中的其他人都在看着他,包括从蒂特波罗经奥帕洛卡到锡永的那三男一女。他们看起来也被他突然进来吓了一跳。 正在这时,地上那个半昏迷的女人动了。她虚弱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昂德希尔,她的视线清晰起来。她动动嘴唇,但是并没有发出声音。然后她努力喘着气说出:“救命……请救救我……告诉别人……”突然她的眼睛失去焦点,头向前垂下。 从小屋的另一边,一个人影快速向昂德希尔走来。是米格尔,他拿着一把马卡洛夫9毫米手枪,摆摆手说:“出去!” 昂德希尔被米格尔用枪抵着走到外面的丛林中。在那里,米格尔实事求是地说:“我现在就能杀了你。没人会在意的。” 昂德希尔感到浑身都失去知觉。他颤抖着:“反正你已经毁掉我了,你这个浑蛋。你已经把我牵扯进绑架案里了,所以不管接下来你要干什么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他的眼睛看向那把马卡洛夫——保险栓已经打开。他想,好吧,这是意料之中的。他之前也曾遇到过危急时刻,但是这次他似乎挺不过去了。他很了解和这位暴徒帕拉西奥斯一样的人——或者不管他的真名是什么。人命对于他们来说不值一提,杀人就像吐口水一样。他只希望对方能直接开枪。这样应该比较快,而且没有痛苦……为什么他还不动手呢?尽管昂德希尔在理智地思考,但是绝望的恐惧还是瞬间控制了他,让他颤抖不已。他张开嘴想要求饶,但是嘴巴里都是唾液,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察觉到眼前这个拿着枪的家伙,出于某些原因正在犹豫。 事实上,米格尔正在盘算。如果自己杀了一名飞行员,他就得两个都杀掉,这就意味着里尔喷气式飞机暂时不能离开这里,这一点他还能应付过去。他还知道这架飞机的哥伦比亚所有者在麦德林团伙中有朋友。那家伙肯定会找麻烦的…… 米格尔用大拇指把保险扣好,胁迫道:“也许你认为自己看到了什么。也许你并没有。也许,在整个飞行过程中,你什么都没看到。” 昂德希尔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由于某个他不知道的原因,对方给了自己一条生路。他急忙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没错。我什么都没看到。” “带着那架该死的飞机离开这儿,”米格尔咆哮着,“然后,闭上你的嘴。如若不然,我保证不管你在哪儿,我们都会找到你然后杀了你,明白了吗?” 昂德希尔颤抖着,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一生中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也知道这最后的威胁是真的,他点点头:“明白了。”然后他转身向跑道走去。 丛林上空布满了晨雾和碎云,里尔喷气式飞机一路向上爬升。初升的太阳在薄雾中还是一片朦胧,对于留在地面上的人来说,预示着酷热潮湿的一天即将开始。 但是,昂德希尔在设置好自动驾驶模式之后,心里想的只有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推断身旁的福克纳并没有看到被绑架的斯隆家人,也不知道昂德希尔牵扯其中,以及几分钟前发生的事。他们要保持这种状态。不仅现在没有必要告诉福克纳在他们运送的棺材中有活着的人质,而且如果不告诉他,以后他就能够证明昂德希尔自己也不知情。 一旦受到询问——他确定一定会有,有一点对于昂德希尔来说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他不知情。从始至终,他根本不认识斯隆家人。 对方会相信他吗?可能不会,但是没关系,他越想越有信心。只要没人能证明他知情,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想起那个跟自己说过话的女人,他还记得新闻里说她叫杰茜卡。她会记得见过他吗?她以后能认出他吗?考虑到她当时的情况,这是非常不可能的,而且他越想越觉得她是不太可能活着离开秘鲁的。 他示意福克纳来操纵飞机。他靠在座椅上,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昂德希尔根本没想过去救被绑架的斯隆家人,他也不考虑向政府报告是谁抓走了他们以及现在身处何处。 3 经过不到三天的调查,CBA新闻特别小组取得了重大的进展。 在纽约拉奇蒙特,一位臭名昭著的哥伦比亚恐怖分子被明确认定参与绑架斯隆的三位家人,而且有可能是绑架团伙的头目。 周日早上,按照前一天的约定,20年前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一名学生画的罗德里格斯的炭笔素描被送到CBA新闻总部。通过在波哥大和美国移民局的线人,发现罗德里格斯这个名字的制作人卡尔·欧文斯亲自拿到素描,然后带着它去拉奇蒙特。和他一起的还有一名摄像人员和一名紧急从纽约调来的记者。 摄像机开拍之后,欧文斯让记者向普里西拉·瑞亚展示展示6张照片,这位退休教师在大联盟超市的停车场目睹了绑架案。其中一张照片是罗德里格斯的素描,其他5张是从档案里选的样貌相似的男人照片。瑞亚女士马上就指着罗德里格斯的照片。 “是他。就是他说他们在拍电影。他看起来比照片里要老,但是是同一个人。不管在哪儿我都认得他。”她接着说,“他看起来似乎是头儿。” 在这一点上,CBA新闻掌握了独家消息。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化名米格尔或者在搭乘里尔喷气式飞机飞往秘鲁的时候化名佩德罗·帕拉西奥斯。但是,由于恐怖分子习惯使用多个名字,所以这一点并不重要。) 当天晚上,4名小组成员——哈里·帕特里奇、丽塔·艾布拉姆斯、卡尔·欧文斯和艾丽丝·艾弗里开了一个非正式会议对新进展进行讨论。欧文斯正为自己的突破感到高兴,强烈要求在周一的全国晚间新闻中报道这一进展。 看到帕特里奇有些犹豫,欧文斯激烈地争论着。 “听着,哈里,还没有别人知道这个消息。我们抢在所有人前面。如果我们明天播出,那所有人都会看,而且不得不赞扬我们,即使是像《纽约时报》和《纽约邮报》这种轻易不称赞别人的大报纸。但是,如果我们推迟等待的时间太长,关于罗德里格斯的消息就会泄露,到时我们就失去了独家新闻的优势。你也知道,难免有人会说出去。拉奇蒙特的那位瑞亚女士,就有可能告诉别人,让消息传播开来。哪怕就是我们自己人也会泄密,难保不会被其他电视台的人听到。” “我完全同意,”艾丽丝·艾弗里说道,“你要我明天做一个后续报道,哈里。但是除了罗德里格斯,我什么新线索都没有。” “我知道,”帕特里奇说,“我在考虑要不要播出,还是有再等一等的理由。明天再做决定吧。” 其他人也只好表示同意。 帕特里奇私下里做了一个决定,他必须把这个新发现告诉克劳福德·斯隆。他推测克劳福正在承受着精神上的极大痛苦,任何一点儿进展,哪怕是不太确定的情况都会缓解他的痛苦。虽然已经快到晚上10点了,帕特里奇还是决定亲自拜访斯隆。显然,他不能通过电话告知,因为所有打进斯隆家的电话都受到联邦调查局的监听,帕特里奇还不准备把这一新消息告诉联邦调查局。 通过临时办公室的电话,他要了一辆CBA的车,司机在新闻大楼的正门口等他。 “我很感激你能来,哈里,”听完帕特里奇说明原委后,克劳福德说道,“明天会播出吗?” “我还不确定。”帕特里奇说明了自己两方面的考虑,接着又说,“我想明天再做决定。” 他们在起居室里喝着酒,斯隆想到仅仅4天前自己下班后,还坐在这里和杰茜卡,还有尼古拉斯聊天,不禁悲从中来。 帕特里奇进门的时候,一位联邦调查局特工带着疑问的眼光打量他。这位特工是来代替当晚回家陪家人的奥蒂斯·哈夫洛克的。但是,斯隆紧紧地关上了通向外面走廊的门,和帕特里奇低声交谈着。 “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斯隆说,“我都支持你的判断。你有足够的理由去一趟哥伦比亚吗?” 帕特里奇摇摇头:“还没有,因为罗德里格斯是一名职业杀手。他的活动范围遍布整个拉丁美洲,还有欧洲。所以,我需要知道更多消息,特别是这次行动的据点在哪里。明天我会打电话。其他人也是一样。” 帕特里奇尤其打算联系的就是那位代理团伙犯罪的律师,他们周五通过话,但对方一直没有回音。本能告诉他,在美国任何罗德里格斯可能参与的活动,都会与团伙犯罪有关系。 帕特里奇正要告辞,斯隆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哈里,我的朋友,”斯隆的声音很令人感动,“我相信只有靠你,我才有机会找回杰茜卡、尼基和我的父亲。”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知道以前我们并不是最亲密的朋友,甚至伙伴,不管怎样我都有错,对不起。但是除此之外,我只想让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所拥有的最爱的人,都要依靠你帮忙了。” 帕特里奇试图回答,但是找不到合适的话语。相反地,他几次点头,也把手放在斯隆的肩上,然后说:“晚安。” “去哪儿,帕特里奇先生?”CBA的司机问道。 已经快到半夜12点了,帕特里奇疲惫地回答:“洲际酒店,谢谢。” 帕特里奇靠在座椅上,想起斯隆临别时说的话。没错,他确实知道已经失去或者即将有可能失去所爱的人意味着什么。比如他自己,很久以前是杰茜卡,尽管当时的情况完全无法与克劳福现在绝望的处境相比。再后来,就是嘉玛了…… 他停下来。不!今晚他不会让自己再想嘉玛了。他最近总是想起她……可能是因为劳累的原因……而且每次伴随着回忆,他都会感到痛苦。 他强迫自己的思绪回到克劳福身上,他和杰茜卡一样正面对无比悲惨的处境,此外他还要面对失去儿子的痛苦。帕特里奇自己从来不知道拥有孩子是什么感觉。但他清楚那种痛一定是无法承受的,甚至可能是最难接受的打击。他和嘉玛也曾经想要孩子…… 他叹了一口气……哦,最亲爱的嘉玛…… 他放弃了……车向着曼哈顿平稳行驶,他放松下来,让思绪漫游。 在巴拿马城,帕特里奇和嘉玛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他们站在穿着瓜雅贝拉棉衬衫的法官面前,许下真挚的誓言。婚礼之后,帕特里奇一直坚定地相信,简单的婚礼会带来更好的姻缘,而奢华浮夸的婚礼更有可能导致离婚的结局。 他承认这是一种偏见,主要是源于他的亲身经历。他的第一段婚姻在加拿大,当时举行了“白色婚礼”,在新娘母亲的要求下,还有伴娘团、几百位宾客和教堂朗诵符咒,事先还进行演戏似的彩排,婚礼本身的意义被冲淡了。后来,他们的婚姻走到尽头,对这一点儿帕特里奇承认自己至少有50%的责任,而那句在法官面前许下的夸张承诺“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为止”也被缩短到了一年。 然而和嘉玛的婚姻,从他们在教皇飞机上不可思议的相识开始,就随着他们的爱情不断变得坚固。那是帕特里奇这一生当中最幸福的时光。 他继续做电视台驻罗马的记者,用一位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同行的话说,在那里,外国记者可以“像国王一样生活。”刚结束了教皇游历回来,帕特里奇和嘉玛就在一座16世纪的宫殿中找到了一套公寓。公寓在西班牙广场和特莱维喷泉之间,有8个房间和3个阳台。在那些日子里,电视台在不计后果地挥霍钱财,记者都是自己找住处然后报销。现在,由于预算削减和位高权重的会计人员,电视台提供的住房质量和价格早已每况愈下。 嘉玛参观他们的第一个家时说:“哈里,我的爱人,这里简直是天堂。我会让你幸福的。”她确实做到了。 嘉玛拥有为生活增添欢笑与爱的天赋。而且她很会持家,能做一手好菜。帕特里奇很快发现,她在管钱或者平衡收支方面不太擅长。嘉玛写支票的时候,经常忘记填写存根,所以账户里的余额总是比她认为的要少。与此同时,即便她记得填存根,她的算术水平也靠不住——该减去的她却加上了——所以,嘉玛和银行总是矛盾不断。“哈里,宝贝,”在被银行经理严厉教训了一通之后,她抱怨道,“那些银行职员一点儿都不亲切。他们都……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他被逗笑了,说:“‘太过实际’怎么样?” “哦,哈里,你怎么这么聪明!没错。”嘉玛坚决地说,“那些银行职员都太实际了。” 帕特里奇轻易地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接管了家里的财务,作为给自己生活增添了无限乐趣的一点儿小回报。 嘉玛的另一个问题就比较棘手了。她是一个车迷,拥有一辆破旧的阿尔法·罗密欧,而且像很多意大利人一样,开起车来像狂魔一般。帕特里奇坐她开的阿尔法或者他自己的宝马——这辆车她也很喜欢开,好几次他都确信快要出事了,吓得闭上眼睛。每次安然无恙的时候,他都把自己看作九条命的猫又失去了一条命。 还剩4条命的时候,他鼓起勇气问嘉玛是否考虑不再开车。“因为我太爱你了,”他向她保证,“我每次出门都会做噩梦,担心我回来的时候发现车出了什么问题而让你受伤。” “但是哈里,”嘉玛抗议着,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我是一个安全谨慎的司机。” 帕特里奇只好暂时作罢,但还努力一次次地提起这个话题,他改变了策略,确认嘉玛是一位安全的司机,是他自己精神过于紧张了。但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就是嘉玛附带条件的保证。 “我的爱人,只要我怀孕了我就不开车了。我发誓。”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这说明了他们俩是多么想要孩子。嘉玛结婚不久就宣布:“至少三个。”帕特里奇也同意了。 同时,他开始定期离开罗马完成CBA的新闻任务,一开始嘉玛还继续做着空姐的工作。但是很快,他们发现见面的时间太少了,有时帕特里奇刚回来,嘉玛就要去工作,或者反过来也是一样。于是,嘉玛决定停飞来调整他们的生活。 幸运的是,当她告知意大利航空自己准备辞职时,航空公司派她去做地勤工作,这样就可以一直留在罗马。嘉玛和帕特里奇都很高兴,因为这样他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了。 他们利用空闲时间去罗马各处探索游玩,领略千年的历史文化,关于这一点,帕特里奇发现,嘉玛知道许多一般人都不知道的冷知识。 “奥古斯都皇帝,哈里,他是恺撒大帝的继子,创建了一只由奴隶组成的消防队。但是,当时有一场他们没能扑灭的大火,于是他就处死了那些奴隶,让自由民来做消防员,好一点儿的去做警察。那是因为自由民才想去救火。” 帕特里奇怀疑地说:“这都是真的吗?”嘉玛只是微笑着,但是后来的调查显示她是对的,从公元6年开始,消防员由自由民担任。后来,联合国在罗马举办“自由研讨会”,帕特里奇在报道的新闻稿件中巧妙地加入了这个关于古代消防队的故事。 还有一次,嘉玛说:“选举新教皇的西斯廷教堂,哈里,是以西克斯图斯四世的名字命名的。他给罗马的妓院颁发许可,而且有儿子,其中一个是他自己的妹妹生的。他让自己的三个儿子成为主教。” 还有“我们有名的西班牙广场大台阶,名字完全搞错了。应该叫法国大台阶。是法国人提议修建台阶的,而且在遗嘱中留下所需的钱。西班牙大使馆,噗,只是刚好在那儿。哈里,西班牙和那些台阶根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当工作和时间都允许的时候,帕特里奇和嘉玛会到远一些的佛罗伦萨、威尼斯和比萨去玩。在从佛罗伦萨回来的火车上,嘉玛看起来脸色苍白,去了好几次洗手间。帕特里奇关切地询问她怎么回事,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可能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别担心。” 在罗马下了火车之后,嘉玛似乎恢复了正常。第二天,帕特里奇就像往日一样去CBA分站上班了。然而当天晚上,当他回到家,奇怪地发现餐桌上多了一个小盘子,上面放着阿尔法·罗密欧的钥匙。他问起钥匙的事,嘉玛微笑着回答:“我要信守承诺。” 他一时间有些迷惑,然后他想起她说过“只要我怀孕了我就不开车了。”,顿时感到一阵难以言语的爱意,高兴地欢呼起来。 嘉玛的眼中充满了幸福的泪水,他们亲吻着,紧紧拥抱在一起。 一周后,CBA新闻通知帕特里奇他将不再担任驻罗马记者,而要担任更加重要的职务——驻伦敦高级记者。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知道嘉玛会做何感想。结果证明他完全多虑了。 “这是一个好消息,亲爱的哈里,”她告诉他,“我喜欢伦敦,我做空姐的时候飞过那儿。我们会在那里一起快乐地生活。” “我们到了,帕特里奇先生。” 帕特里奇闭着眼睛,以为只是片刻之间,睁开双眼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曼哈顿,就在洲际酒店外面的48街上。他谢过司机,道了声晚安,就走进去了。 在回房间的电梯里,他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周一了——决定性的一周开始了。 4 杰茜卡拼命地想要保持清醒,一直在努力地思考周围发生的事情,但是大多数时间她都没能成功。清醒的时候她能看到其他人,感受到身体的疼痛、难受、恶心和极度的口渴。但就算这样,她一直在惊恐中思考着一个问题:尼基!他在哪里?出什么事了?然后,突然间一切又消失了,她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片模糊,完全失去知觉,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在时间的流逝中,她好像被某种停滞的不透明的液体吞没了。 不知怎么地,尽管她在恢复与失去意识之间摇摆,还是在努力记住感知到的一切。她知道之前连在她手臂上的什么东西被拿掉了,感觉一跳一跳地痛。她感觉到有人把她从躺着的地方扶起来,然后半拖半走地到了现在她坐着的地方。在有意识的时候,她发现这个地方很平坦,有什么硬东西——她不确定是什么——在背后抵着她。 在这样思考的间隙,害怕和恐慌又一次袭来,她努力告诉自己:保持克制!她知道这一点很重要。 她还清楚地记得曾经看到过一个男人,清晰地记得那个人的样子。他个头很高,半秃顶,身形笔直,看起来像是很有权威的人物。正是这样的印象让她试图和他对话来求救。她知道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也深深地记得对方的反应,但是现实是那个男人消失了。但是,他听到自己的请求了吗?他会回来帮忙吗?哦上帝啊!谁知道呢? 现在,她又一次恢复了意识。这次有另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弯下身子……等一下!她以前见过这个男人,她认出了他那张尸体般的脸……没错!几分钟前,她拿着刀绝望地反抗时,划伤了他的脸,她看到血喷出来……但是,为什么他现在不流血了呢?他的脸上怎么缠着绷带呢? 杰茜卡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昏迷很长时间了…… 她推断:这个人是敌人。此刻,他想起这个人对尼基做过一些什么。哦,她恨死他了!满腔的怒火让她的肾上腺素增加,让她的四肢活动起来。她伸手抓住了黏着的绷带,一把拽下来。然后,用指甲抓他的脸和结痂的伤口。 保德里奥吓得大叫一声,倒退了一步。他用手捂着脸,血不断流出……这个该死的女人!她又一次抓伤了自己的脸。他一直本能地从医生的角度把她看作病人,但是现在不可能了!他愤怒地握紧拳头,探身向前,狠狠地打她。 由于临床原因,他马上就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他只想看看这三名人质还要多久恢复知觉——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令人满意地脱离了镇静状态,脉搏和呼吸都正常。这个女人似乎比其他人要超前一些。他悲哀地想:她刚刚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根据他的麻醉经验,他很清楚他们一定要忍受副作用。他们会感觉大脑混乱,接着意志消沉,麻木迟钝,伴有严重的头痛和恶心。大致的症状很像酒鬼宿醉。他们应该马上喝点儿水,他会亲自料理的。但是,他们至少要到下一站才会有吃的东西。这简直是地狱,保德里奥想。 索科罗来到他的身边,他告诉她需要水。她点点头就出去找水了。实际上,保德里奥知道在这个人烟稀少,潮湿不堪的丛林中,饮用水是一个大问题。河流和小溪的水量都很充足,但是都被化学物质污染了——硫酸、煤油和其他毒贩在把古柯叶转化成古柯膏——实际就是可卡因带来的副产品。而且,这里疟疾和伤寒肆虐,即使是穷困的农民,也得喝软饮料、啤酒,如果可能的话,还有白开水。 米格尔走进小屋,恰好看到了杰茜卡和保德里奥之间发生的事,也听到了让索科罗找水的命令。他叫住她说:“找东西把这些人渣的手捆起来,要绑在身后。” 米格尔转向保德里奥,命令道:“让人质准备好转移。我们先坐卡车走,然后所有人步行。” 只是装作昏迷的杰茜卡听到了一切。 保德里奥打她实际上帮了一个忙。这一拳让她从意识不清的状态中完全清醒。此时,她知道自己是谁,回忆也渐渐清晰。但是,她本能地选择暂时掩盖这一情况。 她知道几分钟前自己被吓坏了,现在她必须要有条理地思考。首先,她在哪儿?她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答案一点点儿累积……她想起了一切:在大联盟超市,有人告诉自己克劳福德出了车祸——明显这是谎言。然后在停车场,有人野蛮地抓住了她、尼基和…… 尼基!他有没有受伤?他现在在哪儿?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起瞥见尼基被绑在类似床的东西上面……还有安格斯。哦,可怜的安格斯!和那个男人搏斗并划伤他脸的时候,她看到过他俩……她还在相同的地方吗?她觉得不是。更重要的是,尼基和自己在一起吗?她眯着眼睛,低着头,看着四周。哦。感谢上帝!尼基就在旁边!他眨着眼睛,正在打哈欠。 安格斯呢?太好了!安格斯在尼基的另一边,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她能看到他在呼吸。 这让她感到奇怪:为什么要抓他们三个人?然而,她不得不决定以后再想这个问题。 更紧迫的问题在于:他们在哪里?杰茜卡快速扫视了一下,发现这是一个半黑的小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油灯照明。为什么没有电?她和其他两个人感觉像坐在泥地上,她觉得有虫子,尽管她已经尽量不去想了。这里极其湿热,这让她感到非常困惑,因为今年9月以来天气就非常凉爽,而且也没有预报会有变化。 那么……既然这里不是尼基和安格斯曾经被绑的地方,那么他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自己被下药了吗?这让她想起更多的事情:在大联盟超市停车场里,她被拖进一辆商务车之后,鼻子和嘴巴就被纱布片捂住了。 在车里发生的事情她一点儿都想不起来——那么她一定是被下药了,其他两个人也是一样。多长时间呢?她估计有半个小时——最多一个小时。她感觉停车场里的冲突就发生在不久前,不会超过一个小时的。 所以,有可能他们仍在距离拉奇蒙特不远的地方,也就是在纽约州、新泽西或者康涅狄格的某个地方。杰茜卡想过马萨诸塞和宾夕法尼亚,然后又排除了。那两个地方太远了……一阵说话声打断了她…… “这个女人是装的。”米格尔说。 “我知道,”保德里奥回答,“她已经完全清醒,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呢。她一直在听我们说话。” 米格尔伸出右脚,狠狠地踢到了杰茜卡的肋骨:“站起来!我们要走了。” 那一脚让她疼得龇牙咧嘴,假装看来是没用了,杰茜卡抬起头,睁开眼睛。她认出了这两个低头看着自己的男人——一个是被她划伤脸的那个,另一个她在车上见过。她的嘴巴很干,声音嘶哑,但还是努力地说:“你们会为此感到后悔的。你们会被抓住,得到应有的惩罚。” “闭嘴!”米格尔又抬起脚,这一次踢在她的肚子上,“从现在开始,有人问你话时,你才能说话。” 杰茜卡听到旁边的尼基有动静,他问:“发生什么了?我们在哪儿?”她听出来他和自己一样恐慌不已。 安格斯温柔地回答:“在我看来,孩子,我们被非常讨厌的坏人绑架了。但是,要保持冷静!坚强起来!你爸爸会找到我们的。” 杰茜卡仍在和剧烈的疼痛斗争着,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胳膊上,接着听到尼基轻声说:“妈妈,你还好吗?” 想到尼基竟然在关心自己,杰茜卡忍不住热泪盈眶。她转过头,努力让尼基安心地点点头,却看到尼基也被残忍地踢倒。一瞬间她惊恐地想着:他们对他到底做了什么? 米格尔大喊道:“你也给我闭嘴,白痴!记住!” “哦,他会记住的。”是安格斯,他的声音十分沙哑,但是他尽力表达出蔑视,“谁会忘记这样的人渣呢,竟然踢打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孩子?”老人一边说,一边挣扎着站起来。 杰茜卡低声说:“安格斯,别说了!”她知道现在的情况他们做什么都没用,狠话只会让局势恶化。 安格斯很难平衡身体站起来。这时,米格尔看看周围,抓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他走到安格斯面前,凶狠地抽打他的头和肩膀。老人又倒在地上,一只眼睛被树枝打中,他闭上眼睛,痛苦地嘟囔着。 “这是给你们所有人的一个教训!”米格尔咆哮道,“保持安静!”他转身对保德里奥说:“让他们准备出发。” 索科罗带着一个放在柳条筐里的水壶和一段粗绳子回来了。 “他们需要先喝水。”保德里奥说。他有些恼火地接着说:“如果你想让他们活着的话。” “先把他们的手绑起来,”米格尔命令道,“我不想再出什么乱子。” 米格尔阴沉着脸离开小屋。在外面,随着太阳升起,湿热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杰茜卡对他们所处的位置越来越困惑了。 几分钟之前,她、尼基和安德斯离开了那个房间,杰茜卡才发现这是一座十分简陋的小屋。他们上了一辆卡车,卡车后面还有各种各样的货物,比如板条箱、盒子和麻袋之类的。之前他们手被绑在身后,走出小屋,三个人被粗鲁地半抬半推从卡车的后挡板上了车。然后,6个穿着杂乱的人也上了车,他们应该是农民,只不过拿着枪。接着是那个杰茜卡把他叫作“刀疤脸”的男人和另一个她隐约记得在哪儿见过的男人。随后,后挡板就被抬起来闩住了。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她一直专心地环视周围,尽量多观察,但并没有什么帮助。周围看不到其他的建筑物,只有密林,而通往小屋的土路几乎算不上是一条路。她试图看到卡车的车牌号,但是就算有也被放下的后挡板遮住了。 喝了水之后,杰茜卡感觉身体好多了。离开小屋之前,尼基和安格斯都喝过水了,那个喂水的女人一脸苦相,杰茜卡也记得之前见过她——就是在她和“刀疤脸”第一次搏斗的时候。 杰茜卡试图利用同是女人来打动她,在对方用破旧的锡杯给自己喂水的间隙,她轻声耳语道:“谢谢你的水。求求你!能告诉我我们在哪儿吗?为什么要来这里?” 对方的反应非常无情,令她猝不及防。那个女人放下水杯,正反手给了杰茜卡两记重重的耳光,每次都打得杰茜卡左右摇晃。她低声说:“你听到命令了。闭嘴!要是再说话,就一天没水喝。” 从此,杰茜卡、尼基和安格斯都不再说话了。 那个喂水的女人现在就坐在卡车的前排座上,旁边的司机刚刚发动引擎。前排还坐着那个踢杰茜卡和尼基,殴打安格斯的男人。杰茜卡听到其他人叫他米格尔,他看起来是管事的。卡车开动了,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颠簸着。 热气要比小屋里强烈得多。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他们究竟在哪儿呢?杰茜卡觉得他们还在纽约州的想法越来越不可能。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在这个时候会这么热。除非…… 杰茜卡怀疑,有没有可能被下药之后,昏迷时间要比她之前认为的要长得多?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有没有可能被带到更远、更南边的地方,比如佐治亚和阿肯色?越想她越觉得这里很像那些州的偏远地区,因为那些地方也很热。这样的预期让她很是沮丧,因为如果是真的,那么马上得救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为了继续寻找线索,她开始听那些带枪的人之间的对话。她听出他们说的是西班牙语,尽管杰茜卡不会讲,但还是能听懂一些词。 ……“该死的车!弄得我背疼。”……“你为什么不躺在那个女人身上?她是一个好枕头。”……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不,等到了目的地,那她就得小心了!”……“洛斯·辛齐斯是一个浑蛋,折磨我的兄弟然后又杀了他。”……“怎么还没到那条河,真希望快点儿到。除了丛林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听到他们的对话,她推断他们是新移民——近来,有很多拉丁美洲人涌入美国。突然,她想起在拉奇蒙特超市里和自己搭讪的男人。那个人在讲英语时有西班牙口音。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她还没想到。 然而一想到拉奇蒙特,她就想到克劳福。他现在该有多么痛苦啊!在小屋里,安格斯对尼基说过“你爸爸会找到我们的”。克劳福现在一定在竭尽全力找他们,而且他很有影响力,也认识很多身居高位可以帮忙的朋友。但是,他们知道该去哪里找吗?她必须想办法确定他们的位置然后告诉克劳福。 安格斯还告诉尼基他们被绑架了。之前由于时间紧迫,杰茜卡没有认真想过,但是她觉得安格斯是对的。但是,为什么绑架他们呢?为了钱?难道不是这个常见的原因吗?好吧,斯隆家确实有钱,但并没有到富可敌国的程度,根本算不上克劳福有时说起的那种“工业或者华尔街巨头”。 杰茜卡想到,就在昨晚——如果确实是昨晚的话,她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克劳福说过他自己可能会被绑架……这是多么不可思议。 看到尼基,她不得不停止思考。卡车开动之后,尼基就很难保持直立姿势,现在由于手被绑着,他已经倒向一边,车每颠簸一次,他的头就撞到车底一次。 杰茜卡快急疯了,但是没办法帮忙,正要开口让“刀疤脸”帮忙时,她看到一个拿枪的人注意到尼基有麻烦,就向他走过去。他把尼基扶起来,让他靠着一只麻袋,脚抵住一个盒子,这样尼基就不会倒下了。杰茜卡用眼神和微笑向那人表示感谢。作为回应,那个人微微点了点头。她感到些许安心,在这些暴徒中至少还有人性未泯的人。 那个人一直坐在尼基旁边。他小声嘀咕着什么,而最近开始学西班牙语的尼基好像能听懂。一路上,他们俩又说了两次话。 大约20分钟之后,前面没有路了,只有树林,卡车停了下来。杰茜卡、尼基和安格斯又一次被半推半抬地弄下车。他们刚刚站定,米格尔从前面绕过来,简洁地说:“现在开始步行。” 古斯塔沃和其他两个持枪的人在密林中领路,这是一条高低不平、几乎无法辨别的小径。枝叶被压倒在两旁,尽管头顶有树荫,但还是热得令人无法忍受,周围还不断传来昆虫的嗡嗡声。 有时,三名人质会走得很近。有一次尼基低声说:“我们要去一条河,妈妈。然后,我们要坐船。” 杰茜卡低声回答:“是那个人告诉你的吗?” “是的。” 不久,杰茜卡听到安格斯小声说:“我为你感到骄傲,尼基。你很勇敢。” 这是离开小屋之后杰茜卡第一次听到安格斯的声音。看到老人至少撑得住,她松了一口气,但是她害怕这次可怕的经历会影响他,当然还有尼基。杰茜卡仍然在想着如何被解救。他们的机会是什么?什么时候会有人救他们?怎么救? 尼基瞅准机会,轻声回答安格斯:“是你告诉我的,爷爷。当你非常害怕的时候,坚持住。” 杰茜卡突然想起早餐时的对话——他们四个人,包括克劳福谈论那次德国空袭……是施韦因富特吗?尼基刚刚说的几乎就是安格斯当时的原话。那次早餐是多久以前的事呢?今天,昨天,还是前天?她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搞不清楚时间了。 过了一会儿,尼基问:“爷爷,你还好吗?” “我这个老家伙还撑得住。”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问,“杰茜卡,你怎么样?” 等到下一次有机会的时候她说:“我一直在猜测我们在哪儿。佐治亚?阿肯色?还是哪里?” 尼基回答道:“他们把我们带出美国了,妈妈。是那个人告诉我的。我们在秘鲁。” 5 “今天早些时候,”泰迪·库珀对面前一排排专注的年轻人说,“关于你们为什么被雇用以及要做什么,我本来计划编造一个荒唐的故事。我觉得自己编的故事很有说服力,一定会奏效,真是自以为是。但是几分钟之前,我和你们中的一些人聊过之后,我意识到你们都太聪明了,根本不会上当。而且,我相信当你们知道真相,会更加积极地工作,守口如瓶,并且全情投入。所以请大家坐直,小伙子们,姑娘们,为了表示对你们的信任,我将告诉你们真相。” 大家听罢,都露出笑容,更加专注起来。 现在是周一上午9点30分。在过去的半个小时,有60位年轻男女来到CBA新闻报到参与临时工作,男女大致各占一半,阿瑟叔叔昨晚一直打电话,终于找齐了所需要的人员。这些人现在都聚集在距离CBA新闻总部一个街区的附属建筑里,上个星期四,克劳福德·斯隆就是在这里举行了新闻发布会。如今,在同一个摄影棚里,面对讲台又一次摆好了折叠椅。 这些新员工大部分都是22岁左右,是最近刚毕业的大学高才生。他们善于表达、争强好胜,而且迫切地想要进入电视新闻领域。 这些人中有1/3是黑人,其中一位阿瑟叔叔让库珀多加注意——他叫乔纳森·莫尼。“你可以让乔纳森做主管,”阿瑟叔叔建议到,“他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因为需要钱,他一直在做服务员。但是,如果你像我一样对他印象深刻,这次工作结束,说不定咱们俩能把他弄进CBA。” 莫尼是今天最早报到的几个人之一,他像职业篮球运动员一样,体格健壮而灵活。他长得眉清目秀,一双迷人的眼睛显得很有自信。莫尼的声音是清晰的男中音,讲话简洁,没有口音。自我介绍之后,他向库珀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吗?” 库珀马上就喜欢上莫尼了,回答道:“当然。”随后,他把所有新员工需要完成的一沓表格给了莫尼。不到几分钟,莫尼就带领新报到的员工来到座位上,然后向他们解释着自己刚刚才浏览过的表格。 过了一会儿,库珀让莫尼去打了两个电话传信。莫尼二话没说,只是点点头就消失了。几分钟后他回来报告说:“搞定了,库珀先生。对方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这已经是10分钟以前了。现在泰迪·库珀还在继续介绍情况,在告诉大家“为了表示对你们的信任,我会告诉你们真相”之后,他停顿了一下,等待大家的反应。 “事实上,我们要做的工作与绑架案有关——你们肯定听说过——克劳福德·斯隆的夫人、尼古拉斯·斯隆和安格斯·斯隆先生被绑架的事件。你们要做的就是要帮助这些受害者,而且非常关键。你们离开这里的时候,会被派到地方报社和图书馆,对过去三个月的所有报纸进行查阅。但是不仅仅是查阅,要像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样寻找能让我们找到绑匪的线索,关于这一点,我会简要说明一下。” 此刻,大家表现出比之前更大的兴趣,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库珀打断了议论声继续说道:“我讲完之后,会把你们分组,然后告诉你们去哪里、做什么。有些报社我们今早已经电话联系过了,他们都很配合,正等着你们。其他的你们得自我介绍,说你们代表着CBA。走之前所有人领一张CBA的识别卡,保管好——给你们的孙辈留作纪念。” “至于交通,每天我们会有车接送几个组,每次在出发点会留下一个人。之后,被留下的人就得自己想办法了。你们都很有创造力,都会有机会表现的。你们中的有些人会乘坐公交或者火车。不管用哪种方式,CBA都会报销的。” “你们不需要每天下班前都回到这里,但是你们必须要电话汇报——稍后会告诉你们号码——如果有任何重要的发现,可以随时汇报。” 泰迪·库珀所描述的安排是他自己,还有他的两名助理调查员和从新闻部借调来的秘书一起制定的,从星期日开始,一直到今天一早才完成。包括给地方报社打电话在内的后援工作仍在继续。 “现在,”库珀宣布,“开场白就说到这儿。下面让我们切入正题。你们应该已经拿到一些材料了……对,就是这些。” 热情洋溢的乔纳森·莫尼一直和在房间另一边的桌子旁工作的库珀助手商量着什么。然后莫尼带着一沓纸回来了,那是库珀昨天做完,然后连夜打印好的任务计划和指导材料的复印件。莫尼开始把复印件发给和自己一样的临时职员们。 “你们到了那些地方报社,”库珀说道,“要求先看从上周四起往前推三个月的所有报纸,也就是从6月14日开始的。拿到报纸之后,在分类广告中找房产经济类,然后寻找那些出租小型工厂、仓库或者大的老旧住宅的广告——但并不只有像那样的破旧地方……关于细节,请大家看一下刚刚发的材料的第一页。” 泰迪·库珀解释着自己的推测和计划,他越发为自己揭示真相而松了一口气。他可以自行决定让这些来帮忙的人知道多少真相,而且现在不用编故事之后,一切都简单了许多。当然是有风险的。一方面就是其他电视台和竞争者可能会知道CBA正在进行的行动,他们会公开事实或者组织类似的报道。库珀想要告诉这些年轻人不要走漏关于CBA背后目的的任何细节。他希望自己的信任不要白费。看着面前依然专注的听众,大部分人甚至在快速地做笔记时,他觉得自己可以放心了。 库珀还一直关注着门外。他让乔纳森·莫尼打的电话是给哈里·帕特里奇和克劳福德·斯隆传信,请他们来一下演播厅。他很高兴两人都同意了。 这俩人是一起到的。库珀正在描述自己预想的绑匪据点的样子,他停下来,指了指门口。所有人都转过头,虽然这些人都很老成,但是当斯隆和帕特里奇一前一后进来时,还是听到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为表尊敬,库珀走下讲台。他并不打算向大家介绍全国晚间新闻的主播,只是让出了位置。 “你好,泰迪,”斯隆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先生,主要是我觉得大家都想见见你。” 斯隆低声问:“告诉我,这些人知道多少?” 帕特里奇和他们一起站在讲台旁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相当多。我认为那样的话他们会更加积极,我们应该信任他们。” “我同意。”帕特里奇说。 斯隆点点头:“我也没意见。”他无视讲台,直接走到听众面前。他的表情很严肃,没有人会期待今天他以快乐的微笑示人,而且他一开口,就和现场严峻的氛围非常搭调。 “女士们,先生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所做的工作将直接关系到我的妻子、儿子和父亲能否安全返回。如果真的足够幸运的话,我一定会当面表示感激的。此刻,我非常感谢有你们在这里,祝福你们。祝我们大家都好运!” 斯隆站在原地,许多年轻人站了起来,有些还走上前和他握手,向他表达真诚的祝愿。泰迪·库珀看到一些人甚至两眼泛着泪光。最后,斯隆道别之后,像来时一样悄悄地离开了。帕特里奇和几个临时职员握手交谈之后,和斯隆一起离开了。 库珀继续讲解,告诉这些调查新手们应该寻找什么。到了提问环节,马上就有好几个人举手。 一位穿着纽约大学运动衫的年轻人第一个提问:“如果我们中的一个人找到了符合你们要求的广告,而且可能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然后,我们打电话报告。那么之后呢?” “首先,”库珀回答,“我们要找到是谁发的广告。通常会有一个名字,你告诉我们就可以。如果没有名字,只有信箱号码的话,你们需要从报社找到相关的信息,要是报社不合作,就让我们来处理。” “再后来呢?” “如果我们能找到刊登广告的人,我们会通过电话联系他,询问一些问题。要是不能,就登门拜访。然后,如果这条线索还是很有希望,我们会非常谨慎地进行实地查看。” “你说的是‘我们’。”一位穿着时髦米黄色套装的漂亮姑娘问道,“是指你和其他大人物,还是我们中的一些人也可以去到新闻现场?” 一些人欢呼和大笑起来,其中也包括泰迪·库珀。 “我要说明的是,”他回答道,“我是一个小人物,注意不要搞错了。”(又引来一阵笑声。)“但是,我向你们保证:只要有可能,我们会让你们加入后续调查,特别是那些你们亲自参与的进展。原因就在于我们需要你们。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人来进行这项工作,一旦有了目标,就由你们来跟进。” “如果到了那一步,”一位身材娇小的红发姑娘问,“会有摄制组参与吗?” “你的意思是你们会不会上电视是吧?” 对方莞尔一笑说:“差不多吧。” “那个不由我决定,但是我会说有可能。” 提问环节结束之后,库珀说了一些昨夜深思熟虑,但从没和别人讨论过的想法作为总结。 “除了寻找我之前说的那种广告之外,我还想让你们利用这次机会,浏览一下报纸的每一页,留意那些不寻常的新闻。” “不要问我具体是什么,因为我也不太清楚。” “但是记住,那些我们要追踪的绑匪估计已经在这个地区潜伏了至少一个月,也可能是两个月。在那段时间里,无论他们多么小心,也可能做过一些留下痕迹的小事情。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些小事情会通过某种渠道被报道出来。” “听起来不太可靠。”有人说。 泰迪·库珀点点头表示同意:“你可以说发生这种事情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而且即便是真的,你们发现它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没错,我们成功的概率很低。但是别忘了,始终有人中彩票,尽管那个概率是百万分之一。” “我只能告诉你们要思考,思考,还是思考!仔细地看,明智地看。运用你们的想象力。我们之所以选择你们,就是因为你们聪明,所以不要让我们失望。好的,先寻找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广告,但是也顺便注意一下那些小概率事件。” 库珀话音刚落,让他非常惊讶的是,面前这些年轻人站起身,为他鼓掌。 那天一早,哈里·帕特里奇一上班,就给自己的联系人——那位代理团伙犯罪的律师打了电话。对方的反应并不热情。“哦,是你呀。好吧,周五我告诉过你我会私下进行调查,我已经查过两次了,毫无结果。我不需要你总是逼我。” “我很抱歉,如果我……”帕特里奇开口道,但是对方根本不听。 “你们这些记者根本不知道在这种事情里,是我在冒险啊。我面对的那些人,我的客户,他们信任我,我不想搞砸。我也知道他们从不在意别人的事,包括你的和克劳福德·斯隆的,不管你们把他们想得有多坏。” “我理解,”帕特里奇解释说,“但是这是绑架案,而且……” “你闭嘴,给我听着!上次我跟你说过了,我确定我的客户没有参与绑架,甚至没有一点儿关系。我现在依然很确定。我承认我欠你的,而且会努力弥补。但是,我必须得谨慎行事,并且让对方相信,如果他们知道线索或者听到什么传言之后,肯出手帮忙,而且这对他们是有利的。” “听着,我说了我很抱歉,如果……” 律师继续说:“所以,这不是什么一蹴而就的事情。明白吗?” 帕特里奇暗暗叹了口气,说:“我明白。” 律师的口气缓和下来:“再给我几天时间。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我会打给你。” 帕特里奇挂了电话,心想虽然联系人很有用,但是你不一定非得喜欢他们。 那天早上,帕特里奇到达CBA新闻总部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要不要在全国晚间新闻中,透露一名已知的哥伦比亚恐怖分子——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已被确认与斯隆家人的绑架案有关。 他的决定是,暂时先隐瞒这一消息。 在见过库珀的新员工之后,帕特里奇找到特别小组的成员,告诉他们这一决定。在小组会议室里,他找到了卡尔·欧文斯和艾丽丝·艾弗里,然后解释了自己的理由。 “这样来看,现在罗德里格斯是我们掌握的唯一线索,而他并不知道。但是一旦我们播出,罗德里格斯很有可能会听说,到时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欧文斯怀疑地问:“有什么关系吗?” “我觉得有。所有指向罗德里格斯的线索都在暗中,一旦播出,势必会让他潜伏得更深。这会让我们找到他——当然,还有斯隆家人的可能性降低多少,我不说你们也知道。” “我都能明白,”艾丽丝承认道,“但是哈里,你真的认为像这样已经有十几个人知道的热门新闻可以一直保密,直到我们准备好吗?不要忘了每一个电视台,每一家报社,每一家通讯社都派出了最优秀的人才来报道这条新闻。我觉得最多24个小时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 丽塔·艾布拉姆斯和诺曼·耶格也加入进来,在一旁听着。 “你也许是对的,”帕特里奇对艾丽丝说,“但是,我觉得我们必须冒险。”他接着说:“我不想重复陈词滥调,但是我认为我们应该偶尔想起我们所从事的新闻行业并不是什么圣杯。在报道会危及生命和自由的时候,新闻必须排第二。” “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古板保守,”耶格插话道,“但是在这一点上,我支持哈里。” “还有一点,”欧文斯说,“就是联邦调查局。对他们隐瞒这个消息,我们会有麻烦的。” “我想过这个问题,”帕特里奇承认道,“但还是决定冒险。如果你们觉得不安,我提醒你们我会负责的。问题在于如果我们告诉联邦调查局,根据以往的经验,和告诉其他新闻记者的效果是一样的,到那时我们就失去了这条独家新闻。” “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丽塔说,“对于我们的选择,业内是有先例的,我记得在美国广播公司就发生过一次。” 艾丽丝催促道:“跟我们说说。” “你是说1985年的环球航空客机被劫持到贝鲁特那次吗?” 其他人都点点头。那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丽塔还在美国广播公司工作,那次劫机事件是一次恐怖主义暴行,事件中美国环球航空公司847号航班上的一名美国海军潜水员被残忍杀害,引起了全世界长达两周的持续关注。 “几乎从劫机事件一开始,”丽塔说,“在美国广播公司我们就知道那架飞机上有三名穿着便衣的美国军人,而且我们知道这是独家消息。问题在于:应不应该播出?我们当时选择了不播出,因为一旦播出,劫机者就会知道,那些军人就死定了。最终是恐怖分子自己发现的,但是我们一直希望是我们用正确的方式帮助了另外两人生还。” “好吧,”艾丽丝说,“我同意。但如果明天之前没有人播出这个消息,我建议我们换个角度。” “我赞成。”欧文斯说道,讨论就此结束。 由于事关重大,帕特里奇决定把自己的选择告诉莱斯·齐平翰和查克·因森。 新闻部总裁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帕特里奇,他听完只是耸耸肩说:“你是特别小组的决策者,哈里——如果我们不信任你,是不会让你去做的。但是,我很感谢你告诉我。” 全国晚间新闻的执行制片人正坐在马蹄组的首席座位上。听着帕特里奇的讲述,因森眼前一亮。最后他点点头说:“很有意思,哈里。很棒的进展。你把它给我们的时候,我们会做成头条。但一定是在你同意的情况下。” 这样,帕特里奇就有时间继续打电话了,他回到了自己临时的办公室。 他又一次拿出那本写满名字和电话号码的“蓝皮本”,但是他没有像上周一样主要联系国内的消息源,今天帕特里奇打算联系哥伦比亚和毗邻国家——委内瑞拉、巴西、厄瓜多尔、巴拿马和秘鲁,再加上尼加拉瓜的联系人。在这些地方,他经常为CBA报道新闻,那里有些曾经相互帮助过的熟人。 今天还有一个不同之处,就是有了罗德里格斯这个确定的线索,可以转化成一个双重问题:你认识一个叫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的恐怖分子吗?如果认识的话,你知道他在哪或者他以做什么而出名呢? 虽然卡尔·欧文斯周五已经和拉丁美洲的联系人谈过了,但帕特里奇认为这并不重复——一个不足为奇的事实就是,制片人和记者都会发展自己的信息来源,一旦完成,都是不会告诉别人的,今天,对于问题的第一部分,大部分的回答都是肯定的,而对于第二部分则都是否定的。这样就证实了欧文斯之前的汇报,罗德里格斯从三个月前似乎就消失了,谁都没有见到过他。但是在和一位哥伦比亚老朋友交谈时,这位波哥大的电台新闻记者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 “不管他在哪儿,”那位电台记者说,“我可以保证他不在哥伦比亚。毕竟他是哥伦比亚人,即便他一直逍遥法外,但是他太出名了,如果长期待在国内的话,不可能没有风言风语。所以,我打赌他在别的什么地方。”这个结论很有道理。 帕特里奇怀疑的其中一个国家是尼加拉瓜,那里的桑地诺民族解放阵线虽然经历了选举失败,但仍然有很强的实力,继续对美国保持敌意。他们有没有可能与绑架案有关,以此来达到某种还未公开的目的呢?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也没有更好的了。然而,在给首都马那瓜打了五六个电话之后,对方都一致回答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不在尼加拉瓜,也根本没去过。 然后,就是秘鲁。帕特里奇打了好几个电话,其中一次对话让他考虑了很久。 对方是他的另一位老朋友,马努埃尔·利昂·塞米纳里奥,他是利马《现场》周刊的编辑兼出版人。 帕特里奇自报家门之后,塞米纳里奥很快接起了电话。他用完美的英语进行问候,帕特里奇能想象到身材瘦削的塞米纳里奥一定衣冠楚楚,非常时髦。“哦,我亲爱的哈里,能接到你的电话简直太棒了!你在哪儿呢?我希望是利马。” 当被告知电话是从纽约打来的,这位编辑兼出版人表达出失望:“我还以为我们明天可以在比萨屋共进午餐。我向你保证那里的东西还像以前一样好吃。为什么不跳上飞机过来呢?” “我也很想,马努埃尔。不幸的是我还有很重要的工作,耽搁不得。”帕特里奇说明了自己在负责调查斯隆家人绑架案的情况。 “我的天!我应该想到你会参与的。那件事情太可怕了。我们一直在密切关注,这周会用一整个版面来报道这件事。你有什么新情况可以提供给我们吗?” “确实有新情况,”帕特里奇说,“这正是我打电话的原因。但是,现在我们还没有公开,所以我希望不要引用这次谈话的内容。” “呃……”对方的回答非常谨慎,“只要不是我们已经掌握的情况就可以。” “我们能够信任彼此,马努埃尔。就按你刚才说的做——好吗?” “这样的话,好的。” “我们有理由相信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与绑架案有关。”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你所说的是一个大坏蛋,哈里。在这里,那个名字是恶毒和恐惧的代名词。” “为什么恐惧?” “那个人涉嫌策划了多起绑架案,受这里的人雇用,秘密地从哥伦比亚频繁进出秘鲁。这就是我们暴力革命的方式。正如你所知,现在在秘鲁,绑架几乎是一种谋生手段。富裕的商人或者他们的家人都是最受欢迎的目标。许多人都雇了保镖,驾驶有防护设备的车辆,希望能免遭此难。” “我知道这一点,”帕特里奇说,“但是,我现在才想起来。” 塞米纳里奥叹了口气说:“并不是只有你一个,我的朋友。西方媒体对于秘鲁的关注,说得好听一点儿,是不够全面。对于你们电视新闻来说,可能也看不到我们的存在。” 帕特里奇知道这种说法还是反映出了一些事实。他一直不清楚,为什么美国人很少像对别的国家一样,对秘鲁有持续的兴趣。他大声说:“你有没有听到有人说罗德里格斯在秘鲁,可能是现在,或者最近在为什么人做事之类的消息?” “呃……没有。” “你有什么顾虑吗?” “不是关于罗德里格斯的。我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哈里。如果有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那是怎么了?” “这里关于我所说的暴力革命战线的一切,最近几周都出奇的平静。几乎没有任何事情。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件。” “所以呢?” “我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我相信这在秘鲁是很罕见的。当一切都极其平静时,往往意味着要发生什么大事件。通常是不好的事,在出人意料的时间。” 塞米纳里奥说话的语速变了,一板一眼地说:“我亲爱的哈里,很高兴与你交谈,我很高兴你能打电话来。但是,《现场》周刊需要我,我必须要走了。一定要赶快来利马看我,记住,要在比萨屋吃午饭,这个邀请长期有效。” 在那天余下的时间里,帕特里奇一直在回想着那句话:“当一切都极其平静时,往往意味着要发生什么大事件。” 6 巧合的是,就在哈里·帕特里奇与《现场》周刊的编辑兼出版人通电话的同一天,CBA新闻的东家格罗班尼克工业召开了一次极其秘密的高层会议,会上还提到了秘鲁。这样的会议每年召开两次,每次三天,是由企业的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西奥多·埃利奥特主持的“政策研讨会”。出席的人员仅限于格罗班尼克9个主要子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大部分都带着副手出席。 在这样的会议上,大家互相交换公司机密,披露秘密计划,有些内容完全可以用来击败竞争对手,吸引投资者,进而开拓全球市场。然而,从来没有任何书面的议事日程或者会议纪要。会议的安保非常严格,每天在会议开始前,会议室都要用电子设备检查一遍,防止被窃听。 每个子公司会派出五六个人作为助手,他们只能在会场外待命,不能进入会场,他们的任务是随时准备为老板提供所需要的数据和简报。 会议地点很少发生变动。这一次和大多数情况一样,是在巴哈马群岛拿骚附近的福德利俱乐部。 福德利是世界上最高级的私人俱乐部之一,拥有游艇码头、高尔夫球场、网球场和白沙滩等度假设施,不定期地允许特别贵宾们高价使用。这里禁止举行大型的会议——销售会议按照福德利的规定也是不允许的。 要成为这个俱乐部的普通会员是很难的——等候批准的申请人名单让很多人等待了很久却徒劳无功。西奥多·埃利奥特是一名新会员,他等了两年才被批准加入。 前一天,人都到齐之后,埃利奥特以主人身份对格罗班尼克高层的配偶们表示了热情的欢迎,她们只会出现在社交场合和网球、高尔夫以及帆船聚会上。今天上午的会议在一个舒适的小图书馆进行,里面有米黄色皮革装饰的藤椅和覆盖整个地面的花纹地毯。在排满书籍的墙壁之间,装着银色运动奖杯的盒子发出柔和的光。在很少使用的壁炉上方有一幅俱乐部创始人的画像,俯瞰着屋里的人。 埃利奥特穿着得体的白色长裤和浅蓝色的短袖衬衫,后者印有俱乐部的标志——一个被四等分的盾牌,上面茂盛的棕榈树围绕着网球拍、高尔夫球杆和游艇,下面还有海浪。不管穿着如何,西奥多·埃利奥特都是很帅的——高高瘦瘦,有很宽的肩膀和轮廓分明的下巴,再加上那满头的白发。白发预示着两年以后,这位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就到退休年龄了,而且几乎肯定会被在场的某个人接替。 考虑到有些子公司的负责人年龄太大,不能胜任以外,有三位强有力的候选人。玛戈特·劳埃德–梅森就是其中之一。 玛戈特对此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从她在会议刚开始所做的关于CBA的报告中就能看出来。 她精确地指出,自从格罗班尼克工业收购CBA广播电视台及其附属电视台之后,引进了严格的财务管理制度,削减预算,裁掉冗员。结果就是,第三季度的利润与上年收购前相比提高了22%。 “真是一个不错的开始,”西奥多·埃利奥特评论道,“但是,在未来我们希望能更好。”其他人也肯定地点点头。 玛戈特在今天的穿着方面花了一些心思,她不想显得过于女性化,但同时又不想失去自己的性别优势。一开始,她考虑穿一套剪裁得体的套装,就像自己在“巨石阵”经常穿的那样,但是又觉得不适合在亚热带的地方穿。最后,她选择了米黄色的亚麻长裤和桃粉色的棉毛衫。这套衣服突出了她完美的身材比例,这一点从男人们移不开的目光里就看得出来。 玛戈特继续着自己的报告,她提到了最近克劳福德·斯隆家人被绑架的事件。 国际林业产品公司的董事长叫德威特,是一位咄咄逼人的俄勒冈人,他插话道:“太糟糕了,我们都希望能赶紧抓到那些人。但同时,你们电视台一定也借机受到了很多的关注吧。” “非常多,”玛戈特告诉他,“以至于我们全国晚间新闻的收视率在过去5天时间里从9.2蹿升到12.1,这意味着增加了600万观众,我们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同时,我们旗下的5家电视台在新闻之后播出的游戏节目的收视率也有所提高。还有我们黄金时段的节目也是如此,特别是周五的《本·拉尔戈秀》,从22.5升到了25.9。各地的赞助商都很高兴——所以,我们正在抓紧进行下一季的广告招商。” 有人问:“收视率普遍提高是不是意味着人们不换台呢?”这个问题提醒了玛戈特,即使在这个高贵的群体里仍然有人在意播出的细节问题。 “根据经验,电视台都知道当观众收看晚间新闻时,在接下来的90分钟甚至更长时间之内都不会换台。同时,观众的人数还会增加。” “所以,这不是什么好事……就像那句老话说的。”林业产品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微笑着说。 玛戈特也用微笑回应说:“既然这里只有我们在,我同意你说的,但请不要说是我说的。” “没有人会出卖任何人。”西奥多·埃利奥特说,“秘密和真相才是我们开会的目的。” “说到你们的广告商,玛戈特。”这个声音来自韦斯特世界航空的利昂·艾恩伍德,他是一位皮肤黝黑体格健壮的加利福尼亚人,也是接替埃利奥特的三位竞争者之一。艾恩伍德的公司是一家成功的国防承包商,主要生产战斗机。“那个一直存在的视频录制机问题最近怎么样了?到底有多少家庭在用它们?” “大概50%,”玛戈特承认,“你说的很对。大多数录制电视台节目的人观看的时候会跳过广告,这样就削弱了我们的广告效果。” 艾恩伍德点点头:“特别是自从有越来越多的人拥有录像机之后。我就是这样看电视的。” 有人补充说:“不要忘了还有静音键。每次有广告的时候,我就会按下。” “事实上,”玛戈特说,“录像机和静音的问题就像笼罩在我们头顶永不散去的乌云,这就是为什么电视台迟迟不去调查它们的原因。在过去本来是应该有计量方法的,但是我们不想知道坏消息,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有同盟,就是广告公司,他们害怕这个消息会让大广告商失去信心,进而失去巨大的商机。” 埃利奥特插话道:“那我猜你的财政计划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当然,西奥。展望未来,电视台的广告收入势必要减少,我们正在寻找其他的收入来源,这就是为什么CBA和其他电视台都在秘密地收购有线电视运营商,而且还会收购更多。电视台有资金,总有一天,有线电视会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广播电视台完全控制了。同时,我们还在探索与电话公司成立合资企业。” “合资企业?”艾恩伍德问道。 “我会解释的。首先,要知道地面广播无线电视很快就会退出历史舞台。不出10~15年,你将只会在博物馆里才能看到老式的电视天线。而且到那时,电视台早已经抛弃了那些传统的不划算的发射机。” “然后,有线和卫星天线取而代之吗?” “一部分,并不是全部。”玛戈特微笑着。这是她熟悉的话题,而且她希望能借此展示自己的深谋远虑。 “我们要知道的第二件事,”她继续说,“就是有线电视运营商,单凭自己也不会有什么辉煌的未来。为了生存,他们必须和我们一样与电话公司合伙,要知道他们的线路已经进入了千家万户。” 有人点头表示赞同,玛戈特接着说:“现在,将电话和电视线路相结合的光纤技术已经成熟。只剩下投入使用的问题了,这需要像我们一样的电视台开发专门的有线电视节目。潜在收益是非常可观的。” 艾恩伍德问:“难道政府没有限制电话公司进入广电行业吗?” “国会会改变那些限制的。我们正在跟进这件事——事实上,已经起草了相关的法律。” “你确定国会会支持吗?” 西奥多·埃利奥特大笑着说:“如果她说了,就一定有充分的理由。我猜,我们大多数人都看过那本《钱能买到的最好的国会》。如果没有,像我们这样的人都应该读一读……作者叫什么名字?” “菲利普·斯特恩。”玛戈特说。 “没错。正如斯特恩所写的那样,格罗班尼克工业为每一次与我们相关的政治行动委员会都投入了大量的资金,这就意味着我们已经买下了国会投票,随时可以使用。玛戈特想要那些规定改变,告诉我就行。我会负责传话的。” “有传言说要废除政治行动委员会的机制。”德威特说。 “那些都只是传言,”埃利奥特回答,“而且,就算名字变了,那些议员们也一定能找到其他的方法,来做和现在完全一样的事情。” 坦率直白的非正式谈话还在继续。然而,大家再没有提起斯隆家人绑架案的话题。 快到中午的时候,轮到K·福基斯·瑟诺斯发言,他是格罗班尼克金融服务公司的董事长。 三年前,当时的三易金融服务是一家消费信贷公司,通过临街的连锁机构为美国的中产阶级发放贷款,同时还出售人寿和意外伤害保险。格罗班尼克收购了三易,因为西奥多·埃利奥特把它当作现成的基础,来吸引追求创业风险和魅力的海外投资者,这比成立一个新公司要容易多了。他让福基斯·瑟诺斯来负责,后者是一位年轻的第二代希腊裔美国人,在沃顿商学院取得了工商管理硕士学位,通过一些巧妙的投行运作引起了埃利奥特的关注。 瑟诺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弃利润很低的消费信贷业务,关闭了临街的办事处,很快,他又结束了保险业务,说它是“针对精神侏儒的无聊小事”。他对新鲜事物更有兴趣,非常热衷于由垃圾债券提供资金进行融资合并的金融事件。 从那时开始,福基斯·瑟诺斯通过参与炙手可热的金融事件,为格罗班尼克金融服务公司创造了惊人的利润,同时也令他自己名声在外。这也是为什么玛戈特·劳埃德–梅森会把福基斯这个集团董事长的第三位候选人视作自己最强大的竞争对手。 尽管福基斯有巧妙的操纵技巧和卓越的“战功”,但仍然保持着孩子般的行事方式,显得比他41岁的实际年龄至少要年轻8岁。他大部分时间穿休闲装,头发乱乱的,因为他在快速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用手捋头发。他很有说服力,对所有人都展现出灿烂的笑容,这都是他强大的人格力量。 今天,福基斯·瑟诺斯汇报了一项复杂而棘手,几乎不为人所知的项目,虽然现在这个项目还处于初级阶段,但是有望为格罗班尼克带来数十亿美元的财富。这个项目涉及所谓的“债转股”和一项庞大的房地产投资基金,这两项都与秘鲁有关,因为格罗班尼克与秘鲁政府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合作。 福基斯向其他首席执行官们叙述了这个项目实施的步骤和情况: ? 目前,秘鲁持有超过160亿美元的外债,而且一直拖欠,因此被排除在国际金融社会之外,没有国家愿意再借钱给它。但是,秘鲁在遭受严重的经济危机之后,迫切地想要恢复自己的信誉,然后借到更多的钱。 ? 格罗班尼克金融服务公司秘密购买了秘鲁45亿美元的未尝债务——超过了其外债总额的1/4——平均用5美分支付1美元的债务,总共花费2.25亿美元。原来的贷方主要是美国银行,尽管价钱如此低廉,他们还是很高兴,因为他们很久之前就发现自己什么也收不回来。格罗班尼克现在把秘鲁的债务证券化,也就是转化成可流通的票据。 ? 秘鲁政府通过三位主管财政、旅游和公共工程的部长们了解到,他们现在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来消除45亿美元的债务,就是从格罗班尼克购买证券化的债务,价格是10美分支付1美元的债务,但是都必须以秘鲁自己的软通货印蒂记账支付。这是福基斯巧妙抛出的诱饵,因为这样,秘鲁持有的少量珍贵的外国硬通货——主要是美元——就不受影响了。 ? 格罗班尼克承认秘鲁的货币是基于三个重要条件。格罗班尼克并不想要现金,但是通过债转股,就可以完全得到现在秘鲁政府拥有的两处绝佳旅游胜地的所有权。格罗班尼克金融服务公司会对其进行开发,并最终打造成顶尖的度假胜地,因为他们相信这两个地方都有巨大的潜力。其中一处旅游胜地位于沿海地区,有人预测它会成为“太平洋的埃斯特角城”。另一处位于四面环山的安第斯山脉中,会成为远足去马丘比丘和库斯科这两个世界热门观光胜地途中的一个重要站点。 ? 同时,那些广阔的土地,会在政府担保下由格罗班尼克按照自己的方式自由开发。而且格罗班尼克会用硬通货来支付开发费用,也会为当地创造大量的就业岗位,这两点都对秘鲁很有帮助。 ? 最后一个条件是秘鲁政府和格罗班尼克之间的秘密,就是两处旅游胜地的价格要比实际价值低25%。 ? 格罗班尼克会在几个方面获益:首先是以两倍的价格出售了证券化的债务——一下子就赚了2.25亿美元。接着,以3/4的价格获得两处黄金地段。之后,在全世界吸引投资进行开发,最终从经营中获得巨大的利润。 福基斯在报告的最后,宣布接下来秘鲁政府和格罗班尼克金融服务公司之间长期艰巨的谈判在几天前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格罗班尼克的所有要求对方已全部接受。 K·福基斯·瑟诺斯结束报告坐下来,数量不多但都位高权重的听众们都自发地鼓起掌来。 西奥多·埃利奥特笑容满面地问:“有人提问吗?” “关于那些你提到的政府部长,”一位名叫沃伦·格雷顿的首席执行官先开口了,他掌管着帝国化工公司,“能保证他们会守信用吗?” “让我来回答你,”埃利奥特说,“答案是肯定的,我们已经采取了预防措施。但是,我觉得即使在这里也没有必要细说。” 有人露出了微妙的笑容,不用说,这里面一定涉及行贿。事实上,一旦秘鲁政府与格罗班尼克签订合约,三位部长就会收到以他们的名字开的瑞士银行账户,里面各自有150万美元。他们还可以随时免费地使用伦敦、巴黎和日内瓦的豪华公寓,作为他们额外的福利。像格罗班尼克工业这样的国际企业,经常为他们政治上的朋友做这样的安排。 玛戈特大声说:“跟我们说说秘鲁的稳定性吧,福基斯。最近不仅在安第斯山区,而且在利马和其他地方,革命活动都在不断增加。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发旅游有用吗?会有游客想要去那儿吗?” 玛戈特知道自己的处境很艰难。一方面,由于他们之间的竞争关系,她不能放任福基斯·瑟诺斯完全不受到质疑地结束汇报——如果旅游胜地的项目以后出了什么问题,她想要被人记得,自己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有所怀疑。但另一方面,如果玛戈特成为格罗班尼克工业的新任董事长,她需要和福基斯维持良好的关系,也需要他为企业带来的巨大财富。想到这一点,她努力让自己的提问显得理性而中立。 福基斯即便察觉到玛戈特的手段,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愉快地回答:“我掌握的信息是革命只是暂时的,而且秘鲁将会长期坚持牢固合法的民主政权,这对发展旅游业十分有利。因为这个国家有长期的基于民主观念的传统。” 玛戈特没有再追问,但是她注意到福基斯展示出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利用的弱点。她以前也在别人身上发现过相同的弱点,特别是在房地产交易中,诱人的前景一般会超过谨慎的判断。心理学家称为“脱离现实”,玛戈特认为,所有那些认为秘鲁武装起义眼看就要结束的人恰恰都在犯这个错误。 当然,她推测旅游胜地的项目还是会在保护下进行——毕竟世界上有越来越多的度假胜地还同时存在着风险。但是对于秘鲁,只有时间和大量的支持才能让结果明朗起来。 西奥多·埃利奥特显然没有玛戈特那样的疑虑:“如果没有问题,”他宣布,“我来说几句:一段时间以前,我已经知道了福基斯刚才说的项目,但是今天告诉大家是因为两点原因。第一,我知道大家都能保守秘密,而且今天的秘密关系到我们的切身利益。第二,我不希望任何事情破坏我们和秘鲁之间的微妙关系,进而毁掉这次可能成为‘20世纪之最’的重要交易。”董事长站起身:“现在大家明白了,就吃午餐吧。” 7 杰茜卡花了好几分钟才接受了尼基告诉她的话,他们很有可能真的在秘鲁。 这简直不可能发生!肯定没有足够的时间! 但是,渐渐地排除之前的设想,回想起一些细节之后,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大了。她推测自己、尼基和安格斯失去意识的时间难道没有可能比她预料的要长,甚至比她之前认为到美国南部某个州的时间还要长得多吗?显然是有可能的。 但是,如果这里是秘鲁,他们是怎么被带到这里的?要偷运三个失去意识的人并不容易…… 她的脑中突然又闪过一段记忆!画面非常清晰深刻,但是之前都完全忘记了。 在那段她挣扎着划伤“刀疤脸”的短暂间隙……在那个绝望的时刻,她看到了两口空棺材,一大一小。那个可怕的情景让她以为自己和尼基就要被杀掉了。 但是现在,杰茜卡感到一阵战栗,意识到他们一定是被放在棺材里,像死人一样被运到这里来的!这个想法太恐怖了,她简直想都不敢想。于是,她逼自己面对当下冷酷和痛苦的现实。 手被绑在身后的杰茜卡、尼基和安格斯还在继续沿着两旁都是密林和灌木的小路跌跌撞撞地走着。有几个持枪的人在前面带路,其他人在后面。只要一慢下来,后面的人就会喊:“往前走!快点!”用枪抵着人质们,催促他们前进。 天气热得让人难以忍受。每个人都汗流浃背。 杰茜卡非常担心其他两个人。她自己已经感觉头痛欲裂,非常恶心,一群虫子在她身边嗡嗡直叫,怎么赶也赶不走。还要走多远呢?尼基说过他们要去一条河。应该马上就到了! 杰茜卡确定尼基得到的消息是对的。这就是秘鲁,想到他们已经离开家如此之远,获救的希望也变得如此渺茫,她不禁想哭。 脚下的地面变得湿润,越发难走。突然,杰茜卡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混乱之后又是砰的一声。她转身看到安格斯摔倒了,脸上都是泥水。 老人坚强地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由于手被绑住而失败了。他身后持枪的人大笑起来。其中一个人拿着枪向前猛戳,枪管差点儿就要戳在安格斯的背上了。 杰茜卡冲那个人尖叫起来:“不,不,不要!” 那个人吓了一跳,没等他回过神来,杰茜卡就跑向安格斯,在他身边跪下来。尽管她的手也被绑着,但仍然努力保持身体平衡,可还是不能帮助安格斯站起来。持枪的那个人怒气冲冲地走向她,但是被米格尔厉声喝止。米格尔从队列的前面走过来,身后跟着索科罗和保德里奥。 大家还都没开口,杰茜卡就提高嗓门激动地说:“没错,我们是你们的人质。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们知道自己逃不掉,你们也一样清楚。那么,为什么要绑住我们的手呢?我们只想让自己不要摔倒。看看我们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求求你,求求你手下留情!我求你了,松开我们的手吧!” 米格尔第一次犹豫了,特别是当索科罗对他轻声说:“如果他们其中一个摔断了腿或者胳膊,哪怕就是有伤口,都有可能感染。在新埃斯佩兰萨,我们没办法处理感染。” 她身边的保德里奥也说:“她说的对。” 米格尔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用西班牙语怒气冲冲地下了命令。其中一个持枪的人站出来,他就是那个在卡车上帮助尼基的人。他从绑在腰带上的刀鞘中拔出小刀,走到杰茜卡身后。她感到手腕上的绳子松开掉了下来。下一个是尼基。安格斯被扶起来,绳子也被割断了,杰茜卡和尼基赶忙扶住他。 在一阵吵吵嚷嚷的命令声中,他们又开始向前走。 在过去几分钟里,尽管杰茜卡很激动,但还是了解到了几件事。第一,他们的目的地是新埃斯佩兰萨,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第二,那个帮助尼基的男人叫韦森特——割绳子的时候她听到了他的名字。第三,那个向米格尔求情的女人,就是在小屋里打自己的那个人,她懂点儿医学知识。“刀疤脸”也是一样。他们中的一人可能是医生,也可能两人都是。 她把所有的情况的都记在心里,直觉告诉她,不管了解到的是什么,以后都可能有用。 不一会儿,队列沿着小路转了一个弯,眼前就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河。 米格尔记得自己在刚刚成为恐怖分子的时候读到过,一个成功的恐怖分子必须摆脱传统的人类情感,通过向那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人灌输恐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即使是仇恨这种情感,虽然能为恐怖分子带来心理上的冲动,但也可能导致过度的错误的判断。 在米格尔的恐怖分子生涯中,他一直忠诚地遵守着那些信条,再加上一条:行动和危险是恐怖分子的兴奋剂。对他自己来说,它们就像瘾君子的毒品。 这就是他对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不抱幻想的原因。 从他飞往伦敦,拿到非法护照进入美国开始,4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在被时时存在的危险驱使着,为了生死攸关的大事不得不进行周密的筹划,最近又尝到了让人兴奋的成功的味道,总的来说,一直保持着求生的警觉性。 但是现在,在秘鲁丛林中的死水旁,危险已经小得多了。尽管仍然存在政府军突然出现,用自动化武器扫射一通,然后进行盘问的可能性,但是其他的压力大部分已经减小或者消失了。然而依照合约,米格尔还要留在这里——或者至少是他们今天即将到达的小村庄新埃斯佩兰萨,具体要待多久还没确定,因为这是“光明之路”在与麦德林团伙交易的时候提出的要求。为什么呢?米格尔并不知道。 他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绑架这三个人,还有把他们带到这儿来要干什么。他只知道要对他们严加看守,或许这就是让他留下的原因,因为他以可靠而出名。至于其他事,大概就是由阿维马埃尔·古兹曼掌控,米格尔现在觉得这位“光明之路”的创始人就是一个满口胡言的疯子。当然,有人猜测古兹曼还活着。一直以来,关于他生死的传言就像丛林雨一样又顽固又靠不住。 米格尔讨厌丛林,或者是秘鲁人所说的塞尔瓦。他讨厌无所不在的湿气、腐烂和霉菌……还有被拘禁的感觉,那些生长迅速而又顽固的灌木好像永远无法通过……还有当你想要安静放松时永不停止的虫鸣声……还有令人作呕的无声蜿蜒的蛇群。而且这片丛林的面积很大——几乎是加利福尼亚州的两倍,占据了秘鲁3/5的面积,但是秘鲁全国只有5%的人在这里居住。 秘鲁人喜欢说有三个秘鲁:第一个是繁华的海滨地区,那里有绵延上千英里的都市、贸易中心和沙滩;第二个是南安第斯山区,那里壮丽的顶峰可与喜马拉雅山脉相媲美,而且当地仍然保留着印加文明和传统;最后一个就是丛林,在这片亚马孙热带雨林里居住着未开化的印第安人部落。米格尔可以接受甚至享受前两个,但丛林实在是令人厌恶。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光明之路”,这个名字来源于秘鲁已故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何塞·卡洛斯·马里亚特吉的著作。在1980年,阿维马埃尔·古兹曼遵从领导,但是很快就声称自己是“世界革命的第四把利剑”,其他所有的革命者都被古兹曼视作江湖骗子。 “光明之路”的游击队认为他们会推翻现有的政府,然后统治整个秘鲁,但并不是马上。他们宣称这个行动不止需要几年,而是几十年。但是,“光明之路”已经很强大了,领导队伍和战斗力都在提高,米格尔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政府被推翻,当然,不是在这片可恨的丛林里。 但是此刻,米格尔正在等待着可能来自阿亚库乔的处置人质的命令,阿亚库乔是安第斯山脚下的古镇,几乎完全由“光明之路”控制。米格尔并不关心是谁下令,他只希望能尽快收到行动指令。 但是现在,瓦亚加河就在眼前,丛林的风景一下子豁然开朗。他停下仔细查看。 宽阔浑浊的瓦亚加河带着安第斯山脉红壤淤泥的黄棕色,不间断地流动着,然后汇入300英里之外的马拉尼翁河,很快又并入强大的亚马孙河。几个世纪以前,葡萄牙的探险家们将整个亚马孙地区命名为“O Rio Mar”,意思是河流之海。 他们越来越靠近河边,米格尔看到两艘木制作业船停靠在岸边,每一艘大概35英尺长,有两台舷外发动机。古斯塔沃是在简易机场接他们的那些人的头领,他正下令把带来的物资装上船,还分配了乘坐每艘船的人员——人质们坐第一艘船。米格尔注意到装货时古斯塔沃派两名持枪者进行警戒,防止政府军突然出现,这让他心生赞许。 米格尔对正在进行的一切都很满意,自己没有理由再干涉了。到了新埃斯佩兰萨,他就能再次掌控全局了。 对于杰茜卡来说,这条河更加剧了她孤立无援的感觉。在她看来,这就是通往未知世界的荒凉大门,自己会和身后的世界再无关联。她、尼基和安格斯被枪抵着,蹚过齐膝的水,上了一艘船,刚一上去,就有人命令他们坐在潮湿的船底,船底是由船身长的板子组成的平面。他们也可以选择靠着横跨船头的木板坐,但这也只不过是另一种不舒服的姿势罢了,两种都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杰茜卡注意到尼基变得脸色苍白,突然呕吐起来。但是,他的嘴里除了一点儿黏液什么也没吐出来,他的胸部起伏着。杰茜卡靠过去抱着他,同时绝望地寻求帮助。 她立马看到从岸边蹚水来到船边的“刀疤脸”。杰茜卡还没说话,那个她见过好几次的女人出现了,“刀疤脸”命令她:“再给他们一点儿水——先给那个男孩。” 索科罗盛了一锡杯水递给尼古拉斯,他马上贪婪地喝起来,颤抖的身体也慢慢平息下来。然后他用微弱的声音说:“我饿了。” “这里没吃的,”保德里奥告诉他,“你得等一等。” 杰茜卡抗议道:“总能找到点儿什么他能吃的吧。” “刀疤脸”没有回答,但是从他给他们喝水的命令中已经足以看出他的身份,杰茜卡指责道:“你还是一个医生!” “这不关你的事。” “他还是一个美国人呢。”安格斯接着说,“听听他的口音。”水似乎让安格斯恢复了体力,他转向保德里奥说:“我说对了,难道不是吗?你这个让人恶心的浑蛋,你难道不感觉羞耻吗?” 保德里奥只是转过身,爬上了另一艘船。 “求你了,我饿了。”尼基重复着。他转向杰茜卡说,“妈妈,我害怕。” 杰茜卡又一次抱着他,承认道:“亲爱的,我也是。” 听到全部对话的索科罗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大块吉百利巧克力。她什么都没说,就撕开包装,掰成6块,给每个人质分了两块。最后分到安格斯,他摇摇头说:“把我的给孩子吃。” 索科罗不耐烦地咂着嘴,然后一下子把整块巧克力扔到船里。巧克力落在杰茜卡脚边。同时,索科罗走开,上了第二艘船。 几个一路坐卡车然后步行穿过丛林的持枪者,也爬上了人质所在的这艘船,两艘船都开动了。杰茜卡注意到那些管船的人也有武器。甚至坐在舷外发动机前面的两名舵手也把枪放在膝盖上,看起来像要随时准备射击似的。即使有地方可以去,他们逃走的机会还是很渺茫。 两艘船逆流而上。索科罗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而生气。她希望没有其他人看到,因为那种巧克力在秘鲁根本买不到,把那么好的巧克力给了人质是软弱的表现,是一种愚蠢的同情——对于革命来说,这种情感不值一提。 问题在于,她的内心动摇了,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中。 不到一周之前,索科罗提醒过自己要提防那些庸俗的情感。那是在绑架后的第一个夜晚,当时斯隆的妻子、孩子和那个老人在哈肯萨克藏身处二楼的医疗室里昏迷着。那个时候,索科罗尽全力来憎恨这些人质,在心里把他们称作“一群波多黎各资产阶级的败类”,现在也是一样。但是在其他场合,她不得不假装仇恨,她怀疑哪怕到现在也是一样。 今天早上,在机场小屋里米格尔不准人质说话之后,斯隆的妻子又问了一个问题,索科罗故意狠狠地打了她,打得她连路都走不稳。那时,索科罗以为米格尔在看着,所以只是在表示顺从。但是不一会儿,她就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羞愧!她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 索科罗告诉自己:她必须坚决彻底地忘掉在美国三年间那些好的回忆,不对,是她自欺欺人感觉良好的回忆。她必须憎恨,憎恨,憎恨美国,还有这些人质。 过了一会儿,随着河水和两岸杳无人迹的密林不断后退,她打起了瞌睡。大概出发三个小时之后,两艘船都慢下来,船头从主河道转向一条小支流,河道变窄,船一驶入,水面一下子就升高了。她猜想应该快到新埃斯佩兰萨了,她向自己保证,到了那里,她一定会恢复激进狂热的情绪。 保德里奥看着前面带路的船从瓦亚加河驶入旁边的支流,就知道旅程快要结束了,这让他非常开心。他也快要结束这一次的任务了,他希望自己能赶快回到利马。因为根据事先的约定,只要人质被健康地送到这里,他就可以回利马了。 好吧,他们确实很健康,即使是在这样可怕的湿热天气中。 潮湿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突然间天空变得一片昏暗,倾盆大雨顷刻落下,所有的一切瞬间湿透。他们看到前方有一个突出的码头,有几艘船停靠在那里,但是还要几分钟他们才能上岸,不管是人质还是绑匪,除了坐着淋雨,什么也做不了。 保德里奥丝毫不关心大雨,他对其他大部分事情同样满不在乎,比如那个老人和斯隆妻子对他的辱骂。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过这些,连做医生时对病人的情感也早已消失了。 此刻,他真正渴望的是一杯酒,应该说是好多酒——事实上,保德里奥恨不得能马上喝一杯。虽然他还在服用安塔布斯药片,这样只要他一喝酒,就会感觉非常难受——米格尔还在坚持让这位酗酒的前医生每天服用一粒——但是,保德里奥打算一和米格尔分道扬镳就停药。他觉得,这一刻马上就要到了。 保德里奥还在想着自己在利马的女人。他知道她是一个荡妇,曾是一个妓女,而且和自己一样酗酒,但是在他混乱破碎的生命中,她是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他很想她。正是由于他自己空虚寂寞,才让他一周之前违规使用手机从哈肯萨克给他的女人打电话。自从那次违抗米格尔的命令打过电话后,保德里奥一直很担心,害怕米格尔发现。但是,显然什么都没被发现,这让他轻松了不少。 哦,他是多么想要喝酒呀! 那块巧克力虽然不能长久地代替食物,但还是很有帮助的。 杰茜卡没有浪费精力去想为什么那个一脸苦相的女人会如此大胆地留下巧克力,只是感觉她的脾气难以捉摸。杰茜卡把巧克力藏在裙子口袋里,不让船上持枪的人看到。 船一路向上游驶去,杰茜卡把大部分巧克力都给了尼基,自己也吃了一些,安格斯在她的坚持下也吃了。她低声提醒他们都要保存体力,这一点很重要,经过卡车的颠簸,然后筋疲力尽地穿越丛林,还有现在乘船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已经明显体力不支了。 至于他们三个人失去意识的时间,杰茜卡意识到从安格斯胡子的生长情况中能找到线索。她之前没注意到,但是他脸上的白胡子已经很长了。她一说,安格斯就摸摸脸,估计从他上次刮胡子已经过去四五天了。 可能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但是杰茜卡还是尽量记下一切情况,所以在乘船时,她一直努力保持警惕。 除了两岸茂密的植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这条河弯弯曲曲的,几乎不是一条直线。有好几次她看到远处有独木舟,但是没有一艘靠近他们。 在整个旅程中,杰茜卡一直都感觉浑身发痒。之前在小屋里,她第一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正坐在泥地上,就感觉到有虫子在她身上爬。现在她才意识到是跳蚤,它们寄生在她身上,不停地咬她。但是,当时她没办法除掉它们。她希望不管自己和其他人被带到哪里,都会有充足的水让她把跳蚤冲走。 像其他人一样,杰茜卡、尼基和安格斯在快到新埃斯佩兰萨的时候也被大雨淋透了。当他们的船向着一个简陋的木制码头快速驶去时,雨竟然停了,和开始的时候一样突然,同时,三个人一看到眼前这个可怕险恶的地方,顿时就没了精神。 从河岸出发,有一条崎岖泥泞的小路,在小路的另一边有大概20多间破烂不堪的房子,有些只是用旧装货箱和生锈的波纹钢再加上竹竿盖的窝棚。大部分房子都没窗户,但是有两间看起来像是小店。用茅草覆盖的房顶破败不堪,有很多大洞。周围散落着被丢掉的罐头盒和其他垃圾。几只骨瘦如柴的鸡在满地乱跑。在另一边,一群秃鹰正在啄食一只死狗。 前面可能有更好的地方吗?当看到一条从村庄延伸出的崎岖泥泞的小路时,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太令人沮丧了。这条小路依山而上,能看到远处有几间房子,后面除了墙一般的密林之外什么都没有。到了山顶,小路就消失了。 杰茜卡和其他人后来才知道,新埃斯佩兰萨基本上是一个渔村,但是“光明之路”不时地利用它实现一些不为人知的目的。 “赶快走!动起来!快点儿!”古斯塔沃对人质们喊道,同时示意他们往前走。杰茜卡和其他两个人对将要面对的一切感到沮丧和恐惧,但也只能服从命令。 几分钟后发生的事情比他们所担心的还要糟糕。 他们被古斯塔沃和4名持枪者押送着走过泥泞的小路,然后被关进离河最远的窝棚里。他们花了好几分钟才适应了里面的昏暗,杰茜卡马上痛苦地尖叫起来。 “哦,我的天呐,不!你们不能把我们关在这里!不能像动物一样把我们关在笼子里!求你们了!求你们别这样做!” 她看到靠着另一边的墙有三间分割的小牢房,每个大概0.72平方米。细而结实的竹竿被紧紧地捆在一起当作栅栏。而且在每个牢房之间,还固定着金属隔挡,这样相邻牢房里的人就无法有身体接触或者传递什么东西。在每个牢房前面有一扇带有滑动铁闩的大门,外面有一把大锁。 在牢房里面有一张低矮的木床,上面有一张又薄又脏的床垫,在床旁边还有一个镀锌桶,想必就是马桶。整个房间都充满着恶臭。 在杰茜卡请求和抗议的时候,古斯塔沃抓住了她。虽然她一直挣扎,但是对方的手就像钢铁一般让她动弹不得。他推着她往前走,命令道:“去里面!”然后,又用蹩脚的英语说:“你到那边去。” “那边”就是离窝棚门最远的小牢房,古斯塔沃猛地一推,杰茜卡摔倒在墙边,她听到金属挂锁发出“咔嗒”一声,牢房的门被锁上了。在窝棚的另一边,她能听到安格斯也在挣扎和抗议,但是也被制服,扔进牢房锁了起来。她听见旁边的牢房里传来尼基的哭声。 掺杂着愤怒、沮丧和绝望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 8 距离CBA派出60名临时员工到地方报社,调查绑架斯隆家人的绑匪可能藏身的据点已经过去一周半的时间。然而没有任何进展,而且在其他方面也没有新情况。 联邦调查局虽然没有明确说调查已经陷入僵局,但也没有宣布有什么新发现。传言要参与调查的中央情报局还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绑匪说点儿什么,应该还会提一些要求。但目前,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报道绑架案的新闻仍然很多,但是在电视新闻中已经不再是头条了,通常也只出现在报纸的内页了。 尽管公众的关注度明显有所下降,但仍然有各种各样的猜测。有越来越多的新闻媒体认为人质已经被秘密带到国外。至于具体是哪里,大多数猜想都集中在中东地区。 只有CBA新闻有着不同的看法。由于特别任务小组确认了一名哥伦比亚恐怖分子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参与了绑架,并且有可能是团伙头目,拉丁美洲才是他们关注的焦点。不幸的是,还没能确定绑匪们的据点在哪个国家。 让所有人吃惊的是,罗德里格斯与绑架案有关的消息仍然只有CBA新闻知道。之前大家还以为其他电视台和报社会很快发现这一信息然后公开,尽管这种情况随时有可能发生,但至少直到现在还没人发现。在CBA还有人在因为新闻部继续向联邦调查局隐瞒与罗德里格斯有关的信息而感到不安。 同时,CBA借用竞争对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手法,积极地保持着绑架案新闻的存在感,在这一点上超过了其他电视台。1979~1981年的伊朗人质危机期间,当时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晚间新闻主播沃尔特·克朗凯特在每次节目的结尾都会说:“事实就是如此,今天是(日期),是美国人质被囚禁在伊朗的第 天。”(最终共计444天。) 正如广播电视界的历史学家芭芭拉·马图索在《晚间明星》一书中所写的,克朗凯特认为“人质非常重要,公众的注意力不应该偏离到别处,哪怕只是一个晚上”。 类似地,仍然负责播报所有与绑架案有关新闻的第二主播哈里·帕特里奇一开始会先说:“今天是CBA新闻主播克劳福德·斯隆的妻子、儿子和父亲被残忍绑架后的第____ 天……”然后再播报新闻。 经莱斯·齐平翰批准和执行制片人查克·因森同意,每晚的全国晚间新闻都会提到斯隆家人绑架案,就算只是宣布没有新进展。这已经成为一项规定。 但是星期三早上,也就是开始调查地方报纸的第10天,发生了一件事,让CBA新闻部又一次高速运转起来。这件事也终结了一直困扰着特别任务小组成员的停滞状态。 当时,哈里·帕特里奇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抬头看到泰迪·库珀在门口,后面还跟着乔纳森·莫尼,这个黑人小伙子在临时调查员们报到的时候给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们可能发现了什么,哈里。”库珀说。 帕特里奇招手让他们俩进来。 “让乔纳森告诉你。”库珀示意莫尼,“开始吧。” “昨天,我去了阿斯托利亚的一家地方报社,帕特里奇先生,”莫尼自信地说道,“那是在皇后区,杰克逊高地附近。按你说的进行了调查,没有发现线索。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家叫《周报》的西班牙语报社。虽然不在名单里,但我还是进去了。” “你会说西班牙语?” 莫尼点点头:“还不错。总之,我要求看一下那三个月的报纸,他们同意了。也没有什么发现,但是我正要走的时候,他们给了我最新的一期报纸。我昨晚拿回家看了一遍。” “然后,今天早上就拿给我了,”库珀说。他拿出一份通俗小报风格的报纸,摊开放在帕特里奇的桌子上,“这里有一个专栏,我们觉得你会感兴趣的,乔纳森已经翻译好了。” 帕特里奇看了一眼报纸,然后读起了打印在另一张纸上的译文。 嗨,你不会想到,有人会像你我在杂货店挑奶酪一样地买棺材,但这确实发生了:不信问问戈多伊殡仪馆的阿尔贝特·戈多伊。 这个家伙从外面进来,就买了两口现成的棺材,一大一小。他说要带给他年迈的父母,那口小的棺材是给他母亲准备的。嘿,是在暗示老人什么吗?“该走了,爸爸妈妈,派对结束了!” 不要走开,还没完。上周,也就是6个星期之后,这个人又来了,他想再买一口标准尺寸的棺材。像之前一样,他带走棺材,付了现金。他并没有说这一口棺材是为谁准备的。可能是在骗他老婆吧。 告诉你谁最不操心,就是阿尔贝特·戈多伊。他说他已经准备好了,希望再遇到这样的买卖。 “还有一些,哈里,”库珀说,“几分钟之前,我们打电话给《周报》编辑部。乔纳森和对方通的话,我们很幸运。写专栏的那个家伙就在那儿。” “他告诉我,”莫尼说,“你刚看到的文章是上周五写的。他刚好在酒吧里见到戈多伊,而且戈多伊就是在那一天卖出了第三口棺材。” “而且,”库珀接着说,“恰好就是绑架发生后的第二天。” “等等,”帕特里奇说,“不要说话,让我想想。” 两人都不再讲话,他陷入了思考。 他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不要被冲昏头脑!但是,这种可能性太大了:一开始的两口棺材是在绑架前6个星期买的,这只比预计开始监视斯隆家的时间早了几天,而且也在特别小组估计的最长三个月的行动时间范围内。还有棺材的尺寸:一大一小,虽然那个人说小的是为老太太准备的,但是也可能是给一个11岁的男孩准备的。 接下来,根据报纸上的文章,第三口棺材是标准尺寸。已知的事实是:克劳福的父亲安格斯差不多是突然之间来到斯隆家的,只是在前一天打了电话。所以,如果家人没有预料到他会来,那么绑匪也是一样。但是,他们把他和杰茜卡还有孩子一起抓走了。这样就是三名人质而不是两名。 问题是:绑匪当时已经有两口棺材了吗?是因为老人,他们才买的第三口棺材吗?绑架案发生第二天,他们在戈多伊殡仪馆买的棺材是给老人准备的吗? 或者这整件事情仅仅是个难以置信的巧合?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帕特里奇抬起头看到对面两个人正专注地盯着自己。 库珀说:“有很多疑点,不是吗?” “你认为……” “我认为,我们可能找到斯隆夫人和其他人是怎么被带出国的了。” “用棺材吗?你认为他们死了吗?” 库珀摇摇头说:“被麻醉了。之前有人这么干过。” 这句话恰好证实了帕特里奇心中所想。 “接下来做什么,帕特里奇先生?”莫尼问道。 “我们要尽快采访那个殡仪馆的人……”帕特里奇看了一眼打印出来的译文,上面还有殡仪馆的地址,说道,“戈多伊。我自己来。” “我想跟你一起去。” “我觉得这是他应得的,哈里。”库珀力劝道。 “我也觉得。”帕特里奇对莫尼微笑着说,“干得好,乔纳森。” 年轻的调查员笑了起来。 帕特里奇决定带上一个摄影师马上出发。他告诉库珀:“我猜明·范·坎在会议室。告诉他拿上机器和我们一起走。” 库珀一走,帕特里奇就拿起电话,叫了一辆电视台的车。 往出走的时候,路过主编辑室,他和莫尼碰到了CBA的商业记者唐·凯特林。斯隆家人被绑架的消息曝光之后,是凯特林作为主播在闪光厅第一个播出了特别简报。 此时,他问道:“有什么新消息吗,哈里?”凯特林像往常一样穿着定做的棕色西装,小胡子修剪得很整齐,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成功商人。 帕特里奇本想敷衍一下赶紧离开,但是他犹豫了。他很尊敬凯特林,不仅因为对方是专家,而且还是一流的记者。以凯特林的出身背景,他可能比帕特里奇更知道该怎么处理眼下的事情。 “发现了一些线索,唐。你现在有事吗?” “没什么事。华尔街今天很平静。需要帮助吗?” “有可能。跟我们一起走吧。我在路上给你解释。” “我告诉一下马蹄组。”凯特林拿起旁边办公桌上的电话说,“我随后就到。” 帕特里奇、莫尼和明·范·坎出来不到一分钟,一辆电视台的吉普瓦格尼就停在了CBA新闻总部的大门口。莫尼帮助摄影师带着设备爬上了后座。帕特里奇坐在副驾驶位上,然后用力关上前门。这时,唐·凯特林也过来挤上了后座。 “我们要去皇后区。”帕特里奇告诉司机。他带着《周报》和莫尼的译文,把戈多伊殡仪馆的地址念了一遍。 司机快速地调了头,向着东边的皇后区大桥驶去。 “唐,”帕特里奇转过来说,“这是我们了解到的消息,我们怀疑……” 20分钟后,在阿尔贝特·戈多伊杂乱不堪、烟雾弥漫的办公室里,哈里·帕特里奇、唐·凯特林和乔纳森·莫尼面对着桌子对面肥胖秃顶的殡仪馆老板。三个人没有理会女接待员的提问,径直走了进来。 按照帕特里奇的指示,明·范·坎待在外面的车上。如果需要拍摄会叫他进来。同时,明在车上悄悄地拍摄着戈多伊的殡仪馆。 殡仪馆老板像平常一样叼着香烟,怀疑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但对这三个人来说,他们已经看出来这是一家破败的殡仪馆,戈多伊臃肿的样子说明他酗酒很严重,黑色外套和灰条纹裤子上的食物污渍清晰可见。这绝对不是一家优质的殡仪馆,可能连诚信经营都做不到。 “戈多伊先生,”帕特里奇说,“我跟外面那位女士说过了,我们都来自CBA新闻。” 戈多伊的表情显得很有兴趣。“难道我在电视上见过你吗?你是从白宫来的吗?” “那是约翰·科克伦。人们有时候会把我们俩搞混。他为全国广播公司工作。我是哈里·帕特里奇。” 戈多伊一拍膝盖:“你是报道绑架案的那个。” “没错,是我,这也是我来这里的一部分原因。我们能坐下吗?” 戈多伊指了指椅子。帕特里奇和其他人面对他坐下来。 帕特里奇拿出《周报》问道:“我能问一下你看到过这份报纸吗?” 戈多伊生气地说:“那个讨厌的偷听者真是个浑蛋……他没权利刊登他偷听到的东西,我没跟他说过。” “那么,你已经看过报纸,知道里面有什么了。” “我当然知道。那又怎么样?” “我们想请你回答几个问题,戈多伊先生。首先,买棺材的人叫什么名字?长相如何?你能给我们描述一下吗?” 殡仪馆老板摇摇头:“这些都是我的私事。” “这很重要。”帕特里奇故意压低了声音,友好地说,“甚至可能与你刚刚提到的斯隆家人绑架案有关系。”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关系。”然后,戈多伊坚决地说,“无论如何,这是私事,不能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介意,我还有工作要做。” 唐·凯特林第一次开口:“戈多伊,那些棺材你卖了多少钱呢?你愿意告诉我们吗?” 老板顿时脸红了:“我还要跟你们说几遍?我只关心生意。你们关心自己的事就好了。” “哦,我们会的,”凯特林说,“事实上,我们打算直接去纽约销售税办公室。尽管报纸上说”——他碰了碰《周报》——“那三口棺材你收的都是现金,我确定你一定收了钱,申报并且缴过销售税了,这样就有记录了,也就能找到买主姓名了。”凯特林转身对帕特里奇说:“哈里,我们为什么不离开这个不配合的家伙,去找找销售税办公室的人呢?” 戈多伊的脸色早已苍白,赶忙说:“嘿,慢着!等一下!” 凯特林转过来,一脸无辜地问:“什么?” “也许我……” “也许你根本就没有缴销售税,你也没申报,但是我打赌你收钱了。”凯特林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不再像之前一样装作友好,身体前倾靠在殡仪馆老板的办公桌上。帕特里奇从来没看到过这位商业记者这样过,庆幸自己带他一起来了。 “听清楚,戈多伊,”凯特林继续说,“像我们这样的电视台有很多门路,如果有必要,我们会用的,特别是现在我们正在为自己人与抓走他家人的丑恶卑鄙的罪犯对抗,我们需要赶快知道答案,如果你帮助我们,我们也不会揭发你,这些对我们并不重要,比如销售税、所得税之类的,你可能还欺骗了国税局。但是,如果我们得不到诚实的答案,今天就会把联邦调查局、纽约警察、销售税办公室和国税局的人都叫来。所以,做选择吧。你可以和我们或者他们合作。” 戈多伊舔舔嘴唇说:“我回答你们的问题,伙计。”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凯特林点点头说:“该你了,哈里。” “戈多伊先生,”帕特里奇说,“是谁买了这些棺材?” “他说他叫诺瓦克。我不相信。” “可能你是对的。关于他还知道别的什么吗?” “不知道。” 帕特里奇把手伸进口袋说:“我给你看一张照片。告诉我你想到什么了。”他拿出一张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20年前的素描复印件。 戈多伊毫不犹豫地说:“就是他。他就是诺瓦克。他比照片上要老……” “没错,我们知道。你完全确定吗?” “非常肯定。我见过他两回,他就坐在你现在的位置。” 今天的调查进行到这里,帕特里奇才第一次感到一阵满足感。特别小组又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现在可以确定棺材和绑架案之间有关。他看了凯特林和莫尼一眼,显然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们回顾一下这个诺瓦克和你的对话吧,”他告诉阿尔贝特·戈多伊,“从头开始。” 随着问答的进行,帕特里奇尽量想从殡仪馆老板的话中找到蛛丝马迹。但最后,并没有得到很多线索,显然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非常小心,没有留下痕迹。 帕特里奇问凯特林:“还有什么想法吗,唐?” “有一点儿。” 凯特林对戈多伊说:“关于诺瓦克付给你的现金。我记得你说过两次加起来差不多有1万美元,基本上都是百元钞票。对吗?” “没错。” “那些钱有什么特别的吗?” 戈多伊摇摇头说:“钱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钱啊。” “是新钞票吗?” 老板想了一下说:“有几张可能是,但是大部分都不是。” “那些现金后来去哪儿了?” “没了。我用完了,花光了,付账用了。戈多伊耸耸肩说,“现在钱花得太快了。” 在提问过程中,乔纳森·莫尼一直专心地看着殡仪馆的老板。之前当提到现金时,他确定自己观察到戈多伊显得很紧张。现在他仍有相同的感觉。他在笔记本上快速地写了几句话,然后递给凯特林。上面写着:他在说谎。他肯定留下了一些现金。他不敢告诉我们,是因为他还在担心销售税和所得税。 凯特林看完纸条,微微点点头,把笔记本还给莫尼。他一边站起来装作要走的样子,一边温和地说:“你还记得什么对我们有帮助的信息吗?”一说完,凯特林就转身了。 这时的戈多伊显得轻松而自信,显然希望这一切早点儿结束,回答说:“什么都没有了。” 凯特林转过来。他的脸因为怒气而变得扭曲通红,他大步走到桌子前,身体前倾抓住了殡仪馆老板的肩膀,往前一拉,这样他们的脸就离得很近。凯特林恶狠狠地说:“你就是一个骗子,戈多伊。你还留下了一些现金。既然你不想给我们看,那我们就试试国税局能不能看。我说过如果你帮忙,我们是不会叫他们来的。好吧,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凯特林把戈多伊推回他的椅子上,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小通讯录,拽过来桌上的一部电话。 戈多伊喊道:“不要!”他用力抢走电话。他喘着粗气咆哮着说:“你这个浑蛋!好吧,我给你们看。” “记住,”凯特林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跟你浪费时间。在这之后……” 戈多伊站起来,从桌子后面的墙上拿下来一张带边框的尸体防腐工作者证书,一个保险箱出现了。老板转动着密码锁。 一分钟后,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凯特林仔细地检查着戈多伊从保险箱中取出的现金——差不多4 000美元。这位商业记者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张钞票的正反面,同时把它们分成三堆——两堆少一些,第三堆多一些。最后,他把多的那堆推到戈多伊面前。 他指着剩下的两堆说:“我们需要借用这些钱。我们会代表CBA新闻给你一张专门的收据。如果愿意,你可以加上钞票编号,帕特里奇先生和我都会在收据上签名。我个人担保你会在48个小时之内拿回所有钱,而且不再有其他问题。” 戈多伊不情愿地说:“我觉得可以。” 凯特林示意帕特里奇和莫尼上前,从近处查看那两堆钞票。全部都是100美元面额的。 “许多生意人,”凯特林说,“面对百元钞票都很谨慎,害怕有假币。所以,他们经常会在钞票上写下来源。比如,如果你打车,最后用百元钞票付钱时,不管是赫兹租车还是其他什么公司的司机都会在钞票上写下发票号。这样如果以后发现是假币,他们能找到你。同样地,银行出纳员会把存款人的名字或账号写在存入的百元钞票上。” “我在百元钞票上看到过,”帕特里奇说,“还奇怪这是为什么。” “我没看到过,”莫尼插话道,“我可碰不到那么大面值的钱。” 凯特林笑着说:“坚持做电视,孩子。迟早会有的。” 他继续说:“当然,在钱上做记号是犯法的。污损货币是一种犯罪行为,虽然很少被追究。总之,第一沓钞票上写有数字,第二沓上写有名字。哈里,如果你愿意,我想把这些数字给银行的朋友看看,他们可能会找出谁使用过它们,然后输入电脑里看看。至于那些名字,我会动用一切关系,看能不能联系上那些持有过和使用过这些钱的人。” “我觉得我知道要做什么了,”帕特里奇说,“但是不妨讲清楚吧,唐,我们具体要找什么。” “我们要找银行。我们得到的所有信息,能帮我们找到曾经收过这些钱的银行,可能是银行里的人写下了这些名字和数字。然后,如果我们特别幸运的话,还能找到真正经手和支出这些钱的银行。” “我知道了,”莫尼说,“支出给绑匪,然后他们用来从戈多伊先生那儿买棺材。” 凯特林点点头:“没错。这当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一旦成功,我们就能知道绑匪使用的银行和他们可能开过的账户。”他耸耸肩说,“如果我们知道了这些,哈里,你就可以继续调查下去了。” “太棒了,唐,”帕特里奇说,“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运气还不错。” 看到那份把他们带到这里的《周报》,他想起阿瑟叔叔在开始调查地方报纸的时候说过:“碰运气的话,在你很难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你可能会有意外发现,能够以其他的方式帮助你。” 9 在阿尔贝特·戈多伊的办公室里,紧张的气氛渐渐缓和。 殡仪馆老板应付完这几位从电视台来的、让他颇感压力的访客,消除了对自己的威胁,终于放松下来。戈多伊提醒自己,在把棺材卖给诺瓦克(或者不管他的真名是什么)这件事上他并没有犯法。自己怎么能知道这些该死的棺材会被用来犯罪呢?当然,他对诺瓦克两次来买棺材也有所怀疑,而且根本不相信对方编造的买棺材的理由。但是,能找到人做证吗?不可能!根本无法证明! 今天发生争执的时候,他一直在担心两件事。一件是销售税,前两口棺材他收了税钱但是没有申报,还有一件就是他篡改账目,这样,从诺瓦克那里收的1万美元就不算作收入了。如果被国税局发现,他们会找到更多的问题。这些电视台的人既然承诺不会告发自己的欺诈行为,他估计他们会遵守承诺。他听说过电视台的新闻记者就是通过这种交易的方式获取大量的信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看着他们工作的样子,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有些兴奋。但是他也非常确定,如果周围有《周报》那些偷听的浑蛋,自己是不会说今天发生的事的。 “给我一张纸,”唐·凯特林指着桌子上剩下的两堆钱说,“这些是我们要带走的钱,我写一个收据给你。” 戈多伊打开桌子后面放零碎物品的抽屉,拿出一沓信纸。他正要关上抽屉,突然看到从便笺本上撕下来的一张纸,上面留有他自己的笔迹。他一个多星期前把这张纸塞进去,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嘿,这里好像有什么!诺瓦克第二次出现的时候……” “是什么?”帕特里奇突然问道。 “我说过他有一辆凯迪拉克灵车,另一个家伙开着。他们是用车把棺材带走的。” “没错,你说过。” 戈多伊拿出便笺纸:“这是灵车的车牌号码。我写下来,放在这里,然后忘记了。 凯特林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能是第六感。”戈多伊耸耸肩,“这有什么关系吗?” “不,”帕特里奇说,“没有关系。无论如何谢谢你——我们会调查的。”他把纸叠起来放进口袋,但并不抱什么希望。他记得白原爆炸案中的日产商务车的牌照是伪造的,毫无价值。而且线索是要通过追查得到的,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帕特里奇的思绪转移到更加具体的报道工作上。他觉得他们部分或者大部分的发现,包括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参与绑架的新闻,都必须在接下来的几天之内马上播出。CBA内部能够容纳的信息量是有限度的,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运气一直不错,但是随时可能有变数。而且,他们是在新闻行业。帕特里奇想到接下来的报道进程,就感到非常兴奋,马上就开始考虑节目事宜。 “戈多伊先生,”帕特里奇说,“我们刚才可能有点儿误会,但是你确实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你觉得在这儿录一段影像,把你告诉我们的话再说一遍,怎么样?” 戈多伊对于上电视,而且是大电视台很感兴趣。但他马上意识到面对公众会给自己招来更多的问题,包括之前一直担心的税务问题。他摇摇头说:“不用了,谢谢。” 帕特里奇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说:“我们没有必要说你是谁或者让你露面。我们可以进行‘剪影采访’,使用逆光,这样观众们就只能看到一个影子。我们甚至还可以改变你的声音。” “你的声音听起来,就会像是从咖啡豆研磨机里出来的一样,”凯特林接着说,“连你自己的老婆都听不出来。来吧,戈多伊,你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我们的摄影师就在外面,他绝对是一个高手,而且你还能帮助我们找回那些被绑架的人。” “好吧……”殡仪馆老板犹豫地说,“你们能保证严守秘密,不告诉其他人吗?” “我保证。”帕特里奇说。 “我也是。”凯特林附和道。 莫尼也说:“算我一个。” 凯特林和帕特里奇对视了一下,作为守信用的记者,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会保守秘密。两人都清楚,这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的。联邦调查局和其他人可能会抗议保密,要求知道剪影的主人是谁。这就需要电视台的律师们来处理了,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相同的事件。 帕特里奇记得那是在1986年,全国广播公司促成了对巴勒斯坦一名恐怖分子的采访,这次机会非常珍贵但也引起了争议。后来,有很多批评家公然抨击全国广播公司,针对的不仅是这次采访,还有事先达成的电视台不公开采访地点的协议。甚至有一些媒体人也加入进来,很显然,这其中掺杂了某种同行间的嫉妒。在争论越演越烈之际,一位美国国务院发言人表现得非常恼怒,司法部也威胁要传唤和审问当时在现场的摄制组,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当时的国务卿乔治·舒尔茨被问起这件事时只是说:“我信仰新闻自由。”) 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是,广播电视台在许多方面都在自行其是。一方面,几乎没有政府部门或者政客愿意和他们扯上法律纠纷。而且,自由世界的新闻业基本上代表着揭露、自由和正直。当然并不是完全如此——标准总是落后于现实,毕竟新闻从业者们也是人。但是,如果你变成新闻业无情的对手,那么你很有可能是属于“恶”的一方,而不是“善”的一方。 当哈里·帕特里奇在考虑这些职业的基本原则时,明·范·坎正在准备对阿尔贝特·戈多伊进行录像采访,采访将由唐·凯特林来做。 是帕特里奇建议让凯特林来做采访的,一部分原因是这位商业记者明确地想要继续参与对斯隆家人绑架案的调查,毕竟这是整个新闻部的核心主题。而且帕特里奇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他已经决定,一有机会就去一趟哥伦比亚的波哥大。尽管他认同自己电台记者朋友所说的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并不在哥伦比亚,但是帕特里奇觉得自己应该开始调查拉丁美洲了,而且显然应该以哥伦比亚为起点。 明·范·坎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几分钟前,明从外面被叫进来,查看过殡仪馆之后,决定在展示棺材的地下室里进行采访。由于使用了特殊的逆光,只能看到展示间的一小部分;只有戈多伊身后的墙是用泛光照亮的,而被采访者是暗的。但是,现在在戈多伊剪影的旁边放着另一口棺材,巧妙地营造出一种恐怖效果。对被采访者声音的处理将会在CBA新闻总部完成。 今天没有录音师在场,明使用的是单人设备,一台贝塔卡姆摄像机,里面的半英寸磁带可以同时记录画面和声音。他还带来一台小型的监视器,放在戈多伊面前,这样他就能看到摄像机拍摄到的画面,这种手法可以让被采访者在特殊情况下更加放松。 戈多伊不仅放松,还很高兴,“嘿,”他对凯特林说,“你们真聪明。” 已经考虑好要怎样采访的凯特林,正在看着自己刚刚写的笔记,他只是抬起头微笑了一下。看到明点了一下头,考虑到节目播出之前还有引言,他开口问道: “现在你已经知道,那个男人就是恐怖分子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那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印象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在我看来很普通。”尽管如此隐蔽,戈多伊也决定不承认怀疑诺瓦克就是罗德里格斯。 “也就是当你先后卖给他三口棺材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感到不安,对吗?” 剪影耸耸肩,“为什么要不安呢?我在做生意啊。” “你说‘为什么要不安呢?’。”凯特林重复着戈多伊的话,试图表现出自己的怀疑态度,“但是,这样买棺材难道不奇怪吗?” “也许……有点儿吧。” “而且你作为殡仪馆老板,难道不是应该安排或者销售完整丧葬仪式的‘全套服务’吗?” “当然,大部分的情况下是这样的。” “实际上,在你把那两口棺材卖给恐怖分子罗德里格斯之前,从来没有这样卖过棺材,对吗?”虽然凯特林只是猜测,但是他推断戈多伊并不知道自己没把握,而且在录音的时候他应该不会说谎。 “我想是的。”戈多伊低声含糊地说。采访已经朝着他预料之外的方向进行。在昏暗中,他怒视着凯特林,但是这位记者还是追问道: “也就是说,你以前从来没有那样出售过棺材,对吗?” 殡仪馆老板提高嗓门说:“我觉得他买棺材做什么,并不关我的事。” “你有想过向有关部门——比如警察——反映吗?告诉他们比方说‘瞧,有人让我做了件奇怪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让我这样做过,我想知道你们要不要调查一下这个人。’你考虑过吗?” “不,我没有。没有必要这样做。” “因为你根本不怀疑?” “没错。” 凯特林见缝插针地说:“那么如果你不怀疑,为什么罗德里格斯第二次来你这儿的时候,你要偷偷记下他用来带走棺材的灵车车牌号,而且直到今天才公布出来呢?” 戈多伊生气地咆哮道:“现在,给我听着!我已经把秘密告诉你们了,所以这个问题并没有意义……” “纠正一下,老板先生!你并没有说过这件事情也是秘密。” “好吧,我本来打算说的。” “这有很大的区别。顺便说一下,采访之前你透露过那三口棺材的售价,将近1万美元,而且没有说过这也是秘密。对于你描述的那种棺材,这难道不是一个高价吗?” “买棺材的人都没抱怨,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没有抱怨可能是为了他自己。”凯特林的声音变得冷淡,充满指责,“你要价那么高,难道不是因为你知道对方会付钱吗?而且你一直都知道这很可疑,所以借此机会大肆抬价……” “嘿,我没必要坐在这儿听这些废话!算了吧!我要走了。”戈多伊生气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走,把麦克风的线拽掉了。他走近摄像机,明条件反射地转动镜头,在光下拍到了他的正脸,这样实际上是戈多伊自己暴露了自己。当然,这个结束画面要不要播出还要经过讨论。 “你这个浑蛋!”戈多伊对着凯特林大发雷霆。 这位商业记者对他说:“我也不喜欢你。” “听着,”戈多伊对帕特里奇说,“我取消之前的安排。”他指着摄像机说,“你们不许播出那个。明白吗?” “我理解你的意思,”帕特里奇说,“但是,我不能保证不会播出。一切都要电视台来决定。” “给我滚蛋!”阿尔贝特·戈多伊愤怒地注视着CBA新闻的4个人拆除了录像设备,离开自己的殡仪馆。 在从皇后区回来的路上,唐·凯特林说:“到了曼哈顿,我就下车。我想开始追查那些有记号的钱,在列克星敦大道上有一个办公室,我可以在那儿打电话。”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乔纳森·莫尼说,他看了看帕特里奇说,“我很想看看我们今天另外一半的调查结果。” “我没问题,”凯特林对他说,“如果哈里同意,我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新闻报道。” 帕特里奇同意了,过了皇后区大桥之后他们就分开行动。吉普瓦格尼继续开往CBA新闻总部,凯特林和莫尼乘坐出租车来到了列克星敦大道上峰会酒店附近的经纪人事务所。 一进门,他们看到宽敞的房间里有20多个人,不管坐着还是站着,都看着头顶屏幕上快速滚动的股票行情。深绿色的地毯与淡绿色的墙面形成鲜明的对比;地上固定着几排用绿色和橙色粗花呢装饰的舒适座椅。还有人一边专注地看着行情,一边拿着本和笔随时准备记录,其他人就没有那么紧张了。一位亚裔年轻人正在研究乐谱,有几个人在看报,还有人在打瞌睡。 在房间另一边放着一排电脑和几部电话分机,上方有一行标语写着“拿起听筒做生意”。有几个人正在打电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听到一些对话片段。“你买了2 000股?卖掉。”……“你能用每股18美元的价格买到500股吗?当然要买了。”……“好的,每股15.25美元的时候抛掉。” 一位接待员远远地看到两位记者进来,认出是凯特林,笑着拿起了电话。在她身后有几扇通往内部办公室的门,一些是开着的。 “看看你周围,”凯特林对莫尼说,“这种事务所马上就会成为历史了——算上这里已经没有几家了。大多数都已经像禁酒时期结束后的地下酒吧那样消失了。” “但是,股票交易并没有结束。” “没错。但是,经纪人看重成本,找这样的地方并不合算。很多人进来只是休息或者出于好奇心。到冬天还会有流浪汉进来,在这里度过温暖又轻松的一天,还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吗?不幸的是,流浪汉并不为经纪人支付佣金。” “也许你应该报道一下这条新闻,”莫尼说,“在它们彻底消失之前,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怀念一下过去。” 凯特林突然看着他说:“真是一个好主意,小伙子。我怎么没想到呢?下周,我就和马蹄组的人谈谈。” 接待员身后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位高大魁梧、皱着眉头的男人走了出来,热情地问候凯特林:“唐,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很久没来了,我们都是你节目的忠实观众。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谢谢,凯文。”凯特林指着莫尼说,“我的年轻同事,乔纳森,想知道今天买进明天就能翻4倍的股票叫什么名字。除此之外,我想借用一张桌子和一部电话,就半个小时可以吗?” “桌子和电话没问题。到后面用我的——那儿更安静。至于其他事情——对不起,乔纳森,我们的水晶球坏了。如果它恢复正常,我会告诉你的。” 他们来到一间舒适的小办公室,里面有一张桃木桌,两把真皮座椅,还有必备的电脑和电话。门上的牌子上写着:凯文·费恩。 “别客气,”费恩说,“我会送来咖啡和三明治的。” 只有他们俩的时候,凯特林告诉莫尼:“凯文和我上大学的时候,暑假都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当外勤人员,从那时起就一直保持联系。想听一些专业的建议吗?” 莫尼点点头:“当然。” “看来你可能会成为一名记者,要常常培养联系人,不仅是高层的,低层的也需要,而且要经常走动保持联系,就像我们正在做的一样。有时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这就会成为一种获得消息的方式。还要记住人们喜欢帮助电视台的记者,哪怕就是让你使用他们的电话,也会让他们觉得和你亲近了很多,甚至还会感激你。” 凯特林一边说话,一边从里面的口袋里掏出几张从阿尔贝特·戈多伊那里借来的百元钞票,摊在桌子上。他打开抽屉,找到一张纸来做笔记。 “我们先碰碰运气,调查那些写着名字的钞票。然后如果需要的话,再调查那些只有账户号码的。”他拿起一张钞票,念出来:“詹姆斯·W·默特尔”,然后说,“这张百元钞票曾经经过他的手。乔纳森,看看能不能在曼哈顿的电话本上找到他。” 几分钟后莫尼喊道:“找到了。”他大声地读出号码,凯特林拨打了电话。响过两声之后,传来一个亲切的女声应答道:“默特尔管道工程。” “早上好,请问默特尔先生在吗?” “他出去工作了。我是他的妻子。我能帮你吗?”凯特林想,对方不仅亲切,而且一定年轻又美丽。 “谢谢你,默特尔夫人。我叫唐·凯特林。我是CBA新闻的商业记者。” 对方停顿了一下,犹豫地回答:“这是一个玩笑吗?” “不是玩笑,夫人。”凯特林表现得轻松而友善地说,“我们CBA正在进行一项调查,认为默特尔先生也许能帮助我们。他不在的话,你也可以。” “你真的是唐·凯特林。我听出你的声音了。我们怎么可能帮助你呢?”对方轻声笑了一下说,“除非是管道漏水了。” “我没听说漏水,但是如果有,我会想起你们的。事实上,是关于一张写着你丈夫名字的百元钞票。” “我希望我们没做错什么。” “绝对没有。默特尔夫人。只是看起来这张钞票经过你丈夫的手,我想知道它后来到哪里了。” 对方若有所思地说:“有顾客付现金,也有付百元钞票的。但是,我们从没问过问题。” “你没有理由这样做。” “之后在银行,我们存钱的时候,出纳员有时会把我们的名字写在钱上。我觉得他们不该这样做,但还是有人做。”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曾经我问过为什么。出纳员说有太多百元假币了,这是他们保护自己的预防措施。” “啊哈!跟我想的完全一样,也许我面前的钞票就是这样被做上记号的。”凯特林边说边对莫尼竖起大拇指,“默特尔夫人,你愿意告诉我们那家银行的名字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是花旗银行。”她说了一家住宅区支行的名字。 “谢谢你!这正是我需要的。” “等一下,凯特林先生。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 “这件事情会上新闻吗?如果上的话,我怎么能不错过呢?” “很简单!默特尔夫人,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保证到播出的那天,我会亲自打电话通知你。” 凯特林放下电话,乔纳森·莫尼说:“我想我刚刚学到了一些东西。” “是什么?” “如何交朋友。” 凯特林笑了。默特尔夫人的声音很有魅力,言语中也流露出邀请的意思,与其打电话,他决定不如登门拜访。他记下了地址——就在不远的住宅区。当然,他可能会失望。声音是靠不住的,她可能比她听起来要老很多,也许相貌丑陋,但是直觉告诉他并非如此。毫无疑问,乔纳森还会学会上电视的额外福利,常常会是浪漫的机会,极有可能发展成一次美好的姻缘。 凯特林又选择了另一张百元钞票。“我们试试这个,”他对莫尼说,然后指了指电话本说,“名字是尼克里尼兄弟。” 结果,电话打到了第三大道上的一家面包店。接电话的男人一开始很怀疑,回答了一两个问题之后,就想挂电话。但是,在凯特林礼貌的坚持下,对方没有挂断。最终他们得到了这家店通常存钱的银行名字,包括大面值钞票——哈马绍广场的美国亚马孙银行。 凯特林接下来挑选的钞票上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曼哈顿电话本里。 再之后的钞票与一家男装店经历有关。对方透露这家店在国民银行有一个账户,开户行位于第三大道和67街的交汇处。 另一张钞票上的名字也追查不到。下一个是一位不相信别人而且口出恶言的女士,凯特林问不出任何消息,只好放弃。 第5个电话,对方是一位86岁的老人,住在东大道尽头的公寓。老人太虚弱了,只能让护理员替他接电话,但是很明显老人的神志很清醒。能听见他兴奋地低声说,自己的儿子拥有几家夜总会,经常会来看他,还给他百元钞票,这些钱之后都被存进银行,老人微弱地笑了一下说是为了留着养老。哦,对了,就是在哈马绍广场的美国亚马孙银行开的户。 下一个电话打到了中央车站附近的一家海鲜餐厅,结果凯特林和几个人详细地讲了很久,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他任何有用的信息。最终找到了餐厅老板,对方不耐烦地说:“搞什么鬼!当然,我可以告诉你银行的名字——作为回报,我希望你在新闻上提一下我们餐厅。总之,那家银行在该死的哈马绍广场,那个名字我从来都拼不对,是美国亚马孙银行。” 凯特林放下电话,把百元钞票全部捧起来,对莫尼说:“我们走大运了。不需要再打电话了。已经有答案了。” 面对莫尼疑惑的目光,他继续说:“这样看来,五个人中有三个人说出同一个银行,这不会是巧合。那些存入花旗银行和国民银行的钱,上面的名字应该早就有了,而且可能也在美国亚马孙银行再次流通过。” “所以,化名诺瓦克的罗德里格斯支付给戈多伊的棺材钱就是从那里来的。” “没错!”凯特林严肃地说,“我猜那些该死的绑匪也是从这个银行取的钱,而且开过户,可能到现在还留着。” 莫尼催促道:“那么,下一步就是哈马绍广场了。” 凯特林推开椅子,起身说:“还能去哪儿?我们走。” 10 唐·凯特林一走进美国亚马孙银行,马上就被认出来了,他早就本能地感觉到,自己的出现并不会完全出乎对方的意料。 他要求见经理,一位沉稳的女秘书告诉他:“他正在见其他人,凯特林先生,但是我会进去告诉他你来了。”她看了一眼乔纳森·莫尼说,“我确定他不会让你们久等的。” 等待的时候,凯特林仔细查看着银行。这家银行位于广场北面一座老式砖建筑的一楼,从外面看,银行石板色的大门很不起眼。内部虽然没有纽约银行那么大,但是色彩华丽,引人注目。与传统的地板砖不同,办公区的地上铺着樱桃色、红色和橙色交织的花纹地毯,一个印着金字的小牌子显示地毯产于巴西亚马孙州。 室内的摆设还是很传统的,一边是一排出纳员柜台,另一边是三张高级职员办公桌,所有的木制品都是质量最好的。在一面顾客们都会看到的墙上,画着一幅让人印象深刻的壁画,展现了身穿制服的士兵骑着鬃毛蓬乱、呼吸急促的战马的革命场景。 凯特林正在研究壁画,这时秘书说:“阿曼多先生现在有空。请进去吧。” 他们进入了一间带有玻璃墙的办公室,这样可以看到外面的营业区,经理伸出手走上前来。桌上的饰板显示他叫小艾米利亚诺·W·阿曼多。 “凯特林先生,很荣幸见到你。我经常看你的节目,非常欣赏你的言论。我想你听到的一直都是这些话吧。” “即使这样,还是很感谢你。”这位商业记者介绍了莫尼。在阿曼多的示意下,三个人坐下来,来访的两人面对着延续了银行装饰风格的蓝黄交织的浅色挂毯。 凯特林打量着经理,他身材矮小,满脸皱纹,显得非常疲惫,还有稀疏的白发和浓密的眉毛。阿曼多的动作紧张而迅速,一脸忧虑,让凯特林想起了对周围变化的世界感到不安的老兵。但是,他本能地发现自己喜欢这个人,与之前遇到阿尔贝特·戈多伊的感觉完全不同。 经理靠在转椅上,叹了口气说:“我猜到你们或者像你们一样的人很快就会来。这段时间我们都很不开心,而且非常困惑,我相信你们能理解。” 凯特林探身向前。经理以为他知道一些事情,但自己其实并不知道。他小心地承认道:“是的,通常都是如此。” “我只是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位商业记者忍住没说“听说什么?”,只是笑着回答:“我们做电视新闻的都有信息来源,虽然我们有时不能够公开。”他注意到莫尼一直在关注他们的谈话,但是又面无表情。这个胸怀大志的年轻人,今天一定学到了不少采访技巧。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纽约邮报》的报道,”阿曼多说,“留下了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 凯特林皱着眉头说:“我也许看过。你这里有那份报纸吗?” “当然。”阿曼多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塑封的剪报。标题是: 联合国外交官 因妒生怒杀死情人并自杀 凯特林浏览着报道,注意到这是从10天前的报纸上剪下来的,也就是大上个星期日。他看到报道中提到两名死者——美国亚马孙银行的海尔格·埃弗伦和联合国秘鲁代表团的何塞·安东尼奥·萨拉韦里,经理苦恼的原因就很清楚了。但是,他还不清楚这起事件与CBA要进行的调查有没有关系。 凯特林把剪报递给莫尼,然后转身对阿曼多说:“你刚才说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经理点点头说:“报纸上写的是警察所说的事发经过。从个人角度,我不相信。” 凯特林还在暗自思忖二者之间的联系,就问到:“你介意告诉我为什么吗?” “整件事情太复杂了,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 “显然,你了解在这里工作的那个女人。你认识那个男人萨拉韦里吗?” “事实上很不幸,是的。” “你能详细地说一下吗?” 阿曼多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凯特林先生,我愿意对你坦诚相见,多半是因为我觉得过去10天,我们银行了解到的情况无论如何都会公之于众,而且我知道你在报道中向来很公正。但是,我有义务对银行负责。我们是拉丁美洲一家备受推崇的大型企业,这里还有其他几个支行,是我们在美国市场初步的立足点。你能不能再等一两天,让我和国外的高级经理商量一下?” 凯特林的直觉告诉他:确实有联系!他果断地摇摇头:“不可能再等了。现在已经人命关天,刻不容缓了。”他觉得是时候给对方透露点儿信息了。 “阿曼多先生,我们CBA有理由相信你们的银行与两周前克劳福德·斯隆家人被绑架的案件有着某种联系。我想你一定听说了。问题就是:埃弗伦与萨拉韦里的死亡事件,是否和绑架案有关?” 如果阿曼多之前还只是担心,那么凯特林的话就像是一道闪电。他显然已经不知所措,把手肘放在桌上,用手抱着头。几秒钟后,他才抬起头。 “是的,有可能。”他低声说,“现在我明白了。不仅是有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他继续疲倦地说,“我知道,这是一个自私的想法,但是再过几个月我就退休了,我现在只是在想:为什么这一切不能等到我走了之后再发生呢?” “我理解你的感受,”凯特林试图忍住自己的不耐烦,“但是事实是,你和我在这里,已经被卷进去了。显然,我们各自掌握了不同的信息,如果我们交流一下,对彼此都是有利的。” “我同意,”阿曼多让步了,“我们从哪儿开始呢?” “我先来。我们了解到有一大笔钱,至少有1万美元的现金或者可能更多的钱经由你的银行,被用于帮助绑匪。” 经理严肃地点点头:“把你我掌握的情况综合起来,确实是更大的一笔钱。”他停顿了一下说,“如果我提供一些细节,你必须要直接引用我的话吗?” 凯特林想了一下说:“也许不用。有一种方式叫作‘仅供参考,不透露姓名’。如果你愿意,我们就用这种方式谈。” “我更喜欢这样。”阿曼多顿了顿,理清思路接着说,“在我们银行有很多联合国代表团的账户。我不会细说这个,只说我们银行与某些国家有密切关系——这也是这家支行如此靠近联合国总部的原因。联合国代表团中的很多人都有权控制那些账户,其中之一就是由萨拉韦里先生控制的。” “是属于秘鲁代表团的账户吗?” “与秘鲁代表团有关——没错。但是,除了萨拉韦里有权签字使用之外,我不确定有多少人知道那个账户。你应该能理解任何联合国代表团都会有很多账户,其中一些是专用的。” “好吧,不过我们就说最重要的那个吧。” “在过去几个月,有大笔的钱从那个账户进出——都是正当的,银行手续方面没有任何不妥,只是有一点不太寻常。” “是什么?” “埃弗伦小姐是副经理,有相当重的职责,但她总是不厌其烦地亲自处理那个账户的事务,同时不让我和其他人直接知道那个账户的存在或者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钱的来源和去向都是秘密。” 阿曼多点点头:“就是这样。” “那么,钱都给谁了呢?” “每次都是给何塞·安东尼奥·萨拉韦里,他来签字。那个账户没有其他人的签名,而且每次都是现金支付。” “我们往回倒一下,”凯特林说,“你说过你不同意警察对于埃弗伦和萨拉韦里死因的结论。为什么呢?” “我上周才开始发现点儿什么,那时我觉得假设萨拉韦里是中间人,那么通过这个账户转钱的人可能就是凶手,然后伪装成谋杀–自杀案。但是,现在你告诉我与绑架斯隆家人的绑匪有关,那么很可能他们就是凶手。” 凯特林想着虽然这位干瘪瘦小的经理一直备受压力,而且是在临近退休的时候,但是他的推理能力仍然很强。他观察到莫尼有些心神不宁,就说:“如果你有问题,乔纳森,尽管问。” 莫尼把做的笔记放在一边,往前坐了坐说:“阿曼多先生,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能猜到为什么那两个人会被杀吗?” 经理耸耸肩说:“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得太多了。” “比如——绑匪的名字吗?” “根据凯特林先生刚才说的,有这种可能性。” “那么,萨拉韦里控制的那些钱是从哪儿来的呢?你知道钱的来源吗?” 经理第一次犹豫了:“从周一开始,我就一直和联合国秘鲁代表团的成员们讨论,他们自己也在调查。到目前为止,他们调查到的信息和我们商议的内容都是机密……” 凯特林插话道:“我们不会直接引用你说的话,这一点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所以,快说吧——告诉我们!钱是从哪儿来的?” 阿曼多叹了口气说:“我问你一个问题,凯特林先生。你听说过一个叫森德罗卢米诺索的组织或者叫——” 莫尼接着说:“‘光明之路’吗?” 凯特林绷着脸,冷冷地回答:“是的,我听说过。” “我们还不确定,”经理说,“但是,他们可能就是把钱存入账户的人。” 在皇后区大桥与凯特林和莫尼分开之后,哈里·帕特里奇和明·范·坎抽空在西57街和第六大道交叉口的沃尔夫熟食店用餐。他们都点了巨大的热熏牛肉三明治,帕特里奇注意到明今天显得心事重重,与以往很不同,虽然这并没有影响他在戈多伊殡仪馆的工作状态。隔着餐桌,身材健壮的明大口大口地吃着满是芥末的熏牛肉,那张有痘痘的方形脸上毫无表情。 “老朋友,在想什么呢?”帕特里奇问。 “一些事情。”这是明的典型回答,帕特里奇知道不用再追问了。明会在自己认为合适的时候,用自己的方式详细回答的。 帕特里奇告诉明,自己明天可能要去哥伦比亚。他接着说,他不确定要不要找人和自己一起去——他会和丽塔谈一谈。但是不管是明天还是以后,如果需要摄影师的话,他想让明和自己一起去。 范·坎权衡再三,然后点点头:“好吧,为了你,我同意,哈里,还有克劳福。但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的冒险。” 帕特里奇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你要辞职吗?” “我跟我的家人保证过;我们昨晚谈过了。我妻子希望我能多待在家。我们的孩子需要我,还有我的生意。所以,我们回来之后,我就离开。” “但是,这太突然了!” 范·坎少有地微笑了一下说:“有凌晨3点被派去斯里兰卡和格但斯克那么突然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会非常想你的——你不在的话,一切都不同了。”帕特里奇伤心地摇摇头,但是这个决定并不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作为一个在CBA新闻工作的越南人,明从越南战争中死里逃生,在西贡被攻下前的最后一刻把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空运出国,而且一直在为拍到见证历史的好照片而奔波着。 在接下来的几年间,范·坎一家人适应了在美国的新生活。像许多越南移民一样,他们的孩子学习努力,成绩优秀,现在已经上大学了。帕特里奇认识他们一家很久了,非常羡慕,有时甚至是嫉妒这个家庭的团结。而且他们一直省吃俭用,虽然明在CBA的收入可观,但是他把大部分钱都存起来或者用于投资,大家都知道他节俭,以至于同事间流传着明是百万富翁的传言。 帕特里奇知道明的生意确实需要他,因为过去几年明在纽约市郊收购了几家小相机店,形成连锁店,在他妻子清的打理下,生意越做越大。 况且,明一直在外奔波,长期不在家,尤其还冒着很大的风险,包括和哈里·帕特里奇一起执行危险的任务。到了人生的这个阶段,他理所应当该为以后的生活做一个选择。 “说到你的生意,最近怎么样?”帕特里奇问道。 “还不错。”明又笑了,接着说,“但是我不在的时候,清已经应付不过来了。” “我真为你高兴,”帕特里奇说,“因为没有人比你更加值得拥有这一切。我希望我们还能时常见面。” “当然,哈里。你永远都是我们家最尊贵的客人。” 吃完午饭往回走的路上,帕特里奇与范·坎分开之后,在一家体育用品商店买了一些厚袜子、一双登山靴和一支坚固的手电筒。他猜自己马上就有可能用到这三样东西。他回到CBA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左右了。 在特别小组的会议室里,丽塔冲他挥手:“有个男人一直在打电话找你。他早上已经打过三次了,不愿意留下名字,只说他今天务必要和你通话。我告诉他,你迟早会回来的。” “多谢。我想告诉你,我已经决定去一趟波哥大……” 帕特里奇听到匆匆向会议室走来的脚步声就停下来,和丽塔一起抬头看。过了一会儿,唐·凯特林走了进来,乔纳森·莫尼紧随其后。 “哈里!丽塔!”由于匆忙,凯特林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觉得我们挖到大新闻了!” 丽塔环视四周,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就说:“我们去办公室。”然后,就带着大家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凯特林用20分钟描述了他们了解到的所有情况,莫尼偶尔进行补充。凯特林拿出那份报道萨拉韦里和埃弗伦所谓谋杀–自杀案的《纽约邮报》,这是他们走之前,美国亚马孙银行的经理为他们复印的。两位记者和丽塔都知道这次会议结束之后,CBA新闻一定会例行公事地找来相同题目的其他所有材料进行调查。 丽塔看过剪报之后,问凯特林:“你觉得我们应该调查这两个人死亡的案件吗?” “可能吧,但是这只是次要的。主要是和秘鲁的联系。” “我同意,”帕特里奇说,“而且以前就提到过秘鲁。”他想起两天前和利马《现场》周刊的编辑兼出版人马努埃尔·利昂·塞米纳里奥的对话。虽然没有提到具体细节,但塞米纳里奥说过:“现在在秘鲁绑架几乎是一种谋生手段。” “就算我们知道与秘鲁有关,”丽塔指出,“也别忘了我们并不确定人质有没有被带到国外。” “我没忘,”帕特里奇说,“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凯特林点点头说:“有。我离开银行之前,经理同意在镜头前接受采访,可能在今天晚些时候。他知道自己可能会冒犯银行老板,但是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好人,他说愿意冒一次险。哈里,如果你同意,还是让我去吧。” “我同意。反正这是你的新闻。”帕特里奇转向丽塔说,“我收回去波哥大的话。现在我要去利马。明天一早就要到。” “那我们该播出多少内容呢,什么时候报道?” “马上播出我们知道的一切。具体什么时候,还要跟莱斯和查克商量一下,我们一旦播出,就会有大批记者涌到秘鲁。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要在他们到达之前,在那儿待上一整天。” 他接着说:“现在开始吧,我们要通宵把所有的信息整合一下。把特别小组的所有人都叫来开会”——帕特里奇看了一下手表:下午3点15分——“5点开始。” “好的,先生!”喜欢行动的丽塔笑着回答。 这时,她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起来,然后捂住话筒对帕特里奇说:“就是那个给你打了一整天电话的人。” 他接过电话说:“我是哈里·帕特里奇。” “通话的时候,别说我的名字。明白了吗?”对方的声音有些低沉,可能是故意为之,但是,帕特里奇听出对方就是自己的联系人,那位代理团伙犯罪的律师。 “是的,我明白。”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 “我是用公用电话打的,这样就查不到了。还有,如果你说出是我告诉你的。我就骂你是骗子,然后否认你说的话。这一点也明白吗?” “是的。” “我冒着很大的风险才得到一些线索,如果有人知道这次通话的内容,我会没命的。所以,这次通话结束,我欠你的就全部还清了。明白吗?” “完全明白。” 帕特里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沉地说着,小办公室里的其他三个人都默默地看着他。 “我有一些委托人与拉丁美洲有联系。”帕特里奇想一定是与可卡因贸易有联系,但是没有说出来。 “我告诉过你,他们不会提起你问的那件事,但是他们总能听到一些其他消息。” “我明白。”帕特里奇说。 “好吧,是这样,我保证消息确凿。你们找的人上周六已经被空运出国,现在被囚禁在秘鲁。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帕特里奇说,“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不能。” “我需要一个名字,”帕特里奇恳求道,“谁来负责?谁在囚禁他们?” “再见。” “等等,请等一下!好吧,我不会让你告诉我名字,这样,我说一个名字,如果我错了,你就给我某种暗示。如果我说的对,你就什么都别说。好吗?” 对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快一点儿。” 帕特里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光明之路’。” 对方陷入了沉默,然后“咔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11 几乎从杰茜卡在锡永的小黑屋里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尼基和安格斯被囚禁在秘鲁的时候开始,就知道自己必须承担起领导和鼓励其他人的责任。她意识到,如果自己表现得好,将对他们活着等待最终的救援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否则将带来彻底的绝望,这会从情绪上完全摧毁他们。 安格斯非常勇敢,但是由于年老体弱,无法提供更多的协助,甚至可能还需要杰茜卡的照顾,而尼基一直都是杰茜卡最先考虑的人。 如果他们能安然度过这次噩梦般的经历——杰茜卡不想考虑其他的结局——很可能会给尼基留下永久的心理创伤。杰茜卡打算不管未来有多少艰难困苦,都要尽力保证不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她要教尼基,如果有必要的话,还有安格斯,他们必须要保持自重和尊严,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而且她知道该怎么做。她参加过一个培训课程,有朋友说她是心血来潮。这都是因为克劳福德,他才是真正需要上课的人,但是他没有时间。杰茜卡觉得应该由家人顶替他去。 哦,谢谢你,祝福你,韦德准将!我参加训练和讲座的时候完全没想过我会需要并且用到你交给我的东西。 塞德里克·韦德准将获得过军功十字勋章和特等军功章,他曾是一名中士,后来成为英国特种空勤团的长官。退休之后,他住在纽约,经常举办小规模的反恐课程。他的声名远扬,以至于美军有时也要向他请教。 在1951年的朝鲜,韦德中士被朝鲜人民军俘虏,并被单独拘禁在地下大概10平方英尺大的土牢中,长达九个半月。在被拘禁期间,他从未离开过牢房一步,而且极少和看守他的人交流,也没有可以阅读的东西,只能望着天空。 在一次讲座中,他平静地描述了之前战役的经历,直到现在,杰茜卡几乎可以一字不漏地记得他说的话:“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打算从精神上摧毁我。我下定决心无论有多难,都不能让他们得逞。即便我死在这里,也不能失去自尊。” 韦德准将告诉他的学员们,为了保住自尊,他尽可能坚持正常有秩序地生活。第一步,他为牢房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安排了各自的功能。首先是最烦人的排泄问题,他别无选择,只能在牢房的地上解决。他选择了一个角落作为专用厕所,非常小心地不让牢房的其他部分受到污染。“一开始,气味非常难闻,让人作呕。过了一阵之后我就习惯了,因为我知道我必须要适应。” 离第一个墙角尽可能远的角落被用来当作吃饭的地方。第三个角落是睡觉的地方,第四个是进行冥想的地方。他每天在牢房中间锻炼三次,包括在原地跑步。“我认为保持健康是另一种保持人格和尊严的方式。” 他每天能得到一定量的水,但是没法洗澡。他总是从饮用水中剩下一小部分用来洗漱。“这并不容易,有时我会忍不住想把它们全部喝完,但是我没有,所以我一直都很干净——这对于你如何看待自己非常关键。” 在被囚禁第9个月月末的时候,韦德准将利用看守的疏漏逃了出来。三天之后,他又被俘虏,回到了牢房,但是不到两周之后,美军就占领了敌军阵地,解救了他。因此,他与美国人结下友谊,这也是他后来选择定居美国的原因。 韦德准将还教过杰茜卡和其他人CQB——近距离格斗,这是一种徒手搏斗技术,哪怕是一个身材矮小,体重较轻的人运用正确的技巧也可以制服攻击者,让对方要么失明,要么折断手臂、腿或者脖子。杰茜卡反应灵敏,学得非常快。 自从作为人质被带到秘鲁之后,一直都有使用近距离格斗技术的机会,但每一次杰茜卡都忍住了,她知道这样做只会弄巧成拙。相反,她隐藏着自己的能力,等待着决定性的时机出现。 在新埃斯佩兰萨,这样的机会还没有出现,而且连一次可能成功的机会都没有。 在杰茜卡、尼基和安格斯被推进各自的牢房之后,杰茜卡听到了尼基的哭声,忍不住落泪,在这可怕的几分钟里,他们遭受了精神上的混乱和痛苦,即使是意志最强的人都可能无法忍受。杰茜卡像其他人一样,也被压垮了。 但是,不会太久。 大约过了10分钟,杰茜卡轻声喊道:“尼基,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一阵停顿之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回答:“我能,妈妈。”尼基靠近他们牢房之间的隔挡。他们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环境,能看到对方,但是无法接触。 杰茜卡问道:“你还好吗?” “我想是的。”尼基的声音颤抖着,“我不喜欢这里。” “哦,亲爱的,我也不喜欢。但是,我们在有所行动之前,必须要坚持住。要记得你爸爸和很多人都在找我们。”杰茜卡希望自己的声音能让尼基安心。 “我听见你说话了,杰茜[1],还有你,尼基。”是安格斯,他在尼基另一边的牢房里,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要相信我们都会离开这里的。我们一定会的。” “休息一下吧,安格斯。”杰茜卡记得他们在小屋里醒来之后,米格尔打了安格斯,在令人筋疲力尽的丛林跋涉中,安格斯还摔倒过,再加上长时间的乘船和刚才在这里的一番挣扎,老人一定累坏了。 她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牢房另一边的背光处出现一个人影。那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其中一位持枪者,体格健壮,留着大胡子,他们后来才知道他叫雷蒙。他把卡拉什尼科夫步枪对准杰茜卡,命令道:“闭嘴!” 杰茜卡正要反抗,听见安格斯轻声说:“杰茜,不要!”她控制住自己,三人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雷蒙放低枪口,回到之前他一直坐的椅子上。 这是他们与众多持枪看守的第一次接触,小屋里一直都有人值守,每4个小时一换。 他们马上就发现,看守们的严格程度是不同的。最宽松的是韦森特,就是在卡车上帮过尼基和听从米格尔的命令,为他们割断绳子的那个人。除了示意他们小声一点儿,韦森特允许他们自由地交谈。雷蒙是最严格的,根本不允许他们说话,其他的看守就介于他们两者之间。 他们交谈的时候,杰茜卡把回忆起来的反恐课程的内容告诉尼基和安格斯,特别是韦德准将经历的苦难和说过的警句。尼基似乎对韦德的故事很感兴趣,可能是帮助他缓解了拘束和单调。对于一个活泼聪明的11岁孩子来说,这是非常残忍的限制。每天,尼基都会问好几遍:“妈妈,你觉得爸爸为了救我们出去,现在在做什么呢?” 杰茜卡总是努力凭借想象力回答他,有一次她说:“你爸爸认识很多人,所有人都会帮他的。我敢肯定他一定和总统说过了,总统会派很多人来找我们。” 即使这是真的,杰茜卡平时也不会说出这种自负的话。但是,如果这样可以让尼基保持希望,就另当别论了。 杰茜卡督促其他两个人尽可能地以韦德准将为榜样。在使用临时厕所的时候,他们互相尊重隐私,在对方要求的时候转过脸去,对于在所难免的难闻气味毫无怨言。第二天,他们就开始锻炼身体,还是由杰茜卡带头。 几天之后,他们开始过上了一种苦不堪言的生活。每天三顿又倒胃口又油腻的饭,基本上是木薯、大米和面条。第一天,尼基就被已经酸了的油呛住,杰茜卡也差点儿吐出来,但饥饿最终占据了上风,他们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差不多每两天有一个印度女人会来清理发出恶臭的马桶。就算完全清洗一遍,也只是表面上干净;拿回来的时候还是一样难闻。饮用水用旧软饮料瓶分到每个牢房里,偶尔还有用碗盛的用来洗漱的水。看守用手势警告人质,不要喝土褐色的洗漱水。 杰茜卡最关心的就是儿子的精神状态,尼基虽然不兴奋但至少很稳定。在来到这里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他还表现出很强的适应性。在纽约做过针对贫困家庭兼职社工的杰茜卡,发现在悲惨的情况下,孩子常常比大人应对得更好。她觉得可能是因为孩子的想法更加简单和实在——或者也可能当把某种需要强加给孩子时,他们会在精神上变得成熟。对于尼基来说,不管是什么原因,很明显他应对得很好。 他开始尝试着与看守对话。尼基只掌握了基本的西班牙语,但是依靠对方的耐心和好脾气,他成功地进行了几次对话,得到一些信息。韦森特就是最合作的一位。 从韦森特那里,他们知道那位“医生”——显然就是杰茜卡叫作“刀疤脸”的那个人——马上就要走了,韦森特觉得他要“回利马的家”。但是,那位“护士”会留下来,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一脸苦相的女人,他们后来知道她叫索科罗。 他们私下猜测过为什么韦森特和其他看守如此不同,显得更加友好。杰茜卡提醒尼基和安格斯:“他并没有多么的不一样。韦森特仍然是把那些我们带到这里囚禁起来的人之一,我们不要忘记这一点。但是,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卑鄙或者没有思想,相比较而言,他显得更加友好。” 杰茜卡还有其他想要交谈的话题,但是她决定留着以后再谈。她预见到他们会度过一段寂寞的日子,所以有必要一直有新的话题来思考和讨论。同时,她继续说:“既然他是这样的人,我们要尽可能地利用韦森特。” 在杰茜卡的建议下,尼基问韦森特是否允许人质离开牢房到外面去。对于这个问题,韦森特只是摇摇头,但是并不能确定他是在否定,还是他没有理解问题。杰茜卡执意要求给索科罗传个信说人质想见她。尼基用尽各种方法,但对方只是摇头,不能确定这个请求能否被传达到。 尼基在语言方面的进步,让杰茜卡很是吃惊,毕竟他在学校只学了几个月的西班牙语。她说起这一点时,尼基告诉她,自己在学校有两个朋友是古巴移民,总是在操场上用西班牙语聊天。“我们有人会听着,然后学到点儿什么……”尼基停顿了一下,笑着说,“妈妈,你不会喜欢的,他们把知道的所有脏话,统统教给我们。” 一直听着的安格斯问道:“你也学会了一些骂人的话,对吗?” “当然了,爷爷。” “你能教我几句吗?这样如果有必要,我就能骂他们了。” “我想妈妈应该不愿意……” “去吧,”杰茜卡说,“我不介意。”她很高兴听到尼基笑了。 尼基通过牢房之间的隔挡对着自己的爷爷耳语道:“好吧,爷爷。如果你真的想骂谁,你可以说……” 杰茜卡想到,他们又无意中发现了一种打发时间的方法。 当天晚些时候,索科罗如约来到牢房。 她站在外面的门口,与众不同的剪影显示出她苗条柔软的身材,她扫视着三间牢房,闻到无处不在的恶臭,不禁皱起了鼻子。 杰茜卡马上说:“我们知道你是护士,索科罗。所以才大胆为我们说话,松开了我们的手,还给我们巧克力。” 索科罗生气地说:“不是护士,只是护理助手。”她走近牢房,紧紧地抿着嘴。 “至少在这里没什么区别,”杰茜卡说,“既然医生要走了,你就是唯一懂医学的人了。” “你很聪明——但是这对你没什么帮助。你想见我。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表现出你想让我们好好活下去。但是,除非我们能走出这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否则我们都会得重病的。” “你们必须待在里面。他们不想让别人看到你们。” “为什么不能?还有,‘他们’是谁?” “这不关你的事,你无权提问。” 杰茜卡反唇相讥:“作为母亲,我有权利照顾我的儿子,还有他受到粗暴对待的爷爷。” “他活该。他太能说了。你也是。” 本能告诉杰茜卡,索科罗的敌意一部分是人为造成的。她夸赞对方:“你的英语说得真好。你一定在美国生活了很长时间吧。” “这不关你的……”索科罗停下来耸耸肩,“三年。我讨厌美国,它是一个肮脏堕落的国家。” 杰茜卡轻声说:“我认为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我觉得你一定受到了善待,而现在你很难憎恨我们。” “随你怎么想,”索科罗边说边往外走,在门口她转过身,“我会尽可能地改善一下这里的通风情况。”她的嘴唇抽动着,很像在微笑着说,“这样比较有利于看守的健康。” 第二天,两个男人带着工具来了。他们在对着牢房的墙上凿出了几个敞着的大窗户。白天的昏暗马上被日光取代,三名人质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还有看守。而且屋子里的空气流动起来,偶尔还有一阵微风,虽然恶臭没有完全消失,但是也减轻了不少。 这是杰茜卡的胜利,她觉得这说明索科罗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充满敌意,以后在重要关头,说不定会成为可以利用的弱点。 但是,光和空气的胜利是很微小的,他们还要忍受更大的痛苦。杰茜卡并不知道,一场噩梦即将降临。 [1] 杰茜卡的昵称。——编者注 12 在人质和押送者们到达新埃斯佩兰萨的6天之后,米格尔收到了一系列来自“光明之路”的手写命令,命令是从阿亚库乔发来的。一位信使开着卡车花了两天时间,经过危险的山路和潮湿的丛林小径,走了500英里的路程才送到。一些专用设备也一并被送到。 最重要的指示就是给女人质录像。要说的话已经写好了,必须照着读,一个字都不准改。米格尔必须亲自监督录像的过程。 另外一个命令是确认保德里奥的职责已经结束。他将和信使一起坐卡车回到阿亚库乔,从那里他将飞往利马。卡车过几天,会再送一些物资到新埃斯佩兰萨,然后带走录好的带子。 保德里奥回利马的消息虽然在意料之中,但米格尔还是很不高兴。一方面,这位前医生知道得太多了。另一方面,他肯定会重新开始酗酒,而酒精往往会导致嘴巴不严。因此,恢复自由的保德里奥,不仅对这一小队人的安全构成威胁,而且米格尔认为更重要的是,对自己的安全也是一个威胁。 在其他情况下,他会强迫保德里奥和自己去丛林里聊天,然后只有他自己回来。但是,“光明之路”虽然行事残忍,如果有外人杀了他们的手下,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是,米格尔让信使带回去一封措辞强硬的密信,他在信中指出了让保德里奥继续工作的危险性。“光明之路”会很快做出决定的,米格尔对结果丝毫没有怀疑。 有一件事让他高兴。在收到的命令中,有一条是“保证三名人质的健康,除非另有命令。”其中提到了“三名人质”,说明“光明之路”的决策者从新闻报道中知道了这一情况,而且对于米格尔连同老人一起绑架的决定,虽然在计划之外,但还是表示了肯定。 他把注意力转到那些从阿亚库乔运来的专门录像录音的设备上。其中有一台装好带子的索尼便携式摄像机、一个三脚架、泛光设备和一台便携式110伏汽油发电机。米格尔之前给人质录过像,对这些设备并不陌生。 但是,他意识到自己需要帮助,而且他怀疑很难让那个女人服从命令,可能需要使用某些强硬的手段。他挑了古斯塔沃和雷蒙来协助自己,他观察到这两个人对人质都很残忍,不管要求他们如何惩罚人质,他们都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米格尔决定明天早上就录像。 天刚亮,杰茜卡就开始忙碌了。 在杰茜卡、安格斯和尼基在秘鲁恢复意识不久之后,三个人都发现自己口袋里的东西不知何时被拿走了,包括所有的钱。杰茜卡在拉奇蒙特拿的手提包消失了,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剩下的东西里有一些回形针、杰茜卡的梳子和明显被漏掉的安格斯裤子口袋里的小笔记本。还有在尼基的夹克衬里还有一支没有被发现的圆珠笔,是从口袋里的破洞掉进去的。 在杰茜卡的要求下,笔记本和笔都被小心地藏起来,只在那些比雷蒙要随和的人看守的时候,才拿出来用。 前一天,杰茜卡借来了安格斯的笔记本和尼基的圆珠笔。他们不能通过牢房之间的隔挡互相传递东西,是韦森特在当值的时候亲切地帮忙把东西递给她的。 杰茜卡打算趁着自己记忆清晰的时候,把遇到过的人画下来。虽然她算不上是技艺精湛的艺术家,却是一位出色的业余爱好者,她很确定如果有一天,要确定参与绑架和后续事件的罪犯身份的话,自己的画一定能够派上用场。 第一幅画,她前一天就开始画了,现在还没有完成,画的是一位高个子的秃顶,显得很有权威的男人,他是杰茜卡在最开始那个小屋里醒来见到的人。虽然她当时并不完全清醒,却记得自己拼命张开嘴不出声地请求道:“救命……请救救我……告诉别人……”她清楚地记得那个男人满脸疑惑的样子,看起来被吓到了,现在看来显然他之后什么都没有做。 他是谁呢?他为什么会在那儿呢?既然他在场,那他就和绑架案有关。杰茜卡认为那个男人是美国人。不管他是或者不是,她都希望有一天能利用自己的画找到他。 杰茜卡终于画完了,一眼就能看出她画的正是里尔喷气式飞机的飞行员丹尼斯·昂德希尔。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赶紧把画折起来藏在内衣里,这是她第一个想到的地方。笔记本和笔被她塞到薄薄的床垫下面。 很快,米格尔、古斯塔沃和雷蒙就出现了。三个人都带着摄像设备,杰茜卡当下就看出来他们要干什么了。“哦,不!”她冲米格尔喊道,“别浪费时间了。我们不会帮你们录像的。” 米格尔没有理他。他不慌不忙地把摄像机安装在三脚架上,然后放好泛光灯,接通电源,插线板一直延伸到门外,马上听到了外面发电器启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三间牢房前面的空地就被照亮了,灯光聚焦在摄像机对面的空椅子上。 米格尔仍旧不紧不慢地走向杰茜卡的牢房。他的声音冷酷而无情:“我让你开始再开始,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浑蛋。”他拿出三张手写的纸张,“这是你要说的——只能按这个读,不要加字,也不准改动。” 杰茜卡接过那几张纸,浏览了一遍,然后撕成碎片从竹栅栏扔到外面:“我说过了我不会做,我就不会做。” 米格尔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向了等在一边的古斯塔沃,点点头说:“把那个男孩带过来。” 杰茜卡刚才还很坚决,但此刻恐怖的战栗掠过了她的全身。 她看着古斯塔沃打开尼基牢房的挂锁,走进去,抓住尼基一边的肩膀和胳膊,然后扭转手臂,一直把他推到杰茜卡的牢房外面。虽然尼基显得非常害怕,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杰茜卡急得发疯,甚至开始流汗了,她问那几个人:“你们要干什么?” 没人回答。 雷蒙从房子的另一边搬来平常给看守坐的椅子。古斯塔沃把尼基推到椅子上,两个人用绳子把尼基捆起来。捆胳膊之前,古斯塔沃揭开尼基的衬衫,露出了小小的胸脯。这时,雷蒙点燃了一支烟。 杰茜卡意识到他们的意图,对着米格尔大声呼喊:“等等!我也许太草率了。请等一等!我们可以商量!” 米格尔没有搭话,弯腰从地上捡起了杰茜卡扔的几张纸片:“这些是三张纸,”他说,“万幸,我想到你会做傻事,所以我只给了你一份副本。但你惹了我们三次,我们就如数奉还。” 他举起三根手指示意雷蒙:“好好烧……三下。” 雷蒙猛吸了一口气,烟头马上变得通红。接着,他故意快速地拿出香烟,把燃烧的一头按在尼基的胸脯上。孩子瞬间吓得不出声了,随后他感到了灼烧的疼痛,尖叫起来。 杰茜卡也疯了一般地尖叫起来,语无伦次地哭着求他们别再折磨孩子,她向米格尔保证会按他说的做:“任何事!任何事!我不在乎!只要你告诉我是什么!但是停下吧!哦,停下吧!” 第三间牢房里的安格斯也一边大喊,一边用力敲打着金属隔挡。他的话和别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只能听到几句:“你们这些龌龊的浑蛋!懦夫!你们是禽兽,不是人!” 雷蒙看着、听着这一切,露出了一丝微笑。然后,他重新把烟放回嘴里,深吸了好几口,让烟头又一次变红,然后又按在尼基的胸脯上。尼基的尖叫声更大了,雷蒙第三次把香烟放进嘴里,重复了前面的过程。这一次,伴随着男孩的尖叫和绝望的哭声,传来了一阵皮肉灼烧的气味。 米格尔还是无动于衷,显得满不在乎。 直到周围变得安静一些,他才对杰茜卡说:“你要坐在摄像机前,我会示意你什么时候开始。我把你要说的话写在卡片上了。和你刚才看过的内容一样,有人会把卡片举起来,你就照着读出来。明白了吗?” “是的,”杰茜卡迟钝地说,“明白了。” 米格尔听到她的声音哽咽沙哑,就对古斯塔沃说:“给她点儿水。” 杰茜卡抗议道:“我不用!尼基的烫伤需要处理。索科罗知道……” “闭嘴!”米格尔咆哮道,“如果你再找麻烦,孩子还要受苦。他就待在这儿。你只能服从!”他瞪着还在呜咽的尼基:“你也闭嘴!”然后转过头说:“雷蒙,准备好烧红的烟头。” 雷蒙点点头:“是,老大。”他吸了一口气,直到烟头又变得通红。 杰茜卡闭上眼睛。她觉得是自己的固执让他们做出这样的事。也许有一天,尼基会原谅她。现在为了保护他,她必须专心地完成要做的事情,不能出错。但是即便如此,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绑架案前一天,杰茜卡和克劳福在拉奇蒙特的家中聊天的时候,克劳福讲过人质在录像时秘密使用的暗号。关键就在于家里的人要知道这些暗号,而且能认出来。克劳福认为自己有一天会被绑架然后录像,但是他们俩都没想到,现在却变成杰茜卡被绑架。她努力回忆着那些暗号,她知道克劳福会看到录像……暗号是什么来着? 她渐渐想起在拉奇蒙特的对话……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克劳福说:“舔嘴唇的意思是‘我现在做的事情是被迫的,不要相信我所说的任何话。’抓或者摸右耳垂意思是‘绑架我的人组织有序,武器精良。’而左耳垂意思是‘这里的安保有时很松,从外部进攻有可能成功。’”克劳福说过还有其他暗号,但是他没有细说。所以,她只能用这三个暗号,或者确切说是两个,因为与耳垂有关的暗号只能用一个。 古斯塔沃打开了杰茜卡的牢房,示意她出来。 她一出来就恨不得跑向尼基,但是米格尔阴沉着脸,雷蒙也一边看着,一边又点着了一支烟。杰茜卡停下来,和尼基对视了一下,她知道他能理解自己。古斯塔沃领着她坐在面对着泛光灯和摄像机的椅子上,她顺从地喝了一口古斯塔沃给她的水。 她要说的话被大大地写在两张卡片上,古斯塔沃把卡片举起来。米格尔走到摄像机后边,眯起眼睛看着目镜。他命令道:“我把手放下,就开始。” 米格尔的手一放下,杰茜卡就开始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我们受到了善良公平的对待。因为他们已经解释过带走我们的原因,我们理解了这样做的必要性。他们还说,如果我们的美国朋友想要确保我们安全回家,是非常容易做到的。为了让我们获得自由……” “停!”米格尔的脸涨得通红,显得怒气冲冲。 “浑蛋!你好像在读洗衣单一样,没有任何感情,你是在耍小聪明吧,让别人不相信你说的话,就像是被迫这么说的……” “我就是被迫的!”杰茜卡脱口而出,但她马上就后悔了。 在米格尔的示意下,雷蒙又一次把滚烫的烟头按在尼基的胸脯上,孩子马上尖叫起来。 杰茜卡几乎要疯了,她站起身哀求道:“不!别再烫了!我能做好!就照你说的做!我保证!” 对方没有再烫第二次,这让她松了一口气。米格尔把一盘新的录像带放进摄像机,挥挥手让杰茜卡回到椅子上坐下。古斯塔沃又给她喝了水。片刻之后,她又一次开始了。 她下定决心,尽量让开场的几句话听起来很可信,然后接着说:“为了让我们获得自由,你们必须快速准确地按照录像中的指令去做……” 在说完“去做”之后,杰茜卡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她知道自己是在冒险,甚至会让尼基受到牵连,但是她觉得这个动作看起来很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是对的,并没有人提出异议,她已经告诉克劳福和其他人,她是被迫说这些话的。虽然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但她却感到一阵满足感,然后继续念着古斯塔沃举着的卡片。 “……但是要知道:如果你们没有按照那些指令去做,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俩。我们恳求你们,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指令是什么呢,难道是绑匪索要的赎金吗?杰茜卡只能猜测,现在她已经知道不问为好。现在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另一个暗号怎么办呢?她必须做出选择……左耳垂还是右耳垂……哪一边呢? 这里的人有武器,而且可能组织有序,这是事实,但是安保有时也很松,看守常常在夜里就睡着了;有时候还能听到他们打呼噜……杰茜卡做好决定,抬起手随意地抓了一下左耳垂。成功了!没人注意到!她继续说着最后几句话。 “我们会等着,一切都靠你们了,非常希望你们能做出明智的决定并且……” 几秒钟后,录像结束。杰茜卡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米格尔关掉泛光灯后退几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一个小时之后,索科罗来了,这一个小时尼基痛不欲生,杰茜卡和安格斯也饱受煎熬,虽然听得到尼基在床上轻声呻吟,却无法到他的身边。杰茜卡边说边用手势哀求看守,让自己去尼基的牢房,虽然对方不会说英语,但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他摇摇头坚持说:“不允许。” 杰茜卡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愧疚感。她透过金属隔挡对尼基说:“哦,亲爱的,我太对不起你了。如果我知道他们会这样做,我会马上录像的。我没想到……” “别担心,妈妈。”尼基不顾疼痛,努力安慰杰茜卡说,“这不怪你。” “没有人会相信那些野蛮人会这样做,杰茜卡,”在另一边的安格斯喊道,“还是很疼吗,孩子?” “非常疼。”尼基的声音颤抖着。 杰茜卡又去哀求看守:“把索科罗叫来!那个护士!你明白吗?索科罗!” 这次看守根本不理会她,坐着读一本好像是漫画书的东西,头都没有抬一下。 终于,索科罗来了,而且显然她是自愿来的。 “请帮帮尼基,”杰茜卡请求道,“你们的朋友把他烫伤了。” “可能是他自找的。”索科罗示意看守打开尼基的牢房,走进去。当她看到四处烫伤的时候,忍不住咂了咂嘴,然后转身走出牢房,之后看守又把门锁上了。 杰茜卡喊道:“你会回来吗?” 索科罗似乎想要再回顶她一句,但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就离开了。几分钟之后,她回来了,还带来一个碗、一壶水和一包布片和纱布。 杰茜卡透过隔挡看到索科罗轻轻地用水清洗着伤口,尼基疼得龇牙咧嘴,但并没有哭出来。索科罗用布片擦干伤口,然后放上纱布片,再用胶布固定好。 杰茜卡小心地说:“谢谢你。你处理得真好。我能问一下……” “是二度烧伤,会痊愈的。过几天,我会来拆纱布。” “你能做点儿什么给他止痛吗?” “这里不是医院。他必须忍着。”索科罗转向尼基,她板着脸急躁地说:“今天躺着别动,孩子。明天就没这么疼了。” 杰茜卡决定再提出一个请求:“求求你,我可以跟他待在一起吗?他只有11岁,而我是他的母亲。我们难道不能在一起吗?哪怕只有几个小时也可以。” “我问过米格尔了,他不同意。”过了一会儿,索科罗就走了。 一阵沉默之后,安格斯轻声说:“我真希望能为你做点儿什么,尼基。生活太不公平了。你不该经历这一切。” 尼基停顿了一下说:“爷爷。” “什么事,孩子?” “有一件事。” “我能做的吗?快告诉我。” “说说那些老歌,或许唱一首也可以。” 安格斯的眼睛湿润了。这是一个无须多加解释的请求。 尼基对与歌曲和音乐有关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夏日的夜晚,在纽约州北部约翰斯敦附近斯隆家的湖边别墅里,祖孙二人有时会一起聊、一起听“二战”时期的歌曲,在那段艰难岁月里,正是这些歌曲支撑着包括安格斯在内的两代人。尼基似乎永远都不会厌倦这种交流。此时安格斯正努力回想着之前自己说过的话。 “尼基,我们这些陆军航空兵飞行员非常珍爱自己收藏的黑胶唱片……它们很久之前就消失了……你一定没见过……” “我见过一次。我有个朋友的爸爸有一些。” 安格斯笑了。尼基也知道,几个月前他们进行过完全一样的对话。 “无论如何,我们都亲自带着那些唱片从一个基地到另一个基地,因为他们太易碎了,没有人会委托别人帮忙。每一间单身军官宿舍都充满着大型乐队的音乐:班尼·古德曼,汤米·道尔西,格伦·米勒。还有像法兰克·辛纳屈,雷·艾伯利和狄克·海姆斯这样的年轻歌手。我们会听他们的歌,然后在洗澡的时候自己唱。” “现在唱一首吧,爷爷。” “我的天啊,我不确定。我的声音变老了。” “试试吧,安格斯!”杰茜卡催促道,“如果我会,我就和你一起唱。” 他在记忆中摸索着。他们之前聊天的时候,有没有尼基非常喜欢的歌呢?有的,他想起来了。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先瞥了看守一眼,然后开始唱起来,也不知道看守会不会让他们保持安静。但是,那个人似乎并不在意他们说话,一直翻看着漫画书。 安格斯曾经有一副好嗓音——现在他的声音也像他的人一样变得憔悴而颤抖。但是,他还清楚地记得歌词和过去的一切…… 我们将会相见, 在所有熟悉的地点, 我的心一直都停留在这里…… 杰茜卡也一起唱起来,她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这首歌。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了尼基稚嫩的男高音。 在那间小咖啡店, 马路对面的公园, 孩子们的旋转木马, 还有栗子树和许愿池。 我们将会见面, 在每个让人愉快的夏日, 所有明亮幸福的瞬间, 我总是想起你, 在清晨的阳光中,我发现了你, 当夜晚渐渐来临, 我会注视着月亮 我们将会相见! 安格斯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岁月。杰茜卡的精神也好了,对于尼基来说,烧伤的痛苦也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13 从星期三下午,也就是哈里·帕特里奇宣布自己第二天一早要去秘鲁的那一刻开始,CBA新闻特别小组就进入了全速运转的状态。 帕特里奇还做了一个决定,就是在他出发差不多36个小时之后,要播出目前掌握的所有信息。经过多次会议和讨论,确定了接下来三天要优先播出的节目,并获得了批准。 马上就要连夜撰写稿件,并完成一部分录制工作,这次报道由帕特里奇主持,将会成为周五全国晚间新闻的重头戏。报道中将涵盖所有已知的与斯隆家人绑架案有关的信息,包括关于秘鲁和“光明之路”的最新信息;化名米格尔的恐怖分子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的身份;棺材和殡仪馆老板阿尔贝特·戈多伊的采访;美国亚马孙银行以及何塞·安东尼奥·萨拉韦里和海尔格·埃弗伦所谓的谋杀自杀案,现在已经被怀疑是一起双重谋杀。 然而,在准备工作之前,哈里·帕特里奇先到4楼的主播办公室去见克劳福德·斯隆,帕特里奇觉得如果有新的进展和计划,还是应该第一个通知斯隆。 绑架案已经过去13天了,克劳福德·斯隆一直继续工作,但是有时似乎只是在打发时间,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工作上。今天,他显得比以前更加憔悴,满眼疲惫,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他正在和一位女撰稿人和一位男制片人商量着什么,一抬头看到帕特里奇,说:“你找我有事吗,哈里?” 帕特里奇点点头,斯隆对其他两个人或:“你们能先出去一下吗?我们过会儿再谈。” 斯隆挥挥手让帕特里奇坐下:“你看起来很严肃。是坏消息吗?” “恐怕是的。我们已经确定你的家人已经被带出美国。他们被囚禁在秘鲁。” 斯隆向前一倒,手肘撑在桌子上——他用手抹了一把脸,才回答道:“我想过会是这样,或者说这正是我害怕的。你知道他们在谁手上吗?” “我们认为是‘光明之路’。” “哦,天呐!不会是那帮狂热分子吧!” “我明天早上要去利马,克劳福。” “我跟你一起去!” 帕特里奇摇摇头:“我们都知道你不能去,你去了也没有用。而且,电视台不会同意的。” 斯隆只是叹了口气,没有继续争下去。他问道:“现在知道这些“光明之路”的浑蛋们到底想要什么吗?” “还不知道。但是,我确定他们会告诉我们的。”一阵沉默之后,帕特里奇说:“下午5点特别小组要开会。我想你愿意参加。之后,我们就要通宵工作了。”他接着讲述了白天的调查进展和周五播出所有消息的计划。 “我会去开会的,”斯隆说,“还有,谢谢你。”帕特里奇起身准备走,斯隆问道:“你现在就得走吗?” 帕特里奇犹豫了一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时间紧迫,但是他感觉到斯隆很想跟他谈谈。于是他耸耸肩:“我想晚几分钟应该没什么问题。” 短暂的沉默之后,斯隆尴尬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该不该说。但是在这种时候,你没办法不想点儿什么。”帕特里奇好奇地等待着,斯隆继续说,“好吧,哈里,我一直想知道你对杰茜卡的态度。毕竟多年前你们俩那么亲密。” 原来如此——他终于说出了一直以来深藏心底的秘密。帕特里奇斟酌着该如何回答,他知道这一刻十分关键。“没错,我确实关心杰茜卡,一部分原因正如你说,我们曾经很亲密。但主要是因为她是你的妻子,而你是我的朋友。至于我和杰茜卡曾经的过往,自她嫁给你的那一天就结束了。” “我想我现在说这些是因为发生的一切,但是我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 “我明白,克劳福,有时我很想告诉你,我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有对于你娶了杰茜卡或者成为知名主播,我从来没有怨恨过。我没有理由那样做。但我总感觉如果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的。” “也许你是对的。”斯隆顿了顿说,“如果可以的话,哈里,我想说我现在相信了。” 帕特里奇点点头。他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该走了。在门口他转过身说:“到了利马,我会全力以赴的,克劳福。我一定会的。” 帕特里奇刚才一进斯隆的办公室,就发现绑架案之后,一直都在的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奥蒂斯·哈夫洛克不见了。帕特里奇在马蹄组办公室外面稍加停留,通知了查克·因森特别小组开会的事,然后问起了特工的去向。 “他还是会经常出现,”晚间新闻的执行制片人说,“但是我觉得他好像在查其他线索。” “你觉得他今天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 帕特里奇希望这位特工能继续忙他自己的事情,这样就可以保证只有CBA内部的几个人知道今晚的安排,以及帕特里奇明天动身的消息。当然到了星期五,如果CBA要在晚间新闻中播出新进展的消息提前走漏,联邦调查局可能会要求知道详细情况,这样他们就必须想办法拖延到播出时间。不过,那时帕特里奇已经身在秘鲁,会有其他人来负责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把应付联邦调查局也作为制定明后两天计划时考虑的因素之一。 下午5点钟,特别小组的会议室里已经来了很多人。莱斯·齐平翰和克劳福德·斯隆也到了。查克·因森待了15分钟后离开了,因为全国晚间新闻的首播马上就要开始了,由另一位马蹄组的制片人代替他开会。帕特里奇坐在会议桌的一端,丽塔·艾布拉姆斯坐在他旁边。几分钟后艾丽丝·艾弗里也来了,她为当晚制作了一条绑架案的新闻,但并没有包含当天的新素材。泰迪·库珀在和那些临时调查员们一起工作了一天之后也回来了,走访地方报社查阅分类广告的工作还在进行中,但目前还没有任何进展。明·范·坎走进来,制片人诺曼·耶格和卡尔·欧文斯也到了。还有一张新面孔正是唐·凯特林。乔纳森·莫尼也在场,正被介绍给大家认识。还有一些后勤人员也参加了会议。 帕特里奇先简要介绍了当天的调查情况,还有第二天动身去秘鲁的打算,以及在周五的晚间新闻中公开所有信息的决定。 莱斯·齐平翰插话道:“你说的我都同意,哈里,但是我认为我们应该更进一步,制作一集60分钟的专题报道,也放在周五播出,对绑架案的始末进行详尽的报道,包括新的调查结果。” 大家都窃窃私语,表示赞同,新闻部总裁继续说道:“我要提醒各位,晚上9点钟我们安排的是黄金时段的新闻节目,但是可以进行替换。听起来你们掌握的东西已经足够一个小时了。” “确实很多。”丽塔·艾布拉姆斯向他保证道。不久之前,她看过了阿尔贝特·戈多伊的剪影采访和刚刚送来的唐·凯特林采访美国亚马孙银行经理艾米利亚诺·阿曼多的录像。她非常有信心。 看过片子之后,丽塔、帕特里奇和凯特林讨论过要不要保护殡仪馆老板的身份,因为在采访末尾,戈多伊愤然离席,把自己的脸暴露在摄像机之下。如果要保护戈多伊的身份,显然会给电视台带来麻烦,所以在电视上公开他的脸会更简单。但由于事先达成的协议,情况变得有些复杂。 最终大家认为,严格意义上来讲,戈多伊并不知道自己的脸被拍到,所以有必要遵守先前的约定。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帕特里奇在编辑器上删掉了出现戈多伊脸的部分,这样以后也无法从未播放片段中被找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进行这样的编辑是违法的,但即便官方开始调查也找不出证据。 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意识到制作60分钟的专题相当容易,因为那个黄金时段本来就属于新闻部——因此,不用征求电视台高层的意见。本来周五晚9点安排的是《头条背后》,是由诺曼·耶格制作的一档杂志类节目,这边的工作结束之后他肯定会回去。齐平翰暗自决定不会马上向玛戈特·劳埃德–梅森报告改节目的事情,不过周五他会抽空告诉她今晚讨论的结果。 就这样,大家不断地进行讨论。 帕特里奇宣布明·范·坎和肯恩·欧哈拉将和他一起去秘鲁,肯恩就是两周前参与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飞机失事新闻报道的那位录音师。 丽塔看了对面的齐平翰一眼,说:“莱斯,采访调派部已经为哈里和其他人租了一架里尔喷气式飞机,明早6点从蒂特波罗出发。我需要得到你的批准。” “你确定……”齐平翰想到高昂的费用,本来想说,“不能乘坐民航飞机吗?”但当他看到克劳福德正盯着自己,便改变主意简洁地说:“我同意。” 会议决定丽塔留在纽约全权负责周五晚间新闻的报道和60分钟的专题节目,艾丽丝负责晚间新闻的报道,诺曼·耶格和卡尔·欧文斯负责专题报道。然后在周五晚上,丽塔会去利马和帕特里奇的团队会合,耶格将作为高级制片人接管纽约的工作。 帕特里奇公开了之前和齐平翰讨论好的决定,就是他走后,唐·凯特林将在纽约负责特别小组的工作。凯特林的商业记者工作将暂时由助手处理。 帕特里奇指出,在他主持的周五的全国晚间新闻和之后60分钟的专题报道中,都不能显示出他已经去了秘鲁。事实上,如果能在某种程度上显得像直播一样——但不是真的要骗人,就更好了。 虽然其他电视台和报社不太可能被这样的伎俩所欺骗,但是只要能减少他们派报道团队去秘鲁的紧迫感就够了。从比较现实的角度来讲,除了竞争之外,帕特里奇可以有更多的机会独自调查,而不会和一大群记者挤来挤去。 这就带来了保密方面的问题。 莱斯·齐平翰宣布当晚和明后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准讨论,哪怕是和新闻部里的其他人,更不能和外人,包括家人讨论。只能和“有必要了解”的人讨论。“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新闻部总裁环视着会议室里的人继续说道:“我们都不要做或者谈论任何会导致新闻提前泄露,让哈里失去24个小时领先时间的任何事。总之,请记得生命正处在危险之中。”——他看向克劳福德·斯隆——“非常特别的生命,对我们每个人都很重要。” 其他的保密措施也逐一进行了安排。 明后两天,用于制作60分钟专题报道的演播室和控制室外面将安排保安人员站岗,只允许丽塔列出的名单上面的人进入。而且,演播室常规的输出线路将被切断,这样演播室和控制室外面的人就无法通过监视器看到里面进行的一切。 不过,大家一致决定周五上午的安保将略微松一些,可以在白天播出宣传广告,告知观众当天的全国晚间新闻会播出与绑架案有关的重大消息,还有60分钟的专题报道。而且当天出于礼貌,还要通知其他的电视台、新闻通讯社和报社,但是不会透露任何细节。 最后,帕特里奇问道:“还有其他事吗,我们能开始工作了吗?” “还有一件事。”丽塔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说,“莱斯,我需要你同意再租一架里尔喷气式飞机,周五晚上轮到我去秘鲁了,还要带一位编辑鲍勃·华生和一套编辑设备。而且我还需要钱。” 熟悉内情的人都轻声笑起来,甚至连克劳福德·斯隆也笑了。丽塔在争取乘坐私人飞机的机会,一方面庞大笨重的编辑设备很难用其他方式进行运输,而且带着大额美元乘坐商业航班也是不明智的,虽然丽塔没说明金额,但是她准备带5万美元。对于秘鲁这种当地货币已经接近一文不值的国家来说,硬通货是非常重要的,用美元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包括一定会用到的特权。 齐平翰暗自叹了口气。他想,尽管他们正在热恋,但丽塔也太不体谅自己了,把他推到了两难的境地中。 “去做吧,”他对她说,“可以预订。” 会议结束几分钟之后,帕特里奇就在电脑前开始为周五的全国晚间新闻写自己作为联合主持的引言。他写道, 15天前发生的CBA新闻主播克劳福德·斯隆的妻子、儿子和父亲被绑架的案件已经取得了惊人的进展。根据CBA的调查报告,三名人质已经被运到秘鲁,被革命游击队光明之路所控制,该组织已经长期在秘鲁的大部分地区实行恐怖统治。 绑匪的动机还不清楚。 现在已知的是一位联合国外交官利用纽约的银行账户,为绑匪提供用于绑架和其他恐怖活动的资金。 和其他许多犯罪活动一样,我们的调查也是从钱开始的。请看CBA商业记者唐·凯特林的详细报道。 帕特里奇开始修改写完的稿件,在他明早5点离开曼哈顿去蒂特波罗之前,还有许多类似的引言要写,这只是第一篇。 1 东部夏令时间大约早上6点,天下着雨,一片漆黑,一架里尔36A型喷气式飞机从新泽西蒂特波罗机场启程,飞往哥伦比亚波哥大。飞机上坐着哈里·帕特里奇、明·范·坎和肯恩·欧哈拉。 36A型喷气式飞机的最大航程无法直达利马,他们会在波哥大停留很短的时间,加好油就走,他们希望能在东部标准时间下午1点30分到达秘鲁首都,秘鲁并不实行夏令时。 帕特里奇和其他两个人直接从CBA新闻总部坐电视台的车到达蒂特波罗。帕特里奇昨晚挤出半个小时,回到洲际酒店打包好了行李。他没有花时间办理退房,电视台第二天会派人去做的。 他还让CBA新闻的采访调派组在里尔喷气式飞机上安排了睡觉的地方,这非常令人满意。在客舱的右边,两个面对面的座位靠背被放倒,变成了一张床,上面还有床垫、床单和毯子。另一边也可以再弄出一张床,但是明和欧哈拉就得共用了。不管怎样,帕特里奇觉得他们昨晚肯定没有自己那么辛苦。 等他们的飞机起飞入航的时候,帕特里奇已经睡着了。他熟睡了三个小时,醒来发现客舱里一片昏暗——有人体贴地放下了所有的遮光板,但还是能从边缘处看到明亮的阳光。在客舱的另一边,明蜷缩在座位上睡着了。坐在后座上的欧哈拉也睡着了。 帕特里奇看了一下手表:纽约时间上午9点,利马时间刚刚8点。他看了看副驾起飞前拿来的飞行计划,算出来还要两个小时才到波哥大。喷气式发动机的声音很稳定但并不吵,也没有颠簸的迹象。帕特里奇突然想到一个词组“丝绸般的旅行”。他享受着舒适的环境,又一次躺下闭上了眼睛。 这次他并没有睡着,也许三个小时的睡眠已经足够了。也许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无法长时间地休息。过去,他就发现自己在压力很大或者有任务的时候,就不太需要睡觉,现在正是,或者马上就会迎来这样的时刻。没错,他要行动起来,不夸张地说,很有可能要面对一场战斗,他顿时感到非常兴奋。 他觉得这种感觉一直藏匿在他的身体中,在越南的经历把它唤醒了,其他地方的战争也满足了他的需要。这就是为什么他成为业内所说的“砰砰”记者,他以前还为此烦恼不已,而现在已经不在意了。 为什么不呢?因为有时就是需要像他这样的记者,就像巴拉克拉瓦的军人所面对的那样: 大炮在他们右边, 大炮在他们左边, 大炮在他们面前, 发出阵阵轰鸣。 他微笑着,对丁尼生的浪漫主义感到很有趣,也被他自己逗乐了。 他也并不是一直都这样。他和嘉玛在一起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有意地避开战争和危险,因为生活太幸福甜蜜了,他不能去冒险。在那段时间,他知道在电视台内部,大家都说:给哈里一些安全的任务吧——这是他应得的。暂时先让年轻点儿的记者们去报道战争吧。 当然,后来一切都改变了。嘉玛去世之后,帕特里奇就不再受到保护,又一次被派到战场上,一部分原因是他确实做得很棒,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表现得根本不在乎要冒多大风险。他觉得后一个原因也可以解释现在他为什么要走这一趟。 自从这个项目开始,他就一直回想起和嘉玛在一起的日子,真是奇怪。他在绑架案发生后从多伦多回来的飞机上,就想起了在教皇的DC–10客机上与嘉玛相遇的那一刻……想起了他和教皇的对话和他解决的“斯拉夫人”混淆事件……还有嘉玛为他端来了早餐,带给他一枝玫瑰花。 项目开始一天之后——或者是两天后?——的夜晚他在酒店想起了更多的事情……爱上嘉玛的瞬间,在教皇游历的过程中求婚……还有在短暂经停的时候,他们乘坐出租车去巴拿马的老城,嘉玛站在他的身边,法官宣布他们成为夫妻。 再后来,不到一周之前,在去过克劳福德·斯隆家后,从拉奇蒙特返回曼哈顿的车上,他又在夜色中想起了与嘉玛在罗马田园般的宁静生活,他们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嘉玛总是带来欢笑和快乐的惊人天赋;她永远搞不定的支票簿;她疯狂的、让自己胆战心惊的驾驶技术……直到她交出钥匙,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在那之后,他们就从罗马搬到了伦敦…… 现在,他又开始了另一段空中旅程,有了更多享受安静的时间,他又想起了嘉玛。这一次他不再抵触,而是任由思绪游走。 他们在伦敦的生活简直棒极了。 他们住进了圣约翰伍德的一间布置精美的公寓,这是帕特里奇之前的那位记者腾出来的,嘉玛很快就加入了自己喜欢的风格和色彩。房间里总是充满了鲜花。她把他们从罗马带来的油画挂起来,从肯辛顿买来瓷器和亚麻台布,还从库克街一位年轻的艺术家那里买来一座引人注目的青铜雕塑。 在CBA新闻伦敦分站,帕特里奇的工作非常顺利。他报道的新闻有些是英国的,其他都来自欧洲大陆——法国、荷兰、丹麦和瑞典——但是,他很少长时间离开家。不工作的时候,他就和嘉玛一起在伦敦闲逛,在一起发现历史的过程中收获快乐,见证了许多壮丽奇特的瞬间,迷人的窄巷和复杂的螺旋形街角,依然保留着狄更斯时期的模样。 众多像迷宫一般复杂的街道常常让嘉玛迷路。当帕特里奇说起罗马的街道也是一样复杂时,嘉玛摇摇头表达了不同的看法:“罗马‘不朽之城’的别称不是随便得来的,亲爱的哈里。在罗马你向前走,靠的是感觉。而伦敦是在和你玩猫和老鼠的游戏——你永远不知道它会把你带到哪里去。但是,我喜欢这样——就像游戏一样。” 交通也让嘉玛不知所措。她和帕特里奇一起站在国家美术馆前的台阶上,看到围绕着特拉法加广场快速行驶的出租车、小轿车和双层巴士,她对他说:“太危险了,亲爱的。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幸运的是,由于嘉玛在心理上无法适应靠左侧驾驶,所以她根本不愿意开车,当帕特里奇不在的时候,她要么步行,要么坐地铁或者出租车。 国家美术馆是他们去过的众多美术馆之一,他们也欣赏到了其他或常见或另类的风景,从白金汉宫的卫兵换哨到老建筑上的用砖堵塞的窗户——19世纪早期的遗留物,那时为了支援拿破仑打仗,窗户是要征税的。 他们雇的一日导游,带他们参观了安妮女王的雕像,导游说这位女王一生怀孕过19次,死后被葬在约1.46米的正方形棺材中。在前身是卡尔顿酒店的新西兰屋,导游告诉他们,胡志明曾经在这里做厨房搬运工——这些都是嘉玛感兴趣的信息,她一直不停地把它们都记在笔记本上。 周日最佳的消遣方式,就是去大理石拱门附近的演讲者之角,帕特里奇解释说,在那里,“预言者、高谈阔论的人和狂人、怪人都可以得到相同的时间”。 “有什么不同吗,哈里?”嘉玛曾经听完之后问道,“那些你在电视上报道的严肃演讲已经不会更好了。你应该报道一次演讲者之角。” 不久之后,帕特里奇向纽约提出了这个建议,马蹄组表示同意。报道播出后,广受赞扬,成为周五晚上诙谐幽默的压轴好戏。 还有一次是参观由拜伦勋爵的管家创立的布朗酒店,还在那里喝了下午茶,简直称得上是在英国最棒的体验。那毫无瑕疵的服务、美味的三明治、烤饼、草莓果酱和块状的德文郡奶油让人欲罢不能。“就像神圣的仪式一般,我太喜欢了,”嘉玛说,“像圣餐仪式,但是更加美味。” 总之,不管他们一起做什么都是快乐的。嘉玛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更加幸福的生活正等待着他们。 在嘉玛怀孕7个月的时候,帕特里奇受命到巴黎工作一天。CBA新闻的巴黎分站人员不足,需要有人来报道一部美国电影被指控批判性地错误描绘了“二战”时期法国抵抗运动的新闻。帕特里奇完成了报道,并通过卫星从伦敦传回纽约,但是他怀疑这条新闻并没有重要到在全国晚间新闻中播出,结果正如他所料。 后来,在巴黎分站,他正准备赶飞机回家时,有人把电话递给他,告诉他说:“伦敦分站找你。齐克打来的。” 齐克就是伦敦分站站长伊齐基尔·汤姆森,他是一个身材庞大健壮、不苟言笑的人——对于同事他似乎毫无感情。帕特里奇一接起电话就马上听出齐克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 “哈里,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我不知道该怎样……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他努力说着。 齐克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 嘉玛死了。她当时正要从骑士桥繁忙的交叉路口过马路,目击者说她先看了左边而不是右边……哦,嘉玛啊!我最亲爱的,最好的,可是却粗心大意的嘉玛啊,她一直觉得所有英国人开车都靠错边了,她还不知道过马路的时候要看哪一边……一辆卡车从右边撞上来,从她身上碾了过去。那些目睹事故发生的人都说不应该责备卡车司机,他根本没有机会停下…… 他们的孩子——帕特里奇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男孩——也死了。 帕特里奇回到伦敦,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之后,独自回到他们的公寓,不禁潸然泪下。他单独在家待了好几天,拒绝和任何人见面,只是不停地流眼泪——不仅是为了嘉玛,还有这么多年他一直没能哭出来的眼泪。 终于,他为在艾伯凡死去的威尔士儿童们流下了眼泪,他亲眼看着他们可怜的尸体从可怕的泥浆中被抬出来。他为那些非洲的饥民哭泣,甚至有人在他们的镜头前死去,当时哭不出来的帕特里奇只是在做着笔记。他为他去过的发生悲剧的地方的所有人哭泣,他曾经站在那些痛失亲人的人群中,听着他们的一边哭号一边诉说着自己的悲痛,但是他只是在工作,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他记得一位女心理医生曾经告诉他:“你把它们都存起来了,把感情都积压在内心的某个地方。总有一天,当一切涌出,冲破阻碍,你就会哭了。没错,你会哭的!” 后来,他努力恢复了正常的生活。CBA新闻为了帮助他走出来,一直让他处于忙碌的状态,而没有时间胡思乱想,艰巨的任务刚刚结束,另一项任务马上接踵而至。很快,全世界只要有冲突和危险的地方,就会有哈里·帕特里奇的身影。他常常冒险又总能化险为夷,大家,包括他自己都觉得,他的生活非常令人着迷。就这样,几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即便他没有忘记嘉玛,但至少在大部分时间里他能够做到不会频繁地思念她。但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斯隆家人绑架案发生两周以来,他总是会想起她。 现在,他坐在里尔喷气式飞机上,还有一个小时才到波哥大,睡意又一次袭来,在哈里·帕特里奇的脑海中,过去和现在已经融为一体……嘉玛和杰茜卡也好像成了一个人……嘉玛–杰茜卡……杰茜卡–嘉玛……不管会遇到多少困难,他都会找到她,把她带回来……他一定要救她。 他又睡过去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里尔喷气式飞机马上就要就降落在波哥大了。 2 哈里·帕特里奇认为利马的反差,就像危机和冲突那样既明显又可怕,政治和经济残酷地,甚至是野蛮地把整个秘鲁分成好几块。 这个广阔干燥,向四周延伸的首都被分成几个部分,每个部分要么是物资丰富、奢华富有,要么是又脏又乱、穷困潦倒,在两个极端之间,仇恨就像毒箭一般防不胜防。和他所了解的其他城市不同,这里几乎没有中间地带。豪华的住宅都建在利马最好的地段,周围是修剪整齐的花园,旁边就是可怕拥挤的城市贫民区。 大批的贫民挤在肮脏的、用硬纸板做成的小屋里,非常可怜,他们的眼神中含着怒火,过去几次到秘鲁时,帕特里奇都感觉这里即将爆发一场革命。现在,根据他到这里第一天掌握的消息,马上就会发生一场某种形式的暴动。 帕特里奇、明·范·坎和肯恩·欧哈拉于下午1点40分降落在利马豪尔赫查韦斯机场。一下飞机,他们就受到了CBA在秘鲁的正式通讯员费尔南德斯·帕布尔的迎接,像现在这种时候,他就成了电视台需要依靠的人。 帕布尔带着他们,不用排队就通过了移民局和海关检查,看起来钱已经在某些环节上起到了作用,然后,他又护送他们上了一辆福特旅行车,司机正等着他们。 费尔南德斯看起来大约35岁,体格健壮,皮肤黝黑,充满活力,有着厚厚的嘴唇和洁白的牙齿,他总是带着自认为灿烂的笑容,但很明显他错了,不过帕特里奇并不在意。他之前和费尔南德斯合作过几次,对方总是能凭直觉就知道需要做什么,然后马上搞定,这一点让他很喜欢。 搞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米拉弗洛雷斯高档的五星级恺撒酒店为帕特里奇安排了套房,为另外两个人也安排了上好的房间。 帕特里奇在酒店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衬衫,费尔南德斯按照帕特里奇的要求,已经打电话安排好了第一次会面。对方是一位老朋友,安第斯广播台的新闻编辑和播音员塞尔吉奥·乌尔塔多。 一个小时之后,这位播音员就和帕特里奇一起坐在一间兼作办公室的小播音室里。 “哈里,我的朋友,我只有坏消息,”塞尔吉奥回答道,“在我们国家,法治已经荡然无存。就连表面上的民主也不复存在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我们都完全失败了。政治原因导致的屠杀很普遍。总统所属的党派里有秘密的暗杀小组——很多人就那样消失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比秘鲁历史上的任何时刻都要接近一场彻底的大屠杀。我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哎,但事实就是这样!” 帕特里奇注意到,虽然这低沉悦耳的声音来自一个胖得出奇的身体,但是一如既往地让人不得不相信。也难怪塞尔吉奥拥有全国最多的听众,因为广播仍然是最重要的新闻媒介,比电视更加有地位和影响力。电视观众只集中在大城市的富人区中。 塞尔吉奥挪了挪自己肥胖的身体,他的椅子就发出了抱怨的嘎吱声。他的两颊就像是特大号的香肠,随着他的脸不断增大而越来越小的眼睛现在看起来像猪一样。但是,他头脑很灵活,在美国包括哈佛大学在内的名校就读过。塞尔吉奥很喜欢美国记者来找自己,之前也有很多人来过,所以很努力地思考着最有水平的观点。 在达成他们的对话内容在第二天晚上之前不得公开的共识之后,帕特里奇描述了斯隆家人绑架案的经过,然后问道:“你有什么建议吗,塞尔吉奥?你有听说什么帮得上忙的消息吗?” 播音员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听说,这也并不奇怪。“光明之路”很擅长保密,主要是因为他们把手下那些口无遮拦的人都杀掉了——活着的都是不乱说话的人。但是如果可以,我会帮你去试探一下。我在很多地方都有联系人。” “谢谢你。” “至于你们明晚的新闻,我去拿一盘卫星转播的录像带,然后自己改编。我们这里一点儿都不缺少灾难题材。这个国家不管在政治上、经济上,还是其他方面都彻底完了。” “我们听到很多关于‘光明之路’的不同报道。他们真的越来越强大了吗?” “没错——不仅是日益强大,而且是控制着全国越来越多的地区,所以你为自己安排的任务是很难的,有人甚至会说是不可能完成的。假如被绑架的人在这里,那他们可能藏身的偏僻地方就有上千个。但是,我很高兴你先来找我,因为我会给你一些建议。” “是什么?” “不要寻求官方的帮助,也就是不要去找秘鲁的武装部队或者警察。事实上,要避免和他们成为盟友,因为他们已经不可靠了,如果他们以前可靠过的话。说起谋杀和故意伤人,他们比‘光明之路’的人好不了多少,都是一样残忍。” “最近有什么例子吗?” “有很多。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说给你听。” 帕特里奇已经开始考虑要为全国晚间新闻传回报道了。他本来打算等周六丽塔·艾布拉姆斯和编辑鲍勃·华生到了之后,一起为周一的节目制作一条新闻。帕特里奇希望能把塞尔吉奥·乌尔塔多和其他人的原声片段加入其中。 接着他问道:“你说过民主已经不复存在了。这是夸张说法还是完全属实?” “不仅属实,而且对于这里的很多人来说,民主是否存在对他们的生活一点儿影响也没有。” “这可是猛料啊,塞尔吉奥。” “只不过是因为你的观点太受限了,哈里。美国人把民主看作包治百病的良方,只要按照药方每日服用三次就可以解决问题。所以,他们就认为民主在全世界也是有效的。天真的美国人忘记了要想让民主发挥作用,那么大多数民众就必须有各自值得守护的东西。总体上讲,大多数拉丁美洲人都没有。当然,下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 “好吧,我认可你说的。为什么呢?” “包括我们在内,在全世界深陷困境的地区主要有两种人——一种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富人;还有就是无知绝望,而且大多没有工作的穷人。第一种人有节制地生育,而第二种人就像苍蝇一样生育,人数越来越多——就像一颗随时准备毁灭第一种人的定时炸弹。”塞尔吉奥轻描淡写地指了一下身后说,“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你有办法解决吗?” “美国本来可以解决的。不必动用军队和金钱,而是把避孕技术团队派到全世界,就像肯尼迪当年派出和平队一样。哦,虽然这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但是控制住人口增长就可以拯救世界。” 帕特里奇质疑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如果你指的是天主教的话,我要提醒你,我自己就是天主教徒。我也有很多天主教徒的朋友,他们德高望重,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家境殷实。奇怪的是,大部分人的子女都不多。我问过我自己:难道他们抑制着自己的性欲吗?在了解过双方的情况后,我确定他们并没有这样做。事实上,有人甚至坦率地否定关于避孕的宗教教义,顺便说一句,这只是人为制造的教义。”他接着说,“在美国人的带领下,反对这条教义的呼声会越来越高。” “说到坦率,”帕特里奇说,“你愿意在摄像机前把我们刚刚说过的内容再重复一遍吗?” 塞尔吉奥摊开双手说:“我亲爱的哈里,为什么不呢?也许我在美国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言论自由的热情。我在节目中,一向是畅所欲言,虽然有时我也想知道,他们还能让我继续干多久。政府和‘光明之路’都不喜欢我说的话,而他们都有枪和子弹。但是人不可能永生,所以没问题,哈里,我会帮你的。” 帕特里奇禁不住暗自承认,在眼前肥胖的身躯之下,是一个有原则、有勇气的人。 在到达秘鲁之前,帕特里奇就已经知道,确定人质的位置只有一种办法。就是装作一般的电视新闻记者,和认识的联系人见面,寻找新的联系人,然后搜寻线索,四处采访,同时期待着一些能带来线索的信息片段出现,最终找到人质被囚禁的地方。 在那之后,当然就是一个更大的问题:怎么去救他们?那就是到时候才要面对的问题了。 帕特里奇觉得,除非碰巧有突然的进展,否则这个过程将会是困难、缓慢而令人厌烦的。 按照电视记者的常规做法,他接着来到了恩特尔,这是一家总部位于利马市区的全国性的电信公司。恩特尔将成为CBA与纽约总部联系的基地,包括卫星传输。其他美国电视台的摄制组来秘鲁工作一两天时,也会使用相同的设备。 维克托·韦拉斯科是恩特尔的国际经理,费尔南德斯·帕布尔之前已经与他联系过了。这位经理大约40多岁,头发花白,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韦拉斯科的心思显然还在其他事情上面,他对帕特里奇说:“本来是很难找到地方的,不过我们为你们的编辑和设备准备了一个单间,我们已经设置了两条电话线路。你们的人需要使用通行证……” 帕特里奇意识到在秘鲁这样的地方,政客和军队首领都是趾高气扬,赚得盆满钵满,而像韦拉斯科这样低调的经理,尽职尽责,常常劳累过度,却得不到相应报酬的人,才是真正推动国家运转的人。帕特里奇拿出在酒店套房里装好的1 000美元的信封,小心地递给对方。 “一点儿小心意,麻烦你了,韦拉斯科先生。我们离开之前会再来见你的。” 韦拉斯科一时间有些尴尬,帕特里奇怀疑他会不会拒绝。当韦拉斯科看到信封中的美元时,他点点头,把信封放进了口袋里。 “谢谢你。如果还有其他事情……” “会有的,”帕特里奇说,“这是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 刚过下午5点,帕特里奇从恩特尔一回到酒店就给马努埃尔·利昂·塞米纳里奥打电话,对方马上问道“怎么这么久,哈里?自从上次我们聊过几句之后,我就一直等着你。” “我在纽约有点儿事要处理。”帕特里奇想起自己10天前和《现场》周刊的编辑兼出版人的通话内容——那时,秘鲁与斯隆家人绑架案的关联并未像现在这般确定。他问道:“我想知道,马努埃尔,你今晚有约吗?” “我确实有。晚上8点我要在比萨屋吃晚餐,我的客人只有一位,就是哈里·帕特里奇。” 现在是晚上8点15分,他们正喝着皮斯科酸酒,这是在秘鲁很受欢迎的鸡尾酒,辛辣但是好喝。比萨屋是一家兼作酒吧的传统餐馆,在那里经常能看到利马有权势的人。 马努埃尔身材瘦小,有着修剪整齐的凡·戴克式的尖髯,带着最新款的卡地亚眼镜,穿着布莱奥尼的西装。他随身带着一个轻薄的暗红色公文包。 帕特里奇说完自己来秘鲁的原因之后,接着说:“我听说这里的情况很糟糕。” 塞米纳里奥叹了口气说:“没错,确实是。不过,生活总是很复杂的。我们……弥尔顿怎么说的来着?‘把地狱变成天堂,把天堂变成地狱’。至少我们这些利马人还活着,这正是我想通过《现场》的封面来表达的。”他伸手打开公文包,“这是我们最新的一期和下一期的图片。我觉得把它们放在一起可以说明一些东西。” 帕特里奇先拿起印好的杂志。封面是一张彩色照片,拍的是市区高楼的屋顶。屋顶上有一大堆碎片,很明显是爆炸造成的。照片中间是一具仰卧的女尸。她看起来很年轻,她脸上的伤不太重,看得出是很漂亮的。但她的肚子被炸烂,带血的内脏散落在尸体周围。帕特里奇虽然对战争场面并不陌生,却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为了节省时间,你就不用看里面的故事了,哈里。当时,街对面正在进行一场商务会议。这个女人是‘光明之路’的激进分子,打算用迫击炮袭击会议中心。结果迫击炮是自制的,在她点火之前就爆炸了。” 帕特里奇又看了一眼照片,然后放在一边说:“我觉得‘光明之路’在利马越发猖狂了。” “非常正确。到处都是他们的人,这次失败的爆炸只是一个例外。他们的大多数行动都成功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为下周安排了这样的封面。”马努埃尔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幅图片递了过来。 这是一张半裸的美女照片,几乎可以称得上色情。一个大约19岁的苗条姑娘衣着暴露,只穿着泳衣,一头金发凌乱着,双唇微微张开,闭着眼睛,两腿半叉开着。 “生活还要继续,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哪怕是在秘鲁,”马努埃尔说,“我们先点餐吧,我会给你一些建议的,哈里,来保证你的生活也能继续下去。” 这家店的意大利菜很好吃,服务也是一流的。快吃完的时候,塞米纳里奥往后一靠,说: “有件事你必须知道,‘光明之路’可能已经知道你在这儿了,到处都有他们的眼线。但即便不是这样,他们很快也会知道的,可能就是在明天你们CBA的节目播出之后,而且节目还会大范围地进行重播。所以,你必须马上请一个保镖陪着你,特别是你夜间外出的时候。” 帕特里奇笑了笑说:“我好像已经受到这样的待遇了。”费尔南德斯·帕布尔坚持要到酒店接帕特里奇,然后再把他送到这儿来。在福特旅行车上还有一个一言不发、身材魁梧的男人,看起来像是一位重量级拳击手。从他夹克下面凸出的部位来看,他带着枪。到了目的地,这位新人先下了车,费尔南德斯和帕特里奇一直等到他示意才下车。帕特里奇没有问,费尔南德斯告诉他:“你吃饭的时候我们会在这里等着。”大概那两位还在外面等着呢。 “很好,”塞米纳里奥称赞道,“你们的人知道该做什么。你自己带枪了吗?” 帕特里奇摇摇头。 “你必须带。我们都带。借用美国运通的话说就是‘没有它不要离开家’。还有一件事,不要去阿亚库乔,那里是‘光明之路’的大本营。一旦他们知道你在那儿,就等于自杀。” “到了一定时候,我可能必须要去一趟。” “那让我或者其他人来帮你,先了解到你的朋友们被关在哪里。然后,你必须出其不意地快进快出。除此之外,你没有其他的方法,只能租一架包机。如果你给的钱足够多的话,会有飞行员愿意做的。” 他们谈完的时候,大部分就餐的客人已经走了,餐厅也准备要打烊了。 费尔南德斯和保镖还等在外面。 在坐车回恺撒酒店的路上,帕特里奇问费尔南德斯:“你能帮我弄一把枪吗?” “当然,你有什么偏爱的枪吗?” 帕特里奇想了想。他的工作性质让他对枪支很了解,也学过怎么用枪。“我喜欢9毫米的勃朗宁,还有消音器。” “明天你就能拿到了。说到明天——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计划吗?” “和今天一样,我要见更多的人。”帕特里奇心里想,未来的日子里还是要见更多的人,直到有所突破为止。 3 周五是CBA纽约总部有大动作的日子。有些行动已经提前计划好,还有很多是无法预见的。 像往常一样,电视台的节目从早上六点的《晨间新闻》开始。在节目中,CBA新闻的节目预告会和商业广告一起播出,这种模式将贯穿全天。节目预告是哈里·帕特里奇在摄像机前提前录好的。 “今晚……在CBA全国晚间新闻……将独家带来关于克劳福德·斯隆家人绑架案令人震惊的最新进展。 “在东部时间晚上9点,中部时间7点,将带来60分钟的特别节目——‘秘鲁调查:斯隆家人绑架案’。” “请一定不要错过今晚的全国晚间新闻和60分钟的特别节目。” 选择帕特里奇来做节目预告是很明智的,因为他一直是晚间新闻中绑架案部分的主持人。而且他的出现就等于在暗示自己还在美国,但是到早上6点的时候,他已经在秘鲁待了18个小时了。 莱斯·齐平翰看到节目预告时候,他正在自己位于82街的公寓里快速吃着自助式的早餐。这位新闻部总裁有些匆忙,他知道今天会发生很多事情,透过厨房的窗户,他能看到CBA的豪华轿车和司机已经在外面等候。这辆车让他想起玛戈特·劳埃德–梅森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他应该乘出租车的指示,他完全没当回事儿。但是待会儿他一到办公室,就必须要给玛戈特打电话汇报情况,因为她很有可能也看到了节目预告。 这个决定完全没必要。他一上车,司机就递给他一部电话,玛戈特的咆哮声随即传来。 “新进展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一切发生得很突然,我本来打算一到办公室就打给你。” “公众都知道了。为什么我就得等呢?” “玛戈特,公众并不知道——今晚才会告诉他们,而我一到办公室就会告诉你,我不能通过这部电话告诉你,因为我们不知道还有谁在听。” 接着是一阵停顿,他能听见对方沉重的呼吸声,“你来了马上打给我。” “我会的。” 大约15分钟后,齐平翰又一次拨通了电视台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的电话,说:“有很多事情要向你汇报。” “快点儿开始吧。” “首先,从你的角度来看,前景很棒,我们几位优秀的人才已经取得了独家的突破性进展,今晚可能会给CBA带来历史上最高的新闻收视率,不过不幸的是,有关斯隆家人的消息,对于克劳福来说并不好。” “他们在哪儿?” “在秘鲁。在‘光明之路’的人手里。” “秘鲁!你确定吗?” “我说了,我们有经验最丰富的人来做这项工作,特别是哈里·帕特里奇,他们的发现很令人信服。我毫不怀疑,而且我确定你也不会怀疑的。”同样地,玛戈特在听到秘鲁之后大吃一惊的反应也让齐平翰感到奇怪,让他忍不住怀疑这背后的缘由。 她尖锐地说:“我要和帕特里奇谈。” “恐怕这不可能。他已经在秘鲁了,昨天就去了。我们希望能从他那里等到最新的消息,然后周一播出。” “为什么你们的行动这么快?” “这就是新闻,玛戈特。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工作的。”这个问题让他很惊讶。还有她声音中的不确定,甚至是紧张感也让他不安。他忍不住问道:“听起来你很关心秘鲁。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对方沉默了,明显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格罗班尼克工业现在在秘鲁有一桩大买卖。牵扯到很多方面,所以必须和秘鲁政府维持良好的关系。” “我不得不说CBA新闻和秘鲁政府并没有结盟,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跟其他的政府也没有过。” 玛戈特不耐烦地说:“CBA是格罗班尼克的。格罗班尼克与秘鲁结盟——因此CBA也和秘鲁有关系。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齐平翰很想回答,我永远做不到!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而是说:“我们首先是新闻机构,必须要如实地报道新闻。而且我要说明,我们没有把秘鲁卷进来——是‘光明之路’绑架了我们主播的家人。无论如何,今晚的节目一播出,其他所有人,所有你能想到的电视台和报社也都会马上扑上来,报道秘鲁的新闻。” 在齐平翰的内心,他在问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对话呢?我是该笑还是该哭呢? “有事随时通知我,”玛戈特说,“如果有任何变化,特别是与秘鲁有关的,我要马上知道,而不是第二天。” 齐平翰听到咔嗒一声,对方挂断了电话。 玛戈特·劳埃德–梅森在巨石阵优雅大方的办公室里陷入了沉思。她一反常态地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她应不应该打电话给格罗班尼克的总裁西奥多·埃利奥特呢?她想起在福德利俱乐部开会时他提醒过大家:“我不希望任何事情破坏我们和秘鲁之间的微妙关系……进而毁掉这次可能成为‘20世纪之最’的重要交易。”最后,她还是决定向他汇报一下。从她这里知道,总比从其他新闻节目中知道要好得多。 当她告诉埃利奥特这个消息时,对方的反应出奇的平静:“好吧,如果‘光明之路’这帮乌合之众实施了绑架,我想没办法不报道。但是,我们不要忘了秘鲁政府并没有被牵扯进去,因为他们和‘光明之路’是死对头。让你的新闻记者们务必搞清楚这一点。” “我保证他们能做到。”玛戈特说。 “他们可以再进一步,”西奥多·埃利奥特继续说,“眼下的事情提供了一个让政府树立良好形象的机会,CBA应该加以利用。” 这句话让她感到困惑:“怎么利用?” “显然,秘鲁政府会尽最大的努力,不惜动用军队和警察,去寻找并解救被绑架的美国公民。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我们要保证他们得到应有的赞誉,要在我们的电视新闻中加入积极的画面。然后,我就可以打电话给我的私人朋友卡斯塔涅达总统,告诉他,‘嘿,我们为你和你的政府树立了良好形象!’——这会对格罗班尼克金融服务公司和秘鲁完成我们债转股交易的最后阶段非常有帮助。” 但是,就连玛戈特也很犹豫地说:“我不确定能否走到那一步,西奥。” “那就确定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在操纵新闻。好吧,这件事对我们很重要,做就做了!”这位格罗班尼克的总裁提高了声音说,“天呐!那家该死的电视台是我们的,不是吗?所以,让我们偶尔也利用一下这种所有权。同时,告诉你的新闻记者们,给他们支付高额薪水的正是一家求胜心切、受利益驱动的企业,不管他们是否喜欢,他们都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果他们不喜欢,完全可以选择离开!” “我听到了,西奥。”玛戈特说。她一边听一边做着记录,已经想好了一个分三个阶段进行的权宜之计。 首先,她会打电话给齐平翰,准确地按照西奥的要求,强调在CBA新闻中要明确秘鲁政府与绑架案无关。其次,作为CBA的董事长,她要亲自联系美国国务院,要求立即敦促秘鲁不惜一切代价——包括动用军队和警察——来解救斯隆的三位家人。最后,CBA总部将播出关于秘鲁政府密切配合的一般新闻。与此同时,CBA新闻还会积极地对他们实际的努力进行报道。 几乎可以确定的是,她一定会遇到困难和争议,但是玛戈特确信自己与西奥多·埃利奥特的关系,还有对格罗班尼克的忠诚是至高无上、超越一切的。 莱斯·齐平翰对玛戈特的不可预测性,已经逐渐习惯了——因此,当他在他们通话不久之后,又接到她的电话时并不惊讶。但是,话题让他很不安,因为这是公司在直接干预新闻的内容,虽然这种事在所有的电视台时有发生,但是在重大新闻上是几乎没有过的。幸运的是,这一次他有希望打消对方的疑虑。 “我们都知道秘鲁政府与绑架案无关,”齐平翰说,“我确定在今晚的新闻中会有这方面的暗示。” “我要的不只是暗示。我要的是肯定的陈述。” 齐平翰犹豫了,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场坚定地捍卫新闻部的独立性,但是他意识到自己还有把柄在玛戈特手上,于是说:“我得看一下稿子,”他对她说,“15分钟后我再回电话给你。” “别再拖时间了。” 10分钟之后,齐平翰打来电话说:“我想这样你会满意的。这是哈里·帕特里奇去秘鲁之前写的,今晚我们的节目中会播出:‘秘鲁政府和‘光明之路’已经是多年的死对头,斗争不断。秘鲁总统卡斯塔涅达曾说过,‘光明之路’的存在让秘鲁陷入危险之中。那些罪犯对我来说如鲠在喉。’最后一句话将配上图书馆的镜头和卡斯塔涅达的原声。” 听得出来齐平翰松了一口气,他戏谑地说:“我看,哈里·帕特里奇看透了你的心思,玛戈特。我希望你能满意。” “当然。再读一遍,我想记下来。” 打完电话之后,玛戈特叫来秘书,口授了一份给西奥多·埃利奥特的备忘录。 西奥: 根据我们之前谈话的内容,下面这段话将出现在今晚的全国晚间新闻中: “秘鲁政府和‘光明之路’已经是多年的死对头,斗争不断。秘鲁总统卡斯塔涅达曾说过,光明之路的存在让秘鲁陷入危险之中。那些罪犯对我来说如鲠在喉。” 最后一句话会出现卡斯塔涅达的画面和声音。 感谢您的建议和帮助。 玛戈特·劳埃德–梅森 这份备忘录将会由特别信使亲手送到格罗班尼克工业总部。 玛戈特的下一个电话就是打给华盛顿的美国国务卿。 在周五全天,一直到全国晚间新闻6点30分首播之前,CBA的安保都非常严格,外部人员一直在四周出没,试图了解CBA的独家信息,因为观众和竞争者们已经被吊足了胃口。其他电视台、电台、新闻通讯社和报社的工作人员,一直在给自己CBA的朋友和联系人打电话,企图——有时是直接打听,不过大部分还是拐弯抹角地套话——了解新闻的主要内容。但是在CBA内部,通过严格限制知情人的数量和暂时隔离电脑的内核,还是守住了秘密。 结果,新闻一经播出,就马上在世界范围内被复制和重播,而CBA当仁不让地成为信息来源。这让其他电视台非常恼火,不停地质问手下的人:我们怎么会漏掉这么重要的新闻呢?我们到底在哪里出错了呢?为什么你没有核对或者没有跟进?难道没有人想过给那里打电话吗?我们怎么防止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同时,其他电视台匆忙修改了自己第二轮播出的内容,使用包含“CBA提供”字样的录像带,报社也纷纷修改了第二天的头版内容。此外,所有的主流媒体都马上通知自己在秘鲁的固定联系人,并紧急派记者、通讯员和摄制组飞往秘鲁。 在这时,又出现了重大的新进展。 目前负责CBA绑架案特别小组工作的唐·凯特林在快到晚上10点的时候听到了这一消息,当时60分钟的特别节目即将结束,凯特林还在主播台前,在观众看来,他是和哈里·帕特里奇共同主持,但事实上帕特里奇只出现在录像带里。 丽塔·艾布拉姆斯一小时前已经出发,去蒂特波罗机场飞往秘鲁了,现在由诺曼·耶格担任高级制片人。耶格在进广告的时候,通过主播台上的电话告诉了凯特林这个消息: “唐,节目结束之后,特别小组要马上开会。” “发生什么事了,诺曼?有新消息了?” “简直是地狱!刚才莱斯告诉我,巨石阵总部收到了绑匪的要求,还有一盘杰茜卡·斯隆的录像带。” 4 他们先放了杰茜卡的录像带。 现在是周五晚上10点30分。在CBA新闻一个通常由高级主管使用的专用审片室里聚集了10个人:莱斯·齐平翰和克劳福德·斯隆,来自特别小组的唐·凯特林、诺曼·耶格、卡尔·欧文斯和艾丽丝·艾弗里,还有巨石阵CBA总部的玛戈特·劳埃德–梅森、执行副总汤姆·诺坦德拉和CBA播出组组长欧文·布雷斯布里奇,以及联邦调查局特工奥蒂斯·哈夫洛克。 这群人能聚在一起部分是机缘巧合。当晚早些时候,大约7点30分,有个送信人把一个普通的包裹送到了巨石阵的入口大厅,收信人写的是:CBA电视台董事长。在进行常规的安检之后,包裹被送到玛戈特·劳埃德–梅森所在的楼层,通常情况下这个包裹要等到周一早上才会被打开。然而,诺坦德拉的办公室紧挨着玛戈特的,当晚他和他的两位秘书碰巧工作到很晚。其中一位秘书收到了包裹并打开。她意识到这个包裹很重要,就通知了诺坦德拉,后者马上给玛戈特打电话,那时玛戈特正在在华尔道夫酒店出席为法国总统举行的欢迎酒会和晚宴。 玛戈特中途离开了酒会,赶快回到巨石阵,在那里她和诺坦德拉,还有刚刚被叫来的布雷斯布里奇一起看了录像带和附带的信件。他们立即意识到必须要通知新闻部,并且在CBA新闻总部召开会议。 会议开始前几分钟,曾担任过新闻部总裁的布雷斯布里奇把克劳福德·斯隆叫到一旁,说:“我知道这太难为你了,克劳福,我必须提醒你录像里有些我不喜欢的声音。如果你想要先自己看一遍录像,我们其他人可以在外面等,我们能理解。” 克劳福德·斯隆和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哈夫洛克一起,从拉奇蒙特开车赶过来,当有人打电话通知他说收到杰茜卡的录像带时,哈夫洛克就在斯隆家。此刻斯隆摇摇头说:“谢谢你,欧文。我要和你们一起看。” 会议由凯特林主持,他对着观众后面的操作员说:“好了,开始吧!” 审片室里的灯光暗下来,又高又大的电视屏幕马上变成黑色,只有零散的光点,就像播放没有画面的空白录像带那样。但是,突然有声音播放出来——一串刺耳的尖叫声。大家都吓呆了,克劳福德挺直身子,断断续续地叫着:“哦,天呐!是尼基!” 接着,尖叫声猛地中断了,就像开始的时候一样突然。过了一会儿,画面中出现了杰茜卡的头和肩膀,背景是纯棕色,明显是一堵墙。杰茜卡的脸部僵硬,表情严肃,观众中的大多数人都认识她,对于他们来说,杰茜卡显得面色苍白,处于极度紧张状态。但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坚定,语气克制,尽管如此,还是给人一种她在强迫自己正常表达的印象。 她说:“我们受到了善良公平的对待。因为他们已经解释过带走我们的原因,我们理解了这样做的必要性。他们还说,如果我们的美国朋友想要确保我们安全回家,是非常容易做到的。为了让我们获得自由,你们必须快速准确地按照录像中的指令去做,但是要知道……” 在听到“要知道”这里时,克劳福德·斯隆猛地吸了一口气,小声地喊了一句。录像带还在继续。 “……如果你们没有按照那些指令去做,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俩。我们恳求你们,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克劳福德突然又发出了声音,他低声喊:“看呐!” “我们会等着,一切都靠你们了,非常希望你们能做出明智的决定,把我们安全带回家。” 接下来的一秒钟,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杰茜卡的脸在出现在屏幕上,她面无表情,目光显然很茫然,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然后,声音和画面都结束了。审片室里的灯也亮了起来。 “我们之前把整个录像带都放了一遍,”欧文·布雷斯布里奇说,“没有其他内容了。而且关于一开始的尖叫声,我们认为是从另外的录像带里剪辑的。当你放慢速度仔细看的时候,就会发现有轻微的画面断层,那里就是进行剪接的地方。” 有人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布雷斯布里奇耸耸肩:“可能是想吓我们一跳,让我们害怕。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是很有效果的,不是吗?” 大家都小声议论着表示赞同。 莱斯·齐平翰轻声问道:“你确定一开始的声音是尼基吗,克劳福?” 斯隆绝望地说:“肯定是。”然后,他接着说,“杰茜卡传递了两个暗号。” “什么暗号?”齐平翰疑惑地问道。 “第一个是舔嘴唇,意思是‘我现在做的事情是被迫的,不要相信我所说的任何话。’” “真聪明!”布雷斯布里奇说,“杰茜卡干得漂亮!” “真有胆量!”有人接着说。其他人也点头表示同意。 斯隆继续说:“绑架案发生前一天晚上,我们聊过这些暗号。我以为有一天我自己会用到……生活真是充满了巧合。我猜杰茜卡还记得。” “她还告诉你什么了?”齐平翰问道。 “不要说,先生!”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哈夫洛克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斯隆先生,不管你还知道什么,暂时不要告诉别人。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们一会儿再谈。” “我也想知道,”诺曼·耶格说,“特别小组到目前为止,在保守秘密方面做得很好。”然后,他又尖锐地说,“在发现秘密方面也是一样。” 联邦调查局特工瞪着眼睛说:“我想你会听到我们的主管对此有什么评价——为什么连我们都没有通知?” 艾丽丝·艾弗里不耐烦地说:“这就是在浪费时间。斯隆太太在录像里说了还有指令。我们拿到了吗?”虽然艾丽丝是在座所有人中最年轻的,但是眼前的一大批电视台高层对她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她一整天都在为60分钟的特别节目忙碌着,非常疲惫,但是她敏捷的思维还和平常一样。 玛戈特还穿着和法国总统见面时的那件淡紫色雪纺绸长礼服,是由奥斯卡·德拉伦塔设计的,她回答道:“在这儿呢。”她冲着诺坦德拉点点头:“我想你最好大声读一下。” 这位执行副总从玛戈特手中接过6张剪贴过的纸张,把一副半月形的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然后走到灯下——灯光下,他满头的白发和沉重的表情更加明显,诺坦德拉在成为CBA的高层以前是一位企业律师,多年在法庭上发言的经历让他的声音有一种自信的威严感。 “这封信件——或者我应该说是这篇不同寻常的诽谤文章的题目是‘光明的时代已经到来’。我现在要原原本本地读给大家,不带任何评论或者插入语。” “在文明革命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领导并发起革命的人选择沉默、忍耐和受苦,有时甚至悲惨地死去,但总是满怀希望,积极谋划。接着,那些被压迫、被剥削的人们发动起义,获得了胜利和荣耀,帝国主义和残暴统治被推翻,腐朽的资产阶级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对于‘光明之路’来说,沉默、忍耐和受苦的时代已经结束。光明的时代已经到来。我们已经准备好前进了。” “在整个世界,那些标榜自己是超级大国的国家互相耍手段,假意寻求和平,实际上是在为帝国主义和社会帝国主义灾难性的交锋做准备,两者都在追求世界霸权。这所有的一切都会给被奴役和虐待的人们带来苦难。如果放任那一小部分崇尚权力的有钱人进一步剥削世界,那么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控制人类。” “但是,就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革命已然在各地一触即发。‘光明之路’将领导这场革命。我们有知识和经验。我们的影响力正在向全世界扩展。” “是时候让更多的人更加全面地了解我们了。” “多年来,那些爱撒谎的资本帝国主义的媒体,只刊登和播出他们一心赚钱的主人们要求的内容,无视或者歪曲了‘光明之路’成员们英勇奋战的事迹。” “现在要改变一下了。这就是把资本主义的人质带走并囚禁起来的原因。” “在此要求美国CBA电视台做到以下几点: 一:从收到此要求的下周一开始,CBA的全国晚间新闻节目(两次播出)暂停5个工作日。 二:用另一个节目取代被取消的晚间新闻,播出内容是5盘录像带,之后会有人把录像带送到CBA。节目的标题是,世界革命:‘光明之路’树立典范。 三:在‘光明之路’的节目播出期间,不允许出现任何商业广告。 四:不管是CBA还是其他组织都不得试图追踪录像带的来源,第一盘录像带会在下周四之前送到CBA,之后将每天送一盘。胆敢有人试图追查录像带的出处,我们就会马上处死一名在秘鲁的人质。如果还有进一步愚蠢的行为,结果也是一样。 五:这些命令没有任何协商的余地,必须严格执行。” “如果CBA电视台和其他人能完全遵守这封信中的指令,三名人质将在‘光明之路’的节目全部播出4天后被释放。但是,如果你们没有执行指令,就再也见不到人质了,也别想找到他们的尸体。” “还没完,”诺坦德拉说,“在另外一张纸上还有。 “‘光明的时代已经到来’的副本和女人质的录像带已经被送到其他电视台和报社了。” “这就是全部了,”诺坦德拉最后说,“都没有署名,但是既然和录像带一起送来,我觉得是真的。” 大家听完都沉默了。看起来没有人想要第一个讲话。有的人看看克劳福德·斯隆,他萎靡地坐在椅子上,脸色很差。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感到绝望。 莱斯·齐平翰最后开口了:“好吧,现在我们知道了。我们一直都想知道,这些人想要什么。我们以前认为是钱,结果是更多的东西。” “要多得多。”布雷斯布里奇接着说,“用钱来计算的话,当然是无法衡量的,但是很明显,这不是现在要讨论的问题。” “就像我一开始说的,”诺坦德拉说,“整个事件——特别是那些胡言乱语,根本没有什么道理。” 诺玛·耶格大声说:“革命者很少讲道理,除非是对自己。但是我们没有理由不重视他们。伊朗已经教会我们这一点了。”耶格抬头看了下时钟,已经晚上10点55分了。他对齐平翰说:“莱斯,我们要不要插播这个消息?如果我们够快的话,可以在整点播出,再加一点儿录像带里斯隆太太的画面。如果其他电视台也真的收到录像带了,那他们可能随时会播出这条新闻。” “那就让他们去吧,”新闻部总裁态度坚决地说,“现在情况变了,我们变成了玩家,不能仓促行事。半夜12点我们出一个简报,这样就有一个小时来考虑如何处理这条新闻,而且更重要的问题是,如果我们要回应的话,该怎么做。” “我们肯定要回应,”玛戈特·劳埃德–梅森宣布,“很明显,我们不可能接受那些荒唐的条款。我们绝对不会让我们台的晚间新闻停播一周。” “可是,我们不用非得说出来,至少一开始的时候不用,”诺坦德拉指出,“我们可以说一些,我们正在认真考虑那些要求,稍后会发布声明之类的话。” “请原谅我说这样的话,”耶格对他说,“我怀疑那样做,骗不了人,尤其是‘光明之路’。我曾经花了很长时间调查那些人,他们绝对不是傻子——他们很狡猾。而且,他们对我们的工作很了解——比如,全国晚间新闻播出两次,并且我们在双休日的收视率比较低,所以他们才不选择双休日。” “那你的意见是?” “让新闻部来处理所有与回应有关的事务。这需要策略,而不是一句草率的‘荒唐的条款’就可以解决。在CBA新闻部,我们更加专业,更有默契,我们对整个事件也更了解……”耶格看到齐平翰给自己使眼色,就住了口。 “基本上,我同意诺曼说的,”齐平翰说,“但既然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我想我应该说没错,新闻部就应该处理回应的事务,因为我们的消息更灵通,我们熟悉秘鲁,有固定的联系人,而且我们最优秀的记者之一,哈里·帕特里奇已经在秘鲁,我们必须要和他商量。” “随你们怎么商量和用策略解决,”玛戈特厉声说——耶格提到她说过的“荒唐的条款”时,她的脸开始发红了,“但是,现在这已经是全公司的事情,需要高层来决定。” “不!该死的,不要!”有人喊出来。大家转过头,发现说话的人是克劳福德·斯隆,他不再沮丧地坐着,而是站起来,眼睛炯炯有神,脸涨得通红。他说话的时候,显得非常激动,几次说不出话来。 “不要让公司插手!诺曼那句草率的评价说的很对——我们刚刚都亲眼看见了,就是因为公司高层并没有对新闻进行决策的能力和经验。而且,公司已经做出决定了——我们也听到了:不能接受那些条款。不会让新闻停播一周。我们真的需要你告诉我们这些吗?难道我们这些做新闻的不知道吗?没错,是我们所有人,包括我。你只是想公开宣布,劳埃德–梅森夫人。好吧,是这样:我知道我们不能把CBA新闻拱手让给‘光明之路’一个星期。愿上帝帮助我!——我接受。你有这么多证人。” 斯隆停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我们在新闻部能做的,就是运用我们的技能和知识来与时间赛跑。此刻,时间才是我们最需要的东西。然后,就要靠哈里·帕特里奇了,他是我们最大的希望,也是我能与家人团聚的最大希望。” 斯隆还站在那儿,但是不说话了。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多年前也曾是新闻记者的布雷斯布里奇现在已经是公司里的重要人物了,他尝试用安抚的口吻说:“这样的时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很难面对的。很容易情绪激动,高度紧张,脾气变得暴躁。今晚说过的有些话本可以或者本应该用更加礼貌的方式说出来。”他转向玛戈特说,“同样地,玛戈特,我认为大家说的都是值得考虑的观点,但是要记得——正如克劳福说明的那样——你最终的决定,已经得到了理解和接受。这一点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 玛戈特得到了保住面子的机会,迟疑了一下,然后赞同地说:“非常对。”她告诉齐平翰,“以此为基础,你们可以制定暂时的策略性的回应。” “谢谢你,”新闻部总裁说,“我们能澄清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们达成一致意见的最终决定要暂时保密。” “我觉得可以。但是,你们最好跟这里的其他人都确认一下。无论如何,有事要通知我。” 其他所有人都在专心地听着。齐平翰面对大家问道:“我能得到大家的确认吗?” 每个人都同意保密。而这时,玛戈特离开了审片室。 当齐平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已经是夜里11点25分了。11点30分的时候他收到了来自秘鲁利马的路透社电讯的打印件,是关于“光明之路”对CBA的要求。过了一会儿,华盛顿美联社发来了更加详尽的报道,甚至包括“光明的时代已经到来”的全文。 在接下来不到15分钟里,美国广播公司、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都播出了简报,其中都包含了杰茜卡录像带中的内容。所有电视台都保证次日会有更加全面细致的报道,如果需要,还会有更多的简报。正在播出新闻节目的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索性加入了这条新闻,抢在了所有人的前面。齐平翰还是坚持自己之前的决定,不打断当前的节目,而是在半夜12点播出精心制作的简报,现在简报正在准备之中。 夜晚11点45分,他离开办公室,来到马蹄组,这里马上变得热闹起来。诺曼·耶格坐在执行制片人的位子上。艾丽丝·艾弗里在剪辑室里,整理杰茜卡的录像带和其他要被用作背景资料的录像带。将要主持午夜特别新闻的唐·凯特林一边化妆,一边仔细阅读并修改着一份草稿。 “我们就只是开门见山地报道,”耶格对齐平翰说,“不带任何CBA的反应。我们猜想以后会有很多时间来回应,不管你想要怎么做。顺便说一句,包括《纽约时报》和《纽约邮报》在内的所有人,都一直打电话询问我们的反应。我们告诉他们,我们还在考虑,目前没有任何回应。” 齐平翰点头表示同意:“很好。” 耶格朝着坐在对面的卡尔·欧文斯做了一个手势说:“不过他有个想法,关于我们该怎么回应。” “我想听听。” 欧文斯是一位吃苦耐劳的初级制片人,他已经想出来许多点子,也正是由于他辛苦的调查,才确认了那名恐怖分子就是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他一边查阅着自己在4英寸×6英寸的卡片上做的笔记,一边说: “‘光明之路’的信里说过,5盘要代替我们全国晚间新闻的录像带将被送到CBA——第一盘在下周四送到,其余的一天送一盘。与我们今晚看过的斯隆太太的录像带不同,那些录像带显然只会被送到CBA。” “这我都知道。”齐平翰说。 耶格微笑地看着欧文斯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说:“我的想法是,我们继续拖延公开CBA的回应,一直拖到周二。但是周一的时候,为了保持大家的兴趣,你可以宣布第二天会发布声明。接着在周二声明的内容是:在收到约定周四送达的录像带之前,我们不予回应,但在那之后,我们会公开自己的决定。” “这样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这样我们可以拖延到周四,从现在起还有6天的时间。然后,我们假设收到了‘光明之路’的录像带。” “好吧,我们收到了。然后呢?” “我们把录像带放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安全的地方,然后马上插播新闻,这样通常会引起巨大的反响,我们要说收到了录像带,但录像带有问题。一定是在路上被损坏了——大部分的内容都被抹去了。我们试图对录像带进行修复,但是我们做不到。除了在电视上公开这个消息,还要告诉报社和通讯社,确保这个消息能传到秘鲁,让‘光明之路’的人能知道。”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齐平翰说,“无论如何你还是说下去吧。” “‘光明之路’那帮人不会知道我们是不是在撒谎。和我们通常的反应一样,他们只知道发生那样的事是有可能的。也许他们会把我们说的话当真,然后再寄来一盘录像带,这又要耽搁好几天……” 齐平翰替他把话说完:“……而且这可能意味着,我们不可能在他们指定的那一天,开始播出他们的节目。” “没错。” 耶格补充道:“我猜卡尔最终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莱斯。他说的是如果成功,我们能再拖延几天,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你怎么看?” 齐平翰说:“我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点子。我很高兴我们反映真相的新闻又回来了。” 在这个周末,关于“光明之路”组织的要求和杰茜卡录像的新闻一直是最热门的,而且在世界范围内也越来越受到关注。请求评论的电话像潮水一般涌向CBA,大家都希望最好能以官方声明的形式发布。根据安排,所有类似的电话都被转到CBA新闻部。其他CBA的高层和管理者都收到通知,对于此类问题不予回答,哪怕是非正式的采访。 CBA新闻部临时召集了三位秘书周末加班,专门负责处理电话。每次他们的回答都是一样的:CBA无可奉告,而且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发表评论。 然而,CBA迟迟不表态的做法并没有阻止其他人表达自己的看法。大多数人的观点是:坚持下去!不要妥协! 但出乎意料的是,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觉得满足绑匪的要求换来人质被释放,并没有什么坏处,这让诺曼·耶格十分反感:“那些蠢货难道抓不住重点吗?他们看不到如果有了这个先例,会招来世界上所有的极端组织来绑架电视台的人吗?” 周日的脱口秀节目“面向全国”、“会见新闻界”和“戴维·布林克利新闻分析”都谈到了这个话题,而且还提到了克劳福德·斯隆写的《影像与真实》中的内容,尤其是: ? 人质们……应当被认为是可以牺牲的。 ? 应对恐怖主义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和恐怖分子讨价还价,不支付赎金,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绝不! 在CBA内部,那些向莱斯·齐平翰保证过会保密的人似乎都遵守了诺言,没有透露他们不接受“光明之路”条件的最终决定。事实上,唯一违背诺言的人就是玛戈特·劳埃德–梅森,在周日,她就打电话给西奥多·埃利奥特,把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当然,玛戈特会辩解自己向格罗班尼克的总裁汇报情况是完全正确的。但不幸的是,不管对与错,她的行为都为日后灾难性的泄密埋下了祸根。 5 格罗班尼克工业的全球总部在一幢豪宅式的综合办公楼内,办公楼坐落在位于纽约普莱森特维尔的私家花园中,距离曼哈顿大约30英里。选择这个地方的初衷是为了让高层在思考和决策的时候,能够远离格罗班尼克下属的工业和金融服务子公司的那种整日高压的气氛。比如,正在进行秘鲁债转股交易的格罗班尼克金融服务公司就在华尔街世界贸易中心一号大楼包下了整整三层楼。 然而事实上,许多影响格罗班尼克边远分部的次要事务,已经渐渐涌进普莱森特维尔的总部了。这就是为什么周一早上10点的时候,来自《巴尔的摩明星报》一脸学生气的年轻记者格伦·道森在等待着采访格罗班尼克审计主任关于钯的问题。最近,这种珍贵的金属时常出现在新闻报道中,而一家格罗班尼克的公司在巴西的米纳斯吉拉斯拥有钯矿和铂矿,在那里,劳工骚乱正在对货物供应造成威胁。 道森在审计员办公室外面一间美观的圆形休息室中等候,这个休息室通向格罗班尼克另外两位高层的套间,其中一位就是公司的总裁兼首席执行官。 这位记者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等待着,这时其中一间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道森马上认出其中一个是西奥多·埃利奥特,他以前看过他的照片。另一个人有些面熟,但是道森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两个人还在继续交谈着,第二个人说: “……听说了你们CBA的事情。那些秘鲁叛乱分子的威胁一定让你们身陷困境。” 格罗班尼克的总裁点点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的……走吧,我送你到电梯那儿……我们已经做出决定了,只是还没有公开。我们不会让这群狂热分子牵着鼻子走的。” “那么,就是CBA不会取消晚间新闻,对吗?” “当然不会!我们绝不可能播放那些‘光明之路’的录像带……” 说话声渐渐远去了。 格伦·道森用刚刚翻阅的杂志遮住笔记本,快速写下了自己刚刚听到的每一个字。他的脉搏快速地跳动着。他知道,自己掌握了其他记者从周六晚上开始就求之不得的独家消息。 “道森先生,”一位接待员叫他,“利卡塔先生现在可以见你了。” 走过接待员办公桌的时候,他停下来微笑着说:“那个和埃利奥特先生在一起的人,我确定我见过他,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接待员犹豫了一下——他察觉到对方的不情愿,又笑了一下,果然有用。 “那位是副国务卿奥尔登·罗德先生。” “没错!我怎么会忘了呢?” 道森之前在电视上有关经济事务的新闻中,见过这位副国务卿,当时他在出席国会委员会会议。不过,此刻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了他的名字。 对格罗班尼克审计主任的采访对道森来说无比漫长,虽然他一直在试图尽快结束。反正他对钯的话题并不是很感兴趣,他是一个有抱负的年轻人,想要写一些能引起广泛关注的报道,而他无意中得到的消息看起来就是一张通向美好未来的车票。可是,审计主任并不急于讨论钯的过去和未来。他根本不担心巴西的劳工骚乱,认为那只是暂时的,不太可能影响到供货,这也是道森最主要的调查结果。终于,这位记者以赶稿子为借口,赶紧离开了。 他看了看手表,觉得自己有时间开车回到《巴尔的摩明星报》在曼哈顿的办公室,然后在那里写这两篇报道,还可以制作报纸下午版的头条新闻。他开得很快,还在心里构思着语句,他沿着索米尔河公园大道一路向南,然后转到87号州际公路。 位于洛克菲勒广场的报社只有一间很小的办公室,格伦·道森坐在电脑前,很快地先写完了关于钯的报道。这是他去采访的最初目的,这项任务他已经圆满完成了。 接着,他开始写第二篇更加激动人心的报道。他的第一篇报道已经交到财经新闻部了,由于他是受财经新闻部指派,所以第二篇报道也要交到那里。但是,他很确定这篇报道不会在财经新闻部停留很久的。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地移动,瞬间就写好了开头。 道森一边写,一边开始思考一个伦理方面的问题,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面对这个问题:他现在写的消息一经公开,会不会给身在秘鲁的人质带来更大的危险呢? 再具体一点儿就是:被绑架的斯隆家人会不会由于CBA电视台拒绝“光明之路”要求的信息被披露而受到伤害?很明显,CBA还没有打算公开这个消息。 或者从另一方面来讲,公众是否有权了解像自己这样有事业心的记者调查到的,不管通过什么方式得到的任何信息呢? 虽然存在着各种问题,但是道森觉得那些都与自己无关。新闻的规则就是准确,让事件中的各方都知道真相。 记者职责就是记录自己发现的所有有价值的新闻,他的工作并不是以任何方式来隐瞒或者修饰,而是写出完整准确的报道,然后交给自己的雇主。 就在这时,报道被交到了编辑手中。而必须要考虑伦理问题的正是编辑,或者编辑们。 道森的文章将会从另一台电脑中打印出来,他已经觉得在巴尔的摩很快就会有一场争论了。 他写完之后,按下一个键给自己打印了一份。但是,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先把稿子拿走了。 那个人是刚刚走进来的总编桑迪·塞夫顿。塞夫顿是一位资深的综合记者,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而且和道森是很好的朋友。他读完报道,轻轻地吹了声口哨,然后抬起头: “你弄到猛料了。那些埃利奥特说的话,你是在他说的时候写下来的吗?” “不超过几秒钟。”道森把自己做的笔记给老人看。 “很好!你和这个奥尔登·罗德说过话吗?” 道森摇摇头。 “巴尔的摩总部应该会希望你这么做。”这时,一部电话响起来。“一定是巴尔的摩总部,想打赌吗?” 塞夫顿接起了电话,听了一小会儿,然后说:“今晚的头条就用我们的新闻,对吗?”他笑着把电话递给道森说:“是弗雷泽。” J·阿勒代斯·弗雷泽是执行编辑。他的声音很有威严,直入主题:“你还没有直接和西奥多·埃利奥特说过话,对吗?” “是的,弗雷泽先生。” “那就去做。告诉他你听到了什么,然后问他有没有要解释的。如果他否认说过这些话,也报道出来。如果他确实否认了,可以找奥尔登·罗德证实。你知道要问什么样的问题吗?” “我想是的。” “让我和桑迪说话。” 总编接过电话。他一边听着,一边冲着道森眨眼睛,然后说:“我看过格伦的笔记了。他是在现场记下埃利奥特的话的。非常清楚,不可能是误会。” 塞夫顿放下电话,对道森说:“还没有大功告成——他们在讨论伦理方面的问题。你继续联系埃利奥特。我去找罗德——他不可能已经回华盛顿了。”塞夫顿走到房间的另一边,拿起了另一部电话。 道森拨打了格罗班尼克的电话,通过总机转接,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森亮明自己的身份,要求和“西奥多·埃利奥特先生”通话。 “埃利奥特先生现在没有空,”对方亲切地说,“我是凯斯勒太太。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也许吧。”道森小心地解释着来电的原因。 对方的声音顿时变得冷淡:“请等一下。” 几分钟过去了。道森正要挂断电话再打一次的时候,对方又拿起了电话。这一次那个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埃利奥特先生说,你听到的所有内容都是机密,不能用于报道。” “我是记者,”道森说,“如果我听到或者了解到什么事情,而且也不是私下里告诉我的,我就有权报道。” “道森先生,我觉得再继续这样的对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请稍等一下。埃利奥特先生否认自己说过我刚才念给你听的那些话吗?” “埃利奥特先生没有进一步的评论。” 道森像记录之前的对话一样,写下了问题和答案。 “凯斯勒太太,你介意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我没有理由……好吧,戴安娜。” 道森笑了,他猜凯斯勒推测如果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倒不如使用全名。他正要表示感谢,才发现对方已经挂断了。 他一放下电话,总编就递给他一张纸:“罗德正坐着国务院的车去往拉瓜迪亚。这是车载电话的号码。” 道森又一次拿起了电话。 这一次刚振了一次铃,就有一个男人接起了电话。当道森要求“奥尔登·罗德先生”接电话时,对方回答:“我就是。” 记者又一次亮明身份,他意识到桑迪·塞夫顿正用分机上听着他们的对话。 “罗德先生,我们报社想知道,你对于西奥多·埃利奥特先生说CBA电视台将拒绝‘光明之路’要求的声明有何评论,埃利奥特先生的原话是,‘我们不会让这群狂热分子牵着鼻子走的。’” “是西奥多·埃利奥特告诉你们的吗!” “我亲耳听到他说的,罗德先生。” “我还以为他想保密呢。”对方停顿了一下说,“等一下!你是坐在我们路过的那个大厅里吗?” “是的,没错。” “道森,你骗了我,我坚决要求你们不能引用这次谈话的所有内容。” “罗德先生,我们谈话之前我就表明了身份,你也没说不能引用的事情。” “去死吧,道森!” “最后一句我们不会引用的,先生。因为那时候你已经说过不能引用了。” 总编笑容满面地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在巴尔的摩对于伦理问题的争论,并没有持续很久。 任何新闻机构都有披露消息的偏好。但是对于一些新闻,包括这一次,还是有必要讨论几个问题。即将负责本次报道的执行编辑和国内新闻编辑互相提问着。 问题:公开CBA的决定会不会让人质陷入危险?回答:人质已经处在危险之中——很难预测公开任何信息会有什么不同。问题:会不会有人因为消息公开而被杀呢?回答:不太可能,因为死了的人质不再具有价值。问题:既然CBA一两天之后就会公布自己的决定,稍早一点儿公布会有什么不同吗?回答:就算有,也没有太大的不同。问题:既然格罗班尼克的西奥多·埃利奥特随意地就泄漏了CBA的决定,那其他人也一定知道了,还有没有可能长时间地保密呢?回答:几乎可以肯定,不会。 最后,执行编辑说明了他们两人的讨论结果:“没有伦理问题了。开始吧!” 这条新闻成为《巴尔的摩明星报》下午版的头条新闻,通栏的大标题十分醒目: CBA向斯隆案绑匪说不 署名格伦·道森的报道如下: 对于绑架斯隆家人的绑匪提出的全国晚间新闻停播一周,播放由秘鲁叛乱组织“光明之路”提供的宣传录像的要求,CBA将断然拒绝。 “光明之路”已经承认人质被关押在秘鲁的一个秘密地点。 CBA的总公司格罗班尼克工业的总裁兼首席执行官西奥多·埃利奥特今天宣布:“我们不会让这群狂热分子牵着鼻子走的。” 在纽约普莱森特维尔的格罗班尼克总部,他说:“我们绝不可能播放那些‘光明之路’的录像带。” 埃利奥特表明立场的时候,一位《巴尔的摩明星报》的记者在场。 主管经济事务的副国务卿奥尔登·罗德当时正与埃利奥特在一起,但是在接受《巴尔的摩明星报》采访的时候拒绝发表评论,不过奥尔登说:“我还以为他想保密呢。” 今天上午晚些时候,记者曾经试图与埃利奥特先生取得联系,但没有获得进一步的消息。 “埃利奥特没有空,”格罗班尼克总裁的助手戴安娜·凯斯勒太太这样对《巴尔的摩明星报》的记者说,她坚称“埃利奥特先生没有进一步的评论。” 文章中还有绑架案的基本背景和事件经过。 甚至在《巴尔的摩明星报》上市之前,通讯社就得知了这一消息,这都要归功于《明星报》。当晚晚些时候,所有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包括CBA都援引了《巴尔的摩明星报》的报道。在CBA,大家听到这个过早泄漏的新闻,都近乎绝望。 第二天早晨,在绑架案的新闻已经占据新闻头条的秘鲁,所有的报纸、电台和电视都披露了这一消息,并且强调西奥多·埃利奥特把“光明之路”称作“一群狂热分子”。 6 “我喜欢韦森特,”尼基说,“他是我们的朋友。” “我也觉得,”安格斯在他的牢房里喊道。他躺在简易床上又薄又臭的床垫上,看着墙上的两只大甲虫来消磨时间。 “那你们两个就都不要想了!”杰茜卡厉声说,“喜欢这里的任何人都是愚蠢和幼稚的。” 她停下来,想要保持沉默,收回刚才的话。因为没有必要把话说得那么尖锐。 “对不起,”她说,“我不是故意要那样说话的。” 在小牢房里被关押了15天之后,每个人的压力都很大,不断消磨着他们的意志。杰茜卡竭尽全力保持斗志,哪怕不是很高涨,至少也不至于绝望。她还保证他们每天都在自己的带领下进行锻炼。很明显,尽管计划得很好,可是长时间被囚禁带来的限制感、单调感和孤独感还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影响。 油腻难吃的食物也是另一个耗尽他们体力的沉重负担。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虽然他们坚持洗漱,可还是又脏又臭,再加上常常出汗,他们的脏衣服总是黏在身上。 杰茜卡想到自己的反恐课程导师韦德准将在地下土坑中遭受了更长时间的折磨,就觉得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不错了。可塞德里克·韦德是一位在战时非常忠诚于国家的战士。眼下,并没有战争来让他们坚定思想或者强化体力。他们只不过是陷入小冲突的平民……是为了什么目的呢?杰茜卡想不明白。 同样地,想到尼基和安格斯说过的喜欢韦森特的话,她想起了从韦德准将那里学到的东西。看来现在正是告诉大家的好时机。 她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当值的看守,一边轻声问道:“安格斯、尼基,你们有谁听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我想我听过吧,”安格斯说,“但是不确定。” “尼基呢?” “没有听过,妈妈。那是什么?” 这时的看守是常带着漫画书来的那个,看起来他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漫画,根本不关心他们的对话。杰茜卡也知道他不会说英语。 “我来告诉你们。”杰茜卡说。 她曾经在学习小组上听韦德准将说过:“几乎每一次恐怖分子的劫持或绑架都会出现的一种情况就是,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总有一些人质会喜欢上绑匪。有时候人质甚至会认为恐怖分子是他们的朋友,而外面那些试图解救人质的警察或军队是敌人。这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杰茜卡后来通过辅助读物确认了这的确是真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还追溯到过去,了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名字的来历。 此刻,她一边搜索记忆,一边用自己的话,为尼基和安格斯讲述了这个奇怪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1973年8月23日的瑞典斯德哥尔摩。 那天早上,在市中心的诺玛姆斯托格广场,32岁的越狱犯让–艾里克·奥尔森进入斯德哥尔摩市内大型银行之一的瑞典信贷银行。从折叠起来的夹克下面,奥尔森拿出一把冲锋枪朝着天花板开枪,混凝土块和玻璃纷纷落下,引起了一阵恐慌。 之后的6天简直是严峻的考验。 在整个事件过程中,没有当事人想过在未来几年甚至几个世纪,他们所经历的事件会变得像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一样出名——这个医学术语已经被全世界的医科学生和执业医生所熟知,就像剖宫产、厌食症或者阿兹海默症一样熟悉。 奥尔森和26岁的共犯克拉克·欧佛森挟持了三女一男作为人质,他们都是银行职员。人质分别是31岁的比吉塔·伦布拉德,她是一位漂亮的金发美女;活泼可爱的23岁黑发女孩克莉丝汀·恩马克;21岁、身材小巧美丽温柔的伊丽莎白·奥德格伦和身材高大的25岁单身汉斯文·沙夫斯多姆。在接下来6天的大部分时间里,这6个人都待在银行的金库里,在那里绑匪通过电话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们要300万克朗现金(约合71万美元),两把手枪和一辆用来逃亡的汽车。 在僵持阶段,人质们受了很多苦。他们被迫站着,绳子就缠在他们的脖子上,这样,一旦倒下,就会被绳子勒死。有时,还有机关枪抵着他们的肋骨,每次他们都觉得自己要没命了。在长达50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没有吃东西。塑料垃圾桶就是他们唯一的厕所。在金库里到处都充满了幽闭带来的恐惧和忧虑。 但是,在人质和绑匪之间居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亲近感。比吉塔曾有机会脱身但是她并没有那样做。克莉丝汀试图给警方传信,然后说“我感觉自己像叛徒一样”。那名男性人质斯文用“亲切”来形容绑匪,而伊丽莎白对此并无异议。 斯德哥尔摩的警察发起了解救人质的消耗战,却遭到了人质的反对。克莉丝汀通过电话说自己信任绑匪,还说“我要求你们允许我们和他们一起走……他们是好人”。至于奥尔森,她宣称“他保护我们免受警察的伤害”。有人告诉她:“警察不会伤害你们的。”克莉丝汀的回答是:“我不相信。” 后来,人们才知道克莉丝汀和那个年轻一点儿的绑匪欧佛森走到了一起。她对调查人员说:“克拉克对我很温柔。”而且在人质被释放之后,在被抬上救护车时,克莉丝汀还在担架上冲欧佛森喊道:“克拉克,我们会再见的。” 实验室的技术人员在搜查金库的时候发现了精液。经过一周的审讯,其中一名女人质虽然否认自己有过性行为,但是她说有一天晚上,在其他人都睡着之后,她帮助奥尔森解决需求。调查人员尽管对没有性行为的说法表示怀疑,但后来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被释放的人质在接受医生的提问时,说警察是敌人,他们认为是罪犯救了自己的性命。伊丽莎白还控告一名医生试图给自己“洗脑”,强行阻止自己尊重奥尔森和欧佛森。 在1974年,在银行绑架案发生近一年之后,比吉塔还去监狱看望欧佛森,和他聊了半个小时。 参与调查的医生们最终宣布人质的表现是经历生死关头的典型反应。他们引用安娜·弗洛伊德对于这种反应的描述是“对攻击者的认同”。但是,这次发生在瑞典银行的事件也创造了一个永远被记得的名字: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嘿,很有意思,妈妈。”尼基喊道。 “这些我从来都不知道,杰茜。”安格斯也说。 尼基问:“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杰茜卡高兴地说:“还有一点儿。” 她又一次回想起英国人韦德准将讲过的:“我要给你们两条建议,”他对参加反恐课程的学生说,“首先,如果你是人质:小心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其次,当面对恐怖分子时,要记住‘爱你的敌人’不过是无聊的废话。而从另一个极端来说,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仇恨恐怖分子上,因为仇恨是多余的,只是浪费感情。永远不要信任他们,或者喜欢他们,要一直把他们当作敌人。” 杰茜卡把韦德的建议讲给尼基和安格斯听。她继续讲述在劫机事件中,被挟持的人质对袭击者产生了友好的感觉。1985年臭名昭著的环球航空847号航班事件就是最好的证明,当时一些乘客表达了对于劫机者的同情,甚至鼓吹绑匪宣扬的观点。 杰茜卡还说,最近在中东被释放的人质,显然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另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在被囚禁期间,他甚至给罗马教皇和美国总统传信,宣传绑匪的观点。信息的内容虽没有公开,但是非官方的说法称其为毫无意义的陈词滥调。 而让那些了解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人们更加关注的是绑架案受害者帕特里夏·赫斯特的案子。很不幸的是,赫斯特在1975年被捕,第二年又因为在绑匪控制下进行的犯罪活动出庭受审,斯德哥尔摩的事件并没有得到充分的了解,来让赫斯特得到同情或者公正的对待。在韦德的反恐课程上,一位美国律师说过:“赫斯特审判的法律和思想价值与1692年的塞林镇女巫审判是完全等同的。”他接着说,“现在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要记得是卡特总统发现了错误并为她减刑,如果帕特里夏·赫斯特就这样不可原谅地死了,那将是我们国家黑暗的耻辱日。” “所以你是说,杰茜,”安格斯说,“不要被韦森特表面上的随和所蒙骗。他依然是我们的敌人。” “如果他不是敌人,”杰茜卡指出,“那在他看守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安格斯对着中间的牢房说,“你明白了吗,尼基?你妈妈是对的,是咱们俩错了。” 尼基闷闷不乐地点点头,没有说话。杰茜卡想到这种被囚禁的经历带来的一个令人悲哀的事实就是,尼基要比同龄的孩子更早地面对人性丑恶的残酷事实。 像往常一样,有关斯隆家人绑架案的最新进展,通过广播跨越了最远的距离,传到了秘鲁最偏远的地方。 第一条是关于秘鲁和“光明之路”与绑架案有关的新闻,在周六被报道,也就是CBA全国晚间新闻播出特别任务小组独家调查结果的第二天。在这之前,秘鲁的媒体只把绑架案当作一般新闻进行报道,而与秘鲁的关系一经披露,绑架案马上就成了主要新闻。广播是传播最广的媒体,在这里也是一样。 同样地,在《巴尔的摩明星报》周一爆出惊人新闻的第二天早上,秘鲁电台就把关于西奥多·埃利奥特拒绝绑匪要求,以及对“光明之路”不屑一顾的新闻,传到了安第斯山区城市阿亚库乔和塞尔瓦村的新埃斯佩兰萨。 在阿亚库乔,光明之路的头目们收听了电台报道,在新埃斯佩兰萨,化名米格尔的恐怖分子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也听到了报道。 不久之后,米格尔和阿亚库乔一名光明之路的头目通了电话,但是两人在通话时都没有透露自己的姓名。两人都知道,以现在的标准来看,电话的效果很糟糕,而且在线路经过的地方,任何人都可以窃听,包括军队或者警察。因此他们的对话看似普通,实际上却用了很多秘鲁人常用的暗号,但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们的意思就是:必须马上采取行动,向美国CBA电视台证明他们现在所面对的既不是傻瓜也不是懦夫。可以杀掉其中一名人质,然后把尸体扔在利马能被人发现的地方。米格尔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但是他建议暂时不要杀人质,而是当作资本保留下来。他建议用另一种方式来取代杀戮,他想起了在哈肯萨克了解到的情况,他相信,那样做会对在纽约的对手造成毁灭性的心理打击。 对方同意了他的想法,由于需要运送物资,对方保证只要有可用的汽车或卡车,就会马上从阿亚库乔出发去往新埃斯佩兰萨。 在新埃斯佩兰萨,米格尔也开始做准备,他先派人叫来了索科罗。 杰茜卡、尼基和安格斯抬头看到几个人鱼贯而入,走进牢房外面的空地上。这几个人是米格尔、索科罗、古斯塔沃、雷蒙和一个看守。看得出来他们是有目的的,显然要发生点儿什么了,杰茜卡和其他人都担心地等待着。 杰茜卡可以确定的是,不管要自己做什么,她都会合作的。距离上次录像已经过去6天了,那次就是由于她一开始的反抗,才让尼基饱受烫伤的折磨。从那时开始,索科罗每天都来检查伤口,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尼基也不疼了。杰茜卡仍然对尼基满怀愧疚,决定再也不会让尼基受到伤害了。 结果,恐怖分子打开了尼基牢房的门,一下子涌了进去,丝毫不理睬杰茜卡和安格斯。杰茜卡焦急地大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我求求你们不要伤害他。他已经受够苦了。你们想干什么,就冲着我来吧!” 索科罗转过脸来,隔着牢房之间的隔挡冲杰茜卡喊道:“闭嘴!你根本阻止不了要发生的事情。” 杰茜卡疯了一般地尖叫:“你们要干什么?”她看到米格尔把一张小木桌放在尼基的牢房里,古斯塔沃和那个看守抓住尼基,让他动弹不得。杰茜卡又喊道:“哦,这不公平!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放了他吧!” 索科罗没有理会杰茜卡,对尼基说:“我们要切掉你的两根手指。” 听到“手指”,已经吓坏了的尼基一边尖叫,一边挣扎着,但无济于事。 索科罗继续说:“这些人待会儿就要这样做,你是无法改变的。如果你挣扎,就会更疼,所以别动!” 尼基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警告,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眼睛疯狂地转动着,更加拼命地想要把手挣脱出来,却没有成功。 杰茜卡发出一声刺耳的哀号:“哦,不!不要切手指!你们难道不理解吗?他要弹钢琴啊!那是他的生命……” “我知道。”这一次米格尔转过身,带着一丝微笑说,“我听到你丈夫在电视上说过——他在回答问题的时候说的。当他收到手指的时候,他就会后悔自己说过那样的话了。” 在尼基牢房的另一边,安格斯砰砰地敲打着隔挡,不停地喊着。他举起双手说:“拿走我的手指吧!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要毁掉这个孩子的人生呢?” 这次米格尔满脸怒气地回答道:“资本家小孩的两根手指和秘鲁每年死去的6万个5岁以下的孩子相比,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是美国人!”安格斯厉声说,“那不是我们的错!” “就是你们的错!资本主义制度,你们那种剥削人的制度是腐败的,无用的。都是制度的错……” 米格尔说的死亡孩子的数据,来自于“光明之路”的创始人阿维马埃尔·古兹曼。米格尔知道古兹曼的数据可能有些夸张,但是秘鲁的确是世界上死于营养不良的孩子最多的国家之一。 就在双方互相谩骂的时候,要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古斯塔沃把小桌子放在尼基面前。孩子还在一边扭动,一边可怜地哭着哀求,古斯塔沃把孩子的右手食指按在桌上,其他手指蜷缩在桌子的边缘。雷蒙拿出一把鞘刀。此刻,他狞笑着用大拇指试了试刀片的锋利程度。 雷蒙满意地走上前,把刀片对准尼基食指的第二个关节,用自己结实的左手手掌根快速地砸向刀背。只听咔嚓的一声,喷出一股鲜血,尼基尖叫起来,手指几乎已经切断了,但还没完全掉下来。雷蒙又拿起刀,切掉了连着的皮肉,把手指完全切下来。尼基由于疼痛绝望地哭喊着,声音刺耳,让人痛心。 尼基的血沾满了桌面,还有抓着尼基的那个人的手。他们顾不上这些,又把孩子右手的小指从桌子边缘移到桌面上。这一次的动作快了很多。雷蒙一刀就把手指切了下来,更多的血喷涌而出。 索科罗已经把切下来的第一根手指收起来放在一个塑料袋里,现在又把第二根放进去,然后把袋子给了米格尔。索科罗脸色苍白,紧紧抿着嘴唇,她扫了杰茜卡一眼,杰茜卡正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不停地呜咽着,全身都在颤抖。 此刻,尼基已经几乎没有知觉了,脸色灰白,躺在窄窄的床上,他的尖叫已经变成了痛苦的呻吟。米格尔、雷蒙和那个看守走出牢房,还带走了带血的桌子,索科罗示意古斯塔沃留下,对他说:“抓住这个孩子。别让他动!” 古斯塔沃把尼基扶着坐起来,索科罗走到外面,端着一碗温和的肥皂水进来,这时其他人也回来了。索科罗把尼基的右手竖起来,小心地清洗着切掉手指后留下的残肢,防止感染。肥皂水马上变成了鲜红色。然后,她把纱布片盖在伤口上,又用绷带包住了整个手。尽管透过纱布片和绷带,仍然能看到血迹,但是血流已经减慢了。 在整个过程中,明显处于休克状态的尼基全身不停地颤抖着,既不配合,也没有妨碍正在进行的一切。 米格尔还站在牢房外面的空地上,杰茜卡走到自己牢房的门口流着泪喊他:“请让我去我儿子那边!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 米格尔摇摇头,轻蔑地说:“胆小的孩子不能总让母亲陪伴!让这小子成为一个男子汉吧!” “他比你更像男子汉,你永远也比不上他。”安格斯充满愤怒和厌恶地说——他也走到牢房门口,面对着米格尔。安格斯回想着尼基一周前教他的西班牙语脏话:“你……该死的浑蛋!” 安格斯想起了这句话的意思。尼基把古巴朋友对自己说的话也告诉了安格斯。 米格尔故意慢慢地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安格斯,目光凶狠无情。然后,一直保持这个表情走了出去。 古斯塔沃刚好从尼基的牢房里出来,听到安格斯说的话,看到了米格尔的反应。古斯塔沃摇摇头,用蹩脚的英语对安格斯说:“老兄。你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他不会忘记的。” 几个小时过去了,杰茜卡越发担心尼基的精神状态。她尝试和他说话,努力想要通过语言来安慰他,但是没有成功,甚至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尼基有时就一动不动地躺着,偶尔发出几声呻吟。然后,他的身体会突然地抽搐几下,之后就是尖叫声和一阵颤抖。杰茜卡确定这些表现和随之而来的疼痛是由于神经被切断造成的。据她了解,大部分时间尼基都睁着眼睛,但是面无表情。 杰茜卡甚至恳求尼基回答自己:“就一个字,亲爱的尼基!就一个字!求求你——说点儿什么吧,什么都行!”但是没有回答。杰茜卡怀疑是不是自己也快疯了。不能伸出手触摸、拥抱自己的儿子,带给他身体上的安慰,让她非常沮丧。 杰茜卡一时间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她努力什么都不想,躺下来,悄然落下了辛酸的泪水。 接着,她又感到一阵自责……坚持住!振作起来!不能投降!她继续尝试和尼基说话。 安格斯也和她一起试着跟尼基说话,但还是和之前一样毫无回应。 饭送来了,被放在他们各自的牢房里。果然,尼基根本没有理会。杰茜卡知道自己需要保存体力,就尽量逼自己吃饭,但是发现自己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只好把饭推到一边。她不知道安格斯的情况如何。 天黑了。随着夜色加深,看守也换班了。是韦森特当值。外面的声音越发微弱了,只能听到昆虫的嗡嗡声,这时,索科罗来了。她带着之前用过的盛水的碗、几个纱布片、一卷绷带和一盏煤油灯,走进尼基的牢房。她轻轻地扶起尼基,开始更换他手上的敷料。 尼基看起来好了一些,也没有那么疼了,身体抽搐的频率也没有那么高了。 过了一会儿,杰茜卡轻声喊道:“索科罗,求你……” 索科罗马上转过来,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杰茜卡保持安静。杰茜卡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已经被压力和痛苦弄得晕头转向,只好住了嘴。 包扎完毕之后,索科罗离开了尼基的牢房,但是没有锁门。然后,她走到杰茜卡的牢房,用钥匙打开了锁。她又一次示意杰茜卡别出声。索科罗挥挥手让杰茜卡出来,然后指了指尼基牢房开着的门。 杰茜卡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天亮之前,你必须回去,”索科罗轻声说。她冲着韦森特所在的方向点点头说,“到时候他会告诉你的。” 杰茜卡正要走向尼基,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出于一时冲动,她失去了理性,走向索科罗并亲吻了她的脸颊。 过了一会儿,杰茜卡抱着尼基,小心地不碰到他缠着绷带的手。 “哦,妈妈!”他说。 他们紧紧地抱着对方。不久,尼基就睡着了。 7 在CBA新闻部,对地方报纸过去三个月的分类广告进行系统性搜查的工作就要被叫停了。 两周多一点儿之前,当搜查工作开始的时候,似乎找到绑匪在美国的据点是很重要的。当时人们希望即使找不到人质,至少也能找到一些确定他们位置的线索。 然而,现在大家已经知道斯隆的家人被带到秘鲁,虽然准确的位置只有“光明之路”知道,但是对早期据点的搜查就显得不太重要了。 特别是从电视新闻的角度来看,现场发现和画面还是能引起观众的兴趣,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搜查工作能提供重要帮助的可能越来越小。 尽管如此,这项工作也不是完全失败的。乔纳森·莫尼在搜查过程中发现了西班牙语《周报》,从中发现了与殡仪馆老板阿尔贝特·戈多伊有关的信息。通过询问戈多伊,他们发现戈多伊曾向恐怖分子出售棺材,并且确认买家就是尤利西斯·罗德里格斯。后来,通过向戈多伊施压,他们又得到了指向美国亚马孙银行的线索,进而发现了联合国外交官何塞·安东尼奥·萨拉韦里和他的情妇海尔格·埃弗伦被谋杀的案件,以及他们与秘鲁的关联。 单单是这些线索,也足以证明搜查广告的工作是值得的,大家对这一点都表示赞同。 但是,进一步的搜查还有可能带来更多的线索吗? 现在负责CBA新闻特别任务小组工作的唐·凯特林和特别小组的高级编辑诺曼·耶格并不这么认为。甚至连最初提出搜查想法并一直进行密切指导的泰迪·库珀也感觉没有理由再继续下去了。 周二早晨的特别小组会议上,中止搜查的事情终于被提了出来。 距离上周五CBA新闻部披露所有的已知信息已经过去4天了,当天报道了罪犯和人质身在秘鲁的信息,还有午夜播出的包含杰茜卡·斯隆的录像和“光明之路”要求的新闻。 同时令人苦恼的是,CBA本打算至少要保密到本周四的决定由于西奥多·埃利奥特的失误而世人皆知。值得注意的是,CBA里没有一个人批评《巴尔的摩明星报》,他们都知道《明星报》的记者和编辑们只是做了任何其他新闻机构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做的事,可能换作CBA自己,也会这么做。 西奥多·埃利奥特对于发生的事情既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 在秘鲁,哈里·帕特里奇、明·范·坎和录音师肯恩·欧哈拉已于周六与丽塔·艾布拉姆斯和录影带编辑鲍勃·华生会合。周一,他们的第一条联合报道就通过卫星从利马传回纽约,并成为当晚CBA全国晚间新闻的头条。 用乌尔塔多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民主国家,但是我们现在正处在痛苦的自毁阶段,就像尼加拉瓜、萨尔瓦多、委内瑞拉、哥伦比亚和阿根廷所经历的那样。” 而塞米纳里奥则提出了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在拉丁美洲,是什么造就了我们长期无法稳定的政府?”他继续说,“与我们北面谨慎的邻居相比,我们显得太可怜了。当加拿大和美国已经实现了开明的自由贸易,让国家得以强大稳定地代代相传的时候,在南边的我们还在经历着两极分化和杀戮。” 为了平衡报道,丽塔在帕特里奇的建议下试图安排一次与卡斯塔涅达总统的录像采访,虽然遭到了拒绝,但是一位政府部长的副手爱德华多·洛埃萨接受了采访,他采取的是安抚态度。通过翻译,他声称秘鲁的问题只是暂时的。国家失败的经济状况会得到扭转。“光明之路”的势力正在减弱,而不是增强。秘鲁的军队或者警察也会很快找到并解救被“光明之路”挟持的美国人质。 洛埃萨的言论出现在周一的晚间新闻中,但是用丽塔的话来说,这个人和他说的话“就像风中的苍蝇尿”。 CBA在利马的小分队和纽约总部的联系非常频繁,所以帕特里奇和丽塔对于国内的进展非常清楚,包括杰茜卡的录像带,“光明之路”的要求和埃利奥特的失误。最后一个消息让帕特里奇难以置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进行的暗中调查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被破坏了。尽管这样,他还是决定继续一开始的策略。 可能是因为CBA的工作重心已经从纽约转移到了利马,所以在周二的特别小组会议上,对于分类广告搜查的这种相对次要的事情也讨论了很久。 “是我提出来的,”诺曼·耶格对晚到的莱斯·齐平翰说,“因为成本太高了,而这是你们所担心的,我们可以随时中止这项工作。” “说得好!”齐平翰认同道,“但是,你们其他人或许有不同看法,那我们就来讨论一下利弊再做决定。”他并没有告诉大家全国晚间新闻的收视率现在出奇的高,他早已不再担心超出预算了。如果玛戈特·劳埃德–梅森小题大做的话,他就告诉她不管换谁来做新闻部总裁,都不会有这么庞大的收视群体。 齐平翰问泰迪·库珀:“关于中止广告搜查,你怎么看,泰迪?” 坐在会议桌另一边的这位年轻的英国调查员笑着说:“事实证明,这是一个了不起的点子,不是吗?” “当然。所以我才问你的。” “还是有希望发现点儿什么的——就像翻牌一样,还是有希望找到想要的A,但是可能性不大了。如果我们中止这项工作,我就不得不再想一个好办法。” “他非常有可能想出来。”诺曼·耶格说,他一开始觉得泰迪·库珀是一个爱出风头的年轻人,但现在他的看法已经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 最后,大家决定第二天就中止广告搜查工作。 然而3个小时之后,命运似乎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搜查工作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且是那种他们从一开始就希望遇到的。 下午2点,在特别小组的会议室,泰迪·库珀接到了乔纳森·莫尼打来的电话。 莫尼现在已经渐渐承担起管理者的责任,过去几天一直是他在管理着所有的临时调查员。越来越多的人猜测等莫尼现在的工作一结束,新闻部就会为他提供长久的职位。在电话里,他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而且非常兴奋。 “我觉得我们找到了。你,或者凯特林先生能过来一下吗?” “找到什么了,你在哪儿?” “我就在绑匪们待过的地方,我差不多能确定。我在新泽西的哈肯萨克。当地的《记录报》上有一则广告,我们一直跟进着。” “等一下!”库珀说。唐·凯特林和诺曼·耶格正一同走进来。库珀挥动着听筒冲他们喊:“是乔纳森。他说他找到了绑匪的据点。” 旁边的桌上有一个扬声电话,耶格按了一个按钮,扬声器就打开了。 “好吧,乔纳森,”凯特林说,“告诉我们你发现了什么。” 莫尼的声音回荡在会议室里:“在《记录报》上有一则分类广告,看起来很像我们要找的地方。要我读一下吗?” “读吧。” 会议室里的三个人听到了一阵报纸发出的沙沙声,莫尼继续介绍着情况。 他们得知这则广告出现在8月10日,也就是斯隆家人被绑架的1个月零4天前,正好符合他们估计的绑架前进行监视的时间。 哈肯萨克——出售或出租 占地3英亩[1]的传统民房,6间卧室,还有保姆房,适合多家庭居住,或者改造成疗养院等。有壁炉、燃油取暖设备和空调。宽敞的外屋可以停放车辆,或者作为小工坊和马厩。位置隐蔽,非常私密。价格实惠,可以根据修缮的需要进一步协商。 普兰德斯和佩奇经纪人/开发商 一位年轻的女调查员从众多的广告中发现了这条,因为《记录报》是当地刊登房地产广告最多的报纸之一。她一看到,就通过传呼器联系上正在附近的乔纳森·莫尼。他马上去报社的营业部找到她,在那里,莫尼给房产经纪人普兰德斯和佩奇打了电话。 一开始他并不抱太大希望。在前两周类似的警报有很多次了。但在短暂的兴奋和跟进之后,包括实地调查“有可能”的房屋,最后都没有什么结果。而这一次也不太可能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发现。 这一次,像大多数人一样,经纪人一听到是CBA在进行调查,非常配合地提供了地址。有所不同的是对方还提供了其他信息:第一点,差不多广告刚一刊登出来,就有人说要租一年,而且一次性提前支付了租金。第二点,最近他们发现房子里已经空无一人,租房子的人显然已经走了。 一位经纪公司的高级职员告诉莫尼:“租房子的人在那儿就住了一个多月,我们也一直联系不上他们,所以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回来。现在,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你们能联系上那些人,我们将非常感激。” 莫尼一下子来了兴趣,他保证有了消息会通知房产公司。接着,他和女调查员一起去看了那栋房子。 “我知道我们不应该贸然行动,”他对库珀和电话另一端的其他人说,“不过,我们已经知道绑匪们在秘鲁。无论如何,我们发现了一些我们认为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才决定打电话给你们。” 他还说自己是在距离空房子一英里的咖啡馆里打电话。 “首先,告诉我们位置,”凯特林命令道,“然后,回到那栋房子等着。我们马上就到。” 一个小时之后,一辆CBA的商务车停在哈肯萨克那栋房子的前面,上面坐着唐·凯特林、诺曼·耶格、泰迪·库珀和两名摄制人员。 凯特林一下车,就打量着这栋年久失修的房子说:“我看出来为什么广告里要写‘修缮的需要’了。” 库珀把自己一直在研究的地图折起来说:“这个地方距离拉奇蒙特25英里,和我们的推测差不多。” “是你的推测。”耶格说。 莫尼向大家介绍了那位年轻的女调查员,她叫科基·韦尔,是一个身材娇小的红发姑娘。库珀马上就认出了她。临时调查员们第一次集合的时候,她就问过调查到目前这个阶段的时候,会不会有摄制组在场。 “我记得你的问题,”他一边对她说,一边指了指正在安装设备的摄制人员,“正如你所看到的,答案是‘会的’。” 她用灿烂的微笑回答了他。 “你们应该看的第一样东西,”乔纳森·莫尼说,“是这栋房子的二层。” 他带领着其他人进入了破烂不堪的主楼,走上了宽阔的旋转楼梯。在楼梯顶部附近,他打开了一个房间的门,然后退到一边让大家先进去。 这个房间和其他地方的样子完全不同,非常干净,被粉刷成白色,地上还铺着新的淡绿色的地毯。莫尼打开头顶上方的荧光灯,灯显然也是新的,他们看到有两张病床,两边都有护栏和专业捆绑绳。与病床不同的是,还有一张又窄又破的金属床,上面也拴着绳子。 凯特林指着那张床说:“这张床看上去像是后来加的。这地方就像一个急救站。” 耶格点点头:“或者就是为了处置三个服用了麻醉剂的人,其中一个人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莫尼打开一扇橱柜门说:“不管是谁在这里,他们在走之前都没有清理干净所有的东西。” 他们面前是各种各样的医疗用品——皮下注射针、绷带、一团棉絮,纱布片和两瓶没开封的药物。 耶格拿起其中一瓶药,大声念着上面的字:“‘得普利麻……异丙酚’——是通用名称。”他仔细看了看标签上面的小字说,“上面说是‘用于静脉麻醉’的。”他和凯特林对视了一眼说,“一切都符合。看起来没什么可怀疑的。” “我能带你们去楼下看看吗?”莫尼说。 “走吧,”凯特林告诉他,“你是唯一有时间把这里看一遍的人。” 他们走进一间小外屋,莫尼指着一个塞满灰烬的铁炉说:“有人在这儿烧了很多东西,但是并没有烧干净。”他捡起一本被烧了一半的杂志,可以看到杂志的名称是《面具》。 “那本杂志是秘鲁的,”耶格说,“我非常清楚。” 他们来到一间比较大的外屋。从里面看,这里很显然是一个喷漆车间。而且他们离开时也几乎没有做任何的清理,还留下了几罐油漆,有些是被用过的,还有没开封的。大部分都有写着汽车漆的标签。 泰迪·库珀看过油漆的颜色之后说:“还记得我们采访过那些看到有人在监视斯隆家的人吗?有人说看到一辆绿色的车,但是他们提到的所有车型都没有生产过绿色。瞧,这里有绿磁漆,还有黄的。”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耶格说,“一定是。” 凯特林点点头:“我同意。那么我们开始工作吧。今晚就报道这个。” “还有一件事,”莫尼说,“是科基在外面发现的。” 这一次轮到美丽的红发姑娘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她带领大家来到主楼和外屋外面的树丛旁边说:“有人在这儿挖过什么东西,就在不久之前。之后,他们努力把土填平,但是并没有做到。草也没有重新长出来。” 库珀说:“看起来他们是把土挖出来,然后埋了什么东西进去,所以才没有压实。” 大家都面面相觑。此刻,库珀也显得有些迟疑不决,耶格索性扭头看别处。如果埋着什么东西的话,会是什么呢?一具尸体,还是几具尸体?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这是有可能发生的。 耶格怀疑地说:“我们得把这个地方告诉联邦调查局。也许我们应该等着,让他们……” 耶格这样说是因为在周五的全国晚间新闻播出之后,在华盛顿的联邦调查局局长给玛戈特·劳埃德–梅森打电话,强烈抗议CBA没有马上把新进展通报联邦调查局。让CBA的一些人感到惊讶的是,这位电视台董事长并没有太当回事儿,可能是认为电视台承受得住任何的政府压力,而且也不太可能会因此受到指控。她只是把打电话的事情通知了莱斯·齐平翰。新闻部总裁又提醒特别小组要及时向执法机构通报进展,除非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显然,由于这栋哈肯萨克的房子里有物证,所以必须通知联邦调查局,而且当然得在今晚节目播出之前。 “我们当然要告诉联邦调查局,”凯特林说,“但是,如果地下埋了什么的话,我想先看看。” “在炉子间有几把铁锹。”莫尼说。 “拿过来,”凯特林告诉他,“我们都挺壮的。开始挖吧。” 不久,他们就发现自己挖开的并不是坟墓,而是近期的租户用来处理废弃物品的地方,而且他们本来是不希望被人发现的。有的东西是无关紧要的,比如食品、衣服、厕所用品、报纸。剩下的就重要一些,比如更多的医疗用品、地图、几本西班牙语的平装书和汽车修理工具。 “我们知道他们拥有一个既有卡车又有小汽车的车队,”耶格说,“也许联邦调查局能查出他们用车做了些什么——如果现在这很重要的话。” “我觉得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凯特林说,“我们别挖了。” 随着挖掘工作的进行,录制工作也开始了,一开始是一段科基·韦尔的原声,她描述了自己搜查分类广告并发现哈肯萨克这栋房子的过程。在摄像机前,她的气质很好,表达清晰简洁。后来,她说那是她第一次上电视,但那些看过的人都本能地感觉这绝不会是她的最后一次。 乔纳森·莫尼也得到了上电视的机会,他把楼上的房间又介绍了一遍,几乎可以肯定被绑架的三人曾经在这里停留过。他的表现也让人印象深刻。 “即使这次我们什么收获也没有,”耶格对唐·凯特林说,“但至少给我们带来了一些新人才。” 莫尼从主楼回来,下到挖开的坑里,继续向下挖,这时,凯特林决定不再挖了。莫尼正要爬出来时,感觉自己的脚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就用铁锹探了探。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一样东西喊道:“嘿,看看这个!” 那是一个用帆布裹着的手机。 莫尼把手机递给库珀说:“我觉得下面还有一部。” 下面不仅有一部,而是足足有5部。很快,这6部手机就被齐刷刷地摆在大家面前。 “租下这个地方的人真不缺钱。”科基说。 “有可能是毒资,无论如何,他们很有钱,”唐·凯特林告诉她。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些手机说,“但是或许——只是或许,我们能查到点儿什么。” 耶格问:“这些手机打过的电话还有记录吗?” “当然。”作为商业记者的凯特林最近对欣欣向荣的手机市场进行了报道,他自信地回答,“还有很多其他的记录,包括常规用户的姓名和账单地址。所以,这帮人需要一个本地的共犯。”他转而对库珀说:“泰迪,每一部手机上都有一个区域代码和固定号码,就像家用或办公电话一样。” “我知道了,”库珀说,“你想让我列一个单子对吗?” “麻烦你了!” 库珀列单子的时候,他们还在继续拍摄着主楼和外屋的情况。在做出镜报道时,凯特林说: “有人会认为在这个时候发现绑匪在美国的废弃据点已经太晚了,或许这样说是对的,但联邦调查局和其他人还是会对这里进行仔细查证,因为全世界都在满怀希望地、焦急地关注着。 唐·凯特林,CBA新闻,新泽西哈肯萨克报道。” 在离开之前,他们电话通知了当地警方,要求他们通知联邦调查局。 在全国晚间新闻播出之前,凯特林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对方是纽约电信公司的高层,纽约电信是纽约和新泽西州的电话系统运营商。凯特林拿着泰迪·库珀整理出来的手机号码清单,说明了自己需要的信息——这6部手机注册时使用的人名和地址,还有这些号码在过去两个月内所有的通话记录。 “你肯定知道,”身为公司的执行副总,他的朋友告诉他,“把这些信息提供给你不仅是在侵犯隐私,而且是犯法的,我可能会因此丢掉工作。除非你代表调查机构,而且有搜查令。” “我不是,也不可能是,”凯特林回答,“但是,明天联邦调查局肯定也会要求得到同样的信息,到时他们会有搜查令的。我只是想提前知道而已。” “哦,我的天啊!我怎么会和像你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呢?” “既然你问了,我记得你有一两次想找CBA帮忙,我都帮你了。拜托了!我们从在商学院开始就彼此信任,而且从未后悔过。” 对方叹了一口气说:“把那些该死的号码告诉我吧。” 凯特林把电话清单念完之后,他的朋友接着说:“你说联邦调查局明天要,意思就是你今晚就要知道,对吧。” “没错,半夜12点前,随便什么时间都可以。你可以打到我家里,你知道号码吗?” “真不幸,我知道。” 晚上10点45分,唐·凯特林刚从CBA回到自己位于东77街的公寓,电话就打来了。他的妻子艾梅接了电话,然后把电话递给他。 “我看了你们今晚的新闻,”他在纽约电信的朋友说,“我猜你给我的这些手机号就是那些绑匪用过的吧。” “看起来是这样。”凯特林承认道。 “如果是那样,我希望能为你多提供一些信息,但事实上并不多。首先,这些手机注册时使用的名字都是海尔格·埃弗伦。我还有地址。” “应该没什么用了。这位女士已经死于谋杀。我希望她没欠你们的钱。” “天呐!你们这些做新闻的人真是冷血。”对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在钱的方面,实际上情况正相反。就在那些手机被分配了号码之后,就有人给每个账户里都存了500美元,总共3 000美元。不是我们要求的,但就是出现在账目上了。” 凯特林说:“我想使用手机的人在安全离开这个国家之前,并不想收到账单或者被人问一些尴尬的问题。” “好吧,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还剩下一大部分钱。只用了不到1/3,这是因为除了一个电话之外,所有的电话都是这6部手机之间互相打的,没有其他的号码。虽然本地通话也收费,但并不高。” “这一切都说明,这是一个纪律严明的绑架团伙,”凯特林肯定地说,“但是,你刚才说有一次例外。” “是的,在9月13日,有一个打到秘鲁的国际直拨电话。” “那是绑架案发生的前一天。你知道号码吗?” “当然。前三位是011,是国际直拨号,之后是51,代表秘鲁,然后是14–28–9427。我的人告诉我‘14’代表利马。具体什么地方你只能自己找了。” “我们一定会找到的。谢谢你!” “我希望能帮到你。祝你好运!” 片刻之后,凯特林看了一下笔记本,然后按下了另外一个电话号码:011–51–14–44–1212。 一个声音回答道:“晚上好,这里是恺撒酒店,”凯特林请求对方:“请哈里·帕特里奇先生接电话。” [1] 1英亩≈4 047平方米。——编者注 8 对于哈里·帕特里奇来说,这是令人沮丧的一天。在酒店套房里,他感到很疲惫,晚上刚过10点就上床了。但是,他仍然思绪万千,思考着秘鲁这个国家。 他觉得这完全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国家,根据独立机构的调查结果,这里是一个军事专制与自由民主的矛盾混合体。共和国大多数偏远地区都处在军队和所谓反恐警察的铁拳和漠视法律的统治之下。他们常常肆意杀戮,然后把他们的受害者说成是“叛乱者”,哪怕这根本不是事实。 帕特里奇认为美国人权组织美洲观察在这方面的贡献是值得称赞的,他们找到并记录下所谓的“一连串的法外处决、任意逮捕、失踪和拷问”,这些都是政府在镇压叛乱的运动中的重要证据。 另一方面,美洲观察并没有宽恕叛乱者。在帕特里奇的床旁边,放着他们最近发布的一份报道,里面说‘光明之路’有组织地谋杀手无寸铁的平民,进行危及无辜路人的爆炸行动,不顾平民的安危,随意攻击军事目标”,这些都是“违反国际人道主义基本原则”的行为。 至于国家的总体情况,报告称“秘鲁现在可以算得上是南美洲最暴力、最危险的国家”。 大家不可避免地得到了同一个结论,就是在随意屠杀和其他各种暴行方面,叛乱者和政府军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同时,秘鲁还存在着强大的民主因素,不仅仅是批评家们常说的“表面上”的民主。新闻自由就是其中之一,这似乎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帕特里奇和其他的外国记者被允许自由地游历、发问、调查,然后可以随意选择报道的方式,不用害怕被驱逐或者报复。当然也曾有过例外,但是到目前为止,例外还只是极少数的个案。 今天,帕特里奇对劳尔·奥尔蒂斯将军的采访中,近距离地接触到了这一话题。这位将军是反恐警长,他穿着便衣,身材笔直,不苟言笑。帕特里奇问:“有那么多关于你们的人残忍违法处决的可靠新闻,你难道从不担心吗?” 奥尔蒂斯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更担心我的人成为被处决的对象,如果他们不保护自己,就会被那些你们所担心的恐怖分子杀掉。至于那些不实的报道,如果我们的政府试图去镇压,像你一样的人们就会更来劲儿,然后不停地重复报道。因此选择那些24小时之后就会被忘记的一日新闻琐事,岂不更好。” 帕特里奇申请采访奥尔蒂斯,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进行详细的调查,但他怀疑能否得到足够的信息。通过内务部的帮助,很快就安排好了会面,但是带一名摄制人员的请求被拒绝了。而且,进入警长办公室之前接受搜身的时候,帕特里奇口袋里的迷你摄影机也被没收了。但是,并没有人说过不能引用这次谈话的内容,而且将军也不反对帕特里奇做笔记。 奥尔蒂斯将军的办公室位于利马市区一座老旧的水泥建筑,里面有很多相似的镶木板办公室,其中一间就是将军的。水泥建筑四周围绕着高墙,这里有一半的地方曾经是座监狱。帕特里奇需要经过一连串多疑警卫的许可才能进入,然后穿过高墙内的院子,走过一排排的装甲运兵车和装有防暴水枪的卡车。和将军谈话的过程中,帕特里奇注意到,在他们下面的地下室是牢房区,犯人们常常会在这里被关押两周,隔绝一切外界联系,其他的牢房是专门用于审问和拷打的。 在采访刚开始的时候,帕特里奇问了一个他觉得最重要的问题:反恐警察是否知道三名人质被囚禁的地点。 “你来秘鲁之后见过那么多人,我还以为你是来告诉我答案的呢。”将军回答道。帕特里奇觉得这是在承认事实,同时或许也是微妙的警告,自己的行动都在对方监视之中。尽管有新闻自由,但他猜想CBA和其他美国电视台通过卫星传回纽约的内容也在秘鲁政府的监控之下,并记录在案。 当帕特里奇说自己虽然努力过,但并没有掌握美国人质所在位置的信息时,奥尔蒂斯说:“那么,你就知道那些全民公敌‘光明之路’有多么狡猾和隐蔽。而且我们的国家和你们的国家有很大的不同,这里有很多可以隐藏军队的地方。但是没错,我们知道你们的朋友可能被囚禁的区域,我们的部队正在对那里进行搜索。” “你能告诉我是哪个区域吗?”帕特里奇问。 “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无论如何你自己是去不了那里的。或许你有这样的计划?” 虽然帕特里奇确实有这样的计划,但他还是否认了。 接下来的采访也是按照相同的方式,双方都不信任彼此,玩着猫捉老鼠的把戏,试图在不暴露自己信息的前提下套取对方的信息。最终双方都没能成功,但是在为全国晚间新闻所做的摘要中,帕特里奇引用了奥尔蒂斯将军的两句话,一句是关于秘鲁“有很多可以隐藏军队的地方”,还有讽刺那些所谓违反人权的行为不过是“那24个小时之后就会被忘记的一日新闻琐事”。 由于没有录音录像,纽约总部就把两句话都打在屏幕上。下方是一张将军的照片。 然而,帕特里奇并不觉得自己的这次采访很有成效。 事实上,他对当天晚些时候的另外一场采访更加满意,对方是恺撒·阿塞韦多,是帕特里奇的另一位老朋友,也是天主教会的平信徒领袖。他们在市中心阿马斯广场大主教宫后边的私人办公室里见了面。 50多岁的阿塞韦多身材矮小,是一个快人快语,非常有趣的人,有着很深刻的宗教信念,同时也是一位神学学者。他专职负责教会的行政事务,相当有权威,但是他从未完成成为神父的最后一步。朋友们都说,要是他能成为神父,现在至少也是主教了。 恺撒·阿塞韦多一直未婚,但他在利马算得上是善于交际的知名人士。 帕特里奇很喜欢阿塞韦多,因为他总是很真实,不装腔作势,绝对可靠。之前有一次,帕特里奇问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做神父,他的回答是:“我深深地爱着上帝和耶稣,我从未想过放弃我的智权成为一个无神论者。尽管我祈祷永远不会这样,但这是有可能发生的。但是如果我变成神父,我就要放弃智权。不管是年轻的时候,还是现在,我都无法让自己那样做。” 阿塞韦多是天主教社会行动委员会的执行秘书,经常参加对医疗条件较差的边远地区进行医疗援助的延伸项目。 “我想,”帕特里奇在会面刚开始的时候说,“你有时不得不和‘光明之路’打交道。” 阿塞韦多笑着说:“没错,就是‘不得不打交道’。当然,教会并不认同‘光明之路’的目标或是方式。但在解决实际问题方面,我们确实有联系,但是属于比较特殊的那一种。” 这位平信徒领袖解释说,“光明之路”由于自身的原因,并不喜欢和教会为敌,也很少把教会当作公共机构进行攻击。但是,叛乱团伙对个别的教会人员并不信任,当他们策划一些反政府活动或者其他暴动时,叛乱者就想让神父和教会的其他人员离开这个区域,这样他们就不会目睹将要发生的一切了。 “他们只是告诉一位神父或者我们的社工,‘离开这儿!我们不想让你们待在这儿!收到通知,你们再回来。’” “你们的神父会听从这样的命令吗?” 阿塞韦多叹了口气说:“听起来很糟糕,对吧?但是通常就是如此,因为别无选择。如果不听从,‘光明之路’的人会二话不说地杀了他们。一位活着的神父最终可以回来,但死了的神父就不能了。” 帕特里奇突然想到了什么,说:“现在有没有什么地方,‘光明之路’不想受到外界关注,而要求你们的人离开?” “有这么一个地方,而且着实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麻烦。你来!我在地图上指给你。”他们走到一面墙边,上面有一大张带有彩色标记的秘鲁地图,地图外面还有一层塑料膜。 “就是这片区域。”阿塞韦多指着圣马丁省一块被红圈圈着的区域说,“直到3周前,我们有专业的医疗小组在这里进行每年一次的援助项目,他们的主要工作是为孩子接种疫苗。这项工作非常重要,因为这个地方是塞尔瓦的一部分,这里丛林疾病肆虐,危及生命。大约3周前,控制该地区的‘光明之路’要求我们的人离开。我们的人抗议过,但不得不走。现在,我们想让医护人员再回去工作,但‘光明之路’不同意。” 帕特里奇仔细研究了被圈住的区域。他本希望这片区域能小一些,然而事实上,它大得吓人。他看着相距甚远的地名:托卡切、乌奇萨、锡永、新埃斯佩兰萨、帕奇萨。他把地名记下来,但并不抱什么希望。万一人质真的就在其中的一个地方,在不确定是哪一个的情况下进入这个区域也无济于事。在任何地方实行营救都很困难,甚至是不可能的。唯一的一线希望就是突袭。 “我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塞韦多说,“你在想你被绑架的朋友会不会在那个圈里的什么地方。” 帕特里奇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觉得不会。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一定会出现传言。但我什么都没听说。我们教会有一个关系网,如果了解到什么信息,我会传话给你的。” 帕特里奇意识到,这已经是自己能期望的最好的情况了。他也知道时间紧迫,与刚到秘鲁相比,在寻找被囚禁的斯隆家人的下落方面,自己并没有什么进展。 这个想法让他在主教宫的时候一直非常沮丧。此刻在酒店房间里,想到这件事还有当天的其他事情,他对自己的毫无进展感到一阵失意和挫败感。 突然,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 “哈里,是你吗?”帕特里奇听出是唐·凯特林的声音。 他们寒暄了几句之后,凯特林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同在恺撒酒店的丽塔在电话响过两声后接了起来。 “我刚和纽约通了电话。”帕特里奇说。接着,他把唐·凯特林说的发现哈肯萨克据点和手机的事情转述了一遍,然后说:“唐给了我绑匪打过的那个利马的电话号码。我想查一查是打到哪里,打给谁的。” “把号码给我吧,”丽塔说。 他又说了一遍:28–9427。 “我去联系一下恩特尔的维克托·韦拉斯科,让他来查。如果有新消息,我再打给你。” 15分钟之后,她就给哈里回了电话:“我联系上韦拉斯科了,他在家里。他说这不属于他们部门的职责范围,也许会有点儿困难,不过他觉得明天早上可以搞定。” “谢谢。”帕特里奇说,不久,他就睡着了。 9 直到周三中午,唐·凯特林传来的那个利马的电话号码才被查明。恩特尔的国际经理还为此表达了歉意。“当然,这是受限数据。”维克托·韦拉斯科向帕特里奇和丽塔解释道,他们正在恩特尔提供的编辑室里和编辑鲍勃·华生一起工作,为纽约总部制作新的报道。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去说服同事透露信息,”韦拉斯科接着说,“不过,最终我还是成功了。” “用钱吗?”丽塔问,对方点点头,她又说,“我们会给你报销的。” 一张从便笺本上撕下来的纸上写着:G·卡尔德隆,万卡韦利街547号10F。 “我们需要费尔南德斯。”帕特里奇说。 “他马上就到。”丽塔告诉他。不出几分钟,这位皮肤黝黑,充满活力的通讯员就到了。自从帕特里奇和明·范·坎到达秘鲁之后,费尔南德斯就一直和他们一起工作,现在他也在以各种方式协助丽塔工作。 费尔南德斯·帕布尔知道了万卡韦利街的地址和这条线索的重要性之后,马上点点头说:“我知道那个地方,是和塔克纳大道交汇处附近的一幢老公寓,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他半天才想出一个英文词——“宫殿式建筑。” “不管它是什么,”帕特里奇对他说,“我现在想去那儿一趟。”然后他对丽塔说:“我想让你、明和肯恩和我一起去,但是先让我一个人进去看看有什么发现。” “你不能一个人进去,”费尔南德斯反对道,“你会被袭击和抢劫,甚至更糟。我和你一起进去,还有托马斯。” 托马斯就是那位身材魁梧、沉默寡言的保镖。 费尔南德斯租来的旅行车已经成为他们通常使用的出行工具,现在这辆车正停在恩特尔大楼的外面。包括司机在内的7个人让车里显得有些拥挤,但是好在只用了10分钟,就到目的地了。“就是这儿。”费尔南德斯指着窗外说。 塔克纳大道是一条宽阔繁忙的主干道,和万卡韦利街垂直。这个街区虽然没有贫民区那么糟糕,但明显状况也很不好。万卡韦利街547号是一幢土褐色的大楼,墙面的漆已经剥落,砖石破裂。帕特里奇、费尔南德斯和托马斯下车的时候,大楼门口有一群人,一直看着他们,这些人有的坐在入口附近的平台上,有的无所事事地站着。而丽塔、明·范·坎和录音师肯恩·欧哈拉和司机一起留在车上。 帕特里奇注意到那群人脸上充满敌意和算计的表情,他很高兴费尔南德斯坚持要和自己一起进去。 一进大楼,一股尿臊味和腐烂的臭味就向他们袭来,满地都是垃圾。果然不出所料,电梯也坏了。他们只好通过肮脏的水泥楼梯爬了9层。 F公寓在没铺地毯的昏暗的走廊尽头。帕特里奇敲了敲那扇普通的门。他能听到里面有动静,但是并没有人来开门,然后他又敲了一次。这次,门只被打开五六厘米,里面被防盗链闩住了。同时,能听到一个大嗓门的女人用西班牙语说了一大堆话,她说得太快了,帕特里奇听不懂,但他还是听到了几个词:“禽兽!……凶手!……见鬼去吧!” 他感到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胳膊,原来是魁伟的费尔南德斯走上前来。费尔南德斯把嘴贴近门缝说着什么,虽然语速也很快,但是通情达理,语气平缓。他说话的过程中,屋里的说话声变得支支吾吾,后来就停了,接着那个女人取下防盗链,打开了门。 站在他们面前的女人大约60岁。多年以前,她一定很美丽,但是岁月和艰苦的生活让她变得粗糙邋遢,脸上有斑点,多色混合的头发显得又乱又脏。在她经过修剪并且描过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脸上的浓妆也花了。费尔南德斯从她身边走过,其他人跟着他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她关上门,显然放心多了。 帕特里奇迅速看了一眼周围。这个房间很小,陈设简单,只有几把木椅子、一个套着破旧座套的沙发、一张堆满垃圾的普通桌子和一个用砖和木板做成的简易书架。令人惊奇的是,书架上放满了书,而且大部分还是大部头的书。 费尔南德斯对帕特里奇说:“好像几个小时以前,和她住在一起的男人被杀了,是被谋杀的。当时,她在外面,回来发现他已经死了,警察已经带走了尸体。她刚才以为我们是又回来杀她的凶手。我已经让她相信我们是朋友。”他又对那个女人说了什么,她把目光转向了帕特里奇。 帕特里奇对她说:“我们非常抱歉听到你朋友的死讯。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 那个女人摇摇头,低声说着什么。费尔南德斯说:“她不太会说英语,”然后,用西班牙语为她翻译道:“听到你的朋友死了,我们很抱歉。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 那个女人用力地点点头,说了一连串的话,最后说到了“光明之路”。 这就证实了帕特里奇一直担心的事情。他们希望见到的人——不管他是谁——和“光明之路”有关,但是现在已经无法实现了。剩下的问题就是:这个女人知道人质的情况吗?这个看起来也不太可能。 她又一次用西班牙语回答,不过语速慢了很多,这一次帕特里奇听懂了她说的是“是的,”然后他对费尔南德斯说:“我们要坐下来,告诉她如果她能回答几个问题的话,我会很感激她的。” 费尔南德斯重复了一遍问题,又把那个女人的回答翻译过来:“她说可以,如果她知道的话。我已经告诉她你是谁,顺便说一下,她叫德洛丽丝。她还问你想喝点儿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帕特里奇说,德洛丽丝听完点点头,然后走到一个架子旁边,显然是想为自己弄点儿喝的。她拿起一个酒瓶,发现是空的。她看起来又要哭出来了,接着小声地说着什么就坐了下来。 费尔南德斯报告说:“她说不知道以后要怎么生活。她没有钱。” 帕特里奇直接用西班牙语对德洛丽丝说:“如果你知道我们需要的信息,我就给你钱。” 一提到钱,德洛丽丝和费尔南德斯又快速地说了两句,然后费尔南德斯报告说:“她让你提问。” 帕特里奇决定不依靠自己有限的西班牙语水平,而是继续让费尔南德斯翻译。就这样,问答开始了。 “你这位被杀害的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一个医生,专业的医生。” “你的意思是专科医生?” “他能让人睡着。” “一位麻醉师?” 德洛丽丝摇摇头,表示听不明白。然后,她走到橱柜旁,在里面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破旧的小手提箱。她打开手提箱,拿出一个文件夹,迅速地翻阅着里面的文件。然后,挑出其中两份递给帕特里奇。他看到这两份都是医学文凭。 第一份宣布哈特利·哈罗德·高塞基从波士顿大学医学院毕业,有行医资格。第二份文凭是证明同一个哈特利·哈罗德·高塞基是“一位合格的麻醉学专科医师”。 帕特里奇用手势示意能否看一看其他文件。德洛丽丝点头表示同意。 有几份文件与日常的医疗事务有关,并没有什么价值。他拿起来的第三份文件是一封用马萨诸塞州医师注册委员会的信纸写的信。收件人是“H·H·高塞基医学博士”,信中写道:“你的行医执照已经被终身吊销,特此通知……” 帕特里奇把信放下。情况已经变得更清楚了。住在这里的那个男人不久前被谋杀了,这个人应该就是高塞基,他是一个不光彩的被取消行医资格的美籍麻醉师,而且和“光明之路”有联系。至于是什么联系,帕特里奇猜想人质被带出美国的时候,可能是出于被麻醉或者服用镇静剂的状态。事实上,他想到昨天唐·凯特林描述的在哈肯萨克的发现就可以证实这一点。因此,看起来有可能是高塞基,这位以前的医生给人质服用了镇静剂。帕特里奇绷着脸,他真希望在高塞基活着的时候能和他当面对质。 其他人都在看着他。在费尔南德斯的帮助下,他又开始了对德洛丽丝的提问。 “你告诉我们是‘光明之路’谋杀了你的医生朋友。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因为他为那些浑蛋工作。”对方停顿了一下,然后回想起来,“‘光明之路’给他起了一个名字——保德里奥。”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告诉我的。” “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为‘光明之路’做过的其他事情?” “他说过一些。”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力的微笑,“在我们一起喝醉的时候。” “你知道绑架案的事情吗?所有的报纸上都有。” 德洛丽丝摇摇头:“我不看报纸,那上面全都是谎言。” “保德里奥最近离开利马了吗?” 对方用力点点头:“离开了很长时间。我很想他。”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还从美国打电话给我。” “是的,我们知道。”帕特里奇想,所有的事情都对上了。保德里奥肯定到过绑架现场。他又通过费尔南德斯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回到这儿的?” 德洛丽丝想了想说:“一周前。他回来的时候很高兴,但也很害怕被杀。” “他有说过为什么吗?” 德洛丽丝边想边说:“我想他应该是无意中听到什么了。他知道得太多了。”她哭着说,“我们在一起很长时间了。我该怎么办?” 还剩下一个关键的问题。帕特里奇故意一直没有问,甚至有点儿不敢问:“保德里奥从离开美国到回到这里之前,是在秘鲁的什么地方吗?” 德洛丽丝肯定地点点头。 “他告诉过你是哪里吗?” “是的,新埃斯佩兰萨。” 帕特里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意外得知这个消息。他用颤抖的双手翻开笔记本,找到采访恺撒·阿塞韦多时记下的那一串光明之路命令天主教会医疗小组撤离的地方。一个地名跃然眼前:新埃斯佩兰萨。 他找到了!他终于知道杰茜卡、尼基和安格斯被囚禁在哪里了。 帕特里奇和丽塔、明和欧哈拉讨论着需要拍摄的画面——德洛丽丝、公寓和大楼的外观,他不断地提醒自己首先是一名电视新闻记者。他们都在10层楼的公寓里,托马斯已经被派下去把车上的三个人带上来。 帕特里奇想要给那些医学文凭和马萨诸塞州医师注册委员会那封吊销高塞基,也就是保德里奥行医执照的信一个特写镜头。这位美国的前医生也许已经进了坟墓,但帕特里奇要保证他对斯隆家人的所作所为永远被记录在案。 然而,尽管保德里奥在绑架中所扮演的角色对整个新闻报道很重要,但是帕特里奇知道要是现在播出就错了,这会让其他人都知道CBA小组的独家消息。他想把保德里奥的这部分报道预先准备好,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播出。 拍德洛丽丝也要用特写镜头,她的西班牙语录音之后会被隐去,然后配上翻译之后的同期声。在拍摄结束之后,费尔南德斯告诉帕特里奇:“她提醒你承诺过会给她钱。” 帕特里奇和丽塔商量了一下,丽塔拿出一沓50美元的纸币,总共1 000美元。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笔钱有点儿太多了,但是德洛丽丝提供了重要的线索,而且帕特里奇和丽塔都非常同情她,虽然她和保德里奥有关系,但他们都相信她是真的不知道绑架案的事情。 丽塔吩咐费尔南德斯:“请解释一下,给在新闻中露脸的人钱是违反CBA规定的——所以,这些钱是为了使用她的公寓和她提供的信息。”这就是语义上的区别,电视台经常用这种方式来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情,但是纽约总部还是喜欢制片人走走过场。 从德洛丽丝的致谢来看,她根本不理解也不在乎那些解释。帕特里奇确定只要他们一走,那些空酒瓶就会马上被替换。 现在他终于可以考虑关键的问题了,他要尽快安排去新埃斯佩兰萨的营救行动。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兴奋起来,那种多年前对危险枪战的痴迷,又在他的心中掀起了波澜。 10 在苦苦等待的日子里,克劳福德·斯隆很想打电话给身在秘鲁的哈里·帕特里奇,问他:“有什么新进展吗?”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知道一旦有进展,自己肯定是最快知道的。而且他也知道,让帕特里奇按照自己的方式工作是很重要的。在被派到秘鲁的那些人中,帕特里奇是斯隆最信任的人。 另一个让斯隆不打电话的原因是哈里·帕特里奇一直很体贴,经常在晚上或者一大早把电话打到拉奇蒙特的斯隆家里,告诉他最新的进展和相关的背景情况。 距离上次接到从秘鲁打来的电话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克劳福德·斯隆尽管为没有消息而感到失望,但还是猜想应该是没什么可通知他的。 他错了。 斯隆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是,帕特里奇已经认定,利马和纽约进行的一切联系——不管是电话、卫星还是书面形式——都不再可靠了。在采访奥尔蒂斯将军的时候,这位反恐警长明确表示帕特里奇的活动都在监视之下,所以电话也有可能被窃听,甚至邮件也可能受到审查。而卫星传输方面,只要有合适的设备,任何人都能看到,而且就算是用不同的电话线,也无法保证不泄密。 另一个要小心的原因,就是利马现在挤满了记者,其他电视台的摄制组都在争相报道斯隆家人被绑架的新闻,并寻找新的线索。到目前为止,帕特里奇已经努力地避开了其他媒体,但是因为CBA的成功报道,他知道自己的去向和所见的人都会受到关注。 基于这些原因,帕特里奇决定不讨论——特别是通过电话讨论自己去万卡韦利街公寓的事情以及了解到的情况。他命令CBA的其他人也要遵守相同的规定,同时,他们去新埃斯佩兰萨的计划也要严格保密,哪怕是对CBA纽约总部也要暂时保密。 因此,周四上午,纽约的克劳福德·斯隆对于前一天在利马的重大进展一无所知,他在上午10点55分到达CBA新闻总部,比平常早了一些。 一位年轻的联邦调查局特工,伊凡·昂格尔,前一天晚上在拉奇蒙特的斯隆家过夜,和斯隆一起来到电视台。联邦调查局还在时刻防范着试图绑架斯隆的事件,而且有传言说其他电视台的主播也受到了保护。然而,由于已经收到了绑匪的要求,对克劳福德·斯隆家里电话和办公电话的24小时监听也已经停止了。 联邦调查局特工奥蒂斯·哈夫洛克还在参与案件的调查,在周二发现绑匪在哈肯萨克的据点之后,他负责联邦调查局在那里的搜查行动。斯隆了解到,联邦调查局的另一个监视对象是蒂特波罗机场,因为这里靠近哈肯萨克据点。他们仔细检查从绑架案发生到得知人质在秘鲁期间所有的出港航班记录,但是进展十分缓慢,因为在那13天期间离港的航班实在是太多了。 在CBA新闻部,斯隆走进一楼大厅,一位穿制服的保安随手向他打了个招呼,并没有看到纽约警察的身影——绑架案发生一个多星期以来,他们一直在这里。今天人们像往常一样进出大楼,尽管那些进入大楼的人都要经过接待处的许可,但斯隆还是怀疑CBA的安保已经倒退回原来那种松散的状态了。 他和昂格尔特工一起从大厅乘电梯到4楼,然后走到马蹄组旁边的办公室,路过马蹄组时,好几个人抬起头跟他打招呼。斯隆把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昂格尔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斯隆把一直穿着的雨衣脱下来挂好,他注意到桌上有一个白色的泡沫塑料盒,类似于餐厅用的外卖盒。在附近有好几家靠着CBA生意兴隆的餐厅,只要打一个电话,就马上送来小吃或者饭菜。因为斯隆没有点过任何东西,而且一般都在自助餐厅吃饭,所以他猜准是送错了。 但让他吃惊的是,他发现那个用白绳子绑得很整齐的盒子上写着“C·斯隆”。他漫不经心地从抽屉里拿出剪刀,剪断绳子,然后打开盒子。他取出了一些折叠的白纸才看到里面的东西。 克劳福德·斯隆目不转睛地看了几秒钟,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他发出了一声痛苦至极、震耳欲聋的尖叫。周围工作的人都抬起头来。联邦调查局的昂格尔特工从椅子上跳起来冲进办公室,边跑边掏出了枪。但是,办公室里只有斯隆一个人在不停地尖叫,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盒子里的东西,面如死灰。 其他人也跳起来,向斯隆的办公室跑去。有的人走了进去,还有十几个人围在门口,一位女制片人在斯隆的办公桌旁俯身看了一眼白盒子里的东西,喊道:“哦,我的天呐!”然后,她感到一阵恶心,就赶忙出去了。 昂格尔特工检查了一下盒子,看到两根人的手指,上面还有干了的血迹,他忍住心中的厌恶,马上开始控制局面。他对办公室和挤在门口的人喊道:“所有人请走开!”他一边喊,一边拿起电话,按下了“话务员”键,然后说:“叫保安——快!”听到对方回答,他厉声说:“我是联邦调查局特工昂格尔,我命令你通知所有保安从现在开始,不准任何人离开这个大楼。任何人不得例外,如果有人抵抗,就用武力解决。你传达完这个命令之后,给市警察局打电话求援。我现在去一楼大厅。让安保部门派个人在那里等我。” 昂格尔说话的时候,斯隆瘫倒在椅子上。后来有人说:“他看起来就像死人一样。” 执行制片人查克·因森从外面越聚越多的人群中挤进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昂格尔认出他来,指了指那个白色盒子,然后说:“这里的任何东西都不准碰。我建议你把斯隆先生带到别处,把门锁起来,等我回来再打开。” 因森点点头,他已经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像其他人一样,他注意到那些手指小而纤细,明显是孩子的。他转过来面对斯隆,用眼神问出了那个不可避免的问题。斯隆艰难地点点头,低声说:“没错。” “哦,天呐!”因森喃喃地说。 斯隆看起来就快要瘫倒了,因森扶着他走出办公室。那些在门口的人马上让出了一条路。 因森和斯隆走到了执行制片人的办公室。一路上,因森一直在下命令。他告诉一位秘书:“把斯隆先生的办公室锁起来,除了联邦调查局的人以外,不准任何人进入。然后告诉总机,让值班医生到我这儿来。就说斯隆先生严重休克,可能需要镇静剂。”最后,又对一位制片人说:“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唐·凯特林,让他马上过来一趟,我们需要为今晚的新闻准备点儿东西。”接着他对其他人说:“剩下的人回去工作吧。” 因森的办公室有一扇可以俯瞰马蹄组的大玻璃窗,如果需要,可以放下百叶窗。因森把斯隆扶到椅子旁坐下之后,就把百叶窗放下了。 斯隆慢慢地控制住自己,但是他探身向前,把头埋在双手中,既是痛苦地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因森说:“那些人知道尼基和钢琴。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是我说的!是我的错!就是在绑架案之后的那场新闻发布会上。” 因森轻声说:“我记得,克劳福。但是,当时你在回答问题——并不是你提起来的。无论如何谁也无法预见到……”他停下来,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后来,因森对其他人说:“我不得不佩服克劳福。他真有胆量。经过这样的事,大多数人都会恳求按照绑匪的要求去做。但是从一开始,克劳福就知道我们不应该,也不能这样做,而且从未动摇过。” 这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那位秘书走进来说:“医生马上就到。” 在确认大楼内部和打算离开的所有人的身份和来意之后,临时禁止人们离开大楼的命令就被解除了。似乎装着手指的盒子是更早之前被送来的,由于经常有餐厅的服务员进出,没人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联邦调查局开始调查附近有送餐服务的餐厅,想要确定是谁把盒子带进来的,但没有任何结果。虽然CBA的保安人员应该核查所有送货员的身份,事实上,他们只是时不时地进行检查,并且敷衍了事。 经过联邦调查局对斯隆家尼基卧室的检查,任何对于手指是否属于尼基的怀疑都消散了。卧室里留下的大量指纹和克劳福德·斯隆桌上的两根断指的指纹相吻合。 在CBA新闻部陷入一片沮丧的时候,又收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东西,这一次是寄到巨石阵的。周四午后不久,一个小包裹就被送到了玛戈特·劳埃德–梅森的办公室里,里面是“光明之路”送来的录像带。 因为预料到会送来录像带——6天前收到的“光明的时代已经到来”的信中已经说过周四会送来录像带——玛戈特和莱斯·齐平翰早就做好安排,马上派人把录像带送到CBA新闻部总裁那里。齐平翰一收到录像带,就叫来唐·凯特林和诺曼·耶格,三人在齐平翰的办公室里秘密地观看了录像。 三个人很快都发现,无论是从技术角度还是呈现效果,录像的质量都很高。片头的标题“世界革命:‘光明之路’树立典范”以秘鲁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色为背景,有雄伟高大的安第斯山脉和冰川,壮丽的马丘比丘风光,绵延不绝的绿色丛林,干旱的沿海沙漠和汹涌澎湃的太平洋。耶格听出开头气势磅礴的配乐正是贝多芬的第三交响曲——《英雄交响曲》。 “他们有这方面的内行人,”凯特林低声说,“我还以为会很粗糙呢。” “用不着惊讶,真的,”齐平翰说,“秘鲁并不是一个落后的地方,他们那儿也有人才,还有最棒的设备。” “而且‘光明之路’绝对买得起,”耶格接着说,“再加上他们狡诈的渗透手段。” 甚至在之后激进的宣传内容中,大部分也都是动态画面——利马的暴乱、工人罢工、警察和游行示威者发生冲突还有政府军袭击安第斯山村后的可怕景象。“我们就是世界,”一位看不见的解说员说道,“而世界已经准备好迎接革命的爆发。” 录像的主要内容是对“光明之路”创始人和领袖阿维马埃尔·古兹曼的采访。但真实性并不能完全确定,因为镜头中的人背对镜头坐着。解说员解释说:“我们的领袖有很多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敌人。露出尊颜只会让那些恶毒的人有机可乘。” 所谓的古兹曼用西班牙语说道:“革命同志们……”之后的话逐渐变弱,一个新的声音继续说,“同志们,我们必须在世界范围内摧毁落后的社会秩序……” “古兹曼难道不会说英语吗?”凯特林问道。 耶格回答:“真奇怪,他可是秘鲁人中为数不多的接受过教育的人啊。” 接下来的内容果不其然就是古兹曼多次说过的话:“革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世界各地的穷人都遭受到帝国主义者的剥削。”……“不实的新闻报道指责‘光明之路’不人道。‘光明之路’比那些愿意用核武器毁灭人类的超级大国仁慈多了,我们绝不会那样做。”……“美国劳工运动只不过是资产阶级精英欺骗出卖美国工人的运动。”…… 古兹曼的言论总是很笼统。那些想从他的演讲和著作中寻找细节的人一直劳而无功。 “如果我们用这个代替晚间新闻,”齐平翰说,“那我们就会失去目前的观众,收视率也会跌入低谷。” 半小时的录像还是以贝多芬的作品作为结尾,画面上是更多的美丽风景,解说员高声呐喊着战斗口号:“革命万岁!” “好吧,”齐平翰最后说,“就按之前商量好的,我把录像带放进保险箱。只有我们三个人看过。我建议我们不要和其他人讨论录像的内容。” 耶格问道:“你还是要用卡尔·欧文斯的点子——说我们收到的录像带有问题,对吗?” “上帝啊!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我们绝不能用这段录像代替周一的节目”。 “我觉得我们别无选择。”耶格承认道。 “但我们得知道,”凯特林说,“现在他们不一定相信我们——别忘了西奥多·埃利奥特和《巴尔的摩明星报》干的好事。” “该死的,我知道!”从新闻部总裁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在过去几天所承受的压力。他看了一眼表:下午3点53分。“唐,下午4点的时候插播一条简报。就说我们收到了绑匪的录像带,但是有毛病,我们无法修复。就看‘光明之路’要不要再重新寄一盘。” “好的!” “还有,”齐平翰继续说,“我会通知其他媒体,然后给通讯社发一份声明,敦促他们赶快把消息传回秘鲁。现在开始行动吧!” CBA发布的虚假信息很快被广泛传播。由于秘鲁比纽约晚一个小时——这是因为美国还在使用夏令时,而秘鲁没有——所以CBA的声明出现在利马晚间的广播电视新闻中,还有第二天的报纸上。 在白天的新闻中,还报道了克劳福德·斯隆发现自己儿子被切断了两根手指之后,悲痛欲绝的新闻。 在阿亚库乔,“光明之路”的头目们看到了这两条新闻。他们根本不相信有录像带损坏这回事。他们认为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采取一些比切断小男孩的手指更加强硬的行动。 11 后来,杰茜卡还记得那天早上她在黎明的微光中醒来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已经很多天的夜晚没有睡觉了,精神上备受折磨,总是怀疑还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们。在过去三天里,她之前对于重获自由的信心已经渐渐消失,但她一直不让安格斯和尼基看出来自己的希望正在一点点儿破灭。她还是想知道在这个遥远异国的无名之地,有没有可能有友军发现他们,并把他们送回家。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小。 让杰茜卡斗志全无的正是尼基右手被切断两根手指的事件。即使他们能离开这里,尼基的生活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他想要成为钢琴大师的梦想在突然之间被无可挽回地终结了,而这一切原本没有必要发生。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还要面对什么样的危险呢?也许死亡也是其中之一吧。 尼基的手指是周二被切断的。今天已经是周五了。多亏了索科罗每天来换敷料和绷带,昨天尼基已经不太疼了,但是他还是一直沉思着不说话,对于杰茜卡想要让他摆脱绝望所做的努力也毫无反应。而且他们之间总是有致密的竹竿和牢固的隔断。自从那天夜里索科罗允许杰茜卡去尼基的牢房之后,尽管杰茜卡一再恳求,却再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所以,杰茜卡觉得未来一片黯淡,希望渺茫,处处都暗藏着危机。她完全清醒之后,突然破天荒地想到自己小时候学过的一首托马斯·胡德的诗,诗的最后两句是: 但是现在,我常常希望, 夜晚把我的呼吸带走! 她知道对于自己来说,这个愿望太过自私和失败。她必须坚持下去,她一定要成为尼基和安格斯可以依靠的强大后盾。 想到这里,天已经完全亮了,这时杰茜卡听到外面有动静,有什么人正朝着牢房这面走过来。第一个进来的人是负责看守的古斯塔沃,他径直走向安格斯的牢房,打开了门。 米格尔紧随其后。他怒气冲冲地走向安格斯的牢房,拿着杰茜卡从未看到他拿过的东西——一支自动步枪。 那种不详的暗示已经无法避免了。一看到这种强大的、丑陋的武器,杰茜卡只感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哦,不!不会是安格斯! 古斯塔沃进入安格斯的牢房,粗暴地把老人拽起来,然后把安格斯的手绑在背后。 杰茜卡喊道:“听我说!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 安格斯转过头来对她说:“亲爱的杰茜,不要难过。你什么也做不了。这些人是野蛮人,他们根本不懂体面或者廉耻……” 杰茜卡看到米格尔拿枪的手抓得更紧了,连指节都变白了。他不耐烦地命令古斯塔沃:“快点儿!不要浪费时间!” 尼基站起来。他也明白了自动步枪的意义,问道:“妈妈,他们要对爷爷做什么?” 杰茜卡违心地回答:“我不知道。” 双手被绑住的安格斯站得笔直,挺起胸膛,看着他们俩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们俩要坚强,充满希望!记住,克劳福德正在外面想尽一切办法救你们。马上就有人来帮助你们了!” 眼泪顺着杰茜卡的脸颊流了下来。她哽咽着,努力地喊道:“安格斯,最亲爱的安格斯!我们都很爱你!” “我也爱你,杰茜……尼基!”古斯塔沃把安格斯往前一推,把他推到牢房外面。他们现在都知道安格斯马上就要被处死了。 安格斯一边蹒跚地走着,一边又喊道:“尼基,唱首歌怎么样?我们来试一试。”安格斯提高嗓门唱道: “我们将会相见 在所有熟悉的地点……” 杰茜卡看到尼基张开嘴,但是被眼泪哽住出不了声。他们两个人都没能唱出来。 此刻,安格斯已经走出牢房,远离他们的视线范围了。他们还能听到他渐行渐远的歌声: “我的心一直都停留在这里 在那间小咖啡店……” 歌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们在一片寂静中等待着。 几秒钟过去了。但他们觉得等了很长时间,然后连续的4声枪响打破了寂静。短暂的寂静之后,又是一阵枪声,速度快到根本数不清。 在外面的丛林边缘,米格尔站在安格斯·斯隆的尸体旁。 他一开始打的4枪当场就要了老人的命。然后,他想起上周二老人骂他是“该死的浑蛋”,还有刚刚老人鄙视地说他们是“野蛮人”,一怒之下向前一步,用手里的苏制AK–47对着尸体一阵猛射。 他完成了昨天深夜从阿亚库乔传来的指令。古斯塔沃还收到通知要完成一项苦差事,现在正是他开工的时候。在别人的帮助下,他终于开始了。 一架“光明之路”的轻型飞机此刻正在飞向附近的丛林简易机场,从新埃斯佩兰萨坐船就可以到达这里。很快,一艘船就要出发去简易机场,之后飞机就会把古斯塔沃的工作结果运到利马。 当天上午晚些时候,在利马加西拉索大道上的美国大使馆外面,一辆车突然停下来。从车上跳下来一个男人,怀抱着一个大纸盒。那个人把纸盒放在大使馆大门附近的护栏外,然后跑回车上,疾驰而去。 一位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便衣警卫拉响警报,堡垒一般的大使馆的所有出口都被临时封闭。同时,来自秘鲁武装部队的拆弹小组也到达现场支援。 经过测试,盒子里装的并不是爆炸物,人们小心地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个血迹斑斑的老人头颅,老人大约70多岁。在头颅旁边还有一个钱包,里面装着一张美国社会保障卡、一张附有照片的佛罗里达州驾驶证和其他证件,这些都证明这是安格斯·麦克马伦·斯隆的部分遗体。 事件发生的时候,一位《芝加哥论坛报》的记者恰好在大使馆里。他密切关注着绑架案后续的发展,率先发出了包含受害者姓名的新闻稿。《论坛报》的报道很快被通讯社、电视台、广播电台和其他报纸转发,一开始只是在美国国内,但很快就传遍了全世界。 12 在新埃斯佩兰萨实施营救行动的计划已经完成。 周五下午,大家敲定了最终的细节,装配好最后一批设备。周六天一亮,帕特里奇和他的人就会从利马飞往圣马丁省瓦亚加河附近的丛林。 从周三晚些时候了解到人质被囚禁的地点开始,帕特里奇就一直很烦躁。他的第一反应是马上出发,但是由于费尔南德斯·帕布尔的极力反对,他最终推迟了出发时间。 “丛林可以是朋友,也可以变成敌人,”费尔南德斯指出,“你不能像去市区一样大摇大摆地进去。我们至少要在丛林里过上一夜,也有可能是两夜,为了生存,有些东西是必须要带的。而且我必须慎重地选择空运公司——要用那些我们可以信任的人。要把我们送进去,再回来接我们出去,这需要很好的协调和时机。我们需要两天的准备时间,即便这样也只是勉强够用。” 他说的是“我们”和“我们的”,说明从一开始这位足智多谋的通讯员就打算参与救援行动。“你会需要我的,”他只是说,“我去过塞尔瓦好几次了。我对那儿熟。”当帕特里奇觉得有必要说明会有危险时,帕布尔耸耸肩说:“生活就是在冒险。现在在我的国家,早上起床就是冒险。” 空运公司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费尔南德斯周四上午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带着帕特里奇和丽塔来到距离利马机场不远的一座砖砌平房。里面有很多小办公室,他们来到其中一间门上写着“阿尔萨自由航空公司”的办公室。费尔南德斯先走了进去,把帕特里奇和丽塔介绍给包机服务公司的老板兼机长,奥斯瓦尔多·西莱里。 快40岁的西莱里相貌英俊,穿戴整齐,身材匀称,体格健壮。他的态度谨慎,做事有条不紊,直截了当。他告诉帕特里奇:“我知道你们想突袭新埃斯佩兰萨,这就是我需要或者希望知道的全部信息。” “那就好,”帕特里奇说,“我们希望回来时能比去的时候多载3名乘客。” “你们包租的飞机是夏延Ⅱ型。能够搭载两名飞行员和7名乘客。你们怎么填满那7个座位是你们的事情。现在,我们能谈谈价钱吗?” “跟我谈吧,”丽塔说,“你要什么价?” “你们是用美元支付吗?”西莱里问道。 丽塔点点头。 “那么,往返一次的正常价格是1 400美元。如果到了目的地需要盘旋加时的话,要另外收费。而且,新埃斯佩兰萨是‘光明之路’控制的毒品区,每在那附近降落一次,要收取5 000美元的危险费。在我们周六出发之前,我要收6 000美元的现金作为定金。” “我们会给你的,”丽塔说,“你得把你说的都写下来,一式两份,我会签名,然后留下一份。” “在你们走之前就能搞定。你们想了解一下我们空运服务的细节吗?” “我觉得我们应该了解一下。”帕特里奇客气地说。 西莱里有些自豪地讲起来,大家一听就是推销套话:“我们有3架夏延Ⅱ型飞机,这是一种双引擎螺旋桨驱动的飞机。这种飞机非常可靠,能够在短距离内落地,这一点在丛林中是很重要的。我们所有的飞行员,包括我自己都是在美国接受训练的。我们对秘鲁的大部分地区都非常熟悉,和各地军民航的飞行指挥员彼此都很熟悉,顺便说一下,这次的飞行我将亲自驾驶。” “一切都很好,”帕特里奇说,“我们还需要一些建议。” “费尔南德斯跟我说过了”,西莱里走到一张地图桌旁,上面放着一张圣马丁省南部区域的大比例尺地图。其他人也走过去。 “我想你们一定希望在离新埃斯佩兰萨远一点儿的地方落地,这样你们的到来就不会被发现了。” 帕特里奇点点头:“你说的对。” “那么,从利马出发,我建议在这里落地。”西莱里用铅笔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 “这难道不是一条公路吗?” “没错,是丛林里的干线公路,但是车很少,经常一辆车也没有。包括这个点在内,有好几处路面都被毒贩加宽和重新铺设,可以承受飞机落地。我之前就在那里降落过。” 帕特里奇很好奇他在那里降落的目的。是运送毒品,还是运送毒贩呢?他听说在秘鲁很少有空运公司和毒品交易无关,虽然有些只是参与一些无关紧要的活动。 “在我们落地之前,”西莱里继续说,“我们要确保公路上没有车,地面上没有人。落地的地方有一条通向新埃斯佩兰萨的崎岖小路。” 费尔南德斯打断他说:“我有一张地图,上面标着这条小路。” “至于你们回来的时候要加3名乘客的事情,”西莱里说,“费尔南德斯和我已经讨论出一个建议方案了。” “说说吧。”帕特里奇对他说。 讨论还在继续,不断有细节和关键信息被敲定。 回程时有三个备选的接人地点。第一个是最初打算落地的公路上,第二个是锡永简易机场,在离开新埃斯佩兰萨之后,要经过水路和3英里的陆路才能到达,第三个是一个只有少数人知道的非常小的简易机场,通常供毒贩们使用,在前两个备选地点中间,同样也要通过水路到达。 费尔南德斯解释了提供多种选择的原因:“我们不知道在新埃斯佩兰萨会发生什么,或者从哪条路离开对我们来说是畅通无阻,或者说是最好的。” 接人的飞机可以轻松地飞越这三个备选地点,根据地面发出的信号,确定落地的地点和时机。帕特里奇等人会携带一支能发射红绿两色信号的信号枪。绿色信号表示:正常降落,一切无虞;而红色信号表示:尽快降落,我们有危险! 如果飞行员观察到地面发生近距离枪战,双方同意飞机不会降落,而是返回利马。 由于无法确切地知道回程的时间,所以会安排一架飞机从该地区上空飞越,第一次安排在周日早上8点,如果没能与地面建立联系的话,周一同一时间会再飞越一次。之后的所有行动将由丽塔全权决定,她将留在利马,和纽约总部保持联系,帕特里奇认为这样的安排很有必要。 在行动筹划的最后,丽塔代表CBA新闻和奥斯瓦尔多·西莱里签订了协议,之后西莱里和CBA的三人正式地握手,他直视着帕特里奇的眼睛说:“我们会遵照协议,为你们全力以赴的。” 帕特里奇本能地觉得他一定会的。 在和空运公司谈妥之后,帕特里奇回到恺撒酒店,在他的套房里和所有CBA的工作人员开了一个会,来决定谁参加新埃斯佩兰萨的行动。三个确定的人选是:帕特里奇,费尔南德斯·帕布尔,明·范·坎——因为有必要留下影像记录。考虑到回程时要增加三名乘客,所以只剩下一个名额了。 备选的人有电视录影带编辑鲍勃·华生、录音师肯恩·欧哈拉和不爱说话的保镖托马斯。 费尔南德斯倾向于托马斯,他之前就说过:“他身体强壮,能搏斗。”鲍勃·华生抽着一支刺鼻的雪茄催促道:“带上我吧,哈里!打起来的话,我能照顾自己。看看我在迈阿密骚乱时候的表现就知道了。”欧哈拉只是说:“我很想去。” 最终,帕特里奇选择了欧哈拉,因为他很了解欧哈拉,知道他在紧张局势下仍能不慌不忙,而且足智多谋。而且,他们不会携带录音设备,明将使用贝塔卡姆录像机同时录音录像,而肯恩·欧哈拉对于任何设备都有一种天生的感觉,这个长处将来可能用得上。 费尔南德斯听从帕特里奇的安排去置办装备,在他的指挥下,东西一件件聚集到酒店:轻便吊床、蚊帐和驱虫剂、足够吃两天的干粮、装满水的水壶、水消毒片、砍刀、小指南针、双筒望远镜和一些塑料布。由于每个人要用背包携带各自的必需品,所以必须要在需要和重量之间进行权衡。 费尔南德斯还极力主张所有人带枪,帕特里奇同意了。事实上,在海外的记者和摄制人员有时会携带武器,不过要放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电视台对此既不纵容也不阻止,而是让身处现场的人员自行决定。从这一次的情况看,非常有必要带枪,好在参加行动的4个人以前都使用过轻武器。 帕特里奇决定还是带自己的9毫米勃朗宁和消音器。他还带了一把费尔伯恩突击队的匕首,那是一位英军特种空勤团的少校送给他的。 明需要携带摄像设备和武器,所以想选一种威力很大但很轻的武器,费尔南德斯说自己能搞到一支以色列的乌兹冲锋枪。欧哈拉说自己带什么武器都行——结果他带的是一支美国的M–16自动步枪。显然只要有钱,在利马就能买到任何武器,而且绝不会有人过问。 从周三帕特里奇知道人质被关在新埃斯佩拉萨开始,他就一直问自己:应不应该通知秘鲁政府,特别是反恐警察呢?周四,他甚至又去征求塞尔吉奥·乌尔塔多的意见,这位播音员曾提醒他不要去找武装部队和警察。在帕特里奇到达秘鲁的第一天,他们见面的时候,塞尔吉奥就说过:“要避免和他们成为盟友,因为他们已经不可靠了,如果他们以前可靠过的话。说起谋杀和故意伤人,他们比光明之路的人好不了多少,都是一样残忍。” 在双方都同意保密之后,帕特里奇把最新的进展告诉了塞尔吉奥,然后询问对方是否仍然建议不要寻求官方的帮助。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现在更不能找他们帮忙了,”塞尔吉奥回答道,“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政府军一定会动用最强大的火力。他们会力求万全,不管好人坏人,统统消灭掉。接着,如果有人指责他们杀错人,他们会说,‘在那种你死我活的关头,我们怎么能分辨出来呢?’” 帕特里奇想起劳尔·奥尔蒂斯将军就说过相同的话。 塞尔吉奥接着说:“从你们的计划来看,你们是要冒生命危险的。” “我知道,”帕特里奇承认道,“但是,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此刻刚过中午。在过去几分钟里,塞尔吉奥一直在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桌上的一份文件。他问道:“在你来这儿之前,哈里,你有收到什么坏消息吗?我的意思是今天的消息。” 帕特里奇摇摇头。 “那我很遗憾地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塞尔吉奥把文件拿起来递过去,“这是你来之前刚收到的。” 这是一篇路透社的新闻稿,报道了CBA纽约总部收到尼古拉斯·斯隆的手指和他父亲悲痛欲绝的消息。 “哦,天呐!”帕特里奇瞬间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自责之中。他悲痛地想着,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儿开始行动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塞尔吉奥说,“但是,你没办法阻止这件事。因为时间有限,你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帕特里奇心里虽然承认塞尔吉奥说的对,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会一直对调查进展缓慢的问题耿耿于怀。 “既然你来了,哈里,”塞尔吉奥说,“还有一件事,你们CBA是不是属于格罗班尼克工业?” “是的,没错。” 塞尔吉奥拉开抽屉,拿出来一沓纸。“我有很多信息来源,你可能不相信,其中之一就是‘光明之路’。他们恨我,但又利用我。在很多地方都有‘光明之路’的支持者和告密者,最近有人送来了这个,希望我播送出去。” 帕特里奇接过那一沓纸,开始读起来。 “正如你所看到的,”塞尔吉奥说,“大意是说格罗班尼克工业的子公司格罗班尼克金融服务公司和秘鲁政府达成了合作协议,协议的内容就是金融界所谓的债转股。” 帕特里奇摇摇头说:“恐怕这不是我的专长。” “但是,事实上并不复杂。按照协议,格罗班尼克将会以极低的价格获得大量的土地,其中包括两处主要的旅游胜地。作为回报,已经被格罗班尼克证券化的一部分秘鲁国际债务将得以缩减。” “这样是否正当合法呢?” 塞尔吉奥耸耸肩:“很难说,很可能是合法的。更重要的是,这桩买卖可以让格罗班尼克赚得盆满钵满,对秘鲁人民来说,却收益甚微。” “如果你这样认为的话,”帕特里奇问,“为什么不播送出去呢?” “目前为止有两个原因。第一,我从不轻易采纳来自‘光明之路’的信息,而是先查证消息的准确性。我已经查过了,消息属实。第二,既然格罗班尼克能做成这么划算的买卖,政府里一定有人已经被或者将要被重金收买。我正在调查,打算在下周播出。” 帕特里奇摸着手里的纸说。“我能不能复印一份?” “你拿着吧。我还有一份。” 第二天是周五,帕特里奇决定在周六出发前还要确认一件事。关于万卡韦利街上那套前医生保德里奥住过,现在由德洛丽丝居住的公寓,还有没有人知道那里的电话号码呢?如果有人知道的话,那就意味着还有人知道新埃斯佩兰萨的重要意义。 唐·凯特林周三晚上在电话里解释说,联邦调查局在CBA新闻部于哈肯萨克发现手机后,很快就把它们搞到手了。所以,联邦调查局很有可能也检查过那些手机拨打的电话,并发现了那个凯特林告诉帕特里奇的号码。从这一点来说,联邦调查局有可能已经把信息上报给中情局,但并不能确定,因为两个部门之间的竞争早已臭名昭著。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联邦调查局可能要求秘鲁政府来调查这个号码。 在帕特里奇的要求下,费尔南德斯周五下午又去拜访了德洛丽丝。他发现她喝醉了,但是还能足够清醒地向他保证,没有其他人来公寓打听过。所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电话号码的线索还没有被CBA以外的人追查过。 当天下午,他们通过秘鲁广播得知安格斯·斯隆死亡的不幸消息,还了解到在利马美国大使馆发现了老人被砍下的头颅。 一听到这个消息,帕特里奇马上和明·范·坎到达现场,然后通过卫星为当晚的全国晚间新闻传回了报道。那个时候,其他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也已经到了现场,但是帕特里奇尽量避免和他们交流。 事实上,克劳福父亲的惨死和尼基被切断的手指都让他的良心备受谴责。帕特里奇告诉自己,从自己来秘鲁营救三名人质的目的来看,他已经失败了。 在完成该做的工作之后,他回到恺撒酒店,孤独沮丧地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他在天亮前一个多小时就起床了,打算完成两个任务。第一个是手写一份简单的遗嘱,另一个是草拟一份电报。在去机场的路上,他在租来的旅行车里让丽塔做自己的遗嘱见证人,并把遗嘱留给她。他还让她发了那份电报,地址是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 他们还讨论了帕特里奇从塞尔吉奥·乌尔塔多那里知道的格罗班尼克和秘鲁的债转股协议。他告诉丽塔:“你看完之后,我觉得应该让莱斯·齐平翰也看一看。这跟我们来这儿的目的没有关系,即使塞尔吉奥下周要报道,我也并不打算用这些消息。”他笑着说,“我觉得这是我们能为格罗班尼克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了,毕竟他们掌握着我们的饭碗。” 在黎明前无风的环境中,夏延II型飞机从利马安全起飞。70分钟之后,飞机到达预定降落的丛林公路上空。 这时,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地面了。公路上空空如也,没有小汽车和卡车,也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两旁都是绵延不绝的丛林,像一床巨大的绿色棉被覆盖着大地。奥斯瓦尔多·西莱里短暂地回过头对他的乘客们说:“我们马上降落。迅速做好下机准备。我不想在地面多停留一秒钟。” 接着,飞机急转直下,他操纵飞机对准公路,在稍宽一点儿的位置接地,飞机经过很短距离的着陆滑跑就停了下来。4名乘客以最快的速度带着背包和装备跳下飞机,很快,飞机就又开始滑行,然后起飞了。 13 周五忙得不可开交的哈里·帕特里奇并不知道,在纽约爆发了一场与他有关的危机。 周五早上,正在家里吃早餐的玛戈特·劳埃德–梅森收到了一条电话留言,说西奥多·埃利奥特希望“马上”在格罗班尼克工业的普莱森特维尔总部见到她。经过询问,“马上”的意思是上午10点。普莱森特维尔的一位秘书告诉玛戈特,这是格罗班尼克总裁当天的第一个预约。 接着,玛戈特在家给自己两位秘书中的一位打了电话,让对方把她上午所有的预约都取消或者改期。 她不知道西奥多·埃利奥特要谈什么。 在格罗班尼克总部,玛戈特在高管办公室外面装饰美观的休息室里等了几分钟,她并不知道自己坐的椅子正是4天前《巴尔的摩明星报》的记者格伦·道森坐过的。 玛戈特一进总裁办公室,埃利奥特劈头就问:“你为什么连你在秘鲁的那些该死的记者都控制不好?” 玛戈特大吃一惊,问道:“什么样的控制?我们因为那里的报道受到大家的赞扬。而且收视率——” “我是说那些压抑悲观,让人失望的报道。”埃利奥特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说,“昨天晚上,卡斯塔涅达总统直接从利马给我打电话。他说CBA报道的所有关于秘鲁的新闻都是消极的,有破坏性的。他被你们电视台的表现气坏了,我也气坏了!” 玛戈特试图讲道理:“其他电视台,还有《纽约时报》和我们的立场是一样的,西奥。” “不要跟我说别人!我说的就是我们!而且,卡斯塔涅达总统似乎认为现在的被动局面正是由CBA带头,其他人照着做。他就是这样跟我说的。” 他们两人都站着。埃利奥特沉着脸,并没有让玛戈特坐下。她问:“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吗?” “你还真说对了,有!”格罗班尼克的总裁指着桌上的6盘录像带说:“昨晚和总统通完电话之后,我派人拿来了你们这周晚间新闻的录像带。现在我已经全看完了,也明白卡斯塔涅达的意思了——报道的都是灾难和黑暗,全在说秘鲁的情况有多么糟糕。一点儿积极的内容都没有!全然不提秘鲁的美好未来,或者秘鲁是一个度假的好地方,又或者是那些讨厌的‘光明之路’反叛者很快就会被打败!” “舆论都认为他们不会很快被打败的,西奥。” 埃利奥特像没听到一样,暴跳如雷地说:“我能理解为什么卡斯塔涅达总统那么生气,而这是格罗班尼克承受不起的,你知道原因。我警告过你,但你显然没有在听。还有一件事——福基斯·瑟诺斯也生气了。他甚至认为你是在故意破坏他债转股的大买卖。” “完全是胡说,我肯定你是清楚的。但是,也许我们能做些什么挽救一下。”玛戈特快速地思考着,她意识到情况比她起初认为的要严重得多,而自己在格罗班尼克的未来很容易因此受到影响。 “我告诉你要做什么。”埃利奥特冷冷地说,“让那个多管闲事的记者——帕特里奇坐下一班飞机回来,然后解雇他。” “我们肯定能让他回来。但是,我没有把握能解雇他。” “我说过了,解雇!今天早上你的耳朵有毛病吗,玛戈特?我要那个浑蛋滚出CBA,这是周一的第一件事,我就能给秘鲁总统打电话说:‘瞧!我们把那个捣乱的人赶走了。我们很抱歉把他派到您的国家。这是一个严重的失误,但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玛戈特预见到自己在CBA会遇到的麻烦,说:“西奥,我必须指出帕特里奇为电视台工作了很长时间。在将近25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干得很好。” 埃利奥特虚伪地笑着说:“那就给那个浑蛋一块金表。我不在乎。只要把他赶走,这样我周一就能打那个电话了。还有一件事我要警告你,玛戈特。” “什么事,西奥?” 埃利奥特退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来,然后一边挥手让玛戈特坐下,一边说:“不要觉得撰稿人和记者有什么特别的,否则会很危险。尽管他们有时会这样认为,而且夸大自己的重要性,但他们并不特别。事实上,撰稿人从来都不缺。就像野草一样,除掉一个,马上就会冒出来两个。” 埃利奥特更加起劲儿地说:“在世界上,只有像你我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有价值的,玛戈特。我们是能成大事的实干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随时可以买到撰稿人,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按照英国人的说法,他们根本不值钱。所以,当你赶走像帕特里奇那样过时的廉价文人时,你只要像挑白菜一样再找一个新的就好了,有那么多刚毕业的孩子。” 玛戈特笑了。显然,老板最生气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说:“真是一个有趣的观点。” “那就试试吧。还有一件事。” “我在听。” “不要以为格罗班尼克里的人,包括我在内,不知道你和利昂·艾恩伍德,还有福基斯·瑟诺斯正为了地位不择手段,你们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坐上我现在的位置。我要告诉你,玛戈特,在你和福基斯之间——今天早上福基斯已经领先你很多了。” 总裁挥挥手示意玛戈特可以走了:“就这样吧。今天把秘鲁的事情处理好之后,给我来个电话。” 快到中午的时候,玛戈特回到巨石阵的办公室,给莱斯·齐平翰发了一条信息,让他“马上”来找自己。 她并不喜欢像今天早上那样被召唤去,而是更喜欢召唤别人。现在自己的位置发生了转变,这让她很满意。 玛戈特也不喜欢埃利奥特说的福基斯·瑟诺斯“领先很多”的话。如果确实如此,她觉得自己必须马上扭转过来。玛戈特不希望自己的职业规划被那些次要的组织问题破坏,她完全能够迅速、果断地解决这些问题。 因此,当齐平翰刚过中午就出现的时候,她也像埃利奥特对她一样直截了当地说: “我并不想和你讨论,”玛戈特说,“我只是给你下命令。” 她接着说:“马上解雇哈里·帕特里奇。我要他在明天之前离开CBA。我知道他有合同,你就按照合同规定去做。还有,最好明天就让他离开秘鲁,最晚不能超过周日。如果需要包机的话,就去做吧。” 齐平翰目瞪口呆地盯着她,脸上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最后,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合适的措辞,说道:“别开玩笑了!” 玛戈特坚决地说:“我是认真的,我说过的话,没有商量的余地。” “真见鬼!”齐平翰激动地提高嗓门说道:“他是我们这儿最好的记者之一,为CBA认真工作了20多年,看到他就这样被无缘无故地解雇,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你不用知道其中的原因。” “我是新闻部的总裁,不是吗?玛戈特,我求你告诉我!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哈里到底干什么了?是坏事吗?如果是的话,我想知道。”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问题就出在他的那些报道上。” “他的报道绝对是最棒的!公正,有见识,没有偏见。随便你去问谁!” “我没必要那么做。无论如何,不是所有人都同意你的看法。” 齐平翰猜疑地看着她说:“这是格罗班尼克的意思,对不对?”他凭着直觉说,“就是你的朋友,那个冷血暴君西奥多·埃利奥特!” “说话小心点儿!”她警告他,而且她觉得这次谈话已经够长的了。 “我不想再多解释了,”玛戈特冷冷地说,“但是,我要告诉你:如果今天下班之前我的命令还没有得到执行,那你自己也失业了,明天我会指派别的人来做新闻部总裁,然后执行我的命令。” “你真的会这样做的,对吗?”他看着她,眼神中既有惊愕又有怨恨。 “没错。如果你想留下来工作,那就今天下班前向我汇报一切都搞定了。现在从这里滚出去。” 齐平翰走后,玛戈特意识到在必要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像西奥多·埃利奥特一样无情,这让她感到很满意。 莱斯·齐平翰回到CBA新闻总部之后,处理了几件日常事务,他很清楚自己是在拖延时间。快到下午3点的时候。他告诉秘书,在另行通知之前,不要打扰他,也不要让他接电话。他需要时间来思考。 他从里面关上办公室的门,坐在远离办公桌的会客区,对面就是自己最喜欢的油画——安德鲁·怀斯的荒凉风景画。但是,今天齐平翰没有心情赏画——他只知道自己正面临着重要的抉择。 他知道自己到了一生中的危急关头。 如果他按照玛戈特的命令,无缘无故地解雇哈里·帕特里奇,他就丧失了自尊。因为自己仅仅为了满足另一个人的突发奇想,就对一位正派得体、德高望重的高水平人才,对自己的朋友和同事做出了可耻的不公平的事情。齐平翰并不知道另外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突发奇想是什么,但是他确定自己和其他人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而且,他肯定这件事和西奥多·埃利奥特脱不了干系,看过玛戈特的反应就知道了。 齐平翰能够容忍自己这样做吗?按照他一直以来的人生准则,他应该是做不到的。 但是另一方面,如果莱斯·齐平翰不照做的话,就会有其他人来做。这一点玛戈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且,她很容易就能找到替代自己的人。野心勃勃的人遍布周围,包括CBA新闻部在内。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放弃哈里·帕特里奇,至少在CBA是这样。 这里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CBA。 一旦帕特里奇离开CBA处于待业状态的消息迅速传开,他失业的时间绝不会超过15分钟。其他电视台会争着想要雇用他。哈里是明星,是有名的高级编辑,而且大家都说他是好人,这些都对他很有利。 没有什么会打败哈里·帕特里奇,绝对没有。事实上,和新电视台签订新的合同之后,他会变得更加富有。 但是,如果被解雇的是新闻部总裁呢?那结果就完全不同了,齐平翰很清楚玛戈特一定会说到做到,他也知道如果不按她说的去做,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作为新闻部总裁,齐平翰也是有合同的,按照合同,他能得到大约100万美元的遣散费,听起来是很大的一笔钱,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其中的一大部分要拿去缴税。之后,由于他负债累累,大部分剩下的钱都要给债权人。然后,不管剩下多少钱,负责斯塔西亚离婚官司的律师都不会放过的。这样,如果最终他剩下的钱还够两个人去四季酒店吃一顿饭的话,那就太令人惊奇了。 接下来,还有找新工作的问题。和帕特里奇不同,别的电视台是不会找他的。一个原因就是一家电视台只能有一位新闻部总裁,而且他也没听说哪里缺人。除此之外,电视台想要招聘成功的新闻部总裁,而不是那些不明不白被解雇的人——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活着的前任新闻部总裁。 这一切都意味着他不得不选择一份职位较低的工作,当然挣的钱也会少很多,而斯塔西亚还是会拿走其中的一部分。 未来真是让人气馁。 除非——除非他按照玛戈特说的去做。 齐平翰想,如果用戏剧性的语言来描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那就是他正在剥去自己灵魂的外衣,一探究竟,却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所看到的一切。 但是,结论已经显而易见:在生活中,有时自保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想这样对你,哈里,他默默地说,但是我别无选择。 15分钟之后,齐平翰仔细地读着自己用一台老旧的安德伍德手动打字机打出来的信,这台打字机就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是他为了纪念过去保留下来的。 信中写道: 亲爱的哈里: 我非常抱歉地通知你,你和CBA新闻部的雇佣关系即刻终止。 根据你与CBA签订的合同规定…… 由于齐平翰最近在重审合同,所以他知道在帕特里奇的合同里有关于提供保障的条款,意味着电视台要终止雇佣关系,就必须支付直到合同期满的所有福利。而帕特里奇的合同还有一年到期。 合同里还有一条“竞业禁止”的条款,规定帕特里奇如果接受了提供保障的条款,就得同意6个月之内不能为其他电视台工作。 齐平翰在信中没有提“竞业禁止”条款,这样帕特里奇就能在利益不受损的情况下马上接受其他的工作机会。齐平翰觉得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是他能为哈里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他打算用传真机把这封信传到利马。他的办公室外面就有一台传真机,他要亲自去做。他早就知道自己根本没勇气打电话。 齐平翰正要在信上签名,突然听到有人敲门,然后门就被打开了。他本能地把信翻过去。 克劳福德·斯隆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通讯稿。他的声音哽咽着,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莱斯,”克劳福说,“我必须得见你。这是刚刚收到的。” 齐平翰接过克劳福递过来的通讯稿读起来,通讯稿的内容转自《芝加哥论坛报》从利马发回的报道,描述了发现安格斯·斯隆头颅的事件。 “哦,天呐!克劳福,我……”齐平翰说不下去了,只是摇摇头,接着他伸出双臂,两人自然地拥抱在一起。 斯隆说:“别再说什么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今晚我不能播音了。我已经告诉外面的人去找特雷莎·托伊……” “什么都不用管了,克劳福!”齐平翰对他说,“我们会处理的。” “不!”斯隆摇摇头,“还有我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我需要一架里尔喷气式飞机送我去利马。杰茜卡和尼基还有机会活下来……我必须要到那里去。”斯隆停顿了一下,努力控制住自己,接着说,“我先去拉奇蒙特,然后去蒂特波罗。” 齐平翰怀疑地说:“你确定吗,克劳福?这样做明智吗?” “我要去,莱斯,”斯隆说,“不要试图阻止我。如果CBA不支付飞机的费用,我自己付。” “那没必要,我来预订飞机。”齐平翰说。 随后,他订好了飞机。当晚,里尔喷气式飞机就将从蒂特波罗起飞,第二天早上到达秘鲁。 由于突然传来了安格斯·斯隆遇难的噩耗,齐平翰直到下午晚些时候,才在写给帕特里奇的信上签好名,然后传真到利马。在秘书离开之后,齐平翰按照秘鲁恩特尔公司的一个传真号码把信传过去,恩特尔公司收到后,会把信转交给同在一幢大楼里的CBA编辑室。他还附加了一张便条,要求对方把信装在信封中,收信人写“哈里·帕特里奇先生”,并且注明“亲启”。 齐平翰考虑过把信的内容告诉克劳福德·斯隆,但后来又觉得克劳福这一周已经遭受了太多次打击了。他知道这封信一定会激怒克劳福和帕特里奇,他预料到他们一定会愤愤不平地打电话来要一个说法。但是,那就是第二天的事情了,齐平翰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处理。 最终,下午6点15分,齐平翰给还在办公室的玛戈特·劳埃德–梅森打了电话。他先对她说:“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然后,把克劳福德·斯隆父亲遇害的消息告诉了她。 “我听说了,”她说,“我很遗憾。至于那件事,你真会掐时间,我以为你不会打来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14 离开夏延飞机着陆的公路之后,帕特里奇和其他三人在丛林中艰难而缓慢地跋涉着。 杂草丛生的小路——如果还能算得上是小路的话——经常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对着一大片茂密混乱的植被,非常有必要用砍刀砍出一条路,同时希望前方的植被能少一些。高大的树木在他们的头顶上方形成了天篷,遮住了乌云密布快要下雨的天空,很多树的树干都奇怪地扭曲着,树皮很厚,枝叶强韧——帕特里奇在书上看到过,在秘鲁有8 000种已知的树木。在低一点儿的地方,全部都是缠绕的竹子、蕨类、藤本植物和寄生植物,难怪会被人称作“绿色地狱”。 今天的情形特别符合“地狱”这个词,因为4个人都饱受高温和潮湿的折磨。所有人都是满身汗水,再加上成群的昆虫,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从一开始他们就涂了驱蚊剂,一路上又边走边涂,但是用肯恩·欧哈拉的话来说:“这些小家伙好像喜欢驱蚊剂。” 幸运的是,当走到重新出现的小路上时,高处紧密的树木让低处的植被略微稀疏了一些,因此走起来也轻松了很多。很明显,如果没有这条小路的话,真是一步也走不了。 “看来走这条路的人很少,”费尔南德斯指出,“这对我们很有利。” 他们的目标是是靠近新埃斯佩兰萨,但是要找一块离它远一些的高地。在那里,他们可以借助丛林进行隐蔽,然后主要在白天对那个小村庄进行观察。之后,根据观察和了解到的情况制订营救计划。 整个周边地区是被密林覆盖的波状平原,大约有100多平方英里,只有一条瓦亚加河贯穿其中。费尔南德斯的等高线图显示在他们的目标附近有好几座小山,他们可以选择其中之一作为观察点。新埃斯佩兰萨距他们现在的位置还有大约9英里,在这样的条件下,行进9英里是非常困难的。 帕特里奇还记得杰茜卡在录像里传达的第二个暗号。丽塔亲自把克劳福德·斯隆写的密信带到秘鲁,克劳福德在信中告诉他,杰茜卡抓了一下左耳垂,意思就是:这里的安保有时很松,从外部进攻有可能成功。很快就可以验证这个信息了。 与此同时,他们继续在丛林中艰难地跋涉着。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所有人都筋疲力尽,这时费尔南德斯提醒大家新埃斯佩兰萨可能就在附近,“我觉得我们已经走了大约7英里,”他说,“我们绝不能被发现,如果听到有人来了,我们必须马上躲进丛林里。” 明·范·坎看着两旁的灌木和荆棘说:“有道理,但还是希望我们不需要这样做。” 在菲尔南德斯提醒大家后不久,路变得更好走了,还出现了好多岔路。费尔南德斯解释说,整个山坡丘陵地区都分布着古柯地,要是在其他时候,这里就会是一片忙碌的景象。在4~6个月的生长期,古柯树只需要稍加打理,所以大多数种植者都住在别的地方,等到了收获的季节再回来,住在山顶的棚屋里。 费尔南德斯利用自己的等高线图和指南针,继续带领着其他三人往前——他们开始慢慢上坡,越走越吃力。又过了一个小时,他们走到一块空地上,可以看到远处的树丛中有一个棚屋。 现在帕特里奇已经清楚地知道,费尔南德斯对这一带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他之前所说。当被问起时,这位通讯员只是说:“我以前来过这儿几次。” 帕特里奇暗暗叹了口气。费尔南德斯也是那种靠着无所不在的可卡因交易非法暗中获益的假正经的人吗?在拉丁美洲,特别是加勒比地区,到处都是这样的伪装者,其中很多是上层人士。 费尔南德斯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继续说:“我有一次来这儿,是为了秘鲁政府为你们国务院安排的一场表演。我记得是你们的司法部部长来了,还允许媒体报道。我就是其中之一。” 帕特里奇一听到“表演”就笑了出来。这是记者们对于外国政府为来访的美国代表团安排禁毒表演的蔑称。帕特里奇甚至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一支直升机空降部队突然出现,铲除并烧毁几英亩的古柯作物,然后炸毁一到两处加工实验室。访问团会高度赞扬东道国政府为禁毒所做的努力,完全不知道也不在意附近还有上千英亩的古柯种植区和几十处实验室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第二天,访问团的照片就会和他们的赞扬之词一起出现在美国报纸和电视上。记者们虽然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样子,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因为其他人都在录音录像,他们只能心怀耻辱地忍气吞声。 这种事情已经在秘鲁这个既不是独裁政体,也不是民主的国家发生了,不过帕特里奇认为秘鲁很快就会是这两种国家中的一种。 费尔南德斯查看了一下空地包括棚屋的情况,他很高兴地发现棚屋里没有人。接着,他带领大家向东再一次走进丛林,但是这次只走了一小段,大家就在费尔南德斯的示意下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他分开一簇蕨类植物,让其他人过来看。他们一个一个地过去,看到在大约半英里之外,往下200英尺的地方有一群破烂不堪的建筑物。在河边大约有20多个棚屋。一条泥泞的小路从棚屋通向河边一个简易的木质码头,河里停靠着各式各样的船。 帕特里奇轻声说:“干得不错,各位!”他欣慰地接着说,“我猜我们已经找到新埃斯佩兰萨了。” 在委托费尔南德斯带路之后,哈里·帕特里奇现在收回了指挥权。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天就快黑了,”他告诉其他人。太阳已经在地平线附近了,他们步行所花的时间比预期的要长。“我想在天黑前尽可能地进行观察。明,拿上另外一个望远镜跟我到前面去。费尔南德斯和肯恩,你们负责放哨,其中一个要注意防止有人从我们后面过来。你们自己分配任务,如果有人来了,马上叫我。” 帕特里奇带着望远镜趴在地上,朝着那片能让他们不被下面人发现的丛林匍匐前进,在他身边的明也是一样。当他们能一面隐蔽在树丛中,一面还能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情况时,两人便停了下来。 帕特里奇慢慢地移动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下面的情况。 几乎没有什么动静。在码头那里,有两个人正在拆卸一艘船上的舷外引擎。一个女人从棚屋里走出来,把一桶泔水倒在屋后,又转身回去了。从丛林中出现一个男人,走进了另一个棚屋。两只骨瘦如柴的狗在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地上到处是垃圾。整体来看,新埃斯佩兰萨似乎就是一个丛林贫民窟。 帕特里奇开始仔细观察每一个棚屋,每一次都花好几分钟时间。想必人质就被囚禁在其中一个棚屋里,但是并没有明显的线索显示是哪一个。他觉得显然至少需要观察一整天,任何关于今晚营救人质,明早就离开的想法,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他索性安下心来一边等一边看,直到天黑。 在热带地区,太阳一旦落下,天很快就会黑下来。下面的棚屋里出现了一些微弱的灯光,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帕特里奇放下望远镜,揉揉眼睛,他已经专心观察了一个多小时,眼睛已经疲惫不堪。他觉得今天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 这时,明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指了指下面的小屋。帕特里奇又拿起望远镜继续观察。他马上看到在微弱的灯光中有一个人影,那个人正走在棚屋群之间的小路上。与他们之前看到的情况完全不同,这个人显然是有目的的。还有哪里有些不对劲——帕特里奇努力地看着……对了!那个人的肩上斜挎着一支步枪。帕特里奇和明都用望远镜监视着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有一个棚屋孤零零地坐落在远离其他棚屋的地方。帕特里奇之前就注意到了,但是一直没有什么能引起注意的发现。这时,那个人走进了这个棚屋。在屋子的正面有一个开口,透出微弱的光。 他们又继续观察了几分钟,什么都没有发生。后来,从那个棚屋里走出来一个人。即使在昏暗的光下,还是可以看出两点:这是另外一个人,而且他也带着枪。 帕特里奇兴奋地怀疑,他们刚刚看到的会不会就是看守在换班?这还需要进一步的确认,他们必须继续观察下去,但是那个孤零零的棚屋很有可能就是关押杰茜卡和尼古拉斯·斯隆的地方。 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可能直到一两天前,安格斯·斯隆也被关押在那里。 时间很快过去了。 帕特里奇已经通知其他人:“我们需要知道在新埃斯佩兰萨,到了晚上有多少活动,大约持续多长时间,还有,到什么时候就完全没动静了。我想要一个包含这些时间的手写记录。” 按照帕特里奇的要求,明又单独在观察点待了一个小时后,肯恩·欧哈拉去替换他。 “大家都尽可能多地休息,”帕特里奇命令道,“但是,观察点和空地上的放哨点必须一直有人在,这就意味着一次只能有两个人睡觉。”经过讨论,大家决定两个小时一换班,轮流执勤和睡觉。 费尔南德斯在先前发现的小屋里安好了吊床和蚊帐。吊床虽然没有那么舒服,但是他们一天下来已经疲惫不堪,也顾不上在乎那么多了,很快就睡着了。到了夜里,突然下起大雨来,雨水从屋顶漏下来,好在他们带了塑料布。费尔南德斯熟练地用塑料布遮住吊床,这样睡觉的人就不会被淋湿了。那些在外面的人尽可能地缩在各自的塑料布下,半个小时之后,雨停了。 他们也没有特别准备饭。食物和水都是各自解决,大家都知道干粮要省着点儿吃。他们前一天从利马带的水已经喝完了,几个小时之前,费尔南德斯用丛林中的溪水把水壶填满,然后放入了水消毒片。他警告大家当地的大部分水源已经被制毒者使用的化学药品污染。水壶里的水现在非常难喝,大家都尽量不喝。 第二天天亮之前,帕特里奇就知道了新埃斯佩兰萨夜间的情况:除了屋里传来的吉他声、偶尔粗哑的说话声和醉酒后的笑声以外,几乎没有什么活动。这样的活动在天黑之后持续了大概3个半小时。在凌晨1点30分之前,整个村庄就陷入了黑暗和宁静之中。 如果帕特里奇关于看守和人质位置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他们还需要了解看守多久换一次班和在什么时间换班。天亮之后,对于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如果在半夜又换过班的话,那他们显然没有观察到。 他们又开始了一整天的观察。 放哨点和观察点一直都有人,哪怕在白天的时候,休息的人还是可以使用吊床。大家都抓紧时间休息,他们知道之后的行动需要他们储备好体力。 下午的时候,轮到哈里·帕特里奇在吊床上休息了,他思考着自己和其他人正在做的事……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问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们这支弱小又不正规的队伍可以去营救人质吗?最多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可能就要不得不去杀人,否则自己就会被杀掉。这一切难道不疯狂吗?就像《麦克白》里的那句台词一样:“……人生的阵阵狂热……” 他是专业的新闻工作者,不是吗?作为一名电视记者,他应该成为战争或者冲突的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但是突然之间,按照他自己的决定,他变成了一个冒险者、一个雇佣兵和一名准战士。这种转变到底有没有意义呢? 无论答案是什么,都存在着另外一个问题:如果他,哈里·帕特里奇没能完成这一次的营救行动,还有谁会来呢? 还有,报道战争的记者,特别是电视记者常常目睹暴力、骚乱、丑陋的伤口和突然的死亡。他们只能接受并分担这样的危险,有时还要承受随之而来的痛苦,之后还要每晚将画面带到美国城市里干净整洁的客厅中,在那里,危险只是屏幕上的画面,对于观看的人来说没有任何威胁。 逐渐地,那些画面变得越发危险,无论在时间还是距离上,都离人们更近了,很快就不仅仅是电视画面,而是真真切切存在于美国城市和街道的残酷现实。现在,来源于那些饱受贫困、分裂和战争之苦的地区的暴力和恐怖主义正在逼近美国国土。这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国际学者很久以前就预料到的。 曾经被认为是在保护美国的门罗主义已经不再适用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斯隆家人在美国本土被外国团伙绑架足以证明国际恐怖主义已经蔓延到美国。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恐怖爆炸、劫持人质和街头枪击事件。悲剧的是,没有任何办法去避免。同样悲剧的是,很多不相关的人,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会很快被卷入恐怖事件之中。 那么此时此刻,帕特里奇想到,自己和其他三个人正在做的事情就不是不切实际的。他尤其怀疑明·范·坎根本不会觉得他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危险。明在自己的国家经历过一场可怕的分裂战争,并幸免于难,所以他比大多数人都更容易接受这次任务。 从个人角度来说,杰茜卡是超越一切的。而她现在就在那个小屋里,近在咫尺。与杰茜卡和嘉玛有关的记忆和过往在他的脑海中相互缠绕。 后来……他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接着就睡着了。 醒来之后,他发现离自己去观察点还有15分钟,他跳下吊床,到外面检查一下总体情况。 在放哨点,像之前一样,没有任何险情和动静。但是,观察点已经掌握了一定的信息,并提出了几点看法。 ? 在昨夜发现有人的同一个地方,有一名可能是看守的武装人员,而且会有规律地进行换班,这说明人质确实被关押在远离其他棚屋的小屋里。看上去看守每4个小时换一次班,但是并不准时。有时甚至会推迟20分钟之久,帕特里奇认为这种不严密说明了在看守方面很随意,印证了杰茜卡传递的信息:这里的安保有时很松。 ? 从早晨开始,有个女人两次把看起来像装着食物的容器送进了那个疑似关押人质的棚屋里。那个送食物的女人又两次拎着桶出来,把脏水倒在树丛中。 ? 在村子里,只有那座疑似关押着人质的棚屋有看守和放哨点。 ? 虽然那些看守都带着自动步枪。但是,他们并不像正规军人那样训练有素。 ? 在白天,所有进出新埃斯佩兰萨的人都是乘船,看不到车辆。船上的引擎看起来不需要钥匙——因此,如果需要偷船逃跑的话是很容易实现的。但另一方面,也会有足够的船去追捕他们。肯恩·欧哈拉对船非常熟悉,能一眼看出哪些是最好的。 ? 观察者们一致认为那些被观察的人,几乎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似乎他们并没有预料到会被外人攻击。“如果他们预料到的话,”费尔南德斯指出,“他们一定会派人到外面巡逻,包括我们这个地方,找像我们一样的人。” 到了傍晚,帕特里奇把三个人叫到一起,告诉他们:“我们观察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我们今晚就下去。” 他告诉费尔南德斯:“你来带路。我想在凌晨2点到达那个小屋.所有人必须全程保持安静,如果我们需要交流,一定要小声说。” 明问道:“有战斗序列吗,哈里?” “当然,”帕特里奇回答道,“我先过去,看看屋子里的情况,然后我先进去。明,我需要你在我身后掩护我。费尔南德斯殿后,防止有人从其他屋子里出来,但是如果我们需要帮忙,你就进来。” 费尔南德斯点点头。 帕特里奇对欧哈拉说:“肯恩,你直接去码头。我已经决定了,我们坐船走。我们不知道杰茜卡和尼基的身体状态怎样,他们可能应付不了我们来时那样的长途跋涉。” “明白了!”欧哈拉说,“我猜你想让我去偷一艘船。” “没错,如果可以的话,再破坏掉一些船,但是记住一点——不能弄出声响!” “但是,我们启动引擎的时候还是会有声音的。” “不,”帕特里奇说,“我们得先把船划出去,到了河中游的时候,我们正好可以顺流而下,只有到了别人听不到的地方,我们才能发动引擎。” 帕特里奇知道自己所说的,是在假设一切正常的情况下。如果出了问题,他们就要竭尽所能随机应变,包括使用武器。 费尔南德斯想起上午8点和空运公司的约定,问道:“你决定我们去哪个机场了吗——锡永还是另一个?” “上了船我再决定,这取决于营救行动的进展和我们有多少时间。” 帕特里奇最后说,现在有必要检查一下武器,然后丢弃不需要的装备,确保轻装上阵,尽可能快地行进。 一种兴奋而恐惧的复杂情绪牢牢地控制着每个人。 16 周六早晨,丽塔·艾布拉姆斯目送着夏延Ⅱ型飞机离开之后,回到利马,有两件事情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第一件事是她没想到克劳福德·斯隆会马上出现。有人在恩特尔公司的CBA编辑室给她留言说,斯隆将在清晨到达利马,事实上此刻他可能已经到了。根据留言,他会入住恺撒酒店,丽塔马上给酒店打了电话。对方说克劳福还没有办理入住,于是她拜托对方把她的地址告诉克劳福,并让克劳福给她回电话。 第二件更加让人吃惊的事情是莱斯·齐平翰昨晚传真给哈里·帕特里奇的信件。虽然附加了把信放进信封,并注明“亲启”的要求,但是显然恩特尔公司忙碌的传真机操作员并没有注意到,那封信就和其他信件一起无遮无拦地被送了过来。丽塔看过之后,简直难以置信。 哈里被CBA解雇了!信中还说是“即刻终止”,而且他“最好”在周六离开秘鲁,那不就是今天!还说“务必”不要晚于周日。如果没有飞美国的民航航班,他可以坐包机。真了不起! 丽塔越想越觉得荒唐可笑,特别是现在。她想知道,克劳福来利马是不是和这件事有什么联系。她确定答案是肯定的,所以一直焦躁地等待着克劳福的回电,同时对于哈里的遭遇越发愤愤不平。 但是,她没办法把信的内容通知帕特里奇,因为他已经在丛林里向着新埃斯佩兰萨行进。 斯隆并没有打电话。在到达酒店收到丽塔的留言之后,他马上乘坐出租车去恩特尔公司。他以前在利马执行过任务,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 他问丽塔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哈里在哪儿?” “在丛林里,”她简洁地回答,“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的妻子和儿子。”然后,她把那封信拿出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克劳福德·斯隆接过信,在丽塔的注视下读起来。他一连看了两遍,然后摇摇头说:“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丽塔依旧尖锐地问道:“你是说你对此完全不知情吗?” “我当然不知道。”斯隆不耐烦地摇摇头,“哈里是我的朋友。现在他对我来说,比任何人都要重要。请告诉我他在丛林里做什么——你刚才不是说过吗?”显然,斯隆已经把这封信当作一件荒唐事抛在脑后了。 丽塔压抑着强烈的感情。她双眼含泪,为自己的错误判断和不公平的做法而生气。“哦,天呐,克劳福!对不起。”第一次她看到了主播脸上由于压力而增多的皱纹和他眼中的痛苦。他的状态看起来比他们8天前见面的时候差多了。“我还以为你……哦,请别介意!” 丽塔冷静下来,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我来告诉你哈里和其他人在做什么。”接着,她讲述了新埃斯佩兰萨的营救行动和哈里希望达到的目的。她还补充了一些背景情况,解释了帕特里奇是由于怀疑电话的保密性,才没有把营救计划向纽约总部汇报。 最后斯隆说:“我想和那位飞行员谈一谈,问问他把哈里和其他人留在丛林的时候情况怎么样。他叫什么名字?” “西莱里,”丽塔看了一下手表说,“他可能还没回来,我马上去打电话,然后我们再去。你吃过早饭了吗?” 斯隆摇摇头。 “这儿有自助餐厅。我们下去吧。” 两人喝着咖啡,吃着牛角面包,丽塔轻声说:“克劳福,对于你父亲的事,我们都很震惊和难过,特别是哈里。我知道他在怪自己没有早一点儿行动,但是我们当时没有那么多的信息……” 斯隆用手势打断了她:“我永远不会为任何事情责怪哈里——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现在。大家都尽力了。” “我同意,”丽塔说,“这也是让我无法相信这件事的原因。”她又一次拿出那封莱斯·齐平翰签名的信,“没有弄错,克劳福。这是故意的。没有人会犯这样的错误。” 他又读了一遍信说:“我们上楼之后,我会给莱斯打一个电话。” “在你打电话之前,咱们先想想:这背后肯定有什么你我不知道的情况。昨天在纽约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你是说在CBA吗?” “没错。” 斯隆想了一下说:“我觉得没有……不过,我确实听说莱斯被玛戈特·劳埃德–梅森叫去了,而且明显是急事。他就很快赶到巨石阵了。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事。” 丽塔突然想到什么说:“会不会和格罗班尼克有关?也许是因为这个。”她打开手提包,拿出哈里·帕特里奇今天早上给她的那一沓纸。 斯隆接过来看了一遍说:“真有意思!一笔数额巨大的债转股交易。真的是一大笔钱啊!你从哪儿拿到这个的?” “哈里给我的,”丽塔接着把去机场路上帕特里奇跟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关于他是怎么从秘鲁的广播评论员塞尔吉奥·乌尔塔多那里得到这份文件,还有塞尔吉奥打算下周播出这一消息的情况。她接着说,“哈里告诉我他不打算用这个消息。他说这是我们能为格罗班尼克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了,毕竟他们掌握着我们的饭碗。” “而这很有可能和哈里被解雇有关,”斯隆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是有可能的。咱们上楼吧,我现在就给莱斯打电话。” “我们上楼之后,我要先做一件事,”丽塔说。 那件事就是派人去叫维克托·韦拉斯科。 几分钟后,这位恩特尔公司的国际经理出现了,丽塔告诉他:“我需要一条能打到纽约的保密线路,要保证没人窃听。” 韦拉斯科看起来有些为难地说:“你觉得有理由去……” “是的。” “那就请来我的办公室吧。你可以用那里的电话。” 丽塔和克劳福跟着经理来到位于同一楼层的一间舒适的铺着地毯的办公室。“请用我的桌子吧,”经理指着一部红色的电话说,“那条线是保密的,我保证。你可以直接拨号。” “谢谢你。”帕特里奇还在去新埃斯佩兰萨的路上,丽塔不想在对话中提及他的行踪,以免让秘鲁政府知道。 韦拉斯科彬彬有礼地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并随手把门关上。 斯隆坐在办公桌旁,先给莱斯·齐平翰的CBA新闻直通电话打过去。没有人接,不过在周六上午这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这位新闻部总裁没有给CBA新闻部总机留下一个能联系上自己的号码。斯隆在自己的袖珍笔记本里找到一个齐平翰曼哈顿上城公寓的电话,还是没人接。还有一个斯卡斯代尔的电话,齐平翰有时会在那里过周末。不过,这一次他也不在那里。 “看起来今天上午,”斯隆说,“他是故意不让别人找到他。”说罢,在桌旁陷入了沉思,斟酌着对策。 “你在想什么?”丽塔问。 “给玛戈特·劳埃德–梅森打电话。”他拿起那部红色的电话说,“就这么办。” 斯隆按下了美国的境外代码和巨石阵的电话。一位接线员告诉他:“劳埃德–梅森女士今天不在办公室。” “我是克劳福德·斯隆。你能告诉我她家里的电话吗?拜托了。” “斯隆先生,那个电话未列入通讯录。我没有权限告诉别人。” “但是,你知道号码?” 接线员犹豫了一下说:“是的,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接线员小姐?” “诺琳。” “真是一个美丽的名字。我一直都很喜欢。现在,请仔细听我说,诺琳。顺便问一句,你听出我的声音了吗?” “哦,是的,先生。我每天晚上都看新闻。但是,最近我一直担心……” “谢谢你,诺琳。我也一样。现在,我在秘鲁利马,我只是必须要和劳埃德–梅森女士通话。如果你能把号码告诉我,我答应你绝对不会透露号码的来源,不过下次我去巨石阵的时候,会去总机室当面感谢你的。” “哦!你真的会吗,斯隆先生?我们都会很喜欢的!” “我一向信守承诺。号码是多少呢,诺琳?” 他一边听对方念出号码,一边记了下来。 这一次,电话响过两声后,一个男人接起了电话,听起来像是管家。斯隆自报家门之后要求劳埃德–梅森女士接电话。 他等了几分钟后,听到玛戈特说:“喂?”这个声音绝对错不了。 “我是克劳福,在利马给你打电话。” “有人告诉我了,斯隆先生。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打给我,而且还是打到家里。但是,首先我还是要对你父亲的遇难表示同情。” “谢谢你。” 对于斯隆这样地位的人来说,他从未和这位CBA总裁亲近到可以直呼其名的地步,这是很不寻常的,而且对方明显打算保持这样的状态。他还从她冷漠的语气中猜到,如果直接提问的话是什么也问不到的。他决定尝试一种记者们用的老把戏,哪怕是对久经世故的人也常常奏效。 “劳埃德–梅森女士,昨天当你决定解雇哈里·帕特里奇的时候,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想到,他在寻找和解救我妻子、儿子和父亲的过程中取得了多少重大的进展呢?” 对方暴躁地回答:“谁告诉你这是我的决定了?” 他恨不得回答,就是你!但是,他控制住自己,然后说,“电视新闻这个圈子是很严密的,几乎没有秘密。这也是我打给你的原因。” 玛戈特厉声说:“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真遗憾,”斯隆赶在她挂电话之前,快速地说道,“因为我还以为你也许想谈一谈哈里被解雇和格罗班尼克与秘鲁达成债转股交易之间的关系呢。是不是哈里诚实的报道,冒犯了与这笔交易有利害关系的人了?” 对方沉默了很久,他甚至能听到玛戈特的呼吸声。接着她压低声音问道:“这一切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所以,这两者之间终究是有联系的! “呃,”斯隆说,“事实上,哈里·帕特里奇已经知道债转股交易的事情了。你知道他是一流的记者,是这一行最棒的记者之一,而且现在他正在外面冒着生命危险为CBA工作。不管怎样,哈里决定不报道这个消息。我听说他的原话是,‘这是我们能为格罗班尼克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了,毕竟他们掌握着我们的饭碗。’”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然后玛戈特问:“所以,这个消息不会被公开,是吗?” “啊哈!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要是在其他情况下,斯隆觉得自己可能会很享受这种对话——但是,现在他只觉得非常沮丧,“这个消息是一位利马的广播记者发现的,他有协议副本,而且打算下周播出。我觉得一定会传到秘鲁以外的地方。你说是不是?” 玛戈特没有回答。他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挂了电话,就问:“你还在吗?” “是的。” “或许你是在后悔自己那样对待哈里·帕特里奇吗?” “不是。”对方空洞地回答,似乎玛戈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儿了。“不,”她又说了一遍,“我在想其他的事情。” “劳埃德–梅森女士”——克劳福德·斯隆用一种在让人反感的新闻中偶尔会用到的尖刻语气说,“最近有没有人说你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浑蛋?” 说完,他把那部红色电话放回了原处。 玛戈特听到电话里没了声音之后也挂断了电话。她决定,在不久后的某一天,自己一定会找到办法去对付这位妄自尊大的克劳福德·斯隆先生。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刚才听到的有关格罗班尼克和秘鲁的消息,让她有些震惊。她过去也经历过这种感觉,而且通常很快就能摆脱出来。玛戈特短时间内在商界拥有了现在这样的地位,她并不是没有遭遇过严重的挫折,不过她几乎总能设法把挫折变成优势。现在,她也必须这样做。她集中精神,权衡着自己可以采取的行动。 毫无疑问,她今天必须给西奥打电话。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介意被重要的公事打扰,包括周末。 她要告诉他,与格罗班尼克进行交易的消息正在秘鲁流传,消息称一位秘鲁记者已经得到了协议草案的副本,并且准备公开。这件事和CBA或者其他的美国电视台和报社无关——这是在秘鲁当地发生的一次严重的泄密事件。 她会告诉西奥整个事件非常令人遗憾,而且她不想做任何判断,但是她忍不住想问:福基斯·瑟诺斯在交谈中是不是无意中透露了什么,尤其是在秘鲁的时候?这是有可能的,因为她听说过福基斯是出了名的热情,而这热情会让他言行失当。 她还要告诉西奥由于秘鲁新闻界的行动,这件事的确引起了CBA新闻的关注。但是,玛戈特已经明确命令CBA不得报道。 她想着如果运气不错的话,到下周时,所有针对自己的矛头都会转向福基斯。太好了! 在思考的过程中,玛戈特确实短暂地想到过哈里·帕特里奇。应该恢复他的职位吗?然后,她还是觉得不要。那样做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帕特里奇并不重要,所以还是坚持原来的决定吧。而且西奥周一还要给秘鲁的卡斯塔涅达总统打电话,告诉他那个捣乱的人已经被开除,并被驱逐出秘鲁了。 她微笑着,确信自己的策略一定会奏效,然后她拿起电话,拨通了西奥多·埃利奥特未列入通讯录的家庭电话。 自由航空公司的所有者兼飞行员奥斯瓦尔多·西莱里听说过克劳福德·斯隆这个名字,所以表现得毕恭毕敬。 “您的朋友在安排包机的时候,斯隆先生,我说过并不想知道知道他们的目的。不过,既然我在这里见到您,我就能猜到了,希望您和您的朋友一切顺利。” “谢谢你。”斯隆说。他和丽塔正在利马机场附近西莱里不起眼的办公室里。“你今天早上离开哈里和其他人的时候,情况如何?” 西莱里耸耸肩:“丛林还是那个样子——又绿又密,一望无际。除了您的朋友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丽塔告诉西莱里:“我们说过回程时要多几个人,我们希望是三个。但是,现在只有两个了。” “我听说斯隆先生父亲遇害的不幸消息了。”这位飞行员摇摇头说,“我们生活在野蛮时代。” 斯隆说:“我在想现在能不能……” 西莱里替他说完下面的话:“……能不能让你和艾布拉姆斯小姐参与之后的飞行——一次,两次或者更多次——直到把那些人带回来。” “没错。” “这个可以。因为乘客里有一个小男孩,而且也没有货物或者行李。重量是不会有问题的。你们必须在明早天亮之前赶到这儿,而且可能后天也是一样。” “我们会到的,”丽塔说,她转向斯隆,“哈里觉得进丛林后第一天就成功,是不太可能的。这次飞行只是以防他们遇到特殊情况。他一直觉得第二天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大。” 丽塔觉得自己还必须要做一件事。她没有告诉克劳福,而是给莱斯·齐平翰传真了一封信,到了周一早上他就能收到了。她故意没有把信传真到新闻部总裁办公室,而是传真到马蹄组。在那里信件都是公开的,任何人都能看到——就像齐平翰那封解雇哈里·帕特里奇的信在恩特尔公司的状态一样。 丽塔写下了收信人的姓名: L·W·齐平翰 CBA新闻部总裁 抄送:所有布告牌 她对于自己所写的内容登上任何布告牌并不抱有幻想,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但这是一个暗号,马蹄组的其他制片人都能理解她想要尽可能多的人看到这封信。有人会抄送一份或者多份给其他人传阅,而且可能会一次又一次地被抄送。 信的内容是: 你这个卑鄙自私又胆小的浑蛋! 你毫无征兆、无缘无故地解雇哈里·帕特里奇,甚至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只是为了满足你那位冷若冰霜的好朋友,劳埃德–梅森,却辜负了CBA一直以来公平正派的一切。 哈里将摆脱这一切,像香奈儿五号一样高贵,而你已经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臭不可闻。 我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以前是怎样让自己和你亲热的。但是,不会有下一次了!就算你是地球上最后一个男人,我也会离你远远的。 至于继续为你工作——呸! 与过去的你相比,你现在的样子真让人悲哀。 你昔日的朋友、昔日的爱慕者、昔日的恋人、昔日的制片人, 丽塔·艾布拉姆斯 丽塔想,一旦对方收到并看过这封信之后,哈里显然就不会是唯一一个要找新工作的人了。但是,她不在乎。她看着信进入传真机,离开恩特尔公司,感觉好多了,她知道,不一会儿信就会到达纽约了。 16 在新埃斯佩兰萨,现在是凌晨2点10分。 杰茜卡在过去几个小时里一直心神不宁,时睡时醒,偶尔还做着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的噩梦。 杰茜卡不久之前才确定自己醒了,她从自己牢房对面凿出的窗户看出去,在牢房里昏暗灯光的反射下,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看到了哈里·帕特里奇的脸。然后,那张脸又突然消失了。她确实醒了吗?或者她还在做梦吗?或许是出现幻觉了? 杰茜卡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这时那张脸又一次出现了,从窗户下沿慢慢上升,这次那张脸没有再消失。这时,又出现了一只手,做了一个她无法理解的手势。她又一次仔细端详着那张脸。这可能吗?看清之后,她的心跳很快:没错,是他!就是哈里·帕特里奇。 那张脸正不出声地说着什么,夸张地活动着嘴唇,努力想要表达。她集中精神去观察,终于看懂了一个词“看守”。那么对方就是在问:看守在哪里? 当时的看守正是韦森特。他是一小时前来当值的,明显迟到了很久,他和前一班的雷蒙还为此大吵了一架。雷蒙愤怒地喊叫着。韦森特也不甘示弱地回击,能听出来他喝醉了,说话含糊不清。杰茜卡并不关心他们吵架,像往常一样,她很高兴看到雷蒙离开——这个家伙性情恶毒,难以捉摸,而且是唯一还在坚持禁止人质说话的看守。 杰茜卡转头看到韦森特。他坐在牢房外面那把所有看守都坐过的椅子上,在那个位置是看不到窗户的。他好像闭着眼睛,不过她不能确定。他的自动步枪靠在旁边的墙上。附近的房梁上挂着一盏煤油灯,就是凭借这盏灯的反射光,她才看到了窗外的那张脸。 为了防止韦森特突然注意到自己,杰茜卡小心翼翼地冲着韦森特坐着的地方点了点头,作为对那个无声提问的回答。 窗外的那张脸——杰茜卡还是很难相信这个人就是哈里·帕特里奇——马上又用嘴唇说着什么。她又一次集中注意力,对方说了三遍之后,她才明白说的是:“叫他!” 杰茜卡微微点了点头,暗示自己明白了。看到哈里,她的心怦怦直跳。她想这意味着他们盼望许久的营救行动终于开始了。同时她也知道无论如何,要完成这一切并不容易。 “韦森特!”她提高嗓音,用自认为合适的音量喊道,不过还是不足以把他叫醒。她提高声音又试了一次:“韦森特!” 这次,韦森特抽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睛,正好遇上杰茜卡的目光。她赶紧向他招招手。 韦森特在椅子上动来动去,准备站起来,杰茜卡注视着她,看得出他在努力集中精神,让自己清醒起来。他起身朝着她走过来,然后又迅速转身拿起自己的步枪。她注意到他一板一眼地拿着枪,明显准备好在需要时候随时开枪。 杰茜卡知道自己最好有一个把韦森特叫来的借口,于是决定用手势问对方是否可以去尼基的牢房。这个要求一定会被拒绝,但是现在那已经不重要了。 她不知道哈里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这是自己日思夜想担心永远也等不到的时刻,想到这里,她就越发焦虑和紧张。 帕特里奇蹲伏在窗户下面,紧握着自己的9毫米勃朗宁手枪,枪管前面装着消音器。今晚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但是他知道这次行动最困难和最关键的部分就要开始了。 接下来的几秒钟,他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而且必须立刻做出决断。从目前的情况看,他可以控制住看守,用勃朗宁威胁他,接着把他牢牢地绑起来,堵住他的嘴,然后要么留在现场,要么作为人质带走。第二种选择并不可取。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杀了看守,但是他并不愿意这样做。 有一个情况是对他有利的:杰茜卡善于随机应变,反应很快,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一样。 他听见她喊了两声,接着听到从看不见的地方传来轻微的响动,然后是看守的脚步声。帕特里奇屏住呼吸,随时准备看守万一往自己这边看,就赶紧藏到窗户下面。 看守并没有看向窗户,他背对着帕特里奇,面对杰茜卡,这给了帕特里奇多一点儿的时间来判断现场的情况。 首先,他看到看守拿着的是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这是帕特里奇很熟悉的一种武器,从看守持枪的姿势来看,他是会用这把枪的。和对方的卡拉什尼科夫枪相比,帕特里奇的勃朗宁就像是玩具枪。 这样,结论就显而易见了:帕特里奇必须要先开枪杀死看守,而且要以出其不意的方式。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杰茜卡。她现在和看守还有帕特里奇恰好在同一直线上,瞄准看守开枪的话也可能打到杰茜卡。 帕特里奇不得不赌一把。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而且也没有别的选择。一切都要靠杰茜卡快速的反应和行动了。 帕特里奇深吸一口气,清楚地大声喊道:“杰茜卡,趴下——马上!” 看守立刻转身,举起步枪,打开保险。但是,帕特里奇早已举起勃朗宁瞄准了他。他刚才想起一位教他使用武器的射击教练给自己的建议:“如果你想要杀一个人,不要瞄准头。不管你多么缓慢地扣动扳机,都会抬高枪身,这样子弹会过高,很可能会从对方的头顶飞过去。所以要瞄准心脏,或者再靠下一点儿的位置。这样即使子弹高过心脏,也会给对方造成很大的伤害,甚至一枪毙命,而且就算对方没有死,你也有时间补上第二枪。” 帕特里奇扣动扳机,勃朗宁发出一声几乎没有声音的“噗!”尽管他以前用过消音器,但还是对静音的效果感到吃惊。他仔细观察着现场的情况,时刻准备补第二枪,但是已经不需要了。第一枪击中了看守的前胸,正好是心脏附近的位置,血正不断地涌出来。那个人一瞬间看起来有些惊讶,然后就倒在地上,他的步枪掉在地上发出了唯一的声响。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帕特里奇就看到杰茜卡马上听从自己的命令,趴在地上。这让他感到一阵庆幸和感激。此刻,杰茜卡正匆忙地准备站起来。 帕特里奇转身朝着棚屋门口走去,但是一个人飞快地移动到他前面。那是明·范·坎,他一直按照命令跟在帕特里奇后面,但是现在需要变换位置,由他先进去。明很快来到看守身边,准备好自己的乌兹冲锋枪,然后向正要进来的帕特里奇点点头,确认看守已死。接着,他来到杰茜卡的牢房外,查看了一下挂锁,问道:“钥匙在哪儿?” 杰茜卡告诉他:“在看守坐着的那个地方。尼基的也在那儿。” 在相邻的牢房里,尼基从睡梦中醒来。他突然坐起来说:“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杰茜卡安慰他:“没事,尼基。一切都好。” 尼基看到了刚进来的几个人——帕特里奇一边拿着他刚捡的卡拉什尼科夫步枪一边走过来,明正在取挂在钉子上的钥匙。“他们是谁,妈妈?” “朋友,亲爱的。非常好的朋友。” 还有些昏昏欲睡的尼基顿时高兴起来。接着他看到那个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人,大声喊道:“是韦森特。他们打死了韦森特!为什么?” “别吵,尼基!”杰茜卡提醒他。 帕特里奇压低声音回答道:“我也不想那样做,尼古拉斯。但是,他要杀我。如果他成功了,我就不能带你和你的妈妈离开这里了,这才是我们来这儿的目的。” 尼基突然认出了这个人,说:“你是帕特里奇先生,对吗?” “是的,我是。” 杰茜卡激动地说:“哦,祝福你,哈里!亲爱的哈里!” 帕特里奇依然温柔地提醒她:“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们的行动必须要快。” 明已经拿来了钥匙,正在一把接一把地试着打开杰茜卡牢房的挂锁。突然,挂锁被打开了。不一会儿,杰茜卡就从敞开的大门走了出来。明走到尼基的牢房,试着用钥匙开门。很快,尼基也自由了。在牢房和外面大门之间的空地上,尼基和杰茜卡短暂地拥抱了一下。 “帮我一下!”帕特里奇对明说。他已经把看守的尸体拖进了尼基的牢房里,然后两人一起把尸体抬到低矮的木床上。帕特里奇觉得这样虽然不能防止别人发现人质逃脱,不过应该可以拖延一些时间。处于同样的目的,他还调暗了煤油灯的灯光,在微光中,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尼基从杰茜卡身边走开,紧紧地跟着帕特里奇。他有些不自然地说:“打死韦森特其实没什么,帕特里奇先生。他帮过我们几次,但是他毕竟是他们的人。他们杀了我爷爷,还切下我的两根手指,这下我再也弹不了钢琴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自己缠着绷带的手。 “叫我哈里吧,”帕特里奇说,“是的,我知道你爷爷还有手指的事情。我非常抱歉。” 尼基的声音仍然紧张而生硬:“你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哈里?我妈妈知道。如果你愿意,可以让她讲给你听。” 帕特里奇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尼基。这个孩子之前受了惊吓,他所遭受的危险或者不幸已经超出了他的心智能够承受的范围,而且在过去几分钟里,从他的声音和措辞中,都能看出受惊之后的症状。他需要马上接受治疗。想到这里,帕特里奇尽全力伸出手臂,抱住尼基。他感觉到尼基也更加紧密地依偎着自己。 帕特里奇注意到杰茜卡在看着,她的脸上表现出和自己一样的担忧。她也希望当时的看守要是韦森特以外的人该多好。如果是雷蒙,她一点儿也不会感到苦恼。同样地,她也被尼基说的话和他说话的方式吓到了。 帕特里奇摇摇头,让杰茜卡不要担心,同时他命令道:“我们走。” 他用空着的一只手拿起那把卡拉什尼科夫——这是很好的武器,他们可能用得上。他还把在看守尸体旁发现的两个多余的弹夹放进口袋里。 打头阵的明站在门口。他已经从外面拿回摄像机,现在正举着它以牢房作为背景拍摄他们离开的画面。帕特里奇注意到明使用的是特殊的夜间镜头,这样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拍出合格的画面。 从昨天开始,明就一直在拍摄,不过是有选择地谨慎地拍摄,因为他带来的录像带数量有限。 这时,一直在观察其他棚屋的费尔南德斯突然冲进来。他气喘吁吁地通知帕特里奇:“朝这边过来了——一个女人!就她一个人。我觉得她有枪。”话音未落,就听到了不断靠近的脚步声。 已经没有时间下命令或者安排任务了。所有人都定格在原地。杰茜卡就在门口,但是站在一侧。明正对着门口,而其他人都在后面的暗处。帕特里奇举起卡拉什尼科夫枪,虽然他知道开枪会惊动整个村子,但是要拿起带消音器的勃朗宁,他还得先放下步枪再换一下手。已经没时间那么做了。 索科罗轻快地走进来。她穿着一件连衣裙,拿着一把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枪口朝前,已经做好了随时开枪的准备。杰茜卡之前看到过索科罗带枪,不过枪一直都是在枪套里,从来没有出现在她手里。 尽管这样,索科罗好像并没有预料到有什么异常,在微光中,她一开始误以为离得最近的明就是看守。她用西班牙语说:“我好像听到……”然后,她意识到那不是看守,往左一瞥,看到了杰茜卡。她吓了一跳,喊道:“你在做什么……”接着就不作声了。 接下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后来没有人能描述出事情的经过。 索科罗举起左轮手枪,手指放在扳机上,迅速朝杰茜卡走去。后来,大家猜测她是要抓住杰茜卡,然后可能想用手枪对着她的头,把她当作人质。 杰茜卡看到她过来,马上想起了自己学过的近距离格斗,自从被绑架以来她还一直没用过。以前当她忍不住想要出手的时候,就告诫自己从长远角度看这样做并不妥当,于是她决定要等到真正关键的时刻再出手。 “当对手向你走来的时候,”韦德准将在课上示范的时候强调过,“你的本能是后退,而对手也希望你这样做。不要后退!相反地,你要出其不意地往前走——靠近他!” 杰茜卡以闪电般的速度扑向索科罗,举起绷紧的左臂,用力地向上击打索科罗的右臂内侧。两只手臂猛烈地碰撞,只见索科罗的右臂不自觉地向上,手向后伸,手指本能地松开,枪掉在地上。整个过程只用了一秒钟,索科罗几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杰茜卡毫不迟疑地把两根手指狠狠地插向索科罗颌部下面的软组织,压迫气管,阻碍对方的呼吸。同时,杰茜卡把一条腿伸到索科罗身后,把她向后一推,让她失去平衡。接着,杰茜卡把索科罗转过去,紧紧地勒住她的脖子,使她动弹不得。如果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这也是近距离格斗术最初的作用——那么下一步就是要扭断索科罗的脖子,杀死对手。 杰茜卡从来没有杀过人,也从未想过要杀人,她犹豫了。她感觉到索科罗挣扎着想要说话,于是稍稍放松了手指。 索科罗喘着气低声哀求道:“放过我吧……我能帮你们……跟你们一起逃……我认识路。” 帕特里奇走到跟前,听到了索科罗说的话。他问道:“你能相信她吗?” 杰茜卡又一次犹豫了。她的心里有过一瞬间的同情。索科罗并不是作恶多端。杰茜卡一直以来都有一种直觉,那就是索科罗在美国做护士的那段日子把她变成了一个好人。在尼基被烫伤和后来被切掉手指之后,她一直在照顾他。还有当他们三个人饿肚子的时候,索科罗扔到船上的巧克力。索科罗还找人来给他们凿窗户,改善了他们的生活环境……还有她违反米格尔的命令,让杰茜卡去尼基的牢房…… 但是,索科罗毕竟从一开始就参与了绑架,当尼基的手指被切掉的时候,也是她冷酷无情地冲自己喊:“闭嘴!你根本阻止不了要发生的事情。” 这时,杰茜卡想起几分钟前尼基说的话:“打死韦森特其实没什么,哈里……他帮过我们几次,但是他毕竟是他们的人……你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我妈妈知道……” 当心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面对帕特里奇的问题,杰茜卡摇摇头,对他说:“不!” 他们四目相对。哈里对杰茜卡的徒手格斗技巧很是吃惊。他想知道她是在哪里学的,还有为什么要学,不过此刻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做出了决定,她在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他微微点头。然后,转身走开了,因为他并不想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杰茜卡颤抖着收紧了自己的手臂,捏断了索科罗的脖子,然后又猛地一转头,只听见非常微弱的“咔”的一声,又扭断了索科罗的脊椎。尸体猛然倒下,杰茜卡顺势松开手。 帕特里奇、杰茜卡和尼基走在前面,明和费尔南德斯默默地跟在后面,他们走过漆黑一片的村子,没有碰到任何人。 到了码头,肯恩·欧哈拉说:“我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我们遇到了麻烦,”帕特里奇告诉他,“我们赶快走吧!哪艘船?” “这艘。”这是一艘无顶的木制作业船,大约30英尺长,有两台舷外引擎。有两根绳子连接着船和码头。“我从其他船上又弄了一些燃油。”欧哈拉指着船尾附近的几个塑料桶说。 “所有人上船!”帕特里奇命令道。 一开始,大约3/4的月亮都被云遮住了,但是不到几分钟,云就移走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更加明亮,尤其是在水上。 费尔南德斯帮助杰茜卡和尼基上了船。杰茜卡正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感到有些恶心,这都是几分钟前杀死索科罗留下的后遗症。明在码头上完成拍摄之后最后一个跳上船,接着欧哈拉解开绳子,用船桨让船离开岸边。费尔南德斯拿起另一把船桨,和欧哈拉一起向着中游滑去。 帕特里奇看看周围,发现欧哈拉非常充分地利用了等待的时间。其他的船有的沉没在河岸附近,剩下的都顺流而去了。 “我拔掉了几个塞子。”欧哈拉指着近处的几艘船说,“那些船还能再浮起来,不过要花一段时间。我还把几个好马达扔进河里了。” “干得漂亮,肯恩!”帕特里奇已经有好几次觉得自己选择欧哈拉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船上并没有像样的座位。和之前杰茜卡、尼基和安格斯坐过的那艘船一样,大家都坐在龙骨上方贯穿整个船身的木板上。两个划船的人坐在两侧,正在努力朝着瓦亚加河的中心划去。在月光下已经渐渐看不到新埃斯佩兰萨了,一股强大的水流带着他们一路顺流向下。 离开码头的时候帕特里奇看了一眼手表,那时是凌晨2点35分。2点50分的时候,船顺着河道向西北方向顺利行驶,他让肯恩·欧哈拉去发动引擎。 欧哈拉打开左侧引擎的油箱通气孔,调整阻气门,抽出橡皮球,然后猛地一拉飞轮上的绳子。引擎瞬间就发动了。他把引擎转速调整到快速空转的状态,然后又用同样的方法启动了第二台引擎。他刚把两台引擎都挂上挡,船马上就轰鸣着破浪前进。 天空依旧很晴朗。尽管河道蜿蜒曲折,但凭借河水反射的明亮月光,他们一路上还比较顺利。 费尔南德斯问:“你决定好我们去哪个机场了吗?” 帕特里奇盘算着,回想起费尔南德斯那张大比例尺的地图,现在他几乎已经把那幅图记在心里了。 首先,选择通过水路离开就已经排除了公路落地点这个选择。这样,他们要么去还有一个半小时路程的供毒贩们使用的简易中转机场,要么就去稍远一点儿的锡永机场,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坐3个小时的船,然后在丛林中徒步跋涉3英里——他们很清楚,这是一项非常困难的挑战。 早上8点,自由航空公司的飞机会从锡永上空飞过,要在那之前到达的话,时间很紧。但另一方面,如果去中转机场,他们又会早到几个小时,一旦有人在那里追上他们,就一定会发生交火,对方在人数和武器上都有优势,他们几乎必败无疑。 因此最好和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继续尽可能地远离新埃斯佩兰萨。 “我们去锡永,”帕特里奇对船上的其他人说,“我们上岸之后,必须要拼尽全力快速地穿过丛林,所以现在大家尽量休息。” 随着时间流逝,杰茜卡慢慢冷静下来,她不再不由自主地颤抖了,恶心的感觉也消失了。但是,她怀疑面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她还能否保持心态平和。索科罗那绝望哀求的低语无疑会在将来困扰她很久。 尼基是安全的——至少现在是——而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一直在观察着尼基,注意到从他们离开牢房开始,他就一直紧跟着哈里·帕特里奇,有时甚至有些碍事。看起来,哈里就像是尼基想要依附的磁铁一样。即使到现在,他也和哈里坐在一起,显然想要一些身体上的接触,紧紧地依偎着哈里,而哈里看起来也并不介意。事实上,哈里像之前一样抱住尼基的肩膀,此刻他们看起来就像一个人一样。 杰茜卡很喜欢这样的画面。她觉得尼基的这种反应是不可避免的,哈里的行为在他看来代表着与邪恶团伙对立的一切,而正是这些坏人一手策划了他们所有恐怖的经历——米格尔、保德里奥、古斯塔沃、雷蒙……还有其他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当然,还有韦森特和索科罗。 但是除此之外,尼基对于他人的本能感觉一向很好。杰茜卡曾经爱过哈里——而且可以说是一直爱着,特别是现在,感激和爱已然交织在一起。因此,她的儿子也会本能地分享这种情感,这一点并不奇怪。 尼基好像睡着了。帕特里奇轻轻地抽身,走过来坐在她的旁边。费尔南德斯看到之后,也换到另一边,维持着船的平衡。 帕特里奇也一直想着过去——那段他和杰茜卡深爱着彼此的时光。哪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他也能看出她没什么变化。他曾经最爱的那些优点——敏捷的思维、顽强的精神,还有她的热情、聪慧和机智都没有变过。帕特里奇知道,如果自己长时间地待在杰茜卡身边,一定会为她旧情复燃。这是一个刺激的想法,不过这是不会发生的。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或许是在揣摩他想什么。他记得过去她常常这么做。 他问道:“在那里,你曾经放弃过希望吗?” “有几次我几乎要放弃了,但是从来没有完全失望过,”杰茜卡回答。她笑着说,“当然,如果我知道是你来救我们,情况就不一样了。” “我们是一个团队,”他告诉她,“克劳福也在其中。他饱受折磨,但是你也一样。我们回去之后,你们都会非常需要对方。” 他感觉得到杰茜卡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虽然他刚刚才回到她的生命中,但是很快就要消失了。 “你这么想真是太贴心了,哈里,那么你会做什么呢?” 他耸耸肩:“继续报道新闻。在某个地方会发生另一场战争。总会有的。” “那么,在战争间歇呢?” 有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他岔开话题说:“你们家的尼基很棒,我自己也想有一个那样的孩子。” 本来是有可能的,杰茜卡想,我们俩的孩子,在很多年前。 帕特里奇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嘉玛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他听到身旁的杰茜卡叹了一口气说:“哦,哈里!” 他们都沉默了,听着舷外马达的嗡嗡声和水流声。然后,她伸出一只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谢谢你,哈里,”她说,“谢谢你所做的一切……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你是我最亲爱的人。” 17 米格尔朝空中开了三枪,打破了寂静。 他知道这是最快发出警报的方法。 仅仅一分钟前,他发现了索科罗和韦森特的尸体,意识到人质已经不在了。 现在是凌晨3点15分,但是米格尔并不知道距离载着帕特里奇、杰茜卡、尼基、明、欧哈拉和费尔南德斯的船离开新埃斯佩兰萨码头已经刚好过去40分钟了。 米格尔勃然大怒,怒不可遏。在关押人质的小屋里,他抓起看守的椅子一下子摔到墙上,椅子顿时就变成了碎片。现在,他只想把那些要为人质逃跑负责的人痛打一顿,然后砍断他们的四肢。 不幸的是,其中两个已经死了。米格尔痛苦地意识到自己也要承担一些责任。 毫无疑问,自己在执行纪律方面一直很松懈。现在他很清楚,一切都晚了。自从来到这里,他就时不时地在应该集中注意力的时候放松。本应由他亲自监督的夜间防范措施,他也交给其他人来做。 原因就是他的一个弱点——对于索科罗的迷恋。 在哈肯萨克据点的时候,不管是在绑架之前还是之后,他都一直想要和她亲热。哪怕到现在,他也能回想起从美国出发那天她有多么性感,当时他们说起给人质插导尿管的事情,她带着嘲讽的微笑对他说:“就是男人下面和女人下面的那根管。你明白吗?” 没错,他已经明白了。他也明白她是在羞辱他,就像在哈肯萨克她羞辱其他人一样——比如,那天晚上她突然和卡洛斯上床,弄出的噪声让刚被她拒绝的拉斐尔差点儿嫉妒得发疯。 但是,那个时候米格尔还有其他事要考虑,他的责任感让他不能分心,所以他一直坚定地克制着自己对于索科罗的欲望。 可到了新埃斯佩兰萨,一切就不一样了。 他讨厌丛林——他还记得第一天到达这里的感受。更糟糕的是,一直没什么事可做。他从未认真考虑过,比如,有没有人会试图来营救人质——因为新埃斯佩兰萨位于“光明之路”领土的深处,看起来非常偏僻和安全。因此,时间过得很慢,直到索科罗在他的哀求下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性爱天堂的大门。 从那之后,他们一有时间就亲热,有时在白天,但大部分时候是在晚上,而且她证明了自己是他认识的最棒、最令人满意的情人。最终,他变成了她心甘情愿的奴隶,就像一个不管不顾地等待着下一次注射的瘾君子。 现在,他为自己的沉迷付出了代价。 今晚早些时候,在一次特别令人满足的放纵之后,他就沉沉地睡去了。大约20分钟之前,他醒过来想找索科罗,但是很不高兴地发现她不在。他就等了她一会儿。见她还不回来,他就拿着总是带在身上的马卡洛夫手枪出去找她。 他所看到的场景就像一记凶狠无情的重击,让他回到了冷酷的现实世界。 米格尔苦涩地想着:当“光明之路”得知这一消息,特别是如果没有重新把人质抓回来的时候,他一定会为这件事付出代价,很有可能为此丧命。因此,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们抓回来! 此刻听到他开枪,古斯塔沃和其他看守先后从棚屋里出来,向他跑过来。 他用西班牙语狠狠地骂他们:“该死的败类,一群没用的笨蛋!蠢货……从来不去看!就知道睡觉!什么都不管……人质都跑啦。” 然后,他又对着古斯塔沃一顿臭骂:“你这个该死的笨蛋!一只癞皮狗都能比你强!陌生人来了,你就知道睡觉,管都不管,你是在帮他们!去查他们是从哪儿来的,还有是怎么走的。一定留下了踪迹!” 古斯塔沃没过一会儿回来报告说:“他们是通过水路离开的!有的船漂走了,其他的都沉了!” 米格尔怒气冲冲地赶到码头。眼前的一片狼藉足以让他暴跳如雷——被割断的系船索、消失的船和引擎,还有沉在浅水的船。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控制住局面,否则什么都挽救不回来。在意志力的帮助下,他开始客观地思考。 他继续用西班牙语对古斯塔沃说:“我要剩下的船里面最好的两艘,两个引擎的那种,不是10分钟以后,而是现在!叫上所有人!动作要快,要快,要快!然后,我要所有人到码头集合,带上枪和弹药,做好准备。” 权衡过各种可能性之后,他认为不管是谁策划了营救人质的行动,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乘飞机到达这一地区的,这是最快,也是最实用的运输方式。因此,他们也会以也同样的方式离开,不过现在他们还不太可能已经坐上飞机了。 雷蒙刚刚报告说韦森特是在刚过凌晨1点的时候来接自己的班,当时一切正常,人质们都好好地待在牢房里。所以,就算换班之后马上就有人来救人质,那么这些人最多也只比他们快了两个小时。再加上索科罗和韦森特的尸体尚有余温,米格尔的直觉告诉他,根本没有两个小时那么长。 他继续分析:从新埃斯佩兰萨,经由水路离开,可以到达的丛林机场有两个。一个近一些的是一个无名机场;只是供运输毒品的飞机使用。另一个就是锡永,要比前一个几乎远一倍,那里正是三周多以前,里尔喷气式飞机把米格尔和其他同伙,还有人质送到的那个机场。 由于对方选择哪个机场都有可能,所以米格尔决定派出一船带武器的人去近一些的机场,另一船人去锡永。他决定和去锡永的船一起走。 在他思考的时候,码头附近的工作正在紧张地进行着。两艘沉下去一半的船现在已经被拖到岸边,大家正在清理里面的水。其他村民也加入进来,和“光明之路”团伙的成员一起干活。他们都知道如果“光明之路”的领导人因为新埃斯佩兰萨发火的话,那他们可能会毫不留情地杀掉所有平民。之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尽管很匆忙,但是准备工作花的时间还是比米格尔预计的要长。不过,在快到凌晨4点的时候,两艘船都出发了,顺着水流向西北方向驶去,两侧的引擎都开足了马力。米格尔坐的那艘去锡永的船要快得多,离开新埃斯佩兰萨码头之后就一直领先。掌舵的是古斯塔沃。 米格尔抱着一把贝雷塔冲锋枪,当作对马卡洛夫手枪的补充,他又一次感到怒火中烧。虽然他还不知道是谁救走了人质,不过他打算把他们活捉回来,然后慢慢地、狠狠地折磨他们。 18 迎着黎明的第一缕曙光,自由航空公司的夏延Ⅱ型飞机从利马机场起飞了,这时克劳福德·斯隆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首诗:我若展开清晨的翅膀,飞到海极居住…… 昨天是周日,他们已经展开了清晨的翅膀,不过没有飞向大海,而是内陆,但是一无所获。今天他们又要向着内陆的丛林飞去了。 丽塔和斯隆坐在机舱里第二排的座位上。在他们前面就是机长奥斯瓦尔多·西莱里和年轻的副驾驶菲利佩·格拉。 在前一天3个小时的飞行中,他们把之前安排好的三个汇合点都飞了一遍。尽管每到达一个点,都有人告诉斯隆,但他还是分辨不清,因为从上方看,到处都是绵延不绝的茂密丛林。“很像越南的一部分,”他告诉丽塔,“不过,树要更密一些。” 在每个点上空盘旋的时候,飞机上的4个人都仔细观察着地面有无任何信号或者运动的迹象。但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斯隆迫切地希望今天能有所不同。 天已经大亮了,夏延飞机越过科迪勒拉中央山脉的安第斯峰。然后在山的另一侧,他们一边朝着塞尔瓦和瓦亚加河谷的上游飞去,一边开始慢慢下降高度。 19 帕特里奇知道自己判断错了。他们太迟了。 在选择锡永而排除近一些的机场时,他并没有考虑到船会出问题。离开新埃斯佩兰萨2小时之后,船就坏了,此时距离他们上岸步行去机场的地方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 两台舷外引擎虽然声音很大,但一直都运行得很顺畅,突然从左侧引擎内部发出了一声刺耳的警报声。肯恩·欧哈拉马上关小油门,挂上空挡,然后关掉引擎。警报声和引擎声也随之消失。 右侧的引擎还在继续运转,但是现在的船速明显减慢了。 帕特里奇走到船尾问欧哈拉:“不管是什么问题,能修好吗?” “恐怕不太可能。”欧哈拉已经拆下了引擎盖,正在检查里面。“引擎过热——所以,触发了警报。进水口很干净,所以几乎可以肯定是冷却泵坏了。即便我有工具能把发动机拆开,可能还需要新零件,而我们一样东西都没有……”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所以,我们肯定修不了?” 欧哈拉摇摇头说:“对不起,哈里。” “如果我们继续用这台引擎会怎样?” “只能运转很短的时间,而且持续过热。然后,所有的零件都会跟着变热,活塞和气缸会熔合在一起。之后,那台引擎就彻底报废了。” “那就启动吧,”帕特里奇说,“如果我们无能为力,就尽可能地充分利用它吧!” “你是船长。”欧哈拉承认道,他并不愿意毁掉一只在其他情况下可以被修好的引擎。 正如欧哈拉预言的那样,那台引擎仅仅运转了几分钟之后,警报声就再次响起,同时还有一股烧焦的味道,引擎很快就停止了运转,再也无法启动。船速又慢了下来,帕特里奇焦急地看着手表。 他们的速度大约减慢了一半。这样他们剩下的路程就不是一个小时,而是两个小时。 事实上,剩下的路程还需要2个小时15分钟,现在已经是清晨6点50分,他们的登岸点已经进入视野。帕特里奇和费尔南德斯凭借那张大比例尺的地图和前人留下的痕迹认出了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易拉罐和其他杂物。现在,他们必须要在一个小时内沿着丛林中的艰难小路走到锡永机场。这比他们预计的时间少得太多。他们能做到吗? “我们必须要做到,”帕特里奇向杰茜卡和尼基说明了他们现在的困难,“可能很累,但是没有时间休息了,如果没办法,我们就互相帮助。费尔南德斯来带路。我在最后面。” 几分钟之后,船停在了一片沙滩上,他们涉过浅水走到岸上。很快,他们就看到了在茂密的丛林墙上有一个入口。 要是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帕特里奇会试图把船藏起来,或者把船推到河中间任它漂走。但现在他们只能把船留在沙滩上。 正要进入丛林时,费尔南德斯停下了脚步,示意所有人保持安静。他把头歪向一边,在清晨静止的空气中仔细倾听。他比其他人更加熟悉丛林,对于丛林中的声音更加敏感。他轻声问帕特里奇:“你听到了吗?” 帕特里奇觉得自己听到远处从他们刚才来的地方传来一阵低沉连续的声音,但是并不确定。他问道:“什么声音?” “另一艘船的声音,”费尔南德斯回答,“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但是速度很快。” 再也耽搁不得了,他们马上走进了丛林。 与三天前帕特里奇和其他营救小组的成员从公路着陆点去新埃斯佩拉萨走过的小路相比,这条路走起来要容易一些。明显,这条路上来往的人更多,因为路上的杂草很少,和之前那条小路不同,这里的路走起来顺利得多。 但是同样的,脚下仍然暗藏着风险。高低不平的路面、突出的树根和塌陷的泥土,总是让人很容易就会陷进泥水之中。 “一定要小心脚下,”领路的费尔南德斯提醒大家,他一直走得快而稳。 帕特里奇随声附和,努力活跃着气氛,让大家保持斗志:“我们不想抬任何人。我已经够累啦。” 大家都是一样累。天气和上一次穿越丛林的时候一样闷热潮湿,而且比前几天要热得多。昆虫仍然很活跃。 帕特里奇最关心的问题是:杰茜卡和尼基在这样折磨人的环境中能坚持多长时间?不一会儿,他就断定杰茜卡能坚持住,她有决心,而且明显很有活力,但尼基已经有些萎靡不振了。 一开始,尼基就踌躇不前,显然是想像之前一样紧挨着帕特里奇。但是,帕特里奇坚持让尼基和杰茜卡走在前面,紧跟着费尔南德斯。“我们以后就能在一起了,尼基,”他说,“现在我要你和妈妈在一起。”尼基很不情愿地答应了。 帕特里奇知道,如果他们刚刚听到的那艘船是来追他们的,那么一定会有人从后面攻击他们。一旦发生这样的事,他将会竭尽全力击退他们,而让其他人继续前进。他已经检查过肩上的卡拉什尼科夫步枪,把两个多余的弹夹放在容易拿到的口袋里。 帕特里奇又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上午7点35分了。他们已经走了大约40分钟。想起8点和自由航空公司的约定,他希望他们已经走过了1/3的路程。 不久,他们就被迫停了下来。 情况着实让人啼笑皆非。一直提醒大家要小心的费尔南德斯竟然一步踏空,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的脚被困在一团泥泞的树根之间。帕特里奇赶忙走到他身边,明已经扶起费尔南德斯,欧哈拉正在努力拽他的脚——与此同时,费尔南德斯正疼得龇牙咧嘴。 “我好像受伤了,”他对帕特里奇说,“我很抱歉,是我拖累了大家。” 把脚拽出来之后,费尔南德斯发现自己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很明显,他的脚踝已经断裂或者严重扭伤。 “不是的,你从未拖累过我们,”帕特里奇说,“你一直是我们的向导,也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抬着你走。我们需要做一个担架。” 费尔南德斯摇摇头说:“就算可以,也没有时间了。我没告诉大家,哈里,但是我听到后面的声音了。他们就在后面不远的地方。你们必须继续走,不要管我。” 杰茜卡也走过来。她对帕特里奇说:“我们不能把他留在这儿。” “我们中的一个人可以背着你,”欧哈拉说,“让我来试试。” “在这么热的天吗?”费尔南德斯不耐烦地说,“你连100米都走不了,这会拖累所有人的。” 帕特里奇正要反驳他,突然发觉一切只是徒劳。费尔南德斯是对的——除了丢下他,他们别无选择。但是,他还是说:“如果在机场有人帮我们,有可能的话,我们会回来找你的。”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哈里。我要赶快交代一些事。”费尔南德斯坐在小路边,靠在一棵树上;树丛太密了,他无法到更深的地方去。帕特里奇跪在他身边。杰茜卡也在旁边。 “我有妻子,还有4个孩子,”费尔南德斯说,“我希望有人能照顾他们。” “你是CBA的员工,”帕特里奇说,“CBA会负责的。我郑重向你承诺,包括孩子的教育在内——所有的一切。” 费尔南德斯点点头,然后指着身边他一直带着的M–16步枪说,“你们最好拿上这个。你们可能用得上。但是,我并不打算被活捉,我想要一把手枪。” 帕特里奇取下了9毫米勃朗宁枪的消音器,然后把枪给了他。 “哦,费尔南德斯!”杰茜卡哽咽着,双眼满含着泪水,“尼基和我都对你感激不尽。”她弯下身子,亲吻了他的前额。 “那就走吧!”费尔南德斯催促她,“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杰茜卡起身后,帕特里奇也弯下腰紧紧地拥抱着费尔南德斯,亲吻了他的两颊。在他身后,明和欧哈拉也等待着和费尔南德斯拥抱告别。 帕特里奇起身向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米格尔看到一艘船搁浅在丛林小路的入口处,马上认出来这艘船来自新埃斯佩兰萨,他顿时喜出望外,自己当初选择去锡永的船是正确的。 他们的船刚一靠岸,雷蒙就马上跳下去,跑向那艘搁浅的船,然后说:“一台引擎还热着,另一台是冷的——被烧坏了。” 发热的引擎说明他们的猎物刚进入丛林不久。那台烧坏的冷引擎说明这艘船被迫减速,耽搁了行程。 算上米格尔在内,“光明之路”的小团体一共有7名全副武装的人员。他用西班牙语对其他人说:“这些资产阶级的渣滓不可能走远。我们要抓住他们,惩罚他们。让我们在古兹曼的领导下前进吧!” 一阵刺耳的欢呼声之后,他们迅速进入了丛林。 “我们早到了几分钟,”丽塔·艾布拉姆斯对夏延飞机的机长奥斯瓦尔多·西莱里说,此时,他们到达锡永机场附近,这是他们空中行程的第一个点。她刚看过手表,才早上7点55分。 “我们一边盘旋一边观察,”他说,“无论如何,这是你们的朋友最不可能选择的地方。” 和昨天一样,飞机上的4个人——丽塔、克劳福德·斯隆、西莱里和副驾菲利佩——都仔细查看着下面的绿色植被。他们在寻找着任何活动的迹象,特别是两边都是树的短跑道周围,因为他们一直飞到正上方才看清跑道。和昨天一样,还是看不到任何动静。 在丛林小路上,尼基发现越来越难跟上大家的脚步。杰茜卡和明正在帮助他,一人抓着一只胳膊,半拖半抬着帮他走过难走的路段,然后继续前进。尼基早晚是需要被抬着走的,现在其他人都节省着剩余的体力。 距离他们离开费尔南德斯,已经过去10分钟了。肯恩·欧哈拉在最前面领路。帕特里奇还是在最后,时不时地朝后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头顶的树木变得稀疏了,有更多的阳光穿过枝叶照射下来,小路也变宽了。帕特里奇希望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在机场附近了。他一度以为自己听到远处有飞机的声音,但是不能确定。他又看了一眼表:已经快到早上7点55分了。 这时,从后面某个地方传来短促刺耳的“啪”的一声——肯定是枪声。帕特里奇猜测一定是费尔南德斯。消音器是帕特里奇故意取下来的,这位热忱的通讯员就算拿的是勃朗宁手枪,也尽最后一点儿力来帮忙——提醒他们追捕者已经很近了。之后又有几声枪响,似乎是在确认这一情况。 也许是追捕者发现了费尔南德斯——想必他当时已经死了——认为其他人就在前面,于是胡乱地开枪。接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枪声停止了。 帕特里奇自己也几乎筋疲力尽了。在过去的50个小时里,他几乎没怎么睡觉,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他已经很难集中注意力了。 一瞬间他开始走神了,他知道自己现在最想做的是就是完成任务去放松……等这次冒险结束,他要继续之前几乎没有开始的假期,远离人们的视线……不管他去哪儿,也许他会带上薇薇安——她是唯一还能给他爱的人……杰茜卡和嘉玛都已经是过去了,而薇薇安可能是他的未来。也许直到现在他对她一直都不公平,他终究还是应该考虑娶她……现在还不太晚……他知道薇薇安一定会喜欢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中。 突然,他们走出了丛林。机场就在眼前!一架飞机正在他们头顶盘旋——正是那架夏延飞机!帕特里奇觉得肯恩·欧哈拉自始至终都非常可靠,现在肯恩正在把绿色条纹的弹药筒装进他一路带着的信号枪里。绿色的意思是正常降落,一切无虞。 突然间,后面又传来两声枪响,这次听起来要近得多。 “发红色信号弹,不要绿的!”帕特里奇冲欧哈拉喊道,“动作快一点儿!” 红色的意思是:尽快降落,我们有危险! 现在是上午8点零几分。在锡永机场上空盘旋的夏延飞机上,西莱里转过头对丽塔和斯隆说:“这里什么动静都没有。我们去另外两个点吧。” 飞机转弯的时候,克劳福德·斯隆喊道:“等一下!我想我看到什么了!” 西莱里又掉头回来,问道:“在哪儿?” “就在下面。”斯隆一边指着一边说,“我不确定具体的位置。就是一瞬间……我以为……”他越说越没有底气。 西莱里又驾驶飞机盘旋了一圈。他们又一次尽可能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地面的情况。之后,机长说:“我什么也看不到。我觉得我们该走了。” 就在这时,一颗红色信号弹从地面盘旋升起。 欧哈拉又打了一颗红色信号弹。 “行了。他们看到我们了,”帕特里奇说。飞机已经转向他们这边。他现在只想知道飞机会怎样降落。然后,他要选择一个击退追捕者的好地方,让其他人先上飞机。 很快,答案就明朗了。夏延Ⅱ型飞机一边急转弯,一边快速下降高度,很快就飞到他们正上方。之后,飞机将背对着传来枪声的丛林小路降落。 帕特里奇向后看去,尽管有枪声,但还是看不到任何人。他只能猜测是有人一边前进一边盲目开枪,希望能歪打正着。 他对欧哈拉说:“带着杰茜卡和尼基赶快去跑道上,和他们待在一起!飞机到了远端之后,会掉头滑行回来。你们就往前走和飞机汇合,然后所有人上飞机。你听到了吗,明?” “我听到了。”明正把一只眼睛紧贴着相机,冷静地进行拍摄,在整个行动中他一直都是这样。帕特里奇觉得根本不用担心明。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杰茜卡不安地问:“你怎么办,哈里?” 他告诉她:“我开枪封住小路,掩护你们。你们一上飞机,我就过去。现在开始行动!” 杰茜卡拉着尼基没受伤的那只手,欧哈拉用一只手搂着她,带着他们匆匆离开。 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帕特里奇回头向丛林望去,看到了几个人正拿着枪朝机场走来。 帕特里奇躲在附近一座小丘后面。他趴在地上,把卡拉什尼科夫步枪放在前面,对准了来人。他扣动扳机,在一阵扫射之后,他看到一个人倒下了,其他人马上卧倒隐蔽。同时,他听到夏延飞机在他上方突然下降。虽然他没有回头看,但是他知道飞机现在应该已经落地了。 “他们在那儿!”克劳福德·斯隆喊道,他已经兴奋地快要发疯了,“我看到他们了!是杰茜卡和尼基!”飞机还在着陆滑跑阶段,在高低不平的泥土路面上快速行驶着。 短跑道的末端越来越近,西莱里拼命地刹车。着陆滑跑结束之后,机长利用刹车和一台发动机调转机头,面向他们来的方向。然后用两台发动机沿着跑道向着另一端加速滑行。 夏延飞机停在杰茜卡、尼基和欧哈拉等待的地方。副驾菲利佩已经离开座位,来到飞机尾部,从机身内部放下了登机梯。 尼基、杰茜卡和欧哈拉依次爬上飞机。包括斯隆在内的人伸出手把他们拉上来。这时,明也过来,匆匆爬上了飞机。 当斯隆、杰茜卡和尼基激动地拥抱着彼此时,欧哈拉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哈里就在前面。我们得带上他。他正在阻击恐怖分子。” “我看到他了,”西莱里说,“坐稳了!”他又打开节流阀,飞机快速地向前滑行。 在跑道末端,他又一次调转机头。现在飞机面对着之前落地的方向准备起飞,但是客舱门还开着。从门外不时地传来枪炮声。 “你们的朋友得赶快跑过来。”西莱里迫切地说,“我只想赶快离开这儿。” “他会的,”明说,“他看到我们了,他会来的。” 帕特里奇不仅听到飞机的声音,也看到飞机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飞机在离他大约100米的地方,他知道这已经是最近的距离了。他必须要保持低姿,快速奔跑。但是首先,他得对着丛林小路扫射,阻止“光明之路”的人进一步靠近。在过去的几分钟里,他又看到了几个人,并且开枪打倒了其中一个。其他人现在正隐蔽在树丛中。一阵扫射就能让他们在视线之外的地方动弹不得,他完全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跑向飞机。 他刚刚把一个新弹夹放进卡拉什尼科夫步枪里。他扣住扳机,沿着丛林小路的两边一阵扫射,子弹就像冰雹一般密集。扫射一开始,他就感受到过去对于战争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那种感官上的刺激能让肾上腺素飙升,血液奔流……那是一种对于战争场景和声音莫名的疯狂迷恋…… 弹夹打空之后,他扔掉步枪,跳起来就跑,弯下身子保持低姿。飞机就在前方,他知道自己能做到! 帕特里奇刚跑了1/3的距离,就有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腿。他瞬间倒地。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用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子弹击中了他右腿膝盖的后部,打碎了关节。他跑不动了。一阵剧痛袭来,那是他从未想象过的疼痛感。此刻,他知道自己上不了飞机了。他也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飞机必须马上走。而他必须要做费尔南德斯仅仅半个小时前做过的事情。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起身,向着飞机挥挥手。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让飞机上的人明白他的意图。 明正在机舱门口进行拍摄。他的镜头一直对着帕特里奇,特写时拍到了他被子弹击中的瞬间。副驾菲利佩就在明旁边。 菲利佩朝着机舱里面喊道:“他被击中了!我看很严重。他在挥手让我们先走。” 机舱里的斯隆冲到门口说:“我们得带上他!” 杰茜卡大声呼喊:“是的!哦,没错!” 尼基也随声附和:“请不要丢下哈里!” 对战争的看法更加现实的明说:“你们不可能带他走了。没有时间了。” 明从镜头中已经看到“光明之路”的人正在逼近。有几个人已经走到机场边缘,一边前进一边开枪。就在这时,有几颗子弹击中了飞机。 “我要走了。”西莱里说。他已经放下了起飞襟翼;现在,他正在向前推油门。明带着摄像机匆忙地回到机舱里。菲利佩收起登机梯,关好舱门。 随着飞机加速,西莱里轻轻拉起驾驶杆。夏延Ⅱ型飞机离开跑道,向上爬升。 杰茜卡和尼基相拥而泣。斯隆半闭着眼睛,慢慢地摇着头,似乎不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切。 明举起摄像机,从窗户上拍下了现场的最后几个镜头。 地面上的帕特里奇看到飞机离开。 他还看到了别的什么。在一阵疼痛中,在起飞飞机的舱门口,他看到一个穿着意大利航空公司制服的人正在向他微笑着挥手致意。 帕特里奇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接着更多的子弹击中了他,他死了。 20 米格尔看着脚下哈里·帕特里奇的尸体,发誓不会让像今天这样的惨败再次发生。 绑架行动的第一阶段非常复杂,而且很有挑战性,但他一直都做得非常成功。而在本应该简便易行的第二阶段,他却彻底失败了。 教训非常深刻:没有什么事情是简便易行的。他很早之前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不过,从现在开始他会记住的。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呢? 首先,他必须离开秘鲁。如果留下,他一定会没命的——“光明之路”不会放过他。 他甚至连新埃斯佩兰萨都不能回了。 幸运的是,他已经没必要回去了。在走之前,他就预料到现在这种情况,然后把自己所有的现金——包括最后一次去联合国总部从何塞·安东尼奥·萨拉韦里那里取的5万美元放在腰包里随身携带。他现在能感觉到钱在什么地方,虽然不舒服,但是很踏实。 这些钱足够让他离开秘鲁,回到哥伦比亚。 他现在打算偷偷溜进丛林。25公里之外有一个简易机场,而且并不是他们今天追捕人质去的那两个机场,由哥伦比亚飞行员驾驶的运毒飞机经常在这个机场起降。他知道,他可以用钱买到回哥伦比亚的机会,一旦到了那里,他就安全了。 如果从新埃斯佩兰萨一起来的人试图阻止他,他一定会杀掉对方。但是,米格尔怀疑不会有人拦他的。在那7个和他一起来这儿的人中,只有4个还活着——雷蒙和其他两个人已经被他脚下的这个外国佬给杀了。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谁,但他确实是神枪手。 就算回到哥伦比亚,他的名声也会因为在新埃斯佩兰萨的失败而受到影响,但是不会持续太久的。和“光明之路”不同,哥伦比亚的贩毒团伙并不是一帮狂热分子。他们是很残忍,但是在其他方面是很务实认真的。米格尔是一名很有天赋的无政府主义恐怖分子。那些贩毒集团需要他。 米格尔最近了解到,一项把中小型国家变成像哥伦比亚一样处于贩毒团伙控制状态的长期计划正在进行。他很确定这个计划会给自己带来施展特殊技能的机会。 哥伦比亚的民主政府已经实现了正常运转。但是,外部仍然有重重阻碍,那些贩毒团伙强有力的亿万富翁老板们下令杀掉的人,已经让那些认为过去更好的人渐渐消失了。 要把其他国家改造成哥伦比亚的翻版,需要贿赂政府高层或者靠近高层的人,腐败可以为贩毒团伙的侵入和运作提供机会。接下来,贩毒团伙会在不知不觉间比政府更强大,在那之后,像哥伦比亚一样,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了。 现在有4个国家被认为是被“哥伦比亚化”的潜在目标。他们是玻利维亚、萨尔瓦多、危地马拉和牙买加。以后在这个名单里还会加入更多的国家。 凭借自己特殊经历和生存能力,米格尔觉得自己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都会很忙。 21 在夏延Ⅱ型飞机上,大家多了好几分钟之后才感觉可以说话。克劳福德·斯隆搂着杰茜卡和尼基,三个人都完全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 最后,斯隆抬起头问明·范·坎:“关于哈里……你还看到其他情况了吗?” 明伤心地点点头:“我的镜头一直对着他。他又被击中了,而且是好多次。千真万确。” 斯隆叹了口气说:“他是最好的……” 明大声地纠正他:“是唯一且最好的。不管是作为记者,还是一个人。这么多年我见过很多人,但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哈里。”这句话听起来几乎像是质疑,因为明认识斯隆和认识帕特里奇的时间一样长。 就算是质疑,斯隆也没有争辩,他只是说:“我同意。” 杰茜卡和尼基在一边听着,一边各自想着什么。 最终是丽塔,这位有责任感的专业记者问明:“我能看看你拍摄的画面吗?”她知道尽管哈里死了,但她必须要在一个小时后在利马完成今天的报道。 她也知道,他们有全球独家的新闻。 明把录像带往回倒了一点儿,然后把摄像机递给丽塔。她眯着眼睛从取景器中看着拍摄到的画面:像往常一样,明拍到了所有的关键镜头。画面棒极了。最后,哈里受伤然后被枪击身亡的镜头非常质朴而感人。丽塔把摄像机还给明的时候,热泪盈眶,但她还是用手背擦去泪水,她知道没有时间哀悼哈里或者哭泣。这两件事要以后再做,也许就在今晚她独自一人的时候。 斯隆问:“哈里有女朋友吗?我知道嘉玛死后他一直没有再婚。” “有一个人,”丽塔说,“她叫薇薇安,是一个护士,住在克雷迪特港,在多伦多附近。” “我们应该打一个电话。如果你愿意,我来和她说。” “是的,我愿意,”丽塔说,“你说的时候,告诉她哈里走之前给我留下遗嘱,他把一切都留给她了。薇薇安并不知道,但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百万富翁了。除了遗嘱,他还留下一份名单——哈里把钱放在了世界各地的免税地区。” 他们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明,他一直在拍杰茜卡和尼基。这时,丽塔看到镜头正对着尼基缠着绷带的右手,忽然想起自己从利马带来的东西,于是她伸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在恩特尔公司收到的电报。 “哈里走之前,”丽塔对其他人说,“让我给他的一个朋友发电报,对方是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的一位外科医生。哈里说他的这位朋友是世界一流的手部损伤专家。那份电报就是询问有关尼古拉斯的情况的。这是回信。” 她把电报递给斯隆,斯隆大声地读起来。 参阅电报:看过你发来的有关孩子手的信息和报纸上刊登的细节,我不建议使用假肢。假肢并不能发挥作用或者帮助他弹钢琴,甚至可能会起反作用。相反地,他应该而且能够学会向下转手,直到他的食指和小指剩余的部分可以接触到琴键为止。顺便说一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很幸运,因为如果被切掉的是其他手指,那这个方法就没有可能实现了。这种方法只适用于这两个手指缺失的情况。 学习转手需要有耐心和毅力。再加上热情,就一定可以做到。他还小,这一点很有帮助。我有一位失去相同手指的女患者,现在已经可以弹钢琴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高兴能安排他们俩见一面。 照顾好自己,哈里。向你致以最亲切的问候。 杰克·塔珀,医学博士 大家都沉默着,突然尼基说:“我能看一看吗,爸爸?”斯隆把电报递给他。 “不要弄丢!”杰茜卡提醒尼基,“这是让你能记住哈里的东西。”在她看来,哈里和尼基之间本能的亲密关系虽然短暂,但非常美好。 她想起尼基之前在新埃斯佩兰萨沮丧地对帕特里奇说:“他们杀了我爷爷,还切下我的两根手指,这下我再也弹不了钢琴了。”显然,尼基永远无法成为他一直梦想的音乐会钢琴家了。但是他至少能弹钢琴,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来满足对于音乐的喜爱。 尼基用左手拿着电报,仔细地读着,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同时,他开始转动缠着绑带的右手。 “我想不管到什么时候,”克劳福德·斯隆说,“我们都要感谢哈里的。” “还有费尔南德斯。”杰茜卡提醒他。他们已经说过这位通讯员的无私奉献,而且推测他应该已经死了。杰茜卡告诉克劳福德和丽塔,哈里在离开费尔南德斯之前对他许下的承诺。 费尔南德斯说起自己的妻子和4个孩子,问是否有人能照顾他们,哈里保证说:“你是CBA的员工,CBA会负责的。我郑重向你承诺,包括孩子的教育在内——所有的一切。” “如果哈里说过这样的话,”斯隆说,“那他代表的就是CBA,这些话就像法律文件一样具有约束力。我们回去之后,我会亲自落实这件事。” “有一个麻烦,”丽塔指出,“这是在哈里被解雇之后发生的,虽然他自己还不知道。” 无意中听到的明大吃一惊,因为只有几个人知道齐平翰发来的解雇信。 “没关系,”斯隆说,“哈里的承诺必须要完成。” “但是,有些事我们必须要做出决定,”丽塔说,“今天的报道里我们要提哈里被解雇的事情吗?” “不,”斯隆断然说,“那是我们内部的丑事。我们不会外扬的。” 但丽塔想,大家迟早会知道的,事实总是这样。 克劳福还不知道她通过马蹄组发给莱斯·齐平翰的那封骂他是“浑蛋”的信。也许不到一周,这封信就会出现在《纽约时报》或者《华盛顿邮报》上。如果没有出现,那么以后也会登上《哥伦比亚新闻评论》或者《华盛顿新闻评论》,很好,就这样吧! 丽塔想到这封信带来的结果就是自己也许会失业。在信中,她在落款中说自己是“昔日的制片人”。不管最后的结果怎样,她都要把眼下的工作负责到底。 杰茜卡大声说:“有件事情一直困扰着我。是关于我们去的机场,最后那个。” “锡永。”丽塔马上说。 杰茜卡点点头:“在丛林小路和机场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去过那里。我觉得那里就是我们一开始被带到的地方,那时我们都刚刚恢复意识。但是,我当时并不知道是机场。而且还有一件事。” “继续说。”丽塔说。她已经拿来了一个本子,正在做笔记。 “我们被关押的小屋里有一个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是干什么的,但是我确定他是美国人。我求他帮助我们,但是他没有。不过,我有这个。” 前一天,杰茜卡从牢房的床垫下面拿出了自己画的画。她把画折起来,放在内衣里,然后一直随身带着。她把画递给丽塔。 画上正是里尔喷气式飞机的机长丹尼斯·昂德希尔。 “今晚,”丽塔说,“我们要把这个在全国晚间新闻中播出,问问有谁认得他。2 000万名观众里,总有人能认出他。” 飞机还在爬升中,这样才能越过科迪勒拉山脉的安第斯峰,之后他们将向着海平面下降高度,到达利马。丽塔注意到现在是上午9点零几分。还需要飞行40分钟。 她意识到,现在有必要和克劳福德一起好好地计划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她已经完成了一些前期工作,因为她已经预料到了大部分的营救情况。 现在,富有戏剧性的营救行动还是CBA的独家新闻。因此,在纽约总部第一次播出时间之前,也就是秘鲁时间下午5点30分,杰茜卡和尼基必须留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不能接触其他的媒体。她确信克劳福也会理解这样做的必要性。 这就意味着杰茜卡和尼基还不能被带到恺撒酒店或者恩特尔公司,这两个地方都挤满了记者和电视台的摄制人质。当然,利马市区的其他酒店也不可以。 所以,丽塔安排他们去自由航空公司的老板兼机长奥斯瓦尔多·西莱里的家里,他住在米拉弗洛雷斯郊区。他们可以在那里待到下午5点30分,之后他们和其他报社和电视台的人见面就没什么关系了。事实上,这是他们最终不得不面对的考验。 同时,丽塔会和那位录像带编辑鲍勃·华生一起工作,为当晚的全国晚间新闻制作报道。这个报道的时间很长,并且使用明所拍摄的大部分最佳画面——营救过程、哈里·帕特里奇之死和费尔南德斯被留在丛林小路边的悲伤时刻。 她甚至不会向纽约总部要求具体的时长,她知道这次自己可以决定所需要的时间。 丽塔也很确定电视台会想要在今晚黄金时间播出一个60分钟的专题报道。她还有别的素材可以用。其中包括德洛丽丝的录像,就是那位化名保德里奥的美国前医生哈特利·高塞基的酗酒同伴,高塞基卑鄙地利用自己的医术把三名人质运到秘鲁。哈里已经把这部分内容编辑好了,还加入了自己的评论,随时可以播出。 至于晚间新闻和以后的节目,克劳福会完成解说和近景报道。这对他来说,可能很困难。他要说起自己的父亲、哈里·帕特里奇和费尔南德斯的死,还有尼基手部致残的事情。克劳福有时会情绪激动,可能会说不出话来。丽塔觉得这没什么,这会让新闻更加可信,而且克劳福也能找回状态,继续工作。和丽塔以及其他人一样,他是专业的新闻工作者。 丽塔意识到,尼基和杰茜卡已经被成功营救的消息,不能也不应该一整天都被封锁起来。 必须要有一个新闻简报——在纽约的CBA新闻部收到之后,就会马上中断电视台的节目进行插播。这样,CBA会再一次领先其他对手。 丽塔又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晚上9点23分了。还要飞行大约20分。算上从机场回到利马的时间,可以把简报安排在晚上10点30分播出。他们会传回一部分临时应急的画面——就像不到一个月前她、哈里、明和欧哈拉一起报道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空难时一样。 真的只过去这么短的时间吗?似乎要长得多——感觉就像另一个世界。 为了晚上10点30分的简报,她需要卫星转播时段。丽塔向前倾身,轻轻拍了一下西莱里的肩膀。等他转过来,她指着机载无线电设备说:“你能帮我接通电话吗?我想打给纽约总部。” “当然可以。” 她潦草地写下一个电话号码递过去。出人意料地是,很快就有人接起电话说:“CBA国际新闻部。” 副驾菲利佩把话筒递给身后的丽塔,告诉她:“说吧。” 她按下发话按钮说:“我是丽塔·艾布拉姆斯。帮我预订利马时间晚上10点30分从利马转播简报的卫星时间。一定要通知马蹄组。” 对方简洁地回答:“没问题。好的。” “谢谢你,再见。”接着,她把话筒还了回去。 简报和之后的节目还需要一份稿子,丽塔迅速地写下几个词组,然后决定让克劳福完成其余的部分,他会找到合适的措辞的。他向来如此。他也许会即兴发挥一部分,在这方面他也很擅长。 在余下的飞行时间中,她和克劳福必须要一起工作。不幸的是,这就意味着要把他从杰茜卡和尼基的胳膊中抽出来。但是,他会明白这是工作需要,杰茜卡和尼基也会理解的。就像其他的新闻工作者一样,他们都深知——新闻永远是第一位的。 “克劳福,”丽塔轻声说,“你和我还有工作要做。我们该开始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